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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的想法如何?” 搜查课长一副不感兴趣的表情听过野村的报告后,望着野村跟大冢问道。这一天是十一月六号,星期一的上午。 “我总觉得不对。”野村扶着额头,答非所问的说。 “哪里不对?”课长慢条斯理的问,野村只是一迳扶着额头,没有接话。 “也没什么嘛,不是吗?”大冢一边给野村留面子,一边不耐烦的说:“龟井有充分的时间离开柳生家,而且他不过是自己躲起来罢了,又没什么犯罪的事实,这一切不过就是经常发生的外遇事件,我们不需要介入太深。”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野村旁若无人的自言自语。“可是我就是觉得不对劲。” “那你就说说看,到底哪里不对劲?”大冢的声音不觉提高了起来。 “柳生啊,他那时候不在,就是这点不对劲。” “你是说隆保啊?他去参加秋季旅游嘛。他既然不在现场,跟他当然就没关系。这本来就是美沙子跟龟井的事,隆保人在哪里不都一样吗?” “理论上来说是没错,可是我就是觉得不对劲。” 大冢没有再理会野村,课长也不置可否的保持沉默,不过却用眼神示意两人可以退下,并拿起文件审阅。 野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肆无忌惮的打了个大呵欠,闭上眼睛。 美雪的死、隆保中毒跟龟井失踪,不知道这三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如果有关联,那么隆保一定跟这些事情都有直接的关系。不过,就算只有间接的关系,如果在一个人身边连续发生三个事件,凭警察的直觉,一定会怀疑这个人握有什么关键,这不是办案的常识吗? 野村想着,不禁自己点点头,看在大冢眼里,还以为野村在打瞌睡而苦笑。无视于大冢的反应,野村自顾自的继续思考。 据闻美雪受孕当天,隆保虽然说他到须磨,却没人可以证实,偏偏美雪已死无对证。在第二个事件里,隆保本身是被害人,可是依他强烈的个性,居然没有想要找出下毒的凶手,这一点颇让人无法理解。自己差点就被害死了,就常理而言,应该是绝对饶不过凶手的,可是隆保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这到底是为什么? 还有第三个事件。龟井只是单纯的失踪吗?隆保对龟井没有好感,从前天的态度就一目了然。龟井是他姊姊交往的对象,隆保恨他也是理所当然。这么一来,认为隆保跟龟井的失踪毫无关联反而不合常理。第一个事件中美雪死了,第二个事件是隆保中毒,那么第三个事件的龟井呢? “野村警官、野村警官在吗?”负责接待的女警用冷漠的声音叫着。野村回过神来,大声的应了一声。 “有一位叫龟井久美子的太太找你。” “龟井?久美子?”野村和大冢两个人面面相觑。想也知道大概是龟井的太太,不过没人传唤她来,她也没到警局来的必要。 “有一点奇怪,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过就是很奇怪……” 久美子忽然歇斯底里的叫了起来,野村只得拚命让她冷静下来。野村当然能够理解丈夫失踪的痛苦,不过久美子也实在太过失控。她一手拉着小升,连小升都被她吓得泪眼汪汪。 野村揽着久美子的肩膀,把她带到别的房间。毕竟,如果让她在办公室哭起来,场面就更难收拾了。 “我一直在跟踪她,从今天早上开始……” “原来如此。”野村顺着她的话点点头。他知道,要让对方冷静只有用这个方法。 “结果,那个女人……” “等等,你说你跟踪谁?” “还有谁?当然是柳生几代。” “是这样的啊,说得也是,当然、当然……”野村附和得很勉强。 “你先请坐,我会慢慢听你说。对了,你为什么要跟踪柳生几代?” 久美子崩溃般的跌坐在椅子上,终于渐渐恢复冷静,开始正常说话。 逼问大石,好不容易才问出美沙子的事情之后,久美子顿时心慌意乱,一大早就忍不住跑到柳生家去。 虽然人到了柳生家门口,却没有勇气进门,只好躲在暗处静观其变。没多久,姊弟两人出了门,想也知道是去上班跟上学,久美子很想抓住美沙子当面臭骂她一顿,可是因为对方有两个人,使得久美子有些胆怯。不过一想到柳生家只剩下几代在,久美子便勇气百倍。虽然是母亲,却也不能说完全没有责任,正当久美子想进去跟几代当面理论的时候,几代便拉着购物用手拉车推门出来。几代张望四周,表情充满不安。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想要跟踪她的。”久美子说到这里,大大的叹了一口气。 “没想到,那女人净买一些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怎么说?” “她买了好多水泥,而且都买家庭用的小包装。她先在一家店买两包,然后到超级市场买三包,接着又到较远的五金行买,她把这些水泥全部堆在手拉车里,看样子挺重的,最后她才买些菜,像是遮掩什么似的放在这些水泥上。” 野村眼睛一亮,视野转向大冢,大冢早就站了起来。 “龟井太太,”野村语气尖锐的说:“几代现在在家吧?” “在,我看到她进家门之后,立刻跑来这里。大石先生提到你,所以我才来找你……” “走吧,搞不好……”野村避免从自己口中透露不祥的预感,但久美子却敏感的察觉到野村的想法。 “我也是这样想,越想就越觉得恐怖……”久美子抱着小升,脆弱的喘着气说。 不到五分钟,车便来到柳生家门前头,门没上锁,野村不按电铃就直接推门而入,未料几代就站在门后挡住他们。 “又有什么贵事?”几代的脸色虽然有点苍白,却未见动摇之色。 “有些事想请教您,这位是龟井太太。”野村没有任何咄咄逼人的神色。几代冷冷的看了久美子几眼,才请他们进屋。 通过玄关的时候,野村快速的扫视了厨房,他看见手拉车上堆得满满都是东西,因而想到昨天的手拉车也不轻,虽然上面有萝卜,不过下面应该都是水泥吧。所以当野村亲切的想要帮忙拿的时候,几代才会那么慌张的拒绝。照那重量看来大概有二十袋,几代都用在什么地方呢? “柳生太太,”在通往阁楼楼梯所在的房间坐下之后,野村马上开口问道:“您买了水泥,是不是?” “是啊,那又怎么样?”几代丝毫不为所动,似乎一点都不在意事迹败露。野村想,她大概豁出去了。 “您似乎买了不少。” “要买多少是我家的事。” “您叫店里给您一次送个大包的过来,不是既省钱又省事吗?” “家庭用的小包,我可以不用自己拌好沙子,比较方便。” “真的只是这样吗?还是您不方便请店家给您送过来,为了避人耳目,所以才到各处的小店买……” “随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几代的态度不再沉稳,开始用挑衅的语调说话。相对的,野村则不疾不徐的慢慢攻心。 “您买水泥做什么?” “修补厕所浴室啊。” “需要用到这么多吗?” “我只有昨天跟前天各买了一点,又没有多少。” “是吗?”野村也不跟几代争辩,毕竟争辩无用,问题的症结不在量的多少,而在使用的目的。 “我可以看看您修补的地方吗?” “请便。”几代面不改色,使得野村也不敢大肆搜索,反正不难想象,她应该用了一两包水泥修补厨房跟浴室。 “妈!”玄关响起拉门的声音,并传来隆保疑惑的叫声。 “隆保啊。”几代的态度略见动摇。 “已经放学了啊?不是才中午吗?”野村望着呆站着的隆保,微笑说道。 “你前天跟今天怎么都回来得这么早?有什么急事吗?” “要你多管闲事?”隆保不以为然的别过头,野村却没忽略他脸颊肌肉微微的抽动。开始作战计划吧。野村正想开口说话的时候,久美子抓住小升的手制止说: “小升,不可以这样,不干净。”小升正在舔刚才摸了榻榻米的手。 “你看,这么多沙子……”久美子用手帕擦小升的手,忽然定神一看,大叫道: “警察先生,你看,水泥,到处都是水泥……” 野村和几代同时发出了“啊!”的一声。 还没等野村下命令,大冢已经准备翻起榻榻米了。看情况,已经不需要再有什么顾虑。翻起榻榻米,只见地板的钉子被拔起,木头胡乱排着。很明显的,这是最近才被拆过的。 野村快速转身,打算挡住几代跟隆保的退路,不过,却没这个必要。几代端坐着,隆保则不在意的伫立当场,看着大冢翻开地板,好象事不关己一样。 拿开地板的木板,一阵异臭扑鼻。大冢掩住鼻子探看究竟之后,回头对野村点点头。 “大家都到隔壁的房间。”野村沙哑的命令大家。这是为了不破坏现场完整所采取的措施,不到一分钟之后,野村才发现这是个败笔。 “你不是人!”久美子扑向几代,发出野兽般的狂吼。 “你竟然……你竟然……”被抓住喉咙的几代不慌不忙的用力推开久美子,久美子没站稳,失去重心向后倒下。 “现在你才来闹什么?早知今日,你为什么不把这股蛮劲用来拴住你的丈夫?这样美沙子就不用那么痛苦了。你和美沙子全是傻瓜。” 几代的声音寒冷如冰,想要前往制止的野村不由得从背脊升起一股寒意。而久美子也只是瞪着几代,久久说不出话来。 “哈、哈、哈!真是太好笑了。”隆保笑得张狂,用极夸张的动作盯着久美子裸露的大腿。小升握着小小的拳头,不住捶打隆保的肚子。连这么小的孩子,都知道妈妈受了屈辱。隆保冷哼一声,毫不留情的推开小升。小升被推到墙角,连哭都忘了,只是害怕的歪着脸。 “真是无聊!全都无聊到了极点。”隆保不屑的说,转身就要走,野村急忙拦住他。 “想跑?” “跑?我吗?”隆保意外的看着野村。 “我为什么要跑?反正你们都认定杀人的是我妈,不是吗?那我包庇我妈,岂不是天大的孝行,为什么要跑?我根本没必要跑。” “住口,隆保。” 几代打断他的话,转身说: “全都是我一个人做的,全都是我,跟隆保没有关系。” “没用的啦,妈。你以为警察会跟你讲情理吗?你这样做只会被人嘲笑。话说回来,刑警先生,警车怎么还不来啊?拜托你赶快把这个女人跟小孩处理好不好,别让他们在这里碍我的眼。” 搬出龟井的尸体实在是个大工程。地板下挖了个长两公尺、宽五十公分、深四十公分,相当于棺材大小的洞,尸体穿着衣服,面部朝下俯卧着。水泥看样子是从尸体上面灌下去,背部除了几个突起的地方没埋到之外,其他几乎都覆盖着水泥。只是脸和腹部与洞底接合的部分,水泥无法完全渗透,因此产生腐化,尸臭就是从这些地方发出来的。 尸体马上被送去解剖。 留置在丰中东警察署的几代,态度只能用奇妙两个字来形容。几乎不等野村提出问题,她就已经自己全盘托出。 “离开有田医院,正要进家门的时候,正巧在门口和龟井碰个正着。之前就想问他跟美沙子的事情,所以我想机会难得,就请他到客厅谈谈。 如果可以,我希望龟井跟美沙子分手,不要再两相纠缠,就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龟井回到太太身边,美沙子则找个好对象,正正常常的结婚。我几近请求的对龟井这样说。 龟井也不知道是挑衅还是看开了,他淡然一笑说,他也是这么想,偏偏美沙子死缠着不放,他也没办法。我也顾不得什么羞耻不羞耻的,拉着龟井就哭着求他。 可是,龟井不理会我的请求,推开我就要走出去,我看着他的背影,直觉他像个魔鬼,之后发生什么事,我就不太清楚了。 等我回过神来,龟井已经躺在地板上,脖子缠着晒衣服的尼龙绳,我的手还拉着绳子的两端。 我开始慌了,最担心的莫过于美沙子就快要回来了。不过,遇到非常状况,就算是女人也可以急中生智。我移开榻榻米,掀开地板的木头,把龟井推进去。挖地是几天后的事,当时我根本没有时间。 我把木板和榻榻米恢复原状,谁知道榻榻米却压不平。所以我就勉强压住榻榻米,在上面铺了美沙子的床,真是费了我好大的功夫。 美沙子没看到龟井,又看我一副没事的样子,大概是安心了吧,没多久就在我铺的床上睡着了。 我一点都不后悔杀了龟井,当初不后悔,现在也不会。这是他应有的报应。不过第二天美沙子去上班之后,可就没那么简单了。我得赶快处理尸体,当时尸体已经僵冷,再过两三天就会开始腐臭,到时候就瞒不过美沙子了。 而且隆保去参加秋季旅游,三天后也会回来,我不想让隆保知道。隆保还是个孩子,他是无法了解我为人母的心情,而且如果他知道我杀了人,一定既惊讶又悲伤,想到这种种,我就不敢再拖拖拉拉。 我是保险公司的业务员,上班时间通常很自由。我打电话到分公司请了三天假,锁好门窗之后就开始挖地。尸体的眼睛恨恨的瞪着我,不过我一点都不在乎。因为如果有什么怨恨的话,恨的人应该是我,而不是龟井。 挖地洞差点没拆了我这把老骨头。因为地方不大,所以碍手碍脚的,不太能够自由的活动。不过幸好土质还挺松软,当天我就挖好,把尸体放进去了。谁知道放进去才发现我挖得不够深,如果只是这样草草把他埋了,难保臭气不会散发出来。但是话说回来,我一个女人家实在没力气把尸体搬出来,然后再把洞挖深一点。 当时我灵机一动,想到水泥杀人命案的报导。只要用水泥,臭气就不会散出来,而且除非我把房子卖掉,否则谁都不会发现这件事。 我从第二天就开始到处买水泥。之所以会买家庭用的小包装,正如同警察先生你所猜想的。我每天买一点,用水桶调好之后,就把水泥灌进地底。 你一定觉得我这样做很残忍,根本不是人。可是我最快乐的事,就是看着龟井一天一天被水泥淹没。我只要想到除掉他,美沙子就能够过平静的生活,就恨不得赶快做完这件事。 我要再强调一次,美沙子跟隆保都跟这件事情无关,全都是我一个人做的。你想想看,如果隆保帮了我,那我们岂不是可以挖更深的洞,或者根本不要这么大费周章,只要把尸体用机车载到远处埋起来不就成了。 我说完了,说完这些,轻松多了。这以后,不管是死刑或是怎么样,都悉听尊便。给你添麻烦了。” 野村做完冗长的自白书后,叹了一口气。虽然这个案子结果令人遗憾,不过总算是告了一个段落。野村点了一根烟,也递给几代一支。几代笑着接过去,怡然自得的吞云吐雾。 当然,野村不会就这样相信几代的供词,还有几个疑点需要证实。根据办案的经验,像几代这样自己全盘托出的供词,可信度反而最低。姑且不管这些,野村还得在夜深之前,问完隆保的口供。 让隆保随行到警局之后,就让他在警局的一个房间里等着。因为几代供称是她一个人做的,隆保又是未成年的高中生,所以警方也不敢贸然逮捕他。 隆保无视于野村及大冢在他面前坐下,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吃过晚饭了吗?好吃吗?”野村亲切的问隆保,不过这一招真是白搭。被警察带到局里吃的饭怎么可能好吃呢?隆保只是不屑的歪着嘴唇,一言不发。 “肠胃中毒好点没?如果还是不舒服,可以告诉我们,我们会为你准备特别的餐点。” 这次隆张开嘴,无声的笑了笑说: “你是为了中毒事件才叫我来的吗?那你有没有搞错,我可是被害人啊。” 野村感觉到隆保的挑战意味而拉下了脸。虽然野村深知,调查时最忌讳的就是受到个人情绪左右,不过,受到眼前这个跟自己儿子年龄不相上下的小伙子挪揄,野村心里着实不怎么爽快。 “既然你的态度这么恶劣,我想肠胃应该是好得差不多了。那我问你,你认不认识龟井正和这个人?” “那个丑陋的色狼!” “你这种说话的语气,对你可没什么好处。” “要你管。” “就因为他是色狼,所以你要用水泥埋他吗?” “这件事你去问我妈,跟我没关系。” “你不是也有帮忙吗?” “我?不要给人家乱扣帽子好不好?” 野村一开始就猜到隆保会来个全面否认,所以并不以为意。 “那我问你,你前天请假对不对?” “没错。肚子痛死了,我想是中毒的后遗症吧。” “你是在家灌水泥吧。” “你看到了吗?不要说得像你看到了一样,那是骗子才会做的。” 大冢气得抬起头来,不过野村倒是不以为意的继续问: “所以我按电铃的时候,你虽然在家,可是却没出来应门,而且门还上了锁。” “我应该告诉过你,我在睡觉,没听到电铃声。” “我们以为没人在家走了之后,你急忙停止手边的工作,铺好榻榻米,然后再把座垫放好。没想到这时候我们又来了,你妈大声叫你,告诉你有客人,事实上是在给你打暗号,确定你已经做好善后工作。假如你没回答,那你妈就知道你还没弄好,可能会以没带钥匙为藉口,跟我们拖延时间吧。” “你的想象力真是太丰富了,我想比起警察,你可能更适合当推理小说家。” “你当时穿着牛仔裤跟T恤,任谁来看都会觉得,这是最适合调水泥的装扮。” “任谁来看这种说法不对吧,应该是任谁听你说,都会有这种感觉吧。这是你个人的判断,一点证据都没有。” “至少那不是肚子痛躺在床上应有的装扮。” 野村耐心的继续询问,他等着隆保在回答问题之间,渐渐出现不自然、暧昧或矛盾等破绽。这是对付已准备好充分理由的嫌疑犯最常用的手段之一。 只要发现一点矛盾,就毫不留情的逼供,这么一来,嫌犯会自乱阵脚,然后产生更多的矛盾,从而无法自圆其说。野村暗自决定,到那时再给他致命的一击。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龟井的尸体?” “你别闹了。不就是刚刚嘛。刚刚在那里,那位警察把榻榻米掀起的时候啊。” “说谎是行不通的。你去秋季旅游回来是什么时候?” “十月二十八号晚上八点左右吧。” “今天是十一月六号,你怎么可能将近十天都没发现?尸体在你家的地板下,而且你母亲还买水泥灌进地板,你竟然说你没发现,你以为我们会相信吗?” “信不信随你,不过事实就是事实,我也没别的话好说。” “可是你昨天穿的牛仔裤上沾了不少水泥灰,不是吗?”野村稍稍唬了他一下,不过对方也不是省油的灯。 “是我妈要我去修补厨房跟浴室啊。算了,”隆保用挑战味十足的严正语气说:“我要回去了。我没义务在这里回答这些无聊的问题。还是你们打算拘留我?” 野村跟大冢互相对望了一眼,无奈的耸耸肩。当他是小孩子,没想到反被将了一军,只好说:“也好,今天就让你回去吧。” 时钟指着晚上九点半。深夜问话,尤其对方是个未成年者,又没有绝对的嫌疑,还是小心点比较好。 野村回到搜查课,才想起美沙子应该还在等他。发现龟井的尸体时,美沙子还在公司上班没回家。不过这对美沙子而言应该是好的,毕竟情人被杀之后还被灌了水泥的样子,真是不看也罢。尤其凶手竟然是自己的母亲,可想而知这对美沙子的冲击有多大。有鉴于此,野村也不敢随便告诉美沙子实情。美沙子傍晚回家的时候,尸体已经处理完毕。野村吩咐现场的警察,要美沙子回家之后到警局走一趟。 “喂,”野村问一位年轻的警察:“柳生美沙子来了吗?” “她……”年轻的警察吞吞吐吐的说。 美沙子回到家之后,一眼就知道出了事,也不理会警察的制止便冲进屋内。屋内的榻榻米虽然已经重新铺好,可是上面依然残留许多沙石,而且踏过的鞋印也都历历在目。 美沙子走到屋子中间站了半晌,整个人就像蜡融了般昏了过去。 “她因为打击太大失去了意识,值班的警官急忙把她送到丰中市立医院。诊断的结果是脑贫血,整个人因为受到太大打击而呈呆滞状态,医生说这样子根本没办法问话,还打了电话问我们怎么办。我们只好暂把她交给医院看管,等她恢复了再说。” 这也难怪,野村沉痛的点点头,并告诉大冢: “反正她也不是嫌犯,不急着问她话,明天再说吧。” 野村自问自答的样子倒像是在给自己找理由。大冢用表情表示赞同后,大大的伸了个懒腰。 这么骇人的水泥杀人事件,居然早早就做好嫌犯的口供,使得野村等人多少有点松懈,觉得后续的调查工作可以慢慢进行。 野村到茶水室倒来一杯热水,从抽屉拿出玉露茶,花了些时间泡出茶香。那苦中带甘的滋味,让野村即使被人嘲笑是茶痴也在所不惜。 “要不要来一点?” 大冢被这么一问,点点头却没什么意愿的苦笑着问: “就这样让隆保回家,没问题吗?” “你是怕他会逃走?我想他不会。逃就等于说明自己是共犯,这一点,我相信他不会不知道。隆保看起来虽然很油条,不过终究是个孩子。给他一点时间好好想想,自然就会无法忍受让他妈一个人承担所有的罪行。我们只要算准时机,让他自己招供就行了。” “如果真能这样就好。”大冢喝着野村泡的玉露茶,不安的说: “我总觉得放心不下,我去通知派出所,让他们留意一下状况好了。” “如果这样做你会安心,就这么办吧。” 野村的注意力全在第二泡茶上,心不在焉的回答大冢的话。 大冢跟派出所联络完,刚放下听筒,电话铃又像是等不及般的响起。大冢反射性的拿起话筒,听了几句之后,忽然提高了声音: “什么?不见了?这是怎么回事?回家了吗?……嗯,那病房呢?……好,我知道了,柳生家那边交给我们。” 大冢粗暴的放下听筒,急忙向正在收拾茶具的野村说: “美沙子从医院跑了。” “什么?她去哪里了?” “不知道。医院一小时巡视病房一次,九点的时候,还看到她躺在床上睡得很熟,不过刚刚,大概是九点五十分左右,护士再去看,床就已经空了,睡衣叠好放在床边,而且也找不到鞋子,应该是她自己离开了。” “是不是回家了?” “如果是这样就好,不过至少也该跟医院说一声吧。” 野村目视前方不发一言。从美沙子所受打击之大看来,自杀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假如真要自杀,又何必大费周章换衣服和鞋子。最快最省事的方法,就是从窗口跳下去一了百了。病房在四楼,如果是偶发性自杀,这是最方便的。 “如果她回家了,去查看隆保状况的警员应该会回报,我们等等看吧。”野村神情自若的又坐回椅子。 没等多久,电话铃又响了,野村迫不及待的伸手去接。 “喔,是你啊。怎么样?” “他不在啊。” “不在?你是说隆保吗?那他姊姊美沙子呢?有没有回家?” “没有,他们家里没人,电灯就这样亮着,按门铃也没人出来应门。我打开玄关的门,发现门没上锁,为了谨慎起见,我还看了一下屋里,可是一个人影都没见到。” “好,你现在在哪里打电话?” “就在柳生家。” “你进去了是不是?” “我叫了几声,因为没人回话,所以我以为也许有状况……” “这真是……算了。” 野村的视线跟站在一旁听的大冢交会,示意大冢该出动了。 “好,你待在那里,我们马上就过去。” 姊弟两人同时不见也许是偶然,不过就时机而言也太过巧合了。隆保应该不知道美沙子进医院的事,不过回家问问邻居,应该有人会告诉他。他可能会去医院找姊姊商量善后的对策。入夜要潜进医院并不是件难事,医院为了急诊病患通常深夜也开放出入口,但走廊既没什么人走动,病患家属又没闲暇去注意其他访客。虽然医院限制了访客时间,不过依病情轻重,也不是没有人深夜来探病。因此,就算医院的人看到隆保,也不至于会拦住他。 野村发动车子之后便对大冢说: “你到医院去,我想隆保有可能去找美沙子,把她带出来。” 大冢暧昧的点点头。美沙子虽然有自杀之虞,可是隆保逃亡的可能性更高。而且两人虽是姊弟,万一情势逆转,隆保也有可能会加害美沙子。惟一比较不可能的是,两人顺从其中一方的意思,选择逃亡或自杀。不过也不能断言不会发生这样的状况。 在医院前让大冢下车,野村直接到柳生家。派出所警员则好象自己犯了什么错似的,忐忑不安的等在那里。 白天骚动了一天,晚上左邻右舍都熄灯恢复了平静,只有柳生家的电灯大放光明,说得夸张一点,是只有柳生家灯火辉煌。 “之后也没人回来。”警员立刻报告道。 野村未予理会,退自按了隔壁的电铃。四十岁左右的太太,偷窥似的探出头来。问及美沙子跟隆保是不是没回来,这位太太只是简单的点点头。 “一个小时以前吧,隆保好象有回来。我并没有亲眼看到,只是原本漆黑的屋子里忽然亮了灯,我探头看了一下,发现有人影晃动。我知道美沙子被送到医院,所以才会认为应该是隆保回来了。可是,经过那么多事,我也不好意思过去……”这位太太一脸好奇的望着野村。 “你没看到美沙子吗?” “她不是还在医院吗?我只看到一个人影。” “那隆保差不多什么时候出门?” “他不在家啊?”这位太太狐疑的反问之后说: “我后来一直在看电视,因为我舍不得错过连续剧,就专心看电视,忘了去注意隔壁。虽然我想应该去安慰一下隆保,但是……” 胡说!野村在心里顶了她一句。你其实还不是因为好奇心驱使,想找隆保问个究竟,可是又觉得害怕不敢过去。野村在心里质疑这位太太之后继续问: “连续剧几点开始?” “十点。” “那么,那个可能是隆保的人是在十点前回家喽?” 隆保是在九点半离开警局,所以照这情形看起来,他是直接回家没错。为了确认,野村再去问了反方向的邻居,结果也都说柳生家亮灯的时间是十点前。 既然疑似隆保的人先回家开了灯,美沙子应该不可能比他先回家。因为回到漆黑的家中马上点灯,才合乎常理。 虽然对美沙子的下落耿耿于怀,不过还是得等大冢从医院传来的消息。野村带着警员进屋,没人的家里点着灯,反而平添几许寒意。尤其是地板下曾埋着死人的屋子,飘着寒人心肺的阴冷空气。 美沙子不知情就算了,可是几代居然能不以为意的睡在埋着尸体的屋子里,这种胆识,野村至今仍觉得惊悸。 看了一下三坪多大、应该是隆保书房的房间,没察觉出有什么异状。书架上除了教科书及参考书之外,还放着许多知识丛书,让野村感觉到,也许隆保是个爱念书的孩子。 回到客厅坐在电话前,野村心想隆保不可能逃走,但有可能突然回家,所以并不担心,一切等大冢来电联络之后再说。一旁的警员不知道是不是认为隆保不见了是自己的责任,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野村拿出香烟,顺手递给警员一支。 顿时,电话铃响,还没等野村答完腔,大冢便抢着说: “除了隔壁病房的病患在九点多听到美沙子病房开门的声音外,其他就没什么目击者。我想美沙子大概就是在那时候离开医院的。医生说,他们在七点左右给美沙子注射缓和激动情绪的镇静剂。因为美沙子只是脑贫血,没有其他症状,所以只要不做激烈运动,走路应该不成问题,而且她也没有偶发性自杀的精神倾向。” “好,那她可能去哪里?” “她被抬进医院之后就没开过口,所以无从知道她的去处。不过她穿的是早上出门时穿的衣服,所以不管她要去哪里,应该都会先回家一趟才是。” “可是她没回家啊。正确的说,应该是没有美沙子回家的迹象。目前美沙子跟隆保都不知去向。” “是这样啊?从医院走回去,依照女人的脚程算来,应该半小时就够了。就算美沙子再虚弱,也应该到家了才是。” “那大概是九点四十、五十分左右吧。”野村说完,又陷入沉思。如果美沙子真的回家的话,到家的时间应该跟隆保差不多。也许他们在半路上相遇,然后一起到其他地方也不一定。不过这么一来,家里的电灯是谁开的?还有,疑似隆保的人影又会是谁? “喂……喂……”电话那头传来大冢急躁的声音,催促忽然沉默的野村。 “我知道了。我再详细查看一下整个屋子,你也过来好了。” 挂掉电话的时候,时钟正指着十一点。野村对等在一旁的警员说: “不好意思,麻烦你再去问问附近的几户人家。看看九点半到十点二十分之间有没有人听到柳生家传出什么声音。不管是多小的事情,如果有任何线索,都请他们告诉我们。你态度要好一点啊。”年轻警员答允了之后跑步离去。 野村站在厨房,发现柳生家真不愧是女人当家,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角落一隅有烧洗澡水的炉子,炉上的水泥还是新糊上的。从做工看就知道是外行人做的。这应该是几代为了掩饰使用水泥灭尸所用的障眼法之一吧。 野村哼了一声,为了慎重起见,查看了一下刀架。三把不锈钢刀磨得干干净净,插在刀架上。现在的女性应该不至于用刀划破喉咙自杀吧。就算真的敢尝试,用这些刀恐怕也很难如愿。想到这里,野村不禁苦笑。 其他的烹饪器具也一应俱全,从这里可窥知平凡家庭的生活概况。如果要勉强找出比较特别的东西,大概只有收在狭窄流理台下的瓦斯烤肉架。架上摆着粗铁串跟大型的铁叉,野村既然不知道名称,也不知道用途。只是看着这些包罗万象的用具,他想到如果美沙子也正常的结婚,拥有正常的家庭生活,她应该会是个好太太。 野村伸手打开电锅的盖子,锅里清澄的水泡着大约三杯左右的米,只要点火就能煮饭的状态让野村安心,因为准备做饭至少没有自杀之虞。不过,这也可能是几代事先准备好的,想到这里,野村决定继续细查下去。 回到六坪大的空间,野村觉得应该再去看看阁楼。他想打开通往楼梯的隔间门,可是却打不开,似乎是卡住了。稍稍用点力,门倾斜之后上面虽然稍微开了,不过下面却依然纹风不动。不用想也知道,有东西顶住了门。当然不可能是从房内顶上的,因为这样一来隔间门会滑到墙壁后面关不起来,而会从里侧顶住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有人在里面。 “喂,”野村叫了一声。“开门啊!你在里面干什么?” 没有任何回音。 “出来,你躲在里面也没用。” 的确是这样。顶住门,就已经透露了有人在里面的事实,而隔间门虽说是门,可是也不过是一扇薄薄的纸格门,只要戳破就行了。对于这种愚蠢的举动,野村简直哭笑不得。隆保应该不会这么没大脑,所以躺在里面的,想必就是美沙子了。 假如处理不当,搞不好会刺激她自杀。可是,阁楼也实在静得太离谱了。 “她不会已经自杀了吧?” 野村使劲的推门。也许因为是战前建筑的关系,门槛做得很深,门也非常坚固,虽然门被野村推得嘎嘎作响,但终究没被推倒。野村再一次使劲用身体撞倒门,跑上楼梯,立刻打开手电筒。手电筒的圆形光环映照出美沙子长长的身影,她伏趴在地板上,一动也不动。 “死了。” 野村冲过去正想抱起美沙子,却猛然停住了手。淡红色套装的上衣向上翻起,露出白色的衬衫,不过野村的视线却集中在白衬衫的右腹部。直径八毫米左右的铁串,穿透衬衫插在美沙子的右腹,血迹环着铁串渗透成一圈暗红色,且开始凝固。 野村惊讶的轻叫了一声,愣在当场。对野村而言,凶杀案的尸体早就见怪不怪,不管是上吊、服毒或是用利刃刺得血流满地,只要美沙子的尸体明显是自杀,他心里早就有底,当然能够冷静的处理。可是,像眼前这样用铁串穿透自己腹部的自杀状况,实在出人意料。 野村伸出颤抖的手,像个初出茅庐的警察般确定美沙子的脉搏已经停止跳动之后,连滚带爬的跳下楼梯,拿起电话拨了搜查课的专用号码,同时觉得脑袋仿佛重重的挨了一棒,受到极大的冲击。 “隔间门从里面顶住了。” 之前,野村就已经确认过阁楼没有可供人进出的窗子,这么一来,即使隔间只是一扇薄薄的纸门,阁楼还是形成一个密室。那杀害美沙子的凶手又是怎么离开阁楼的呢? 挂掉电话的同时,一脸不悦的大冢恰好出现。野村迅速说明情况,大冢听到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只愣愣的说了一句:“怎么会这样?” “对不起……”去左右邻居问话的警员小心翼翼的开口。 “对面二楼有一个国中三年级的女学生,现在正在准备考试。她说十点整听到柳生家玄关门关上的声音。” “十点整?她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她说听到声音的同时刚好抬头看了钟。” 野村轻轻颔首。这可能是凶手或隆保,也可能是同一个人,离开柳生家的时间。 “鉴识车最快也要十分钟后才到,我们再去阁楼看看吧。”大冢跃跃欲试的说。 但野村为了慎重起见并未答应。在还没确定是自杀或是他杀的情况下,他不想在鉴识课的专家抵达之前弄乱现场。如果不和鉴识课一起行动,很可能因为漏失一点线索,或是个人的独断而误了大事。 这个判断非常正确。 “还是得解剖才知道真正的死因。”鉴识课人员开门见山的说。 铁串穿透的部位在右肩下方、腹部稍偏背侧。伤口周围完全没有擦伤或是表皮脱落的现象。铁串直接穿透白衬衫,不过白衬衫的伤口周围也没有外伤,看起来是一口气就刺穿的。 “这么说,是他杀喽?” 对于野村的问题,鉴识课人员不置可否。 伤口周围是否有其他疑似犹豫不决所形成的外伤,是判定自杀或他杀的重要关键之一。如果是自杀,通常自杀者无法一开始就刺透,而会在刺进利刃之后稍稍停顿一下,然后再用力。因此,伤口周围会留下一些小外伤,就是所谓疑似犹豫不决所形成的外伤。因为美沙子身上完全没有这类伤口,也难怪野村要以为是他杀了。 不过,反过来说,如果是他杀,应该有奋力抵抗或逃命的迹象。只要不是当场死亡,就常理而言,被害人都会发挥本能,用力拔出凶器,以减轻疼痛。就算这时凶器没有被拔除,也会留下一些伤痕。如果凶器细而锐利,即使被刺中心脏,除非被害人大力拔动凶器,否则都还能走上一段距离,以往就曾有过颈动脉被割断后还走了五十公尺的案例。 杀害美沙子所用的凶器是烤肉用的铁串。从厨房内的同型铁串看来,这种长五十公分、粗八毫米左右的铁串尖端磨得非常锐利。铁串大约有三分之一刺穿美沙子的身体,所以不用解剖,就知道美沙子的死因是铁串伤及内脏所致。另外,这种程度的伤口虽然可以当场致人于死,不过应该也会留下五分钟左右最后挣扎的力气。如果美沙子是他杀,为什么美沙子没有用这五分钟的时间试图减轻疼痛呢? 另外一个问题便是刺杀的部位。右肩下腹稍偏背部,是惯用右手的人可以自己刺穿的位置,但是却没有哪个自杀的人会选择这个部位下手。 “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不知道能不能一口气刺穿就是了。”鉴识课人员不确定的回答。 如果是他杀,那么对凶手而言,这是一个相当容易下手的部位。 还有,铁串上并未找到清楚的指纹。 “好象用布或什么东西擦过了。”鉴识课人员喃喃自语的说。事实上,这也是判断是否为他杀的一个要素。 从伤口去判定自杀或是他杀留待解剖后再说,野村跟大冢到阁楼进行绵密的搜查。不愧是用做储藏室,地板上铺着坚固的建材。但这里的天花板就像一般家里的天花板,无法拆下来进出,所以楼梯是唯一的通道。通道尽头就是隔间门,而用来顶住门的,则是一根不到一公尺长、上了古漆的晒衣竿,竿子沿着门槛顶住门(图一)。隔音门虽然被撞坏了,不过野村知道这是他破门而入时撞的,在这之前,门一点破损也没有。 sss图一sss bbb图一bbb “如果门从房间内被顶住,他杀的可能就很大,不过这又不可能。”鉴识课人员仔细的查看晒衣竿跟半柱之后说。 “如果抵住门的晒衣竿没有从上面用力压住,隔间门很容易就会被打开。从野村费了好大力气才打开门这一点来看,晒衣竿应该是撑得很紧。若使用机械方法,用铁丝穿过半柱跟隔间门之间,再拉下晒衣竿卡住门槛,基本上力道不会这么强,门也不会卡得这么紧。而且就算真的用这个方法,晒衣竿也应该会有掉漆的现象。虽然晒衣竿因为常年使用的关系,漆已掉得差不多而不容易采得指纹,不过,就现有的情况看来,竿子上并没有新的掉漆现象,所以应该是从楼梯那一面卡上的。” 这么说,可能还是自杀。 从尸体的体温跟僵硬状况看来,死后应该只有一小时半到两小时之间。往回推算的话,死亡的正确时间大概在九点半到十点多。这跟野村的推断一致。为了谨慎起见,野村打开记事本再做确认。 隆保的行动时间表 ①九点三十分……离开丰中警察署。 ②九点五十分?……隔壁太太见到疑似隆保的人影。 ③十点整……对面的女学生听到关门声。 ④十点二十分……派出所的警员来巡视,但是隆保不在。 美沙子的行动时间表 ①九点……护士确认她在病床。 ②九点十分……隔壁病患听到美沙子的病房有开门声。 ③九点四十到五十分?……回家。 ④十点前后……死工。 即使这个行动时间表只不过是推测,但是从时间表上很明显的可以得到一个结论。野村一边把记事本拿给大冢看,一边说: “如果是自杀,美沙子应该一回家就跑到阁楼,但是隔壁太太却说开灯的时间是在九点五十分,所以目前我们无法得知美沙子是在开灯之后才上阁楼,或是美沙子先上阁楼,灯是隆保回家以后才开的。这一点,我们只有问隆保才能确定。 不过话说回来,厨房井然有序,而且又是美沙子熟悉的地方,所以就算不开灯,她应该也拿得到凶器。同样的,不管放在哪里,晒衣竿也应该不需要找就拿得到。而摸黑她也上得了阁楼,当然开灯会比较方便,可是以自杀者不愿被他人发现的心理来看,不开灯也不是不能理解的。” 一如往常,野村用眼神探询大冢是否有问题,大冢不置可否的催促野村继续说下去。 “至于拿晒衣竿顶门,我们可以这样想。决定自杀之后,美沙子其实担心自己是不是能一鼓作气了断生命,如果在痛苦中被人发现送去救治,或是经不起过度的疼痛自己跑出去,又会让自己丑态百出,所以为了不让别人进去,同时也避免让自己再爬出阁楼,所以她选择用晒衣竿顶住门。你觉得这个说法如何?” 大冢可无不可的颔首。虽然自杀者的心理不是不能理解,可是换个角度想,一心寻死的人会不会这么深思熟虑也值得商榷。 “还有一个可能……”野村腼腆的笑了笑,吞吐不语。大冢看到野村这样的态度深感诧异。从野村的性格来看,在办案的时候害羞或踌躇都不像是他的作风。 “阁楼对美沙子而言是充满回忆的地方,这是她让龟井躲藏的所在,每次忽然有客人或是家人回来的时候,龟井可能都躲在这里。而躲在这里的最后一夜,他被杀了。美沙子可能因此选择在阁楼自杀未跟龟井做一对同命鸳鸯,所以她不希望有人进去打扰。而卡住门的晒衣竿正表现了她的想法。也许你会笑我这么想一点都不像警察,反而比较像文学家。” “怎么会?”大冢摇手说。 “你刚刚说的,最符合事实的就是这个,一点疑点也没有,只是自杀说法最大的弱点就是致命伤的部分。” “这个我们等到解剖报告出来再说。如果是他杀的话,凶嫌就只有隆保和……” “龟井的太太久美子。”大冢等不及的插嘴。 “挺有趣的,说来听听吧。你为什么会觉得是久美子?”野村鼓励大冢说。大冢则谦称只是随口说说后,开始分析。 久美子为了报仇来到柳生家,却发现家中空无一人,所以就潜进家里躲着。没多久美沙子回来,虽然久美子跟她没什么直接的仇恨,不过毕竟是夺走自己丈夫的女人,同时事件也是因她而起,所以终究还是仇家,因此久美子便拿着铁串攻击美沙子。无处可逃的美沙子只好跑向阁楼。这时久美子追上来刺杀美沙子,同时将指纹擦掉……说着说着,大冢也自觉前后矛盾而住口。 如果真要报仇,至少会自备凶器。在别人家这么陌生的环境里,而且又是一片漆黑,怎么有可能追到二楼?而且,隔壁邻居会完全听不到这样的骚动吗?门后的晒衣竿,又到底是谁、为了什么、用什么方法卡上去的? “你的说法大概只有久美子的动机跟处理铁串指纹的部分能够成立。”野村干脆的说。 “这一点,隆保的嫌疑反而比较大。他们是姊弟,就算隆保把美沙子带到阁楼,美沙子也不会起疑,所以他可以在那里出其不意的刺杀美沙子。至于门后的晒衣竿,可以事先准备好,用柔软的布把晒衣竿包起来,然后再用铁丝拉,这样就不会在晒衣竿或是半柱之间留下痕迹。这个假设最弱的一点就是,隆保没有杀美沙子的动机。” “如果是美沙子杀隆保,那还说得过去。” “没错。”野村说着无异议的频频点头。 看着尸体被搬出,野村闭目致意。据鉴识课人员说,鉴识报告必须等到第二天下午以后才会出来。野村看看表,时针已经快走到第二天了。 “今晚要住在局里了。”野村伸了个大懒腰对大冢说。一天内发现两具尸体,就算是职务使然,也会疲倦得忍不住想抱怨。 “隆保怎么办?要不要拘捕他?” “这个嘛,凭我的直觉,这小子不会跑的。让派出所那些年轻警员守在这里就好。” 这样子行吗?大冢还来不及问,野村便又伸了个懒腰,迳自朝车子走去。 值夜室冷冰冰的,让原本就不容易入睡的野村辗转难眠,而隔床的大冢一躺下去便发出鼾声,吵得野村睡意全消。大概过了半小时,毛毯开始温热,终于有一点睡意的时候,却有人重重的摇他的肩膀。 “警官,柳生隆保来了。” 虽然这是意料中事,不过刚要入睡又被吵醒,终究不怎么愉快。听着大冢的鼾声,更是心情郁卒,于是推推大冢的肩膀说: “你可能好梦正酣,不过咱们久候的客人上门了,你还是起来吧。” 野村一边整装,一边问随隆保来的警员: “他还安分吧?” “警官走后不到半小时,他就回家了。我靠过去的时候,他还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问我要干什么。我告诉他说您找他有点事,请他到局里走一趟,没想到……” 隆保冷冷的丢下一句“没这个必要”,便大剌剌的走进家里,但是发现家里气氛不对,马上回头抓着警察,问他们把美沙子怎么样了。 “他是问你把他姊姊怎么样了,没错吧?”野村为求慎重,再问了一次。 “是,他是这么说。所以我就告诉他,您就是因为这件事在等他。结果他想了一下,丢下一声‘走吧’,率先走了出来,我只好……” “他还说了什么?” “没有,他一直都没再说话。到局里之后,我先带他到侦查室,不过他一直很安静。” 野村点点头,示意警员到此为止,就和大冢一起走向侦查室。 侦查室比值夜室还要冷,刚起床的大冢不禁打了个寒颤。野村大声要人端来三杯热茶。方才的年轻警员端茶过来,野村首先拿了一杯放在隆保面前。 “我想请你喝玉露茶,但又怕不合你的口味。” 然后野村缓和了表情,用轻柔的语调直截了当的说: “你姊姊死了。” 隆保默默的看着野村,野村亦相对无言。经过漫长的一分钟,隆保才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 “你要回家吗?”野村没有责备的问他。 “你回家之前先把事情说清楚吧。跟我们一起想想为什么你姊姊会死。” 大冢本来准备假如隆保执意要走,就要强行压制住他,可是没想到隆保却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再次乖乖坐下。野村仿佛称许他“这样才对”的频频点头,然后平静的开口道:“你回家的时候,你姊姊在吗?” “她坐在漆黑的屋子里,我以为没人在家,开了灯才发现她坐在地上,像失了魂似的瞪着我……” 隆保望着灯光微暗的侦查室一隅,仿佛野村等人不存在般的喃喃自语。 “好恐怖……”恐惧的神情袭上,瞬间,隆保的表情恢复了应有的稚气。野村心有戚戚焉似的摇摇头,然后要隆保继续往下说。 “姊姊望着我,问是不是我杀了龟井,然后她说……” 我先杀了你,然后我也不要活了……美沙子悠悠的用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说完之后,便站了起来,手中握着铁串。我求求你,不要跑,我们只有这条路可走,惟有这样我们才能向龟井赔罪……美沙子口中一边喃喃念着,像是说给隆保听,一边追着隆保。脚步摇摇晃晃如同梦游一样,可是握着铁串的手却非常坚定。 “追到房间的角落,铁串擦过我的喉咙刺穿墙壁。我死命的把铁串从姊姊的手里夺走丢掉,可是姊姊却空手来掐我的脖子,她的力气好大。我奋力挣开她的手,推开她,姊姊被弹到墙角跌坐在那里呻吟,我就趁那个空档跑掉了。”隆保说完,再度陷入沉默。 “就这样吗?”不一会儿,野村再问,隆保顺从的点点头。 “那你跑掉之后去哪里了?” “哪儿都没去,只是到处走,走累了就休息。我在街上团团转,不记得走过哪些地方。后来,我想姊姊可能已经恢复冷静,所以就回家了。”忽然隆保提高了声调问: “我姊……真的是……真的是自杀吗?” 野村静静的凝视隆保,然后缓缓的点头。瞬间,隆保忽然转身,垂着肩向门口走去。大冢看了野村一眼,不过却没有阻止隆保。 隆保沉重的足音逐渐远去。 大冢叹了一口气说:“不会出事吧?就这样放他去……” “应该吧。还好我没告诉他美沙子的致命伤是什么。”野村沉静的回答。 “刚刚隆保说的,应该都是真的。要不要照例听听我的分析?” 如饮琼浆般,野村啜了一口冷掉的番茶,然后用沉稳的噪音开始述说。较之平常的自问自答,野村仿佛一言难尽似的说说停停,无法一气呵成。 “隆保刚刚说美沙子被他推倒,跌坐在地上呻吟对不对?那是当然的,她刚好倒在铁串上面。当时铁串的尖端部分恰好朝上靠在墙壁旁,被隆保用力一推,加上她自己的体重,使得铁串就这样刺进她的右腹部。 美沙子使尽所有力气站起来,虽然她恨隆保杀死龟井,不过当她知道自己没救的时候,至少她不希望自己的死是隆保造成的。也不知道是姊弟之情使然,或是濒临死亡的人最后的勇气,总之,当时的美沙子一心只想保护隆保。 因此,她必须营造出任何人一看就知道是自杀的情境。糟糕的是伤口接近背部,这样一来,连隆保都会知道这个伤是被他推开后造成的。 这以后美沙子的动作简直俐落得令人难以置信。她用尽最后的力气跟智慧,把阁楼布置成一个密室,连隆保可能留在铁串上的指纹,她都处理得干干净净。你不觉得她的意志力很惊人吗? 总而言之,美沙子做到了,然后她安心的咽下最后一口气。也许因为可以就此跟龟井长相厮守,所以她在临终前是带着原谅母亲、弟弟以及所有人的心情死去的。” 野村没再征询大冢的意见。这一次就算有些小疑点,野村都不打算理会,而全心相信自己的推断。要不然,美沙子跟隆保就太可怜了。 “刚刚隆保孩子气的样子真可爱,说不定那才是他的真面目。”野村不禁发出有违警察作风的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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