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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兄弟群岛向西航行一千多公里,便会到达世界上最大的教区——南方大教区。言其最大,不单单是指所辖面积和人口。在真理纪元将满一千年时,南方大教区的综合实力在世界各大教区中首屈一指。 在科学阳光滑向地平线的那个时代,澳大利亚几乎是最晚落入真理教统治的国家。直到麻原章晃宣布“朝阳圣战”结束的时候,澳大利亚仍然保持着事实上的独立。二十一世纪初,澳大利亚已经通过宪法表决,以总统为最高国家元首,不再向遥远的英女王称臣。结果反而在英国成为真理教的一个教区之后,还得以苟延残喘。当时的澳国总统基普里安与真理教太平洋事务行政官诺尔迪亚签属协议,允许真理教在澳国土地上传播,以换取教会远征军不踏上澳国的承诺。基普里安很清楚,集结在帝汶海和阿拉弗拉海(注①)上的教会舰队随时可以雷霆之势进入澳国,多少世界大国都臣服在双色太阳旗下,以澳国菲薄的人力、财力和军力,绝不是真理教的对手。他只是想换取一点时间,为科学文明料理一下后事。其中包括了一个类似“科学之舱”的计划。这个计划有别于桥本英二的方案,以保存实物资料为主。当然,两方之间互无来往,只是在大方向上不谋而合。当时世界各地的流亡学者大多汇聚在澳国,他们在基普里安的秘密组织下,紧锣密鼓地实施这个计划。不过,诺尔迪亚还是获知了这一情报,他没有派一兵一卒,而是煽动澳国的真理教徒起来造反,“埋葬世界上最后一个异教国家”。基普里安等人被当地真理教徒开膛挖心,尸体被吊在树上示众,而澳洲的科学之舱计划就此流产。真理纪元56年,残存在澳洲的科学家后代组织了“科学战士”大起义,又被称为“战斗派科学家暴动”。在真理教历史上绵延九百多年的“战斗派科学家”地下组织就此发韧。由于远离世界上的热点地区,再加上当时教会忙于镇压欧美各地的反抗运动,澳洲的起义者作了充分准备。他们很好地利用了澳洲大陆地广人稀的特点,坚持打游击战。几乎消灭了境内所有教会军队,破坏了所有教会行政机构。规模不大的几只邻近教区援助部队也被他们消灭或击溃。抽不出手来的真理教会只好对澳大利亚进行海禁,数千条舰船在澳洲沿海巡逻,禁止任何人出入。但澳洲本身资源丰饶,经济自成一体,多长时间的封锁都捱得住。起义部队就利用这段时间作着各种抵抗准备。 就这样,一直相持到真理纪元63年。暂时平熄了各地反叛的真理教会组织了几乎相当于澳洲人口半数的远征军,从四面八方杀入澳大利亚,以泰山压项之势镇压这最后一个异教徒基地。即使如此,当地起义斗争又坚持了一年之久,才被彻底平复。战争结束后,澳洲大陆赤地千里,几乎所有的大城市都变成废墟,经济设施毁灭殆尽。真理教会对澳洲实行军事管制,大量当地居民因“异教罪”被屠杀,或被流放远方。本地人口锐减五分之四。真理纪元140年,澳大利亚改名为南方大教区,过去的澳大利亚渐渐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中。 南方大教区的复兴开始于真理纪元200年以后。那时,新移民成了这里的主要居民。由于全世界退化到以农业经济为主体的时代,人均资源全球无双的南方大教区拥有先天优势。这里很快成为世界上最大的畜牧、小麦出口基地和冶铁中心。被称作“世界的粮仓”。但是,纪元初期野蛮战争的恐怖景象始终留在大教区历任长官心中,当地大量的民间传说则比官方记载更深刻地描绘了那场战争的破坏力。于是,尽管从那以后,世界上又发生了多次规模巨大的内战和外战,南方大教区的长官都力求使本教区避免卷入争斗之中。对燃到本土的战火则要严厉扑灭。随着南方大教区实力的增加,想招惹它的人越来越少,笼络它的人越来越多。即便如此,南方大教区的主官仍然代代继承韬光养晦,保境安民的策略。这一点与全宁梓十分相同,只不过以南方大教区在真理教世界中的地位,这一政策的影响力远非全宁梓的兄弟群岛可比。 只是到了最近这一代大教士,这一南方大教区传统的地缘政治政策被打破。 “便衣押解”是稽查队特有的工作方式。真理教其它司法机关在执行押解任务时,都让犯人们披枷带锁,招摇过市。由于目标较大,经常发生意外。不知哪年哪月,稽查队的高手们发明了“便衣押解”法,让押解人员和犯人一起换上便装,打扮成各种不引人注意的身份,进行长途押解。这里边最关键的是犯人能否配合。披枷带索时犯人尚且随时想逃走,何况任何刑具都不带。稽查队常将此引为自豪之处,说他们不但可以把犯人整治得服服贴贴,不生贰心。而且即便衣着宽松的犯人有逃亡的心,或有强人高手在旁拦截,他们也能保证犯人绝跑不出自己的手心。 这天,旋风和十名兄弟群岛稽查队员“便衣押解”着要犯哈姆达尼,踏上南方大教区的土地,进入教区内最大的城市——丝敖。 丝敖位于南方大教区东部的峡湾里,是大教区与“东方大陆”和“西方大陆”进行贸易的主要口岸。一千年前,在距它不远的地方,曾有一座名叫布里斯班的现代化港口城市。早在“魔鬼时代”末期,丝敖便是一座小市镇,只不过另有别名。由于这里的经济以农业为主,且市里没有多少现代化的公用设施,丝敖在当时那种地毯式的大破坏中得以保全。不仅如此,真理教清除“魔鬼烙印”的行动还为它整垮了竞争对手,象悉尼、墨尔本这样的澳洲大城市都不可避免地衰落下去,沦为废墟。许多脑子转得快的有钱人纷纷放弃那些惹祸上身的现代化企业,来到象丝敖这样的地方,在农业、旅游业上寻找栖身之处。尽管这些行业的收益远不及工业和现代化服务业多,但也能混口饭吃。 后来,丝敖的首脑们审时度事,建起了原始的船港,开办了以帆船为主的海运业,成为“开辟真理时代新生活方式”的典范。海港启运时,当时的第四代真理教主拉尔基索斯亲自前来主持仪式。不久,卡里姆昌德上台,这里又成为强制性白人移民的重要接收地,大量的廉价白人劳动力成为丝敖市主要建设队伍。到了真理纪元600年左右,这里已经成为世界性大都市。由于没有确切的人口统计,谁也说不清丝敖到底有多少人,但世人公认,除了真理教首都圣城外,这里是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 不过,正象一千年前的澳大利亚首都堪培拉一样,南方大教区的首府另有一处幽静所在。 旋风等人向港口官员递上了伪造的证件。按照惯例,他们在执行便衣押解任务时,只与其它教区的稽查队进行单独联系,其余的人,即便是政府官员和教会人员也一律是隐瞒的对象。这是因为稽查队专门侦查影响重大的“异教徒案”,许多案件本身就涉及官方人士,各项行动都不允许外界知道过多。他们拿着的是珊瑚港教会学校的证明,上面注明他们的身份是本届毕业生,此次前来南方大教区,是要向高水平的大教士问经求道,同时增加见识和阅历。他们穿着墨绿色的学生装,衣服上绣着双色太阳徽记。个别圣族队员还佩着本族族徽。这群队员中年纪最大的旋风只有二十七岁,大都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扮演教会学校学生正合式。年过五十的哈姆达尼则被披上一身图案复杂的道袍,成了他们的“带队教师”。 除了对扮演教士略有微词外,哈姆达尼对便衣押解并没有什么表示。自从入狱以后,他一直显得非常平静,对自己的前程漠不关心,倒是特别关心他那些一同入狱的新弟子的命运。学生们不象他一样对入狱的事看得开,未免会作出些暴烈的举动,最终自讨苦吃。 在真理教统治秩序里秘密活动的地下科学家中,向来有和平派和武装斗争派的分别,哈姆达尼是典型的和平主义者,厌恶任何暴力活动。他把内心的信念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相信凭此精神力量,自己可以面对任何一级真理教会的审判厅,并且把那里当作宣传自己信仰的地方。作为程序,旋风在押解启程前向他作了例行警告:如若有逃跑行为,格杀勿论,等等。哈姆达尼回答说,他不需要逃跑,因为他本来就是自由的。“你们无法禁止我在内心世界里邀游,而我的内心足够广阔。”旋风虽然毫无信仰,但也不得不敬佩哈姆达尼的精神力量。 此次押解要经过七个大教区,包括加里曼丹大教区、恒河大教区等重要地区,最终到远在万里之外五海三洲之地的圣城。这么远的路,旋风他们并不全“陪”着哈姆达尼走完,只负责将他交到南方大教区同行的手里。然后一站一站将他传递下去。 走上从港口到市中心的大道。他们汇入了路两边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没有什么人注意他们。世界各地慕名而来的游客当地人见得多了。倒是很少见过世面的兄弟群岛稽查队员们一边走,一边向周围指指划划,悄声议论。 “这里这么多人,比我们珊瑚港的人多多了。” “真没见识,这里有四百多万人,就是把兄弟群岛的人都运来也填得下。” “瞧,那是布气室吧。”一个队员指着远处一所圆顶大厦问道。 马上又有老队员来更正。“那叫布气厅,这里是特级大教区,人家大教士们怎么会象我们首席大教士那样呆在小屋子里发功布气?” 真理教各级大教士除了执行宗教领袖的职能外,在大庭广众面前总要以神功大师的面目出现。据说他们个个都有无上神功,功法的高低就是他们教阶高低的依据。或者反过来说,他们能在真理教会里晋升到什么位置,要看他们练成多少神功。在老百姓心目中,这些逢年过节才露一露面的人物身上是带有仙气的,他们能隔空取物,化身遁形,呼风唤雨,洒豆成兵,遍查东西南北,遥知过去未来。他们唯一和大众见面的地方是在教会建筑群中,一个专门用来发功布气的所在。按照教阶大小,这个地方分别称为布气室、布气堂、布气厅。刚才两个队员讨论的就是这个场所的级别问题。 “你们不要这样大呼小叫,让别人一看就知道你们是外乡人。就是真有什么东西没见过,也要装做见过,到没有外人的地方,咱们私下里再研究。”旋风一本正经地告诫着自己的部下,但大家忍不住都笑了。 “噢,原来您也和我们一样没见识过这些,只是装着见过啊。”一个队员打趣道,引起一阵笑声。旋风不象苏吉拉纳那样严肃,与手下人嘻嘻哈哈惯了。再说这里是繁华都市的繁华街道,大家都有一种放松的感觉。现在队员们都觉得自己进入了他们本来装扮的角色:这样的大地方,确实应该好好游历一番,长长见识。而且在他们眼里,哈姆达尼也是难得一遇的“老实”犯人,似乎从心里就没想着要逃跑。 “瞧,老牛啃嫩草。”一个年纪最小的队员指着远处说道。大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五十开外,富商打扮的男人挺胸叠肚地走过来。一个娇小的女人挎着他的胳膊。如果有人向他们望去,大半的视线肯定落在那女人的身上,因为那富商的相貌实在不好恭维,鼻子眼睛都长到了一处,乍一看甚至分不大清。除了一身细麻布织成的华贵装束外,就再没什么可称道的地方。那件华服上绣了考拉(注①)的图案,这是本地暴发户们喜爱的吉祥物。而那个黄种女子则可称得上是千娇百媚。男人们看到她第一眼后,绝对要再看第二眼。 众队员一边远远地瞧,一边议论纷纷,有的说她身材好,有的说她头发秀美,有的说她皮肤嫩得能掐出水儿来,有的则说她有一股妖气。 “都闭嘴。”旋风看清此人后,突然用少有的严厉语气轻轻喝止自己的部下。 “你们在这里呆着,谁也不要过去。” 说罢,旋风快步走上前去,看也不看那个富商,径直向那女子深施一礼。 “江夫人好。” “哟,小旋风啊。”那女人语气平缓地回了一句,美丽的脸庞象一池春水,波澜不惊。 “方便的话,小弟请您休息一下。”旋风指了指路边的一家咖啡厅。 “没什么不方便的,呆在大街上,你们大呼小叫的,早晚给我泄了底。”被称为江夫人的女人从容地点着头。“再说我也想看一看小旋风这些年有什么长进。” 说罢,江夫人的胳膊稍一用力,拖着那个男人走向咖啡厅。在外人眼里,江夫人只不过是一个埋在富翁粗壮身影中的小女子。三个人走进了咖啡厅,把旋风的部下扔在外面。 “没听说副队长在这儿还有相好的。” “就是,那个男人是不是怕老婆,就这么让他们眉来眼去的。” 众队员嘴里闲不住,议论纷纷,只是谁也搞不清底细。 为了与富翁的身份相符,旋风和江夫人来到二楼的包间里。江夫人把那个男子象行李一样扔在首座上。那男人面带惧色,被抛进软座后,一动不敢动。江夫人和旋风各自选位置坐好。在随后走进来的侍者眼里,“大富翁”正在宴请朋友,而江夫人则陪在一旁,这个场面太平常不过了。 在真理教的统治下,由于一千年的民族融合与文化融合,各地的生活方式已经交汇一处,难分彼此。像这种咖啡厅,同时还卖世界上各种天然饮料。那个男人面前摆上一杯高贵人喝的上等黑咖啡,祖居东方大陆的旋风要了一杯茶,江夫人则要了一杯怪模怪样的饮料——紫苏叶水。真正作东的旋风摈退侍者,包间里变得很安静。 “亏你想得出来,把那犯人化妆成教师。”江夫人隔着窗子,望着街对面被夹在稽查队员中间的哈姆达尼。 “那也没有师姐手段高明。瞧这家伙,不知哪儿修来的福气,当犯人都享受富翁的待遇。”旋风恭维道。 在描绘麻原章晃本人行踪的圣迹图上,人们总能从麻原身边看到一个瘦削精干的小伙子。他不丁不八地站着虚步,左手抓住右拳,象是随时要给冲上来的异教徒一记重拳。这个人叫新实智光,是最早的真理教徒之一。像当时许多教徒一样,新实智光没有什么文化,事事以麻原章晃的言行为最高准则。随时准备为保卫教主献身。在率领远征军打赢南美战争后,新实智光退出军界,受命组建真理教的秘密警察部队——异教与叛教行为稽查总队。此前这类案件都交由刑事警察负责,不够“专业”。新实智光以极大的热情确立了稽查总队的职责范围和侦查方式。成为稽查总队的鼻祖。后来,稽查总队就形成了一个传统,每个新入队的成员都要到新实智光的像前叩拜,认其作“师父”。彼此之间则不论辈份高低,只按年龄大小称师兄弟,师姐妹。所以旋风的一句师姐也并不是轻挑的言语。 那个被便衣押解的犯人肤色黝黑,看不清他是否有脸红一类的反应,反正当别人奚落的对象总不是件舒服的事。 江夫人指了指身边木偶般坐在那里的胖汉,轻启朱唇:“介绍一下,这位是海魔的手下。” 江夫人一句清描淡写的话,倒让旋风吃惊不小。 “怎么,海魔要上南方大教区来?” “借他一个胆子!他要去你们老家。这家伙在苏普特港采买药品,让我撞上了。” 旋风的脑子里闪过一个画面:成千条帆船开到珊瑚港外的海面上,向城里发射火箭,冲破城门蜂拥而入。接着是屠杀、轮奸、剥皮抽筋,还有抛到大街上的财物、满地的尸骨和燃烧的房舍。不过这个画面只存在了瞬间,他很快回到现实中来。 “这家伙自己招的?”旋风问。 “不用到审讯室,我随时随地可以让嫌犯招供。”说着,她漫不经心地望了那个富贵囚徒一眼,吓得那个男人向后一仰,差点翻倒过去。 “当然,”旋风笑道:“女人的方法总比我们男人多嘛。” 话音未落,屋子里寒光一闪,旋风的一绺头发就在空中四散飘飞开来。 “开玩笑要有分寸。”江夫人一边喝斥,一边把一柄小刀拍在桌上。那柄刀子银光闪闪,而且细巧美观,象美女脸上弯弯的眉毛。 看到这把刀子,旋风对江夫人在南方大教区稽查队内的地位又有了新的认识。这是一千年前医生们做手术时用的柳叶刀,旋风只是在收集违禁品的库房里见过。作为科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医学已经被真理教以“魔鬼巫术”的名义取缔了一千年,罪名之一就是对病人开膛破肚,“用邪术伤损人的身体和元气。”按照规定,违禁品收缴之后,由本区大教士验查完毕,应该统一销毁。但江夫人却可以明目张胆地留下一件作自己的防身武器。而且,无论稽查队员的本领有多高,按规定都不允许一个人押解犯人。除了以防万一外,还是为了让队员之间相互监视,以免徇私。但这些规定看来江夫人都可以不遵守。 旋风有一个很普通的理想,那就是出人头地,不停地向更高的社会地位攀登,“奋斗而获荣耀”。只不过大多数人到了旋风目前这个年纪,都把年轻时的向往和追求,换成一种听天由命、随遇而安的心态,把环境加给他们的约束当成不可逾越的界限,有时还要对以前的理想自嘲一下。旋风可不管这些。尽管滔滔大洋把兄弟群岛和世界的其它部分隔得很远。但他坚信自己能在南方大教区,甚至可能在圣城有一份光辉的前程。那天,当全宁梓把教会对新稽查队长的任命告诉他和苏吉拉纳时,他确实很真诚地向苏吉拉纳道贺。因为在他心目中,即使在兄弟群岛当上总督也并非他的辉煌所在,反而会拖住他,耽误他向更高地位攀登的时间和精力。 但要实现自己的理想,必须在“大地方”广交朋友。而他到群岛外面办事的机会本就不多,所以倍加重视在外面的交往。 “别以为到了这里就算完成任务,没把犯人押到红石城,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刚才我看你们那样子,太松懈了。要是你交不了差,别怪师姐没提醒你。”江夫人放下凛然不可侵犯的倨傲神情,用长者的口吻关切地提醒着旋风。 街对面的稽查队员在小摊上吃完了午饭,才见旋风一个人从咖啡馆里出来。他横过街道,径直走到他们面前,低声向那个年纪最小的队员下着命令:“你立刻乘下一班船回岛。向全总督报告,海魔要攻打兄弟群岛!” 包括哈姆达尼在内,听到这话的人都吃惊不小。没等他们发问,旋风又说:“剩下的人不要管这些,先完成我们自己的任务,别出差错。相信全总督会安排好守岛的办法。” 被点到的小队员从旋风手里接过他写给全宁梓的简短汇报。年轻人的玩皮让他多问了一句:“队长,这消息是不是您从相好的那里得到的?” “放屁!什么相好的。”旋风向他的后脑拍了一掌。“她的年纪都快赶上你娘了!” 在真理教的司法体系中,稽查队具有特殊的独立地位。官方禁止用任何方式传播有关“科学魔鬼”的知识,为此甚至不惜强制性地推行某种语言或废除某种语言。但仍然存在着一个矛盾:关于“科学魔鬼”的官方资料本身也间接地传播了这种知识。比如以规范教徒生活方式为主要目的的《朝阳启信录-律卷》中就列举了大量“违禁品”的名单,讲述了它们的“魔鬼名称”、它们的一般外观、主要性能和功用等。这类知识如果任其随意传播,难免被“居心叵测”的“异教余孽”利用,或被一些好奇心重的人传扬开去。 为了调和这一矛盾,教会严格限制了此类官方资料的传播范围。最后规定:只有注册的各级教士和稽查队员有权了解这些知识。即使是这些人,对“科学魔鬼”了解程度的深浅也要视其教阶大小、官职高低而加以限制。因此,真理教会委任的各级法官往往因为教阶不够,对于“科学魔鬼”的具体内容所知寥寥。而且,“异教案”、“魔鬼案”也不适宜在普通法庭审判。因此,稽查队便获得了审判权,使得稽查队集检查、审判与执行于一身。既是司法机构,又是军事机构。除了直接对上级负责,并由圣城的稽查总队对教主负责外,没有任何人能制约他们的权力。同时稽查队官员也成为特殊的行家,不仅能辨别“违禁品”,而且还能从人们的日常言论中辨别出“魔鬼言论”或“异教观点”。 作为一个大教区稽查队的指挥官。苏吉拉纳对于“科学魔鬼”的知识远在其他官员之上。尽管他所在的教区颇不起眼,但一千年前产生的“魔鬼烙印”可不依教区级别的高低,能在世任何一个地方出土并产生影响。同理,任何一个地方的稽查队官员也都必须成为辨别“科学魔鬼”的高手。 苏吉拉纳就是这样的高手。还在教会学校时,教师就把他和一些圣族子弟单独组成一个班级,传授辨别“魔鬼烙印”的方法。圣族子弟不需考查,可以放心的让他们学习此类知识。因为圣族的地位与真理教的兴衰息息相关。不满十八岁时,他就被选入稽查队当候补队员,由真正的师傅严格教授有关知识。即使是稽查队员,也不允许完整地了解古代科学知识的全部内容,而要用一些极不贴切的词汇来表示它们,这就给他们的学习带来很大困难,因为他们必须在缺乏实物联想的情况下死记硬背。苏吉拉纳是把死记硬背和活学活用结合得最好的学徒。举凡在稽查总队文件记载中出现过的“魔鬼工具”,苏吉拉纳一见到外观,便能说它的基本用途、“危险等级”、处置方法。当然,工作原理是丝毫不晓的。相比之下,旋风则单凭头脑灵活,用“见招拆招”的方式解决这些问题。 不过,苏吉拉纳也有被一些案件弄得头痛的时候,这就是所谓“魔鬼复苏”案。这类案件又可以细分为两类。一类是“复活案”。经常有人举报发现了某种应于古代灭绝的“魔鬼工具”又在世上游荡。其中最有名的一例就是“铁鸟案”。大约从真理纪元第二世纪起,每隔一百年,就有一只被称为“铁鸟”的飞行器出现在世上,来无影去无踪。每次出现后,都要在世界各大洲周游一圈,引得世人恐慌不已,各种传闻纷纷涌现。这本来是一个真正的“魔鬼复苏”案例,稽查队里关于这个“铁鸟”降世的记载苏吉拉纳都看过,相当真实,也相当可怕。但因为始终抓不到这个铁鸟,找不到它的“巢穴”,便也近似于传奇了。如今真理纪元千年大庆将至,“铁鸟”临世的时间又近了,世界各地的稽查队都接到了一定要在这次抓“铁鸟”的命令。不过,一百年前见到过“铁鸟”的人早就全部化为尘土,留在史书中的记载远不足以传达足够的真实感。 当“铁鸟”的传说在民间广泛流行后,不时会有人来到各地的稽查队部,诉说自己受到了“铁鸟”的袭击,或被“铁鸟”中潜伏的异教徒绑架,那些“异教徒”的形象多半会被描绘成半人半妖的样子。有的举报人还撩开衣襟,指着身上一些莫名其妙的伤口,说那是邪教徒用“魔鬼工具”留下的(注①)。每次这样的举报都让各地稽查队员白忙一通。“狼来了”太多的次数,早已使稽查队员对此变得麻木起来。向来不信邪的旋风就曾经开玩笑说,应该定下一条法律,凡被“铁鸟”抓去的人由于带上了“魔鬼烙印”,一律开刀问斩,以免传染魔鬼鬼气息。保准没有人再来报这种案子。 另外一类“魔鬼复苏”案,又被叫做“再生案”。系指当代人的一些思想观点乃至发明创造是否含有“科学魔鬼”的思想痕迹,是否应加以取缔。也就是说,“科学魔鬼”是否正在从精神上复活。在《朝阳启信录-律卷》上,卡里姆昌德留下过一句话:“它们仿佛蛰伏在人们心灵中的精神之蛹,环境一旦适合,便会孵化成虫,为害人间。最恰当的对策,就是永恒的戒备。”按照真理教的教义,特别是卡里姆昌德的“心魔”理论,真理教实际上拒绝任何技术领域的发明创造,一概贬为“功利心”作怪。只是为了保证起码的生产水平,真理教会不得不在埋葬了科学技术之后,又容许出现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发明(注②)。 把握“再生案”的尺度成了稽查队官员的难题,因为一旦作下允许流行的判决,很容易被别有用心的同行抓住当把柄。常常是被一个稽查官员首肯的发明创造,却被更高一级的官员视为“魔鬼再生”,致使先前的判决者个人前途受累。所以遇到此类问题时,稽查官员一般都持拒绝态度。 旋风离岛后没两天,苏吉拉纳就在弟岛上接手了这样一个案子。犯案的是一个年轻黑人,生活在一个以加工仙桃制品为主业的小村里。祖上和邻里都以此为生。每年这个时节,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忙碌起来。为了便于贮运,仙桃要趁未熟透时采摘下来。运到加工点后,头一道工序就是剥去桃皮,这时的仙桃果肉较硬,便于加工。然后把果肉放在用来淹制蜜饯,或用来酿酒的窖中。每家院子里到这时都堆满树皮色的果子。为了赶在果肉腐烂之前把活干完,通常一家老小集中在一起,昼夜不停地剥,吃喝拉撒等事一律要简化进行。这个名叫布拉瓦普的黑人小伙儿忽生奇想,发明了一件手工机械。那机器小巧玲珑,可以摆在床上、桌上操作。机器一端有几个半圆形的容器,将桃子放进去,转动另一端的手柄,只一旋,果皮便剥了下来,自动脱落在机外。这种机器不仅方便,而且同时可以加工几枚果子。几乎一个人就可以抵上别人一家人的工作量。 于是,布拉瓦普被愤怒的邻居们扭送到弟岛稽查队分部。当时他的脸上布满了青肿和血迹,好在他身体还算结实,挨点皮外伤算不了什么。一听到有人举报“魔鬼案”,苏吉拉纳心中暗喜:普通百姓很久没有这样的觉悟了,弄得稽查队总是孤军奋战,独自与“异教余孽”搏斗。等把事情经过了解清楚,苏吉拉纳不禁哑然失笑。布拉瓦普最大的罪恶不在于“复苏魔鬼”,而在于没把他的发明与邻人共享! 苏吉拉纳对村民们勉励一番,请他们各回各家。然后把布拉瓦普带到僻静的审讯室,摈退随从。他俯下身,仔细地看着机器上的曲柄、齿轮、轴承等部件。作出这些小玩意儿,布拉瓦普用的只是粗糙的加工工具。苏吉拉纳一边看,一边心里暗叹:如今这个时代,竟有人能加工出这样精巧的东西。 “队长大人,我愿意具结悔过。您把我的小帮手……不,把这个‘魔鬼工具’毁掉吧,我们家只有我一个劳动力,收获季节一过,一年的生活就没有保证了。”布拉瓦普低声下气地肯求着。 “魔鬼工具,你以为魔鬼工具那么容易制造出来。”看到对方不过二十出头,又长着一副玩皮可爱的模样,苏吉拉纳用难得一见的轻松口吻和他开起了玩笑。也许是平时严肃惯了,开玩笑时表情实在过于郑重,反到把布拉瓦普吓得说不出话来,不知自己什么地方惹大人不高兴了。 “放心吧。”苏吉拉纳看自己活跃气氛的本领实在不怎么样,便拍拍对方的肩头,将自己的意思直说出来。 “他们误解了‘魔鬼烙印’的涵意。教规规定允许使用由人力和畜力来带动的机械。不然的话,军队里的连珠弩箭也要废除了。” “那么说我这个发明没有犯禁?” “没有犯教会的禁命,但违反了世俗的要求,你这个发明应该与乡亲们共享。这样他们就不再找你的麻烦了。” 大概是终于明白了苏吉拉纳的态度,布拉瓦普变得轻松起来。 “我可不想与他们分享。” “为什么?” “您知道这个发明熬了我多少个晚上!要知道晚上工作是需要点油灯的,光灯油就花了多少钱!家里人说我胡闹,我承受了多大的压力!他们说我从小就爱摆弄这些小玩意,不务正业。不过他们好歹是我的家人,这东西做出来,我们家今年的收入一定不少,他们也不会再说什么。可那些邻居为什么占我的便宜?他们年复一年用那种笨办法,那是他们活该,不动脑子。” 无论是布拉瓦普还是苏吉拉纳,都不知道在“魔鬼时代”未期,世上除了有那些巧夺天工的科技发明外,还有一整套围绕这些发明的专利法规。不过,苏吉拉纳凭着最基本的判断力,竟然理解了布拉瓦普的心情。作为地方官员,苏吉拉纳想的自然要多一些。 “要是以加工仙桃制品为生的岛民们出钱购买布拉瓦普的发明,布拉瓦普的劳动得到了回报,岛民的收入也可以大大增加,不是两全其美吗。” 作为一个虔诚的真理教徒,《朝阳启信录》就是苏吉拉纳的精神世界。这套如今已长达上千册的遑遑巨制他早就全部读过。有些部分还读过多遍。其中《史卷》犹其是他爱读的部分。《史卷》是真理教官方的世界史,记载了自混沌初开到第三十六代教主死去时的全部世界史。按教规。每一代教主死去后二十年,教会开始由下一任教主主持、编纂该教主治下的历史事件。大约是怕已故教主的个人影响尚末褪尽,防碍史官客观记载之故。不过,对真理教统治世界之前的历史就远不必这样认真。因为那都是“异教世界”里的事,基本否定就是了。 每种意识形态都有自己的历史观。按照真理教的历史观,世界历史简单地分为三个阶段。自有文明之始,到公元十六世纪,也就是真理纪元前400年的漫长岁月,被称为“田园时代”。在这个时代里,人类自然纯朴的天性能够完全表露。至于愚昧、贫困、疾病、灾害等等则全不在教会史学家的视野之内。自公元十六世纪科学萌芽在西方白人国家肇始起,世界进入了“魔鬼时代”。在这个时代里,“科学魔鬼”的力量逐渐增加,争服了一个又一个民族、一个又一个国家。以至于将全世界纳入“魔爪”之中。从真理纪元初年,人类历史进入真理时代。真理教临危出手,降魔卫道,终于将全世界带入人性复归的新时代。 在“田园时代”末期,“科学魔鬼”逐渐降临人世的时候,当时的人类凭借“自然本性”的内在力量,同魔鬼进行了自发斗争。那时的“魔鬼代言人”们只能偷偷从事他们的勾当,以躲避世人的怒火。在苏吉拉那是为第二生父的《朝阳启信录》的《史卷》中记载了象布鲁诺、哈维(注①)这些最初的“魔鬼代言人”被绑在火刑柱上烧死的情形。在烈火熊熊燃起之时,成千上万的围观者拍手称快。《史卷》的作者对这样的场面精心描绘,以证明对“科学魔鬼”的憎恶来自人的天性,只是由于当时的人们没有同“科学魔鬼”斗争的经验,所以最后让魔鬼上了上风。如今有真理教这样的镇邪宝塔在世,人间可再无此类大患。 苏吉拉纳多次读过关于这些场面的描述,自以为熟悉至极,但刚才看到乡亲们将布拉瓦普押送至此的狂热情形,他忽而又对《史卷》上的记载发生了一丝动摇。一千四百年前那些狂热的围观者,是不是就象今天这群村民一样愚昧无知?或者各怀私利? 不不不,布鲁诺和哈维这些家伙应该都是真正的“魔鬼代言人”,杀死他们肯定有十足的理由。布拉瓦普绝对不是他们中的一员。象每次对教义教法产生怀疑时一样,苏吉拉纳最终总能自圆其说。 突然,一个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来。那是卡里姆昌德的声音:魔鬼之所以进入人心,是因为人人都有的功利心、好奇心!那是人的“心魔”。布拉瓦普的想法是不是功利心?自己刚才的想法是不是功利心?尽管自己想到的是提高别人的收入,但是,“科学魔鬼”当初是不是就用这种看似无害的功利心来诱惑世人,为祸人间? 想到这儿,苏吉拉纳打了一个冷颤,仿佛自己刚在地狱边上转了一圈,还忍不住要跳进去。 “这个齿轮,我一共磨制了七天;还有这个链条,这边这两个组件连接的角度,我也是想了许久才琢磨出来……” 一旁的布拉瓦普兴致被苏吉拉纳逗上来,兀自说个不停,一直到看见寒霜又在大人的脸上凝结,才知趣地闭上嘴。 尽管连日昼伏夜出,东避西逃,但因为劫狱者事先准备了充分的食物,柳德米拉的身体还是逐渐恢复起来。到最后,她已经不用人搀扶,可以和劫狱者一起跑路了。但她始终不知道这些人是何方神圣。当她醒来以后,发现救她的人都是白人时,曾以为他们受命于一个自己认识的人,便对他们说了一些暗语。结果对方什么反应也没有。她又直截了当地问过多次,对方的回答只有一句,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除了那个人,谁还可以派人冒这样大的风险救自己?柳德米拉设想了几种可能,但到头来连自己都不能说服。 没办法,她只好留意观察这些人。很明显,他们是奉什么人的命令来搭救自己的。这些人对她很客气,但客气中透着敷衍,谁也没有对她表示特别的关心。只有一个专门负责照顾她的年轻女子,因为整日相处,交谈得多一点。但关于整个行动的安排,这个女子的口风也是甚紧。另外,这些人尽管本领很高,但极缺乏教养。 不几天,他们在一处隐蔽的礁石海岸登上船,投入大洋的怀抱。柳德米拉在兄弟群岛住了近五年,还是头一次知道热闹的兄岛上也有这么多的地方没有人烟,可藏可躲。根据阳光和星辰来定位,她知道船在向东北行驶。那里是无边无际的海洋,数不清的星星小岛散布其中。真理教御准的三十三个“自治民族国家”中,有十五个就在这片岛屿中。几天过后,他们已经驶出了兄弟群岛治安海军的警戒范围,一行人轻松了起来。那几个男人用柳德米拉不熟悉的某种白人语言说说笑笑,甚至唱起歌来。 大约在第二十天凌晨,睡梦中的柳德米拉被一阵嚣闹声吵醒了。她爬出船舱,四面一望,立即睡意全消:眼前是几艘巨大的帆船,相互之间用木板联在一起。一些骑士们骑着战马,在甲板和木板桥间穿来绕去。围观的人群不时爆发出阵阵喝彩。天!竟然把船当成了跑马场。 柳德米拉再往远看,才发现眼前这几条大船只是一个庞大船队中的一部分。船队毫无队形,散乱地铺陈在海面上。不知何时,载着她的船已经插进了这个船队中间。柳德米拉四面望去,视力所及的范围内,除了船还是船。而且式样杂乱:商船、客船、渔船、战舰……各式各样的帆,五颜六色的旗,有的战舰上还滑稽地挂着护教海军的战旗。船只冲起的浪头相互激荡,把好大一片海面搅得象一锅沸腾的粥。再看船上的人,除了与大海相匹配的壮汉外,还有妇女、孩童、老人……有的身穿华服,有的窄衣襟短打扮,有的象贵族士绅,有的象隐士修女,有的甚至穿着护教军、治安军的军服,只是头盔歪戴、衣衫不整。 救她出来的这些人一边驾船穿行在这群杂牌船只中间,一边向两面船上的人打招呼,递飞吻,船上的人也不时向他们招手,带着骂声打着招呼。看到劫狱者们那副游子归家般的表情,柳德米拉知道,她到目的地了。 这不是一个船队,这本身便象一个世界。 小船在迷宫般的船队里绕来绕去,终于来到船队中央。那里横着一只巨大的包甲战舰,象是蜂群里的蜂王。三只巨桅利剑般地刺向天空,青铜包住的冲角透着十足的煞气,以至于人们面对它的时候就觉得很不舒服。战马可以在宽阔的甲板上行走,船舷上一排排黑洞洞的射击口象恶魔的眼睛,阴森森地注视着四面八方。 然而,整只船上最吸引柳德米拉的,便是船头上站立的一只恶枭的雕像。那是一只用锻铁制作的鹰,一双翅膀似张非张,鹰头半垂,闪着幽光的鹰眼盯着前方的海面,象是蓄足力量,随时要从船头上冲天飞起。看到这只巨鸟,柳德米拉终于明白是谁搭救她了。 这是真理教护教海军从前的旗舰——天鹰号。二十年前世界大战期间,第三十六代真理教主萨帕塔乘坐这只巨舰,带着护教海军的精锐御驾亲征,远航南方大陆,与东海大师的主力部队交战。途中遭到伏击。护教海军与反叛部队的海军进行了长达七天的规模宏大的消耗战。战役后期,双方完全不顾队列和阵形,上千条船混成一团,船自为战。整个战役以两败俱伤告终。教主萨帕塔在此役中阵亡。圣城的教会中枢不得不于苍促间选定巴达察里亚为第三十七代教主。护教海军残部返回基地时,没有发现这艘旗舰的踪影。叛军方面也没有俘获这条船的记载。双方都断定它已经沉没于万顷波涛中了。 后来,不断有人传说在世界某处看到过这条船,但教会方面始终找不到证据。于是,有高人断言,如果真有人缴获了这条船,那一定是海魔帕拉塞苏斯。当时海魔年方四旬,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在大战中游刃于各种政治力量之间,捞取了不少好处。对海魔和他的手下来说,大海是他们的家园,陆地只是一个补充给养的所在。他们将庞大的船队集结在一起,在海上过着游牧部落式的生活。物资不足时便到陆地上劫掠。他们在陆上有自己的情报网,哪里防守力量薄弱,哪里有什么重要物资都一清二楚,寻机下手,护教海军多次寻找他们的下落,但每次都让海魔在舰队合围时逃脱。帕拉塞苏斯曾经自豪地说,真理教主拥有大陆,我拥有海洋,而海洋的面积远胜于大陆。 柳德米拉一边想着这些传说,一边看着载有自己的小船向巨大的天鹰驶过去。在那些长达百米的巨大船只旁,自己这条船就象树叶一样。她不时能感觉到大船的激浪给小舟带来的巅簸。小船停在天鹰号舷侧。救她的人簇拥着她,从软梯上攀上甲板。这些人显然因为多日离家而有些不耐烦。脚一粘甲板,便跑开去与自己相熟的人抱在一起,勾肩搭背下了船舱。 在这艘充满了烈酒、油脂和咸鱼气味的船上,柳德米拉有生以来头地次发现有这样多的白人聚在一起,自由自在地嘻戏、欢闹、不必在乎任何人的脸色,每个人的眼里都没有别处白人常见的那种自卑和麻木。她又想起刚才见过的那些船上的情形,是的,这里全是白人,这是一个白人贱民的世界! 一个衣着典雅的中年妇女走过来,拉住她的手。上下打量着她。 “你就是柳德米拉?” “您好,”柳德米拉变得拘紧起来。如果不是那一身白色的皮肤,那女人看上去绝对是个贵妇人,与周围的情形一点都不相配。 “是您派他们救我的。”柳德米拉的手被握在对方的手里,感到一丝温暧。 “不,要救你的人在舱里,我们这就去见他。”说完,白人“贵妇”拉着她走下船舱。谁?难道是海魔帕拉塞苏斯?世界上最大的海盗头领?最恐怖的杀人魔王?柳德米拉一边走,一边忐忑不安。 陆地上没有多少人见过帕拉塞苏斯的相貌。很多人见到他的时候,也就是丢掉小命的时候。另外一些人则在以后的某个日子里丢掉小命。当然,陆地上还有一些忠实于帕拉塞苏斯的人,他们决不会把海魔的长相告诉别人。于是传说纷起。有人说,他是一个魁梧的巨汉,双手都能抓出人的心脏。有人说,他是个食人者,尤其爱吃黑人孩子。有人说,他是一个真正有法力的教士,因为教会内的教阶评定会排挤他,否定他的功力,才愤然为盗。帕拉塞苏斯已经修练到能遁身隐形的程度,你眼前的某个少年,某个老人,甚至某个女子都有可能是帕拉塞苏斯。当然,如果你猜到了这一切,绝对不可以说穿,否则海魔就会扭断你的脖子。持最后这种说法的人常摆出一副知晓秘闻的样子,让人不能不信。最近这些年,帕拉塞苏斯已经很少在大陆上露面,许多事情都由部下去执行,甚至有人说他早已死去,只不过部下为了利用他的大名,对这一死讯秘而不发罢了。不过,多数人还是相信他仍在大海上,象猎手一样观察陆上的形势,寻找可能的猎物。 正因为很少有人见过他,所以对他的真正身份一直有不少猜测。有的说,他本来就是海盗,在海盗的群落中从很低的位置上凭本领成为海盗首领。有的人则说他是一名真理教会海军的低级官员,在海战时出现战术错误,害怕受到海军的惩罚,弃明投暗而去。这种说法也不无可能。帕拉塞苏斯虽是白人,但不少白人被争征入军队送上战场,只是不能升任高级军官。帕拉塞苏斯在东海大叛乱前数年就已经扬威海上,当时世界上还有几只著名的海盗力量,帕拉塞苏斯合纵联衡,吞强除弱,终于一统海上。因为海盗中的利益分争外人多不了解,所以只有当人们发现帕拉塞苏斯凶猛地袭击沿海各处,而其它几股海盗都不见踪迹时,大家才约略猜到事情的原委。 旗舰主甲板下,有一个宽阔的舱室。四壁上贴着金箔,挂着壁毯,还有一幅七百年前名家绘制的圣迹图被很随便地悬在舷窗边上。与这些一眼便瞧得出来的宝贝一同挂在墙上的,是一些骷髅头骨,不过不都是人的,还有狼虫虎豹等猛兽。大概在主人眼里,人也是猛兽之一吧。本来很宽大的屋子,被一些名贵家俱填得满满的。到处镶金包银。柳德米拉觉得,屋子主人好象把这里当了个仓库,把抢到的好东西一古脑塞进来了事,丝毫不管整齐与美感。家奴出身的柳德米拉对收拾房屋和保存贵重物品很有经验,此地杂乱的陈设自然让她觉得不舒服。 在这堆家什中间,是几个彪形大汉和几个妖娆女子,他们共同簇拥着一个人。这个人粗壮非常。有他在屋子里,屋子便显得矮了许多。在他那张体毛很重的脸上,凝结着多年积累下的杀气。让人感到不舒服,没有事的人很难愿意呆在他的身边。当他向柳德米拉迈出一步时,船板被踏得吱吱作响。 尽管屋子里明显是一个匪窟,但柳德米拉仍然感到一丝亲切感,因为屋子里所有的人都是白人。关于海魔的种种传闻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他带领的是一只白人军队。 那个壮汉向她招手示意,挤出来的笑容抹在长满横肉的脸上,显得很可怖。那张脸因为壮汉久在海上,吃不到新鲜菜,长了许多疥疮。 “欢迎你柳德米拉,闻名不如见面,妈的那些圣族就瞎了眼,没有看出你是个女中豪杰。” 柳德米拉愣了,不知这话从何谈起。 “海魔先生……” 一句话没全出口,那个壮汉脸上的颜色顿起变化。 “本人冈萨雷斯,海魔大人的忠实部下。” 伴随着他的话音,墙壁上一扇小门无声地打开,一个干瘦的小老人出现在那里,屋里光线昏暗,柳德米拉觉得他好象一直就站在那里,又象是从墙壁上透过来的。这个人看上去在六十和七十之间,左眼混浊。大概是平衡补偿之故,右眼显得很亮。一身用翻车鱼皮缝制的皮衣华贵非常。老人向前走了两步,柳德米拉这才发现他是个跛子。 “这位就是我们的领袖,伟大的帕拉塞苏斯。”冈萨雷斯一躬身,向后者表现出无比的恭敬。柳德米拉身后的女人也向那个小老头鞠躬。 柳德米拉看到了海魔的真面,不禁想到刚才冈萨雷斯对自己说的那句话,只不过要把它颠倒过来——见面不如闻名。 “来来,柳德米拉,我的好姑娘,到这边来。冈萨雷斯,埃拉托娜,让他们把饭菜端进来,别人不要打扰。” 冈萨雷斯和埃拉托娜尊命离去,柳德米拉走进里屋。这里只有海魔一个人。布置得却象个学者的书房。四壁上不仅满是书藉,甚至有若干卷真理教的镇教之宝《朝阳启信录》。看上去就是一个饱学隐士的住所。柳德米拉惊得说不出话。 “刚才我正给一个老朋友写信。坐吧柳德米拉,你不必担心我这个老头子对你会有什么不轨。”海魔有些玩皮的一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文弱,弱不禁风?” 柳德米拉不知怎样作答,只好点了点头,实话实说。 “您确实不同于我的想象。” “不,不是你的想象,是不同于你听到的传闻。我带领的不是街头流氓,是一只有智慧的军队,我不需要用暴力统治它。”帕拉塞苏斯嘴角翘了翘,在这一瞬间,柳德米拉觉得他就象个玩皮的孩子。海魔讲的话她很能够接受。是啊,海魔以茫茫大洋为凭借,与护教海军相持二十余载,没有相当的谋略,单凭武力何以成功。 “帕拉塞苏斯先生,感谢您救了我。柳德米拉是一个弱女子,您却派精兵强将,订下周密计划把我救出来,我实在无以为报。” “弱女子?嘿!”帕拉塞苏斯嘴角一咧。“那是傻瓜圣族们的想法。因为你身上贴着下贱种族的标签,他们不可能把你看得很聪明,那样违背他们的所谓常识。所以你那些韬光养晦的方法才得以成功。” “您这是什么意思?”柳德米拉心里登时紧张起来。多少年来,虽然她习惯于在男人面前裸露肉体,但一直把自己的灵魂紧紧包裹。她渴望有人理解自己,但并不是在这里,也不是要被这样一个可怕的陌生人理解。 “曾经有一个叫阿尔代尔的好人告诉我,他有一个爱徒,一个善良的,富有心机的白人女孩儿,立志把一生献给白人的解放事业。”帕拉塞苏斯的话音非常带有戏剧性。“她为此吃了不少苦。她要学习很多东西,要打破世道的束缚去学很多东西。因为她知道,没有学问,没有见识,白人永远不能改变自己的地位。而要学习这些知识,她必须在异种人的圈子里向上爬。为此她付出了许多,包括男人们作不出和想象不到的牺牲。” 一副全知者的神态出现在柳德米拉的面前。 柳德米拉忍了又忍,终于还是让眼泪落了出来。 “帕拉塞苏斯先生,我师父现在在哪里。” “噢噢噢,真是个孝顺的好徒弟。你师傅看不到你成功的那天了。”帕拉塞苏斯用悲天悯人的话音说道。“不过他的眼力确实很准确,估计他会含笑九泉的。其实我就是他的师弟,我们在一起十五年,可谓朝昔相处。我知道他爱吃潘帕斯草原出产的羊奶酪,爱钻研究古代的俄罗斯文字。相信你一定是使用这种文字的高手。我还知道他那几次失败的爱情。记得他曾经对我说过,世上的女人都很丑陋,他不会再恋爱。他要自己培养一个天下最善良可爱的女人。” 看到柳德米拉的面颊上掠过一丝红晕,帕拉塞苏斯不动声色地接着说道:“在他教育你的时候,他正在与我交恶。恐怕提一下我的名字都觉得恶心。不过我们是真正相互理解的好兄弟,只要有机会,我们各自承担自己的错,很快就会冰释前嫌。可惜命运之神后来没有给我们这样的机会。其实我和你师父最大的分歧,就在于是不是该用武力解放白人。阿尔代尔是个和平主义者。一生不仅没杀过人,甚至没用兵器向别人身上刺过一下。只是这样高尚的人生不逢时,倒是我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海魔能够在大海上逍遥这样多年。对了柳德米拉,你怎么忽然放弃了自己一惯的处事方式,变得那样莽撞起来。杀了一个莫托马,白人就会解放吗?结果差点把你这一代未来女英雄的小命丢掉。” “师……” “对,叫我师叔吧,阿尔代尔是我的师兄。” “师叔,我是在拼命地学习,认真地思考。白人的命运为什么会是这样,怎样改变这种不公平。我不光有答案,甚至有方法。”柳德米拉的眼光变得越来越明亮,语气变得越来越坚决,表情变得越来越刚毅。“但这又有什么用呢。我没有力量!而且在我有生之年,都看不到自己能拥有这种力量。我没有实现自己理想的能力,这种理想就只能使我痛苦。您知道吗,当我把棍子砸向莫托马脑袋的时候,正是我最痛苦的时候。解放白人同胞,解放白人同胞,可我如果连一个白人小姑娘都救不了的话,我还有什么资格谈解放自己的同胞。” 自从案子发生以后,教会法庭已经无数次地问过她杀人动机是什么。她懒得作答,因为她知道,即使自己回答了真正的动机,有色人种法官们只会把这个回答当笑话听。一个白人贱货,脑子里竟有这种荒唐想法,大家茶余饭后又有笑料可谈了。直到今天,柳德米拉才有机会倾诉自己的真情实感。看来闻名与见面的确不是一回事,灌满柳德米拉耳中的海魔两个字仿佛是在说另外一个人。而眼前这个应该称之为“师叔”的慈详老头的确是个值得信任的长辈。当她向帕拉塞苏斯诉说时,仿佛是在检讨自己的行动方法是否得当,这种感觉柳德米拉不仅从未有过,甚至从未设想过会有。 “你丧失了信心,”海魔象是在评判一项不及格的作业。“如果你还有信心,你也许会听凭那件事情发生,一个小姑娘的尊严和几亿白人的解放相比算得了什么。” “不,我说不好。也许无论如何我都是要把棍子砸下去的。”柳德米拉真诚地说。 “那说明你还不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你还不能判断一事价值的高低。”海魔挥了挥手,摆起了师尊的架式。 “也许吧,但我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成熟的政治家,因为白人解放事业有这样的需要。”没用帕拉塞苏斯让,柳德米拉自己抓起桌上的一只木瓜啃了起来。 “太好了,”帕拉塞苏斯双手一拍。“阿尔代尔那家伙没有看错人。来来来。”说着,帕拉塞苏斯来到窗边,一把推开窗子,指着窗外那千帆竞渡的场面。 “看吧,这就是你希望看到的力量,一只伟大的白人解放军!你一定看清了我们的航向。我们将去攻占新西兰岛。就是兄弟群岛。那是卡里布斯起的鸟名字。新西兰岛,那本是我们白人开发的荒岛,我们在那里种下了最初的文明之火。现在我们要打回去,凭我海魔现有的实力,新西兰岛上的守备队根本不是对手。而且你还可以抱一抱他们迫害你的仇恨。这样我们就有了世界上第一块白人自己的家园。我们杀光岛上的有色人,然后等澳大利亚、新几内亚这些地方的蠢人们前来援助。他们来一批,我们解决一批,让可爱的新西兰成为有色人种的坟场。” “不不不,”柳德米拉扔掉木瓜,大声截断他的话头。“不要杀那些有色人,我们在世界上只是少数民族,有色人种的人数远远超过我们。如果引起民族冲突,受伤害的只能是我们自己。再说有色人种与我们并没有直接仇恨。把我们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是真理教会。我们的敌人就是教会上层分子,是那些执意要让白人同胞受苦的上层分子。我们应该团结那些有色人种。再说,如果您真的要选择陆上根据地,兄弟群岛……不不,新西兰岛决不是最好的目标。全宁梓二十年来将群岛治理得很好。岛上白人的地位比别的地方要高。人们生活富足。他们是不会响应您的。真的,我在岛上生活了五年,我可以凭我的观察证明这一点。白人们会和有色人种一起,把您当成海盗来反抗。南方大教区是更好的选择。帕尔哈蒂在那里的统治很残暴,社会矛盾深重,而且南方大教区地广人稀,我们可以很方便地找到隐避地,打游击战,一点一点地走向胜利。师叔,尽管您的兵力很多,恐怕与护教海军正规作战仍然不会有胜算,多年来您不就是一直用游击战和他们周旋的吗?我们何不再隐忍一段时间呢。” 海魔仔细打量着柳德米拉,象端详一件褪尽污垢的艺术品。欣赏了好半天,他才拍了拍手。 “说得好,看来你真的有成熟的腹案。我没有看错人!不过我意已决。全宁梓这类地方官是我们最阴险的敌人,比帕尔哈蒂要阴险得多,好在他在教会中还没什么势力。新西兰岛孤悬海外,我们用闪电战就可以把它拿下来。最重要的是,我们将给全世界白人兄弟一个明确的信号:我们也可以反抗!也要主宰自己的命运。新西兰岛就是白人解放的一面旗帜。来吧我的好师侄,和我一起树起这面大旗,我需要你这样的人,外面的白人兄弟打仗可以,论谋略计策,他们远不如你。” 海魔仍然低估了柳德米拉的心智。此时的柳德米拉已经脱困,以前的沮丧和绝望已经烟消云散。恢复的自信心仿佛给她埋没已久的判断力打开了释放通道。 她作了一个日后想起来冷汗直流的决定,然后冷静地点了点头。 “师叔,我的亲兄弟带着一只白人游击队在南方大教区大分水岭一带活动,我想把他们带来,增加您的力量。” “他们有多少人?” “入狱前我最后一次与他们联系,他们有四百多人。怎么,海魔大叔,与您的千军万马相比,人数是不是少了些。” “不不,四百人不少了。而且由你兄弟带领,应该是一只精兵。这样,波利安斯库。波利安斯库!” 海魔向外面喊着。片刻,一个小个子钻进屋来。 “你领几个兄弟,带一条船,送柳德米拉在琼玛镇接应站上岛。然后你们听柳德米拉的指挥,把她的部下接出来与我们会合。到时……”他略略掐算了一下时间。“到时你们直接去南岛与我们会合吧。” 那个小个子一边听,一边夸张地点着头,显得极认真仔细。海魔手下的干将中,最有能力的是“四大天王”,今天在天鹰号上,柳德米拉一口气就见到了三个:冈萨雷斯、埃拉托娜和波利埃斯库。只是此时她正用全部身心来应付海魔的召见,无暇观察其余的人。 直到这时,帕拉塞苏斯诸事随顺,不知不觉把困难想得少了一些。而且他觉得,对于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来说,救命之恩足以把她拴在自己的战车上。第二天,一只漂亮的商船载着柳德米拉离开船队。当海魔不在眼前的时候,波利埃斯库理所应当地对柳德米拉轻蔑有加。他还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南方大教区中部的阿玛迪厄斯盆地里,有一块世界上最大的单体岩石,岩石高达四百余米,本身就是一座小山。由于没有土壤层,鳞峋的岩石上寸草不生,使它的粗犷和庄严尽显无遗。每到傍晚,昔阳照在石上,泛着暗红色的光,在蓝黑色的天空衬托下,气象万千,神秘莫测。岩石的周围不仅没有山岳,甚至没有与之争峰的小丘。使得整块巨石仿佛天神放在此处的什么标志。数千年前,当地土著人就将这块岩石作为图腾来崇拜。第二代真理教主诺尔迪亚早年云游时来过这里,叹为观止,视之为修真养性的好去处。上台后,便诏令南方大教区将首府建在此处,并因此石而赐名艾尔斯城。后在叶吉里亚时代,因避讳白人语言,改名为红石城。 由于没有多少经济价值,这座“修真之城”很长时间没有繁荣起来。就是大教区的许多高官,也经常借故到丝敖这样的繁华所在长住。但是,由于大教区日渐繁盛,经济地位和战略地位不断提高。一千年来,有多次战火燃到这块大陆上。然而,入侵者往往在大教区外围就耗尽了锐气,没有一次打到几乎位于大陆正中的红石城。于是,将大教区首府建在内地的决策就显出了它的价值。如今,这里仍旧是整个南方大教区的中枢所在。 经过连日西行,还有一天的路程就到红石城了。此时旋风手下的稽查队员都已经疲惫不堪。初上大陆时的兴奋早就扔到了路上。水土不服,生活不便,以及被人当作乡巴佬对待的不平衡,象一根根软木棒一样打得他们很是头痛。旋风除了同样要挨这些以外,还要操心怎样保持队伍的士气。 这天中午,他们来到一座小镇上。穿过低矮的门楣,走进一家小饭馆。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们在吃饭住宿时都要选择不起眼的地方。旋风向老板掏出一张兄弟群岛驻南方大教区银行的担保汇票。但老板只瞄了一眼,就让他们换现钱。 “鬼知道这家银行的大门朝哪里开!” “到底是离红石城近了,一个小掌柜的脾气都这么大。”一个队员发着牢骚。 “想吃饭就闭上嘴。”旋风一边把现金付给老板,一边教训自己的部属。 或许是这里干什么事的节奏都慢,桌上的水喝光了几壶,也不见饭菜端上来。又过了好一会,外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但很轻很小心的脚步声。旋风等人警觉性一直很高,相互望了一眼,手都握住了怀里的家伙。夹着哈姆达尼坐着的队员把身子又向老人身边靠了靠。门开了,饭馆老板又一次走进来,身后跟着的不是端着饭菜的伙计,却是两个当地治安军军官。看他们肩上的标志,都是县级治安军的主官。 “大人您看,这伙人是不是您们通辑的逃犯。”老板很认真地指着旋风等人问。 听到老板说这话,涵养差一点的队员忍不住笑出声来,把嘴里的水喷到桌子上。可是,那两个军官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们几眼,为首的一个突然大喝道:“就是他们,抓起来!” 这话是冲着陆续闯进来的治安军士兵说的。听到长官发话,呛啷数声响过,几只刀剑同时离了鞘,屋子里的气氛立刻升到了燃点。眼看着一场误会就要发生,旋风向自己的人一摆手,掏出真实的身份证件。 “朋友们,自己人。” “红卡官儿?”两个治安军官远远地望着那证件,交换了一下眼色。稽查队的证件是红色的,故在教会内部被俗称为红卡官儿。 “本教区的红卡官儿我们都见过,怎么不认识你。”为首的官员质问道。平时稽查队员也是这样声色俱厉地审问别人,但轮到自己头上,多少有些不适应。更加上无论在军队系列中,还是在司法体系中,稽查队的地位一向比治安军高,因为治安军常穿蓝黑相间的军服,稽查队员把他们贬称作黑狗子或者蓝狗子。听到这种审问式的话,有的稽查队员就忍不住瞪起眼睛。旋风向大家使了个眼色,耐着性子解释。 “我们是兄弟群岛大教区的,”旋风扬了扬手中的证件。“您可以仔细验看一下。” 治安军官仍然没有接过那个证件,仿佛它是一块被烧红的烙铁。 “兄弟群岛来的,为什么如此深入本教区,这里都快到红石城了!我们这儿有什么闲事需要你们插手吗?” “是这样。”旋风的耐性一向是他的骄傲。“我们有公务到红石城。” “什么公务。” “这……按规定我们只能向贵教区稽查队说明真实情况,恕我不能奉告。大家要不要一起坐下来喝点什么?” 这时,另一位军官走上一步开了口。听语气,明显是唱红脸,作好人的。 “远方来的朋友,请不要着急。是这样,本大教区新出了一伙流寇,无恶不作。你也知道,本大教区地域非常广大,他们到处流窜,我们治安军只有协同行动才能抓住他们,但我们并不都认识这伙贼寇,只能凭着图像抓人。当然,我愿意相信你们是自己人,不过,如果你们真是自己人,应该不怕到治安军部来说明情况……” 旋风无话可说了。他对南方大教区的情况没有更多的了解,或许这是他们的惯例?看来去解释一下也是应该的。快到红石城了,别生出意外。不过,总有些什么地方不对劲。大概就是讲一句话的功夫,旋风心里翻了好几遍。最后,他决定让手下呆在这里,看着哈姆达尼,自己到治安军总部去解释。 还没等他把这个决定说出口,屋子里突然人影闪动,一个白衣女子已经挡在治安军官身前。 “刚才你们没听见他的话吗?他只能向这里的同行说明情况!” “江夫人!”两个军官目瞪口呆。他们不仅惊讶于江夫人会出现在此地,更惊讶于外面自己的部下已经团团围住饭馆,江夫人仍如入无人之境,象是从地下冒出来的。要不然外面的手下怎么没人进来通知,说这个厉害的女人已经驾到。 “怎么,我也要出示证件?” “不不……”治安军官的态度大变,张口结舌。 “他们有公务在身,需要向我移交。请你们让开吧。” 两个军官木然地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怎么,还拿他们当贼寇?要不要猎鹰大人亲自向你们说明?”猎鹰是南方大教区稽查队总队长,权势滔天,随时可以把于己不利的人打成异教徒监押,乃至暗害。教区内除首席大教士外,连总督也不被他放在眼里。 “不不不。”那个对旋风横眉立目的军官此刻连连摆手。“您……真认得他们。” “兄弟群岛稽查队副队长旋风,泰族人,正师教阶。你过去看他的证件吧。” “不用不用,”另外一个军官连忙接口。两个军官相互使了一下眼色,示意手下士兵让开路。江夫人看都不看他们,带着旋风等人径直走出饭馆。来到外面,旋风他们才发现,足有一百多名治安军士兵将这里团团围住。旋风熟悉治安军的工作程序,这样多的军力不可能一下子招集起来。显然准备多时,难道一路上就有人把他们当盗贼跟踪? 江夫人把他们带到镇后的树林里,只见几匹军马拴在那里,一个白衣女子守在军马旁边,看见江夫人,立刻象千斤石头落地一样显出片刻的轻松。这一瞬间的表情也被旋风看在眼里,他觉得,无论治安军还是江夫人都是有备而来,只是江夫人准备得更充分,更出乎意料。 “不够一人一匹,两人合骑一匹吧。把那老家伙夹在中间。”出了治安军的包围圈,江夫人的神情反到显得紧张起来,刚才那种气定神娴的样子好象被外面的风刮走许多。 “猎鹰大人让你来接我们?”旋风满腹狐疑地问。 “没时间废话,快上马。”说着江夫人飞身上马,又急急地拉了旋风一把,示意他坐到自己身后。旋风也不再问了,因为他发觉治安军的士兵正隐在远处向这边窥视。旋风跳上马背,余者纷纷上马。江夫人一拨马头,向与红石城相反的方向驰去。这一跑就是半天。一个个村落被他们抛在身后,整齐的田地被荒芜的原野代替。最后,他们远离人烟,进入一片密林之中。治安军没料到江夫人有这一手,个把临时派来跟踪的人已被甩得不见踪影。 “难道他们要陷害我们?”治安军和江夫人之间的矛盾已经是明摆着的事,但旋风猜不出其中的关键所在。 “他们只是要这个老家伙,但不能让别人知道这老家伙已经到了他们手里。” “他们?治安军?他们要抢教主大人点名亲审的犯人?” “治安军算什么,要这老家伙的是本区大教士贾比尔·帕尔哈蒂!” 旋风觉得有座山象他的头上压下来,帕尔哈蒂势力有多大他早有耳闻。此人到南方大教区之前,就是另外一个大教区的首席大教士。尽管名声极恶,但通过自己在首都和各地的同党多方运作,还是争得了世界最大教区的头把交椅。帕尔哈蒂最大的特点就是不讲隐忍之道,要什么就必须得到,在南方大教区,由于自定赋税,借练功修道之名大肆敛财,镇压异已,以及纵容亲属和同党对当地百姓残暴掠夺,帕尔哈蒂很快就获得了比以前更为恶劣的名声。但此人不管不顾,安之若素。据说帕尔哈蒂有一句“名言”:杀自己认为该杀的人,让别人去议论吧!旋风认为这句话虽然可能是帕尔哈蒂的政敌编造出来的,但对帕尔哈蒂的处事方针却是极准确的诠释。 “帕尔哈蒂不怕天庭震怒?” “和这老家伙知道的秘密相比,天庭震怒算得了什么。” “这老家伙知道什么。”尽管按规定旋风不该问这个秘密,但此事关乎自己一行人的生死,旋风不得不多嘴。 “魔鬼之舱!” 此时他们合骑的马拉下后面的人有一段距离,所以江夫人此言震动的只是旋风一个人。他的手臂一颤,几乎把马缰绳丢开。耳朵里仿佛被这个词灌得满满的,周围的鸟语虫鸣一时都不复存在。喉咙好象也给堵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在真理教的世界里,“魔鬼之舱”的传说既是一个谜,也是一个梦。这个传说大约起源于真理纪元两百年左右。当时,大地上的“魔鬼烙印”已经被基本清除干净,真理教的统治稳如磐石,科学时代的辉煌早就恍若隔世。然而不知从什么地方开始,流行起了一个说法,讲的是魔鬼时代未期长达十年的“朝阳圣战”中,“魔鬼代言人”们眼见大势已去,便在某处挖了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穴,将大量科技制品分门别类地埋进去,以备将来复辟之用,这个传说中的地穴就被称为“魔鬼之舱”。 关于“魔鬼之舱”的主谋、地点、藏品等各方面的传说有众多版本。比较有影响的一种说法是,“魔鬼之舱”计划由“魔鬼时代”未期的大魔头,“谋取人类灵魂的首恶”比尔·盖茨设计并主持实施。由于比尔·盖茨在南美战争结束后不知所踪,人们便传说他使用某种邪法,化身遁形潜入“魔鬼之舱”,将来的某一天会再次出来为害人间。关于他再次现世的日期也有不少传说,几乎每个世纪未都有人散布大魔头即将降临人世的预言,弄得人心慌慌。在真理纪元一千年快要到来的今天,这个由“魔鬼之舱”派生出来的“魔头复活”传说比以前任何一个时代都盛行。(注①) 至于“魔鬼之舱”里有什么藏品,也是众说纷纭。比较公认的说法是那里有许多威力无法想象的杀人凶器:一次可以毁灭一座城市的巨型炸弹,千里之外取人性命的无形武器,一天之内环游地球的巨鸟,让成千上万人瞬间失去生命的毒气等等。正是这些关于藏品的传说,吸引了各种势力寻找“魔鬼之舱”。因为在这个冷兵器时代,找到它就意味着找到争服世界的力量,哪怕里面东西的神奇只有传说的几分之一。 但是八百年来,“魔鬼之舱”不仅从来没向世人展示过它的真实面貌,甚至连它的大致位置都是个谜。大多数人相信它埋在南美某地,这与“盖茨主谋论”相吻合。为此,数百年来,官方力量、反叛者、匪盗、狂人……各式人等在南美各地象勤劳的蚂蚁一样挖掘着,掘下大坑小洞无数,但均无所获。 关于这个传说,真理教会官方的态度曾有一个很大的转变。最初,他们坚信“朝阳圣战”的毁灭力,不相信会有什么异教徒的力量能在那种地毯式的征服与破坏中保留下来。真理纪两百年时,对教会统治地位发出挑战的只是一些私自倒卖“违禁品”刑事犯。由于“违禁品”本身的实用性和便利性,它们在黑市上还是很值几个钱的。所以教会最初把“魔鬼之舱”传说视为这些商人的发财梦,就象传说某处有一个藏金洞一样。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史学家开始相信这一传说,他们引经据典,试图证明“魔鬼之舱”的存在。这其中不乏一些很有影响的大学问家。生活于真理纪元第四世纪,真名不详的小说家“江海游客”曾写下过小说《魔鬼的再现》,虚构了“魔鬼之舱”出土后对世界造成的影响,其中自然包括真理教统治因此被复辟的异教徒推翻的情节。《魔鬼的再现》虽然被列为禁书,但书中那些详尽的预言却让真理教会大为恐慌。同时,“魔鬼之舱”的计划与“魔鬼代言人”的政治倾向也很吻合,应该有存在的理由。所以,在真理纪元353年,第十三代真理教主索文终于对全世界的稽查队下达了彻底追查“魔鬼之舱”的命令。这个使命虽然从未完成,但代代相传下来,本身就成为神话般的东西。 八百年来,一代又一代梦想家或踏遍山川大地,或翻遍经典古籍,盼望着有一天这个谜能在自己手中解开。象帕尔哈蒂这样有势力的人更想着用“魔鬼之舱”里妖法般的武器增加自己的权势,乃至问鼎圣城,一统天下。“魔鬼之舱”案与“铁鸟案”并列为真理教千年历史上的两大谜案。 与此同时,从未断绝过“香火”的地下科学家们也把复兴科学文明的希望寄托在这个地下洞穴上。他们坚信先辈们肯定会制造这样一个贮藏室,留给他们这样的后辈使用。只不过在他们的称呼中,这个地下洞穴被称为“科学之舱”或“文明之舱”。 “现在我必须把实情告诉你们。你们这次押解的老家伙知道‘魔鬼之舱’的下落,至少教主大人相信他真的知道。所以才要把他押到圣城亲审。这等秘密原本不能为外人所知,但帕尔哈蒂朝中有人,耳目众多,内外配合,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个秘密。便要截下哈姆达尼,独享绝秘。如果你们正式把哈姆达尼移交给本教区的稽查队,注册在案,帕尔哈蒂就没有下手的机会。所以要在你们到达红石城之前秘密截住你们,然后……” 说着,江夫人作了一个砍头的手势。 “伪装你们与流匪冲突,全军覆没的假象。当然,哈姆达尼要被带走,再换上一个面目不清的尸首。这样帕尔哈蒂可以借口没有接到你们移交的手续,一推了之。这些内情你可能理解?” 听语气,江夫人最后这句话象是考证旋风的智力,看他到底是不是一个乡巴佬。 “除了一点,别的都明白了。” “什么?” “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江夫人闻言暗自赞赏,本来她还怕旋风是个糊涂虫,理不清这里面的利害关系。 “因为我不想让帕尔哈蒂得到‘魔鬼之舱’。你在兄弟群岛作稽查队副队长,算是高层官员,应该知道这个人的野心有多大。” “你一个人想与帕尔哈蒂对抗?”旋风语调一下子高起来,问话里包含着担忧和不信任。 “当然不是我一个人,只是由我亲自带你们离开这里。” “可是,一路上我们都没有遇到暗算,因为我们一直走在明处,帕尔哈蒂不能公开加害我们。现在我们走进暗处,又是在你们南方大教区的地盘上,他们下手的机会不是更多了吗。” “现在你们已经没有选择,帕尔哈蒂既然下了决心,就一定会在你们到红石城前截住你们。刚才那两个低级军官只是奉命行事,不知内情。但他们一定会向上面汇报。到时候帕尔哈蒂手下的高手们就会蜂拥而出,围捕你们。为了对付政治对手,帕尔哈蒂养了一批杀手,亲自指挥。现在你们只有跟我走。这里天高地广,我们隐去踪迹,定能够突围出去。帕尔哈蒂以前不知道我会参与这件事,措手不及,必须重新布置。我会把你们带出这个教区。必要的时候,直接把你们送上圣山。” 旋风闻言吓了一跳。“什么,我们亲自把他押到圣城?”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你们无法在这里办理移交手续,其它教区的稽查队不能相信你们。而且帕尔哈蒂的势力也不仅限于这里,你们也不能相信其它教区的同行确实能保护你们。我们只有潜踪隐迹,远行万里,直接向教主大人交待。他自然能庇护你们。” 对于自小长在兄弟群岛的旋风来说,圣城只是一个概念中的城市。但这个概念却是与权力、地位、名利等诸多美妙、神奇、令人向往的概念联在一起的。旋风做梦都想接近圣城,接近那些对他来说一直只是概念的美好事物,没想到机会这样快就到了面前。任何成功都必须付出代价,当江夫人说出其中凶险时,他更相信老天真的交给自己一个货真价实的好机会。虽然有可能把命撂在半路上。但这个机会还是相当值得珍惜和利用。江夫人根本想不到,致命的危险在旋风眼里竟变成了天大机遇。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旋风提出了自己最后的怀疑。 “随你的便,你可以回去公事公办,然后让帕尔哈蒂把你血淋淋的尸体放在大陆路上作幌子。或者丢掉犯人,因为失职受稽查队队规的严惩。我想你还是多动动脑子说服你的手下,他们没见过世面,不知肯不肯与我们配合,用生命去冒险。再有,要改一改装束,你们这套学生打扮别人早就心中有数。”此时江夫人已经用“我们”来称呼旋风了。 “不,江夫人,我不怀疑您的诚意,我是说,为什么要相信您能有实力将我们带出南方大教区。我们这里可有十个人的姓命。”除去刚刚回岛的小队员,这里刚好有十个稽查队官兵,旋风并未把哈姆达尼的命算进去。在他眼里,哈姆达尼是一件物品,只是这件物品突然升值了许多。” “我有我的力量和方法,你只需听我的就是。”江夫人显然有些不耐烦。 旋风不再多问。他让大家都停在林子里,然后把哈姆达尼带到一边,把这个变故告诉给他。旋风觉得此时更需要的是哈姆达尼的配合,以前他一直认为哈姆达尼只是一个迂腐的异教徒,没想到此人心中竟然有等惊天动地的秘密。旋风不禁怀疑自己还能不能把他握在手心里。他不知道哈姆达尼对形势的变化会采取什么态度。 哈姆达尼听了这个消息之后很平静,因为他知道类似的事情迟早要发生在自己身上。 “其实你们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 “你一剑把我刺死,不就万事大吉了。” 旋风一愣,立即明白哈姆达尼在开玩笑。他摇了摇头。 “老先生,这玩笑开的不怎么样。你提醒了我,万不得已时,可以一剑解决你。现在我只要你一句话,你是否愿意结束你的旅行?到帕尔哈蒂那里去作客人?” “当然不。”哈姆达尼这次不再开玩笑,严肃地说。“‘科学之舱’的秘密不能落在帕尔哈蒂这种人手里,这点我们是一致的。” 旋风咋听到“科学之舱”这个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明白,双方谈论的是同一件事情。他点了点头,然后离开哈姆达尼和江夫人,回到自己的部属中去,把即将面临的险情告诉给大家。但隐去了关于魔鬼之舱的内情。这等天大的机密是不能与队员们透露的。他只是重复着命令上的话:哈姆达尼身怀重大隐秘,教主大人要亲审。 “兄弟们。”讲完情况,他总结道:“咱们现在只有两条路,要么给陆魔在这里干掉,要么顺利到达圣山,立一个天大的功劳。害怕的现在就可以走,我旋风在上报时给你报为失踪,让你后半生可以苟且而活。愿意跟我走的,以后无论上刀山下火海,都不要讲什么废话。让我们一直冲到圣山的脚下。” “陆魔”是帕尔哈蒂的绰号,其中既包含对帕尔哈蒂人格的评定,又包含着人们的愤愤之情。这就象帕拉塞苏斯也被部下称为“海上教主”一样,只不过褒贬易位而已。 “队长,”一个队员喊道:“帕尔哈蒂算是个什么东西,欺侮到我们头上。” “对,给他们点颜色瞧瞧,看到底是谁在耍谁?” 一时间,这些二十出头,没有家业牵挂的队员们群情激昂,斗志颇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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