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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所制造的恶意和阴谋的风暴姑且不论,自然的风暴吹了一晚,东京的上空在翌晨呈 现一片晴朗。 “但是,这个季节的天空虽然晴朗却没深度。看起来好像涂抹上一层蓝色的油漆。” 续如此批评着。终瞪了哥哥一眼,说: “……说话别这么文绉绉的,赶快刷牙好吗?这里实在太窄了。” 龙堂家的盥洗室虽然不小,但是,四个人同时洗脸的话,果真是狭窄了些,何况年长的 两人身高又比一般日本人高,手脚也比较长。 “喂!余,牙齿刷干净!果以为别人都没注意,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被始这么一说,余回答“是”之后,缩了缩脖子。动作访佛恶作剧的小狗一样。 相差十岁的哥哥,严然像是半个父亲。况且,他们的父亲在十年前亡故,这个长兄又在 弟弟们的学校担任理事和讲师,在余的心境上,就好像是对抗三冠王的新人投手,叛逆这种 事,是连想都不会想的。 然而,次兄续和三弟终都认为“始对余特别疼爱”。特别是终的感觉更浓厚。 “我从没被说教过那。一开始受到批评的时候,就会自己反省哪里做错了呀;怎么可以 说我蛮横?” 终有所不平,但是,他即使受到责难也不会做恶,或是做出严重,阴险的坏事;所以, 对哥哥而言,还不能说是个难以管教的弟弟。而哥哥也不会对他做出不合理的行为,或许因 为年轻,家庭户长意识较强烈,偶而有点过于高傲,但是就龙堂兄弟的境遇来说,也是不得 已的事情。 双亲俱亡,祖父母也不在了,而龙堂家的血无论如何也都不是寻常的。 玄关的铃声项了。嘴里叨着牙刷,身穿睡衣的余跑去开门。一位身穿牛仔装、棉布衬衫 的年轻女子站在门口。头发的长度介于短发和半长之间,细致的五官使轮廓非常清楚。 “哟!在女士面前,这是什么样子!赶快去换整齐的衣服。” 这是姑丈夫妇唯一的女儿鸟羽芙理。 十八岁,今年进入古祥寺附近的青兰女子大学就读。是个比母亲多了三分美丽,且七倍 于父亲明朗活泼的女孩,她深信使表兄弟的生活维持文明是自己的任务,即使在自己考试的 前一天,也来帮这四个人做晚饭,喝了酒之后才回去,并且仍然能够毫不危险地通过考试。 的确不是个平凡的女孩子。 “是啊,在龙堂家族中,芙理是最杰出的人物了。连始大哥也抬不起头来呢!” 续如此评断,始只是苦笑也不加以否定,终和余在她的面前,也只有一昧地服从了。 芙理将大纸袋放在玄关大厅,穿上准备好的围裙,环视这群无意中排列成队的兄弟。 “大家应该都还没吃早饭吧!” “还没有!” “脸洗好了吧!那么,把换洗的衣服拿出来,将棉被拿到二楼的走廊晒,然后到餐厅 来。我来替你们准备早饭。” 她迅速地指示之后,抱着大纸袋进人厨房。龙堂兄弟中的三人跑上楼去。 只有一个人——奇迹似地已经将棉被晒好的始,坐在餐桌旁打开番茄汁罐头。 “姑妈好吗?已经一个月没见了。” “精神很好呢!我的父母打算侵占学院吧!我可是非常清楚。由于贪婪无控而又没有胆 量,甚至命令我不要常出入龙堂家呢!什么命令哪!他们大概认为如果我很少出入的话,他 们就可以加快侵占的速度了。” 一边数落着父母亲,荣理一边展现精巧的手艺,烤面包、煎荷包蛋、煮菠菜面、蔬菜 汤,一道道的可口食物随之上桌。当其他三兄弟从二楼下来的时候,餐厅里弥漫着引起食欲 的香昧。 “他们大概不知道自己千方百计地想侵占学院,女儿却与之背道而驰。无法预测未来, 却想要处理现买,梦已经患上糖尿病了。” 企图侵占学院的野心家,想要靠女儿是不可能的。 “哎,与本分不相称的梦即使暂时能实现,也不见得是幸福。” 龙堂家的兄弟们听到这样的说辞,也不免觉得姑丈有点可怜。 “虽然如此,你也不要太恨姑丈和姑妈。” “是、是。那对夫妇可真是拼命呢!朝向目标努力的样子真是美极了!” 虽然有一半是为了开茉理的玩笑而说的,但也不完全是说谎。即使是快被理事会驱逐的 始,也不木会憎恨姑丈,说清楚一点,虽不至于喜欢,但是要说到憎恨,姑丈还不够格呢! 续对姑丈的苛刻,有一半以上是意识上的恶作剧。 “谈谈别的。荣理,听说前些日子受到初次见面不知哪来的学生求婚,是真的吗!” 在如此询问的续面前,茉理一边做沙拉,一边点点头。 “在联合晚会的第一天,自称是那家伙母亲的人来过电话。希望我和他的儿子交往,然 后走向结婚之路。我就说啦,我可没有和连求婚也无法自己说出口的男人结婚的兴趣。” “现在这种孝顺母亲的人很罕见呢!”始说。 “是啊!连离婚的时候也要母亲来说罗!一定是!” 荣理的声音充满不愉快的气息。 “我敢断言,日本一定是从年轻的男人开始灭亡的。今天,无法信赖的堕落家伙实在大 多了。” “我也是年轻的男人呢!” “啊、始是例外。你即使在核战以后的地球,也能生存的很好。” “…觉得好像在要求你夸奖似的。就算是有点勉强。” “当然是夸奖你啦!” 茉理望着始的脸的眼中,充满认真的神情。 “姑且不论爸正在进行的坏事。始,要你担任一个小小的学校法人理事,确实不合适。 与其和爸爸相争,不如胜任更大的事业,我倒希望你能培养自己的正气。” “所谓更大的事业是指什么!” 嘴里塞着第三片吐司的终问,结果没有人回答,余津津有味的间道: “始哥哥,你被免去理事职了吗!” “大概是吧!” “那么,从下个月开始要怎么活下去呢?” “大概要送报纸、送牛奶吧!续哥到俱乐部工作,始哥因为健康不佳而患了病。” 终说完之后,余非常高兴地接下去: “所以,一面咳嗽一面这么说吧!抱歉给你们大家添麻烦了。然后我们就回答说,哥 哥,不用多说什么…。” 两个人同时喷饭,余还把剩下一点番茄汁的杯子碰倒了。 “缺乏危机意识,你们真是的!” 续像是吃惊地看着弟弟们,把毛巾丢到余的头上。 成为弟弟们笑柄的始,目光锐利地用斜眼瞪一瞪他们,倒也没有怎么生气,只是对着茉 理耸耸肩: “啊!算了。我是日本至今最年轻的学校法人理事,顺理成章地也就成为日本最年轻的 解职理事吧!既然得到荣理的允许,倒不如暂时培养正气,好做长远的打算。” “这是由上头所决定的,但是在理事会中,事态难道没有转责的希望吗!大哥。” “没有。想想昨天晚上的情况吧;在形势不明的情况下,你认为姑丈可能宣战吗!” 这时候,终插嘴问道。 “这次的理事会还要出席吗?” “当然,在被解职之前仍然是理事啊。领了薪水啊。” “啊、领了薪水吗?” “当然罗!如果不出席的话,你们刚才的笑话不就无法成立了?” “话是没错,可是,出席的话你一定会很生气喔!” “每次我给你零用钱的时候也很生气。为了我的精神健康着想,不妨取消给你的零用钱 吧?” “那、那岂不是恶性虐待又不人道吗!” 终愤愤不平他说。 茉理将自己的吐司对折送进口中。 “爸的确深信自己有胜算己或许是谁促使他有信心的吧!他还很伟大地表示,自己绝不 会只担任第二任院长而已。似乎在驱逐始之后,渐渐会有什么改革让他出头的样子。” 姑丈平常就主张: “单只有人文学部和经济学部的小规模学校,将来是没什么发展的。待转移到八王子的 广大校园之后,再新设国际关系学部、情报学部、经营管理学部。技术科学部等等,学生数 目并增加三倍。”——云云。 小规模学校是祖父的理念之一,但是,时代渐渐改变了。校园的转移和规模的扩大,倘 若是应现代的需求而改变,那也是不得已的。不过,伴随转移事业而来的权力斗争,肉食兽 群的暗地活跃,却令始感到不快。 始非常清楚一件事,在姑父的背后有恶名昭彰的国会议员古田重平撑腰。为了威胁理事 会,姑父不只一次抬出他的名字,古田本身也曾经开着黑色宾士页驱校本部。始认为,不论 怎么看,最后被吃掉的应该还是姑丈吧! 即使如此,靖一郎仍然非常热衷于排除前任院长的影响。 三万坪的校园,拥有两个学部的大学,还包含了女子短期大学、高等科、中等科、幼稚 园等用地,确实狭小了些;不过,距离新宿新都心却很近。卖掉的话,能获得巨额利益是无 庸置疑的。 “在八王子北方的确保有五十万坪土地,可以转移整个校园。” 这是院长鸟羽靖一郎的构想。 共和学院理事会是由院长、常任理事两名、理事九名、监事两名等共十四名组成。反对 院长这个构想的,包含始只有三名。七名赞成,四名中立采旁观者的形态。始认为如此正显 示出那四人的无能。 依他所见,形势既已决定,是不太可能逆转的。倘若没有理想,又不能靠志气固执地反 对到底,倒不如赶快顺应大势的好。不过,或许是打算高价卖出自己的一票吧。 以前挂在院长室的“自由奔放”匾额被拆下来,换上现任文部大臣所致赠的“勤勉、至 诚、努力”匾额时,始对于姑父卑屈的精神,只感到更加的悲衰。他曾经向姑父要求拿回匾 额。 最初,靖一郎拒绝了外甥的要求,后来发觉如此似乎在表示自己的气量狭小时,才把匾 额交给始带回去。始带回家之后,就用来装饰二楼客房和室的墙壁。 但是,令人哭笑不得的是,那个代替始,重新被选任的理事班底,毫无疑问的全都是仰 仗古田议员鼻息的人,究竟到最后是否会站在靖一郎姑丈这边,还是个未知数呢? “例如,古田议员下回再将姑丈驱逐,就可以完全侵占学院了。届时所采用的某一手 段,就是把大哥叫回去作为操纵的木偶,古田也就可以掌握实权了。” 续如此的表示,不像是个十九岁末成年的男孩所说的话,而始却觉得古田或许会采取更 不相同的手段。既然始都被驱逐出来了,再烦恼肇事人靖一郎姑丈的将来,也未免大白痴 了。 姑丈在昨夜离开龙室家以前,就已经不断地向理事们游说: “这个说法对始而言是非常残酷,但是,仅因为他是创校者的孙子,就让这个不论身为 教育者或学校经营者都还缺乏经验和知识的人物,成为理事的一员,不管对学校或他本人都 是不好的。所以,不如以将来复职为前提,暂时免去他的理事职,好让他多累积一些经 验!” 真是太厉害的伪装了,始这么想,表面装得一点异议都没有。 想辞的话就辞吧!目前侵占应该也不困难,始虽然这么想,但那却又会成为“因为有父 母留下的遗产可依靠,才敢这么说吧。”这种坏话的根源。的确是事实,然而,提到遗产也 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只有这幢房子、土地、几张有价证券、人寿保险金,以及以四个人 名义投保的简易保险而已,两年没有工作的话,也是会立刻坐吃山空的。 始从以前就觉得,自己和兄弟们在这个时代总像是异端的存在。兄弟们所拥有的超越常 识的能力,配合出生的时间和空间,不由得令人感觉不对劲。伤佛在中国神话中常见的“从 天上被下放到人间的放逐者”。正如同茉理所言的,或许还有其他更大的、应该做的事业为 始他们准备着。当然,这也可能只是妄想罢了。 “吃完早饭后,把盘子和杯子拿到厨房去放着,然后赶快出去,在午饭前都不准回来! 别在这碍手碍脚地打扰我打扫和洗衣服!” 四个兄弟可是老老实实地听从茉理的命令。这种时候,对于他们这具有军事司令官风格 的表姐妹,也只有服从了。 首先,对她的善意和对家事处理能力发出的不平之鸣的话,就会受到处罚了。 就这样,九点三十分,兄弟四人各自服装整齐站在玄关大厅。 “终哥哥,去那儿!” “这个嘛……新宿正在上映怀旧的科幻动画大会豪华无节操六大作,去那里打发打发时 间好了。” 续前往区立图书馆,始则到高出马场那家他常去的旧书店露露脸。 茉理开始打扫广大的房子。这时候,被茉理批评成“贪得无厌”的父亲,被邀请到了古 田议员的家,正进入玄关内。 古田议员在东京的住所,位于干代田区四番叮。这个男人的资产几乎都是不劳而获的, 连种满大桩树的三百坪宅邸,据说也是利用令法律和常识蹙眉的作法,而落到他的手中。至 于否定这个谣言的根据,并不在鸟羽靖一郎的身上。 那么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呢? 古田的第一秘书奥岛健三,也已经决定接替始就任共和学院的理事。他比主人古田具有 更绅士的外表,说话的语调也比古田稳重。若要作为腹语术的玩偶,简直是最适合的人选, 古田的意思也多半透过他来加以反映的。 到底他还想要求什么呢?鸟羽靖一郎按捺不往满腹的不安和不满。 丈人的财产共和学院,是否只经过他的双手,就直接飞人古田的怀里呢!如果真的变到 那种地步,可就无法忍受了。 在会客室顶着硕大身躯的古田,仅用下巴无礼的打个招呼后,便坐在完美却不合适的路 易王朝式椅子中,从高尔夫球装胸前的口袋掏出一张照片,放在义大利大理石制的茶几上。 那是一名年轻男子的正面照。 “怎么样!” “啊……!” “照片中的男子,你觉得如何?” 靖一郎听他这么一问,重新又审视了一下照片中的人。二十岁出头,予人暴力而非有力 的印象,与其说是目光锐利,倒不如说是目光凶狠,鼻子和下巴的连线刚毅有力,厚唇,皮 厚油光光的,短发。 “是古田先生的儿子吗?” “是的。今年二十三岁,兴国大学商学部四年级。” 和父亲一样是个粗俗的人吧——靖一郎不怀好意地想。当然,他没有表现出来。这时 候,传来古田的声音。 “听说你有一个十八岁的女儿。” “是、是的。” “让他们成为夫妇的话,应该是不错的配对吧!怎么样呢?” 靖一郎的神经突然轰击起来,这真是有如晴天霹雳的奇袭攻击。让自己的女儿和古田的 儿子结婚,这简直如同一场恶梦!他好不容易才发出僵硬的声音。 “这显然是很宝贵的提议,但是,古田先生,我的女儿才刚升上大学,尚未到达结婚的 阶段呢!” “我知道。我的儿子也还没就业,尚一事无成。” 靖一郎才安下心来,却一瞬间又被打碎了。 “……所以我们面对面谈好婚约就好了。结婚的事,等我的儿子就业,你的女儿大学毕 业之后再说吧!” “就、就业的地方决定了吗……!” “共和学院院长的秘书。从事三、四年的学校经营之后,在结婚前再担任理事,就不会 被旁人看轻了。” 靖一郎自觉自己似乎陷入半失神状态,最坏的想像一一实现了。 而且使用的是极为多彩的化妆。现在在他面前做然端坐的男人,不仅猛恶凶狠,而且无 止尽的贪得无厌。宛如披着华丽西服的肉食性恐龙。 靖一郎的地位,资产,甚至连女儿都想要强夺。恐惧和后悔如潮水般地充满靖一郎的全 身,他感到呼吸非常困难。 “非常感谢。但是,我必须确认女儿的意思,单凭我个人的意见是不能决定的。无奈她 是个个性强悍、不轻易顺从长辈意思的孩子。” 对于靖一郎的借口,古田嗤之以鼻。 “你难道没有管教自己的女儿吗?顺从长辈是日本女性的妇德,难道不是一种幸福吗! 如果是我的女儿,一定非常高兴,感谢双亲赐予良缘呢!” 说完过于完美的台词之后,古田的双眼露出疑惑的目光。 “或者,你的女儿已经有心上人了吧?” 这真是意外的想法。 才十八岁的女儿,即使有男朋友也不是不可思议的事情。靖一郎决定利用古田的疑惑。 纵使是虚构的故事,为了阻止古田父子邪恶的婚姻,也不得不制造个障碍出来。 “啊、不是非常确定。” “……难道是龙堂家的兄弟之一?”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 这是老实话。这时候,靖一郎为了保护独生女儿以免受到古田父子这对肉食兽的侵害, 不得不决心让外甥们来担任牧羊犬的任务。然而,一想到牧羊犬也可能会有被肉食兽吃掉的 危险,他的确有点动摇。 “古田先生,你不会对我的外甥们做什么吧……?” “嘿,怕什么。不管是卸任的理事也好,学生也好,被卷人吵架或事故的可能性都会存 在的啊!” 古田露出粗暴的表情,不高兴地将变温的茶送到嘴里。靖一郎虽然感到口渴,却一点想 喝茶的意愿都没有。不论是始也好,他的弟弟们也好,即使他不喜欢他们,也没想过要杀害 或伤害他们。能够占领学院就行,倘若发生流血事件就不太好了。 靖一郎自有打算,女儿茉理对他而言,是非常宝贵的人力资源,一定要有效运用至最大 限度。当然,身为一位父亲,心中必然希望女儿幸福,然而,在与之同等以上的比重下,也 必须满足双亲的需求。 他的心目中已经有三个适当的候选人,正确他说,是候补亲家的关系。 一位是二度担任文部大臣的保守党参议院议员,一位是担任东京都教育委员的银行副总 裁,另外一位是东京近县的国立大学校长兼工学博士。为了强化自己及共和学院在教育界的 地位,他们可以说是最有希望的人选。 但是,古田议员的儿子?与国大学不论是在社会舆论的评价上,或是学力方面,都远逊 于共和学院。二十三岁的年纪仍然是那儿的学生,可见大概是重考生或留级生吧!若是就读 东大也就罢了,兴国大学——靖一郎不得不蔑视他。 不过,那种蔑视却是由恐怖、绝望、黑暗三位一体形成的。如何才能拒绝古田毫无道理 的要求呢?好不容易才将始驱除,又从后门侵入一个更恶毒的家伙。 古田议员的长男,已经和父亲选举区内首屈一指的素封家的女儿结婚,不论是以其财力 或政冶势力为背景,都准备继承父亲的地位,毕业于一流私立大学的经济学系,在大规模的 石油公司工作,不久就要登上股长的位子。 是位令人毫无怨言的青年。 次男义国,简直是父亲的翻版,面且不论从那儿看,都是恶劣的翻版。暴力和权力,对 父亲来说,勉勉强强算是政冶性的武器;对儿子来说,就单单只是凶器了。 在暖昧的回答之下,靖一郎从古田家出来,他的头上是一片虚无的青空。 在龙堂家的顶楼,有一间十二榻榻米大,附气窗和天窗的木板隔间。 这是么弟余的房间。至去年为止是终的房间,在弟弟升上中学的时候,才交换房间的所 有权。 终也是在升上中学的时候,从续那儿“接收”了这个房间。大概因为没有一个小孩会讨 厌“顶楼房间”的缘故,为了公平起见而有这种安排。 现在,终的房间位于余房间的正下方。在二楼的东南角。二楼还有两个哥哥的房间,以 及供客宿的八个和六个榻榻米大的相连和室。 表面上过了几天平和的日子,但四月以后即将成为高一学生的终,多少一定要注重读 书。在芝麻大小事都要责备的长兄面前,能够敷衍了事就罢了,但这却不容易。 身为世界史教师的始——或者说,即使是——也是破格型的教师。 在考试之前,必定将试题告诉学生。全部是记述式的问题,也可以携带自己的笔记。 虽然,终很想选择按传统方式授课的日本史,但是,始和续都决定终要选择世界史。 “想知道年代的话,可以查年表。要晓得单字的话,也可以查字典。 重要的是一定要更努力研究自己的主题和方法,为了分数而死命背诵数字或名词,这样 的人生没有什么意义。重要的是要靠自己的力量完成笔记。 话是没错。但是反过来说,不就是无法在考前一个晚上猜题了。对中学时代以猜题名人 而名声大噪的终来说,这岂不是世界未日了? “试述中国史上长江的作用,试述古希腊的都市国家……这种问题可不是简单一,两行 就可以写完的那!”终慨叹不已,没关系,不用着急。本来就不像哥哥们,想在大学专攻历 史。只要修学分就可以了。说不定始在辞去理事职之后,接着也不担任讲师了。打开窗户, 终吸入夜里的空气。白天的雨换成雾气,大气湿润的手抚触着终的脸。这种天气让人连想出 去玩的心情都没有,身体和情绪的状况都不对劲,不如先预习功课。 终竟然产生这种奇怪的想法。 突然俯瞰下面,庭院里出现一个人影。终立刻发现那是穿着睡衣的余。 “啊、余的病又发作了。” 终一边眨眨眼,一边哺哺自语。 只有哥哥们和荣理知道,余有梦游症的倾向。上小学之前,常出现在走廓的情形一点都 不稀奇。也曾经从楼梯上滚下来,把祖父压在下面。至今已经两年没再发生,难道又复发 了? 长兄始一直都要余把梦的内容详细说明,然后记录在笔记上。 终想向他借来看的时候,却总是以“缴交订阅费”说法拒绝。终认为当然没办法了。 数天前,虽然救了被绑架的余,在哥哥们看来,亦仍然只是未成年的做法。 总之,对待余总是有各种特殊待遇,去世的祖父母也是最在乎最小的孙子。 不管怎样,总不能放着因为梦游症而在半夜乱走的弟弟不管。有了这个停止读书的大义 借口,终飞奔出去了。 时针已经超过十一点,四月六日也所剩不多了。他踱着脚尖下到一楼,穿着运动鞋小声 走出玄关,余已经出门走到马路上了。 “去哲学堂吗?真糟糕,这家伙真是的。” 并非哲学堂糟糕。面是从龙堂家到那里,中途一定要通过新青梅街道,这条路晚上常有 大卡车经过。 如果大卡车撞上余而全毁的话,岂不是不妙了? 这种担心,除了龙堂家的人以外都不知道。在各种角度上,自己兄弟们与一般的人们相 异,终和哥哥们也都知道。最乖巧的是老么的余,事实上,最危险的也是个性稳静的么弟。 哲学堂公园的面积超过一万五干坪。在这个季节,夜间赏樱花的人也很多,但是,遇到 这个夹杂着雨雾的夜晚,却一个人影也没有。林木丛立,门和建筑物复杂地交错,只见黑影 幢幢。 幸好没遇上卡车,余和终进入了公园,终看到密林中有一对热恋的男女缠在一起。 “春天来了!” 终一边感慨着,一边追弟弟。 终本身并没有梦游的经验,无意中听到过哥哥们的谈话,似乎余的梦游与普通的梦游症 有些微不同,又无法断定,所幸余的步伐不那么危险。读书在这时候也没那么重要了,终觉 得任何人都会这么想吧。 在雨雾浸湿的土里行走真是辛苦已即使是身轻如燕的终,每走一步也会在地面上留下靴 迹。终突然注意到,只有他的后方有残留的脚印,前方并没有留下任何足迹。终将视线集中 在弟弟的双脚。只穿着袜子的余,双脚并没有着地。脚和地面之间,约有三指长左右的距 离。 “空中飘浮……” 终吞了一口气。这现象对他来说并不稀奇,但若是别人看到,恐怕就糟了。 他看看周围,发现并没有其他人在看。可是,也不能如此悠闲啊!如果不将弟弟强行带 回去,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但是,有个梦游症而在空中飞的弟弟,在东京恐怕也只有我们兄弟了。” 别说是东京,就连日本或全世界,有这种状况的大概也只有龙堂家的兄弟了。不能在电 视上演出而自豪,真是非常遗憾。 ……突然传来一阵怒吼。一名男子从树丛中站起来,一面拉起裤子,一面破口大骂打扰 他乐趣的少年。 余通过树丛旁的时候,好像碰到了男子的脚。 男子看起来不像学生,也不像是工人,可能是有组织的自由业者吧!他从花俏颜色的休 闲衫胸前口袋,虽然在晚上还是掏出太阳眼镜戴上,说不定基本上倒是个老实的男人。似乎 也传来女人制止的声音,但这却反而令男子更好战似的,开始粗野地推着余的胸口。要尝尝 看吗?小鬼!” 终的耳边传来怒吼的声音。 终正想跑出去,肩膀都不知被谁轻轻接住。在完全没有感到警戒的情况下,他知道手的 主人是谁了。 “啊、续哥…” “先稍微看一下情况。现在出去的话,说不定反而麻烦。” 续的一只手提着余的背包和凉鞋。这些小疏忽正是终比不上哥哥的理由。 男子抓着余的衣领,打算将他拉到公园的深处,对这个不顺眼,没有抵抗能力的对手彻 底加以制裁。忽然,他注意到某件事情。 “什、什么;这小鬼……浮在空中啊!”男子发现余的脚飘离地面约五公分。 接着一瞬间,男子的手挥向余的脸颊。真是对自己无法理解的事便一概采取暴力解决的 类型呀! 或许他贫乏的知识,令他以为这是用了什么奇术吧!想再挥第二拳的时候,手突然停往 了。 珍珠色的光点,逐渐出现在余的脸颊上。 对龙堂家的兄弟而言,这是表示危险的信号。终踏出了一步,续又接往他的肩膀。 男子更加狼狈了。被他恐吓的对方,所现出的反应多少可以归纳成几个类型,可是,跟 前的少年的表现却不符合任何一个类型。他一定感到有些可怕了。 恐慌的气息布满男子的全身,口中哺哺自语,开始大量流着不符合这个季节的大汗,拼 命想动着停住的手。 但是,男子的表情和动作突然完全冻结了。这是在见到余的双眼的那一瞬间,才变成这 个样子的。 余开着的眼睛张开了,金黄色的瞳孔从正面瞪着男子。男子大概感到自己失禁了吧?在 续和终赶过去的刹那间,余已经开始动了。右手伸向男子的方向。 余的一只手才轻轻地伸出去,男子便飞离约十公尺左右的距离,好像是从余的掌心又出 现一只看不到的巨掌,将男子推开似的。男子的头栽进种满黄杨树的树丛中,应该算他幸 运,居然能就这样失去神智了。 终跳到仍然飘浮在空中,继续往前进的弟弟前面。 转眼间,终感到自己的身体被弹到空中。好像在弹簧床上跳跃,或是搭乘云霄飞车呈无 重力状态,也许是介于此两者之间的感觉。在跟前,出现了树梢,终迅速地伸出手抓住树 梢,两脚勾住,好不容易才避免被丢到更远的地方。 “余,够了,往手吧!” 在地面上,续压住余的双手。由于从前方太危险,只好改绕到后面。当弟弟脸颊上的珍 珠色点状消失,传到续手掌上的微妙波动停止以后,余越过肩膀回头看着哥哥。 “……啊、续哥哥?” 有点不放心地摇摇头。 “做梦了吗?余?” 续的话不是在发问,而是在确认。 直到余点头承认之前,有一段时间。当被不可思议的力量抛到树上的终,哺哺地边叫不 平,边像京剧中的演员以轻柔的身段下来时,余伤佛大梦初醒的表情,穿起续带来的凉鞋。 续敲敲哥哥的房门。由于哥哥一旦专心读书,多少会听不到响声,于是他再次用力地敲 门,终于有回答了。 始的房间很宽敞,空气有点干冷。厚重的里木书桌上摊着汉文的书籍。 “正在念书吗?” “嗯,稍微看一下八犬传的蓝本。” “水浒传吗?” “不,是新五代史。记述一只名叫盘瓢的犬,为了饲主前去取得敌将的首级,依约娶饲 主的女儿为妻的故事。” “不就是八房和伏姬嘛!” “但这里是以喜剧收场……余怎么啦?” 阖上书本,始向后跨过椅子。续也在沙发上坐下来。续花了三分钟说完整件事的大概。 “……原来如此。不过,总算没造成什么大事。只是打倒了一个无赖,以及终险些被树 枝擦伤,有点糟而已。”始用指尖敲敲椅背。 “余从中学以来,类似的事情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再发生了!” “连富士山也是一百年才喷火一次吧!今晚的事,说不定以后也很少发生。” 始的身体一动,椅子衍佛抗议似地嘎吱嘎吱响着。 “觉醒渐渐接近了!去世的祖父这么说过。” “觉醒?那是不是说余会发觉,到底是至今所看到的是梦,或是醒来以后的事情才是梦 呢……”始用手指抓着下巴。 “庄子啊!究竟是我梦蝴蝶,抑或是蝴蝶梦我……?汉民族真是了不起。在二干五百多 年前,内部宇宙与实存的关系,就已经在哲学中升华了。” 他的视线投注到书架上。祖父生前所收集的洋书汉籍,散发出的独特味道流入兄弟的嗅 觉。 “即使如此,总是放不下心。阴谋绑架余的家伙们,究竟为了什么目的呢?” “为了防止余的觉醒吧!” 始略微歪头思索。 “我也想过。但是,思考这种事嘛,不见得都是照平常既定的方向而来的。” “所以,为了促使余的觉醒,才要加害他的罗?”坐在沙发上,续重新盘起长腿。 “但是,那样做会变成怎样呢,况且……” “况且?” “觉醒后会变成怎样,事实上谁也不知道。我们也是。或者敌人知道吧!” 阴谋绑架余的一帮人,虽然不能立即判断是敌人,但在此时也没别的称呼方式了。 “敌人有所行动,我们便加以对应。在这种情况下,也别无他法。我们的立场,以打棒 球来比喻的话,就好像打击者一样,投手不投球的话,什么都不能进行了。” “投手啊…” “控球技术差,而且又老爱投坏球的投手呢!” “教练是谁呢!” “教练吗…?” “这种时候,在敌方应该存在着一位了解任何情况,掌握操纵大局的大人物吧!关越汽 车公路的事件一直没出现在媒体上,可见是一个相当有势力的家伙。” 始突然灵机一动。或许靖一郎姑丈和古田议员的策动,来源都与之有关吧?续用手指拨 拨前额的刘海。 “但是,那家伙究竟是为了什么利益呢!” “没有人是为了私利私欲而做坏事的。像希特勒杀害了四干多万个犹太人和斯拉夫人, 也是为了在地球上建立日耳曼民族的千年王国。 因为世界上连一个坏人也没有,到处充满了正义的伙伴,所以才形成这个美丽的世界。 绑架余的一帮人,大概也是燃烧着满膛的正义感吧!” 始对未现形的敌人一阵咒骂。而他本人并不知道,他的结论大体上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