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告别式


   
1

  身穿和服的女服务员拿来一张有颜色的纸和一支圆珠笔、要求她填上年月日和自己的名字。水江不解其意。
  水江只知道,住在日本式的旅馆里,只有名人才用有颜色的纸签名登记,但水江并不是什么名人。
  “这是我个人的请求,为了留念,请您签个名吧。”
  这个年龄不到30岁的服务员,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
  “这有什么可纪念的?我又不是名人。”
  水江还动了真的,反复摇着头说道。
  “刚才我在柜台看到了登记本,我吃了一惊。您不是姓北御门吗?又住在了我们‘北门公馆’。”
  这个服务员答道。
  “这、这不是偶然的巧合吗?有什么可奇怪的?”
  水江仍不解地问道。她多少觉得这事儿有点儿滑稽。
  但是,她马上明白了,“北御门”这个姓极少,又有古代风味,加之都有个“北”和“门”字,也许店家或这个服务员觉得很有意义,便要求她这样。于是,她便为这个服务员签了名。
  签完名,水江请这个服务员把大形叫过来。
  不一会儿,有人敲门,大形走了进来。
  他还没有脱去风衣。
  “出去走走吧?”
  大形劝道。
  于是,水江马上明白了大形为什么还穿着风衣了。
  他们来到离所住旅馆不远的一家(鱼旨)鱼馆。这儿的出租车司机很多,好像他们都爱在这儿吃饭。
  水江只吃了几个(鱼旨)鱼卷儿,但马上就觉得很饱了。
  这会儿还不到下午2点,还去哪儿呢?
  水江问道:
  “我们还去哪儿?”
  “去指月公园看看吧。从这儿去,还不算那么远……”
  大形看着窗外说道。
  这儿还有过去城墙的痕迹,但都种上了果树。
  “好。”
  水江也站了起来。
  她必须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对大形讲,这也是她希望外出散散步的目的之一。
  他们走出了(鱼旨)鱼馆。
  从这儿到指月公园的入口处有300多米。他们当然是步行着去了。他们顺着堀内护城河慢慢地走着,不一会儿就看到指月公园的大门了。
  “好像你知道了什么吧?看你满面春风的样子。”
  大形盯着水江问道。
  “是呀,看出什么啦?”
  水江故意卖个关子。
  “我听管理人员讲,你一进屋就打了那么长时间的电话,肯定有了重大收获。”
  大形又习惯地抚摸着自己的下巴。
  “我想告诉你,才让你来我房间的。我坚信这件案子与绫子做人工流产有关,于是给片平小姐打了电话。”
  说着,她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那张纸片。
  “这是中丸妇产医院的护士说的。”
  大形深深地点了一下头。
  “这么说,案情有了重大进展。”
  “是不是说,事件的解决也快了?”
  水江问道。
  大形部长没有作声,他又低下头仔细看了一遍。
  他们走过了指月小桥。小桥建在堀内的护城河上。过去的萩城已被海水淹没,如今在指月公园里按过去遗迹的样子重新建筑了一座萩城。
  城墙全部用石块儿垒成,据说共计36万块儿。城内还建有一座叫志都歧山的神社。整个城的面积有6万多平方米。
  水江慢慢地走着,她详细地把片平真子的话对大形交待着。寒风中,她不停地发抖,但由于得到了这么一个极有价值的情报,她几乎都忘却了寒冷。
  这会儿,人影稀少,天色越发漆黑了。年末,人们更多地是呆在家里,哪儿也不愿去了。就连公园内人员最集中的、有茶室招待的花江茶亭都见不着一个人影。
  “由此说来,这就是绫子杀害旗江的理由。这动机再明确不过了。”
  说完之后,水江站着不动了。
  从这儿向指月山走去,有一条据说是994弯儿的小路。虽说这山只有海拔420米高,但上山的路却不平坦。
  也许因为这个原因吧,大凡来访萩城旧址的人都不爱上指月山。人们都在城中的平坦处转转就回去了。
  “她是听到了绫子还没有清醒时的梦话?”
  大形边问边迈开了大步。
  好像他打算登上指月山。但他又一想,不能把水江一个人留在山下,又马上折回身来。
  这时,山脚下似乎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绫子这个人不爱唠叨,平时嘴也很严,可没料想做了这个手术暴露了她自己。”
  水江也发现自己呼出的气已成白色的了。
  “由于麻醉了,她也无法控制自己。不管怎么说,这是够可怕的了。”
  大形也感到了寒冷。他把双手插进风衣口袋里,身子弯得像只猫一样。
  “当时,旗江听到了这些,肯定大吃一惊。”
  “那当然,但这并不是她的过错。她在护理着病人,而志方夫人在昏迷中说了实话,正好让她听到了。”
  “她说的‘阿顺’,就是‘顺一’了吧?即使是旗江,她也肯定马上就会明白这个‘顺’就是指紫乃原顺一的。”
  “我可以想象出她听到这个孩子是紫乃原的的时候她那吃惊的样子。”
  水江陷入了回忆之中。
  “也许当时绫子说了好几遍呢。”
  “也许吧。”
  “也许她还会在睡梦中说出‘紫乃原顺一’的全名的……”
  “如果她反复多次,就更有意义了。这样一来,旗江就会知道,夫人与别的男人有着这种不正当关系。”
  “而且,旗江还对医院撤了谎呢!”
  “不管怎么样,听到这个秘密时,旗江一定是非常紧张的。”
  “但这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绫子是在昏迷中说出来的。”
  “一旦失去了意识,人就会变得坦诚,就会从一种人所不知的罪恶感中解放出来。这种谢罪的梦话也很多吧?”
  “是的。”
  “所以,志方夫人一方面是痛恨自己不能为自己所爱的人生一个孩子,另一方面怀念死去的紫乃原,也许在心中正在为他祈祷呢吧!”
  “不伦与杀人。绫子一下子泄露了两个重大秘密。这对她来说,难道还不是重大的把柄?为了堵住旗江的嘴,也许她会出几亿日元的。不过,这也太便宜了。”
  “当她知道了这件事时,也许绫子夫人会气疯了的。但她只有走妥协这条路。”
  “但旗江没有料到的是,绫子欺骗了她,并由此导致了她的死亡。”
  “而实际问题是,当时旗江只想到志方夫人出三四亿日元并不困难。”
  “但她同时忘了,真正有钱的不是夫人而是她丈夫……”
  “是啊,听说志方刚毅有几十亿日元,但归根到底,那都不是绫子所能自由支配的呀!”
  “不过,如果志方夫人不答应这个条件,旗江就会去什么地方告发她的。这样一来,绫子也就完蛋了!”
  “万事皆休。在这种情况下,志方夫人只好反击了,也就是决定除去这个眼中钉。人一死,还能提出什么条件?!”
  “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得出结论;志方夫人的计划,是把旗江骗到井部田隧道附近,杀死旗江!”
  “对。”
  大形用力地点了点头。
  “大形先生,我认为咱们的分析是对的。只有一点……”
  水江想了一下说道。
  “什么?”
  大形问。
  “有些弄不明白。”
  “你说说看。”
  “志方夫人坦白了,说是她害死了紫乃原。由于她当时处于一种半昏迷状态,因此不可能是在说谎。”
  “对,不是说谎。”
  “可是,这话有些矛盾。”
  “矛盾……”
  “对。你想,志方夫人说是她害死了紫乃原,但在这个问题上,经调查,她的‘不在现场证明’是成立的呀!”
  “对!”
  水江情不自禁地尖叫了一声。
  “我也注意到了志方夫人说这句话的措词。她说是她害了紫乃原,却不是说她‘杀了’紫乃原呀。这两种说法上还是有点区别的吧?”
  大形回过头去看着水江。
  水江没有回答。她也和大形想得一样,因此她用不着表态。志方绫子没有作案时间,她不是杀害紫乃原的凶手。但是,她却明明白白地说是她害死了紫乃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似乎快要到隧道的出口了,还差这几米,但却不能前进了。虽然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隧道出口的光亮了,但又被一块玻璃挡上了。对此,即使是生气也没有办法。
  水江继续走起来,她超过了大形。
  大形部长也跟在了她的后边。
  水江是在朝山顶上走去。狭窄的山道弯弯曲曲,像是几个“之”字形组成的。两个人默默地走着。
  他们渐渐地来到了山顶上。从这儿向下望去,除了南面,其余三面都是海,视野十分开阔。如果在夜间向日本海看去,会更加显得阴森,令人不快。
  海面上翻动着白色的浪花。水江站在山顶上,发觉身上和肩膀上有了一点点雪花。
   
2

  在指月山的山顶上,有一处叫诘丸(足亦)的寺庙。那儿石墙、上沿和残留着刀斧凿过的痕迹的巨石,构成一个永远沉睡着的古老世界。
  像古代皇宫的围墙一样,在这座寺庙的石墙上还可以看到不少用来安装火炮和弓箭发射用的洞口。此时,覆盖着山顶的树丛上,已薄薄地盖上了一层雪花。
  从树丛空隙中,可以看到菊浜和城中的大街小巷。但是,无论如何却看不清那令人生畏的日本海。
  指月山的北麓伸入到了日本海中,因此,站在山顶上应该是可以看到海的。但是,也许因为下雪,也许因为水江此时的憎恶心情,她看不清大海的真实方位了。
  由于指月山的一部分伸入到了日本海中,因此它的这种特殊地理环境使其成为易守难攻的城堡,天然的屏障。如果站在伸入到大海中的那部分山上,日本海会显得更加凄惨的吧。
  因为在山上站了一会儿,刚才爬山时产生的热力已荡然无存了。但她和大形部长仍然伫立在雪中。
  他们的视线,不约而同地盯着日本海,大概是在怜悯大海那荒凉的景象,心中不免多少有点同情的样子。但实际上,在他们的内心深处却全然不是这样。
  当然,他们都在思考着志方绫子失口说出的那些话,那是对她有着决定性意义的证据。
  “阿顺的孩子,阿顺,是你的孩子呀!”
  “阿顺,是我害了你!”
  在这两句话中,前句的意思十分简单。这话就如同明说了一样,说这个孩子是紫乃原顺一和志方绫子发生肉体关系而产生的。而且,由于她不得不做人工流产,她从内心感到了悔恨。
  但是,后一句话的意思就不那么清楚了。这句话似乎说志方绫子与杀害紫乃原顺一之事有关,但是不是她直接下的手,似乎没有交待清楚。
  “其中‘害了你’的措词,使人感到很不明确。”
  这两句至少说明,绫子没有撒谎。在半昏迷状态中是不会伪装的,但她又不是明明白白地说“是我杀了你”。
  是我杀了你。
  是我害了你。
  虽然这两句话在大意上是一样的,但在语气、态度和责任上还是多少有点细微的差别的。
  绫子为什么选择后一种说法?这其中有什么秘密?
  “喂——”
  大形部长突然叫了一声。
  “‘杀’和‘害’是不一样的……”
  水江抬头看了一眼大形。
  随着说话而吐出的气息是那样的洁白。
  “‘杀’这个词,是专指具体地害死人的意思呀!”
  也许大形部长因为发现了这一新大陆而感到激动吧,他立起了风衣衣领,全身缩成了一团。
  “是啊!”
  水江似乎也听到了自己胸中“咚咚”地剧烈跳动声。
  “把杀意转成了具体行动,这是具体的杀人。如果是她杀死了紫乃原,她应当说‘是我杀了你’!”
  也许是过于寒冷了吧,大形竟然用脚不停地敲打着地面。
  “这么说,‘害’一词的含意……”
  水江看着大形,后半截话无须说完了。她也仿佛被大形感染了一样,双膝瑟瑟发抖。
  “对,‘害’这一概念并不仅仅限于具体地杀死了人。例如,由于过失而致使对方死亡,也许在这种情况下,人们可以用‘是我害了你’这种说法的。”
  大形部长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颊。
  他不停地摩擦,力图使脸温暖起来。
  “是啊,两者有明显的区别呀!”
  水江附合地说了一句。
  “可以肯定,不是志方绫子直接下手杀死了紫乃原的。因此,她没有说‘是我杀了你’,对不对?”
  大形的口吻更加坚定了。
  从刚才的分析中,他更加自信了。
  “会不会是这样:绫子雇了另一名杀手,杀死了紫乃原。”
  水江问道。
  “不,我认为不是这样的。干杀人这件事儿可不是能随便就找到帮手的。大神旗江也有‘不在现场证明’,她也不是同案犯,所以,不太好找到那个杀手了。”
  “可是,没有凶手,紫乃原他……”
  水江焦急地问道。
  “是的,目前看来,同案犯的可能性不太大……”
  “您的意思是说,绫子没有雇用任何人杀死紫乃原?”
  水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大形。
  “是的,到现在为止,还是绫子仅仅有杀意而已,而一个人杀死了紫乃原后,她强烈地感觉到,是自己杀死了他。”
  “大形先生认为绫子仅仅是有杀意而已?”
  “是的,当我来到这个山顶时,我就这样认为了。”
  “绫子仅仅是有杀意而没有杀人,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水江有些愤怒了。
  “可是,我劝你好好想一想。我们再从头来……”
  “从头来?”
  “对。”
  “这是什么意思?”
  “志方绫子不具备杀死紫乃原先生的动机。”
  “可事到如今,您还这样认为吗?”
  “是啊,请你仔细想一想,绫子有这样的动机吗?”
  “我不明白!”
  水江恼怒地说道。
  “好,我来说一下。如果说到志方绫子杀害紫乃原的动机,也就是男女间的爱憎的转变。但是,这仅仅是一种可能,而且具有着相当大的暧昧和漠然,没有具体的性质。”
  大形不慌不忙地说道。
  “但是,人世间男女由爱转变到恨,并产生杀人动机的事并不少见。”
  水江不甘示弱地反驳道。
  “是的。不过,志方绫子与紫乃原之间的爱并不具备这样的性质。”
  “绫子想阻止紫乃原和我的婚姻,她逼迫紫乃原取消和我结婚的打算,但是遭到了紫乃原的拒绝。由此,志方绫子会威胁紫乃原,并会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动手杀死他的!”
  “因此,两个人会发生争执,进而由爱转化成憎恨,最终导致杀死紫乃原。”
  大形部长替水江说道。
  “是啊!这不就是杀人动机嘛!”
  “对是对,但这种说法中有许多的矛盾。”
  “什么矛盾?”
  水江盯着大形问道。
  “第一,志方绫子本人没有杀害紫乃原。如果是一时冲动而决意杀害久爱不成的恋人,是不会不亲自动手杀死紫乃原的。但是,要雇用另一个人来杀他,那就成了蓄意谋杀了。”
  “如果志方绫子的仇恨一直未消,她当然可以冷静地想一想,用什么方法除去负心于她的人比较安全呀。”
  “不,你说的不对。如果是当时志方绫子受到刺激,一气之下杀死了紫乃原倒还可以理解,但如果是像你所说,她冷静之后想了又想的话,那她当然也要想一想杀死紫乃原究竟会有什么好处了。这一点不是与第一点矛盾吗?”
  “这并不矛盾,好处就是可以去除她心头之恨……”
  水江说道。
  “不,憎恨也好,愤怒也好,这些都是一时的感情冲动。比起这些来,志方绫子对紫乃原还是有感情的。你大概注意到志方绫子已经怀孕了这件事吧?因此,比起憎恨和愤怒来,他俩之间更多的还是有爱。杀死她爱着的紫乃原,这不是太牵强附会了吗?因此我认为她是不会杀死紫乃原的。”
  “可是,如果紫乃原不死,他与我结婚后,志方绫子不更加气愤吗?”
  水江反驳道。
  “这就是第三个矛盾点:站在他们俩人的立场上来看,可能要得出一个更加相反的结论来。由我看来,得不到就采取报复行为,甚至杀人,这不像是志方绫子的做法。”
  “嗯……”
  “如果说由于受到了这种无法结合的苦恼的压力,想要追求一种平衡或平静,那倒也许会是紫乃原顺一呢。从一般的规律来看,在这种威胁的压力之下,为什么不会是紫乃原顺一为了解除这种压力,去杀死威胁者呢?因此,如果从根本上来讲,凶手应当是紫乃原,是他去杀死志方绫子才对。”
  “这……”
  水江有些糊涂了。
  “还有第四个矛盾:志方绫子会在怀上了紫乃原的孩子的状态下去威胁他吗?”
  “我认为顺一肯定受到了威胁!我看出了他那些天里明显的苦恼和无奈。”
  “因此,对志方绫子来说,她与紫乃原的深厚感情是她无法下手的一大弱点。如果一旦她杀死了紫乃原,她就要考虑,万一警方查到了她是凶手,那么她想占有她丈夫财产的计划也就全完了。紫乃原是独身,志方绫子是有夫之妇,情况明显地不利于她,当然她最容易受到威胁。”
  “听您这么一说,我认为也有几分道理……”
  水江不由地点了点头。
  她不得不折服于大形的主张,以致她都认为自己无法反驳了。
  “是啊,如果我们只是一味地强调志方绫子会如何如何,忘记了紫乃原的举动,这不也是太矛盾了嘛!”
  大形进一步说了一句话,开始朝山下走去。
  大概大形再也无法忍受山顶上的寒冷了。水江也有同感,于是也朝山下走去。
  “难道结论就是志方绫子没有杀害顺一的动机?”
  水江觉得自己的功夫全白费了。
  “对啊。对绫子来说,她没有杀害紫乃原的动机。因此,我说志方绫子从根本上没有杀死他的意思。所以我认为,志方绫子既不是直接的杀人凶手,也没有雇另一个人杀害紫乃原。这就是结论。”
  大形部长断言道。
  大形没有糊涂。他的思路如同行驶在轨道上的列车一样,始终朝着既定的隧道出口行驶着。
  “那么,我还想问一下,到底是什么人杀死了顺一呢?难道是宝本三郎?”
  水江问道。
  “不,也不是宝木三郎。如果宝木三郎是杀人凶手,那志方绫子就不说是自己害了紫乃原了。”
  大形一口就否定了。
  “可我们又回到了志方绫子的话上了,她清清楚楚地说,是她害了顺一呀。”
  水江急切地问道。
  “但是,她并没有杀死紫乃原。于是,这话便引出了另外一层意思。”
  大形卖了一个关子。
  “什么意思?”
  “是她间接地逼死了紫乃原。”
  “间接地?……”
  水江又一次吃惊了。
  “对。比方说,一个人被车撞了,从很高的一个地方摔下来死了,死于摔伤,而并非是撞伤。”
  “这是什么意思?”
  “有杀人企图,但不是直接杀人。在法律上是这样解释的。而且,志方绫子并没有直截了当地说是她杀死了紫乃原的。但是,她希望紫乃原以死来结束和你的婚姻,他果然死了。这个原因在志方绫子。这样说来,志方绫子所说‘是我害了你’,就并非是奇怪的了。”
  大形部长说道。
  “这不奇怪。不过,我希望您再说明白一点。”
  水江恳求道。
  “也就是说,志方绫子把紫乃原逼到了自杀的绝路上。他是自杀!当然,这还是我个人的推断。”
  大形部长盯着水江说道。
  在这一瞬间,水江看到了大形部长那十分恐怖的目光和严峻的表情。
  “自杀!!……”
  水江几乎尖叫起来。
  水江停下了脚步。她再也说不出什么了。到处都没有积雪了,但萩市却一片白雾茫茫。水江感到她离这个城市越来越远了。
  她与大形部长离得也越来越远了。
   
3

  此后,两个人再也没有说一句话,直到走回旅馆,他们也一直保持着沉默。进了旅馆,两个人扯起了别的话题。
  也许水江力图避开紫乃原自杀这个观点,因为这个结论如果成立,那么对她的打击太大了。直到现在,任何人都没能推翻他是被杀这个结论。
  警方也断定这是一起杀人事件,并为此设立了搜查总部。新闻报道和社会舆论也都不怀疑这是一件杀人事件。“会不会是一起自杀事件”,却从来没有人探讨过。
  这就是关于这个事件的实况。除此之外,没有人还会考虑其他的原因。就连水江至今也还是把紫乃原之死当成杀人案去认识和处理的。但是,她做梦也没有料到,今天会有“自杀”这一观点冒出来。
  水江感到困惑、惊讶,头脑里一片混乱。在她看来,这件事始终是那个女人一手策划,并且是她杀害了自己的未婚夫的。
  当她冷静下来,仔细想了一下大形部长的话时,又不得不承认他对这一问题的判断和推理是合乎逻辑的。她几乎找不出反驳的证据,因此水江不打算反对。
  即使她想反对也做不到。她不能采取无理取闹的态度,不能为了反对而反对。尤其她认为大形的推理几乎是无懈可击的。
  她只是感到应当用心整理一下思绪。但是,她需要时间。也许过一段时间她也会走到大形部长作出判断的思路上来的。
  水江决定从吃晚饭的6点半开始就哪儿也不去了,饭也端回房间来吃。在这之前,她想先洗个澡。大形部长也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水江进了浴室。这是一间带化妆台的全新的浴室。在宽大而浴水满满的浴池内,水江把治帽戴在头上,裸身沉入了水中。望着水中自己那白如凝脂的玉体。她感到十分安心。
  但是,她的思绪马上又转入到紫乃原的自杀论上来了。她闭上眼睛,脑子不停地飞转着,意识逐渐集中到了一点上。
  首先是紫乃原死亡现场。
  他死在大洋游泳俱乐部的游泳池边上。但这个地点当然不会是他的本意,会不会是被谁绑架到那儿的呢?当然,也并不排除是有人骗他去的。还有,打算自杀的紫乃原,也可能是一个人走去的。
  接着就是凶器雕刻刀。
  如果说那把刀不是紫乃原有意带去的,那就是什么人带去的。如果是后者,那么就一定是什么人杀死他的,当然这刀也就应当成为凶器了。
  但是,这把刀与紫乃原并非没有关系。它是志方绫子送给他的。因此,这把刀就是他本人所有的了。
  因此,只能这样认为,是紫乃原自己把刀带到那儿去的。这样一来,这把刀就不能说是杀人凶器了。
  于是,也就可以解释成:紫乃原拿了属于自己的刀,自杀了。
  再一点就是那把刀的去向。
  如果这把刀不在现场,当然可以认为是凶手做案后带走了它。但是,如果是紫乃原自己“使风”的,那就不可能把它“带走”或是隐蔽到什么地方。
  如果的确是凶手所为,他会在杀死紫乃原后把做案工具带走,这是最基本的常识。
  但是,这把刀却是在现场发现的。它沉入了游泳池池底,也许是在水中离开了紫乃原的手沉入池底的。
  刀上只查出了绫子和紫乃原的指纹。当然,作为礼品,绫子的手纹印在上面是肯定的。而且,绫子有“不在现场证明”,她没有到过游泳池。
  剩下的指纹就是紫乃原本人的了。也就是说,是他本人握过这把刀。
  再接下来就是他的死因。
  紫乃原无中毒反应,死因系失血过多导致全身衰竭而死。这一点,是由于刺伤所致。
  如果有全身多处刺伤,或自己够不到的背部有刺伤,是谋杀绝对无疑。
  然而,全身共有的三处刺伤,均在身体正前面。左胸两处,不深,也没有刺中心脏。
  致命一刀在颈部的颈动脉三角处。刀刺中了此处,并刺断了颈动脉。左胸和颈动脉处,均是自己可以刺到的部位。
  可以说,自杀论能成立了。而且,左胸的两处刺伤,可以称之为自杀者所特有的“犹豫不决状态下的自伤”。
  最后一点,紫乃原的尸体浮出了水面。
  关于这一点,搜查总部从一开始就解释是凶手行凶后将死者推入水中的,但没有人认为紫乃原是刺中颈动脉三角时同时落入水中的。
  他这样做的目的会不会是要确保自己必死无疑?会不会是他还想在水江家人面前坦白什么?这样做,会因他不会游泳而很快浮出水面的。
  紫乃原是个大夫,他准确地切断了颈动脉。但是,他担心万一失败,便又采取了投河自尽的方式,这就是“双保险”的方式吧?
  而且,由于他切断颈动脉和落水是同一时间,因此那把刀子也就沉入了池底。
  切断颈动脉,加之溺水,这两种方法,任何一种都可致他于死地。紫乃原肯定希望此“事”能百分之百地“成功”。平时他就特别注重实际。
  除此之外,还找不到否定自杀论的证据。水江越想越感到自杀的可能性更大了。最后,她坦率地承认:大形部长的推理是正确的。
  只是还留下了一个疑点。
  这就是紫乃原自杀的原因。
  从他死亡的方式来看,他并不是想了好多天才自杀的。这几天他一直呆在医院里,没有任何人看到他有异常举动。
  而且还有人发现,他这几天都在积极准备原定的在他死的第二天要使用的有关输血研究的各种材料。一个下决心要死的人,是不会准备第二天要用的材料的。
  到了深夜,紫乃原在回深泽公寓的车上和宝木三郎发生了激烈的冲突,但这个原因怎么会导致他自杀呢?
  这个证据,从绫子穿着结婚礼服让他拍了许多照片的情景也可以得到证明,马上要死的人,哪有这种闲情雅趣?
  根据绫子的说明,11点30分左右,紫乃原说有事要马上出去一下。也许是从那以后,突然发生了令他不得不死的事件。
  紫乃原并没有留下一纸遗书。
  因此,只能考虑当时突然发生了一件令他不得不死的事情,由于受到了这个事件的打击,使他产生了轻生的念头。
  但是,这个事情是什么呢?
  水江从水中站了起来。
  什么事情会使他走上绝路呢?
  水江擦了擦身上的水珠,穿上了一件桃红色的连衣裙。
  她向服务台打了电话,请他们把饭端到房间里来。同时她也给大形打了电话。
  大形来了。他和水江面对面坐在桌子旁。
  桌子上摆满了饭菜,相当高档的饭菜,连食器都是高级用品。
  但唯独没有酒,水江不能喝,大形肝脏不好。
  于是,他们要了一些饮料,用它代酒,畅饮起来。
  “关于自杀论,我也仔细考虑过了,与大形先生没有异议。”
  水江开门见山地说道。
  从指月山下来的中途大形部长说出自己的观点后,水江还是第一次涉及到这个问题。
  “是吗?”
  大形部长认真地点了一下头。
  “是的。看来证实这个结论只是时间问题了吧?”
  水江又说了一句,她夹过来一片生鱼片。
  “这个结论……”
  “不,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
  “自杀的原因。”
  水江冷冷地说道。她停止了夹菜,直盯盯地看着一碗煎茶汤。
  “嗯。”
  大形部长又习惯地摸着自己的下巴。
  好像他已经料到水江要说什么了。
  “我不明白顺一突然要走上绝路的原因。”
  水江又重复了一遍。
  “这当然了。因为警方自从设置了搜查总部以来,还没有找一条自杀的原因呢。”
  “现在怎么办?大形先生找到自杀的线索了吗?”
  水江问道。
  “找到了。”
  “那么,自杀的原因是……”
  “不,具体的还没有找到。但是,我发现了这个线索。”
  “那请您讲一讲吧。”
  “是那天的11点以后。”
  “地点是在他的公寓601室?”
  “对。”
  “那儿有志方绫子吗?”
  “我认为应当是他们两个人。”
  “绫子穿着结婚礼服,紫乃原为她照像?”
  “对。但这时还充满了和平的气氛。问题是在那之后。”
  “后来突然发生什么事了?”
  “大概他们之间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吧。后来就发生了什么事儿。”
  “您有什么根据?”
  “就是那两句话嘛!”
  “是……”
  “对,志方绫子在半昏迷状态中说走了嘴的话。‘是我害了你’,等于是说‘我把阿顺逼死了’。因此她把紫乃原的死看成是自己的责任而感到强烈的内疚。是她造成了紫乃原自杀的原因。”
  “这么说,顺一他……”
  “除此之外,他别无选择。紫乃原气急败坏,跑出了公寓。”
  “他跑出公寓的时候,就打算自杀了吗?”
  “对。”
  “这个证据……”
  “当时他不是把公寓里的那把刀带出去了吗?也就是说,在这个时候他就打算死了。”
  “啊……”
  水江想说一句“原来是这样”,但她不知为什么说不出口。
  大形并不是仅凭个人想象而说出这些话来的。他是根据各种事实的合乎逻辑的组合判断的。水江知道,在这一点上他是专家。
  “紫乃原跑出公寓后没想立即就死,证明只有一个,那就是电话!”
  大形为自己满满地盛了一碗汤,大口大口地喝起来。
   
4

  志方绫子证实,紫乃原离开公寓601室是在当天晚上11点30分左右。
  他离开公寓后,肯定在大街上游荡着。那时,他便已打算去死了,为此他随身带着那把刀。
  但他并不是在等着某个时间才去自杀,而是在犹豫、踌躇,这是一般自杀者的共同心理活动特点。
  多少花费了一些时间,他才下定决心自杀的。要告别这个人世,他多少还是有些留恋的。
  也许他在一边考虑着自杀场所,一边在大街上游荡。或者他一直躲在一处人们不容易发现的地方静静地等待着。
  因此,时间过了一个小时。这种事情是一定要花时间的。他渐渐地下定了决心,这时,紫乃原也醒悟了一些事情。
  于是,在大约凌晨零点40分左右,他突然想起,应当给住在群马县高崎市的养父母打个电话。那时,在他的头脑里一定浮现出了他们的面容。
  与世长辞之前,他想再听一下养母的声音。这么多年来,养母如同亲生母亲一般,对他倾注了全部的爱。
  他拨通了电话。
  来接电话的是养母铃香。电话中,紫乃原和铃香是这样交谈的。
  ——有什么事儿吗?
  “不,没有什么……”
  ——这会儿你在哪儿呢?是在深泽的公寓吗?
  “不,我在外边呢!”
  ——外边?什么地方?
  “……(长时间的沉默)”
  ——说话呀!不知道在哪儿吗?
  “我在散步途中呢。”
  ——什么?大半夜的散什么步呀?
  “噢,我偶尔也出来一下,换换心情。”
  ——你这个人好怪呀!有什么事儿就快点说说吧。
  “嗯——也没有什么事儿,就是想打个电话。”
  ——顺一呀,又喝多了?
  “我想喝醉,可就是喝不醉。如果醉了,不就再也醒不了了吗?”
  ——醒不了了?这是什么意思?
  “不,没有什么意思。”
  ——那你干吗打这个电话来?
  “想在这会儿听一下妈妈的声音。这么晚了,实在对不起。”
  ——好了,可以挂电话了吗?
  “嗯,就这么着吧,您好好休息吧!再见!”
  然后,紫乃原挂上了电话。
  目前重新看一下这个内容,确实符合一个要去死的人的话。所谓“没有什么事儿”和“偶尔也出来一下,换换心情”,全是紫乃原在说谎。
  而他那句“如果醉了,不就再也醒不了了吗”,才真正泄露了他内心的话。另外,那句“想在这会儿听一下妈妈的声音”,也暗示了他即将永离母亲而去的心理。
  而且,在说了“您好好休息吧”后,又特意加上了一句“再见”,肯定是紫乃原对万分感谢的母亲的最后别言。
  他在挂断了电话之后,直接走向了死亡地点。大概他打电话的地方离大洋游泳俱乐部不太远。因此,当他打完这个电话后,他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个俱乐部的低矮的草丛屏障。
  紫乃原并不是迷失了方向。他可能想到了一个死亡的“好”地点。
  他翻越了草场,来到了游泳池边上。他取出了匕首。
  他对准自己的心脏,连续刺了两刀,但因腕力不足,刀口不深,虽然剧痛,但并未触及心脏。
  为了割断颈动脉,他又把刀指向了自己的颈动脉三角,同时,他跌入池中。
  至此,紫乃原自杀完结。
  “终于明白了。”
  水江泪水涟涟。
  在她的头脑中,浮现出紫乃原给他母亲打电话时的情景。他没有给水江打电话。他不感到后悔。
  在与今生告别时,他想听一听母亲的声音,这是当然的了。但水江不能容忍的就是在紫乃原给他的母亲打完电话后便走上了死亡之路。
  “那么,在那天晚上的11点多,在他的公寓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这时,大形也全无了食欲,他随手拿起了一杯饮料。
  “那天晚上,紫乃原10点多钟才回到公寓的。”
  水江毫无口感地喝着煎茶,语气中流露出哀伤。
  “志方绫子用电话确认了紫乃原回来之后,才去了公寓的。”
  大形部长背靠在椅子上说道。
  “那后来的一个小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紫乃原为她拍了几张照片。这个过程应当是1个小时左右,即从紫乃原回到公寓后算起。”
  “那就是11点了。”
  “对。然后他们俩人便发生了争吵。”
  大形部长自信地说道。
  “怎么,您是推测,还是真听到了?”
  水江有些不信地盯着大形。
  “我是打个比方。难道他们不会发生十分激烈的争吵吗?”
  “比方说……”
  “对,和你以前说过的那样,志方绫子为紫乃原和你的婚姻出了难题。”
  “就是说一定要和我分手,不允许我和紫乃原结婚……”
  “是的。她可以这样威胁紫乃原,她要破坏和你的婚姻。”
  “这个……”
  “怎么啦?”
  大形看着水江问道。
  “她会不会对紫乃原说,她已经怀孕了?”
  水江问道。
  “我想极有可能的。”
  “她会威胁说,如果和我结婚,那么她宁可和现在的丈夫离婚也要把孩子生下来。”
  “是的,而且她会以此为要挟,直逼紫乃原明确表态。”
  大形肯定地说道。
  “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事儿,使顺一做出了一个无法挽回的决定。”
  “什么无法挽回的决定?”
  这回是大形问水江。
  “就是顺一在电话里对他母亲说的,他要告别这个世界。”
  “但单凭志方绫子几句话就能把他逼到这份儿上吗?”
  大形问道。
  “为什么不能?”
  “紫乃原并不会认为他已经走投无路了嘛!他绝不会简单地就屈服于这种要挟的。”
  “但对绫子来说,怀孕对她可是致命的一击呀!”
  “对。至于她和紫乃原通奸,这在法律上是不会构成犯罪的,因此紫乃原多少还是有退路的。”
  “这么说,她手里还有对紫乃原有更大威胁的证据?是别人不知道,但对紫乃原来说相当不利的……”
  “嗯,我也这样认为。”
  大形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似乎已经吃完了,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眼睛不再盯着桌子上了。
  “但我绝对不知道紫乃原还有什么把柄握在绫子手中。”
  说到这儿,水江的双肩不觉一震。
  她几乎屏住了呼吸。她在内心深处哭泣着。
  正在这时,电话铃响了。由于她没有料到会有人把电话打到这儿,因此她吓了一跳。
  水江伸手取过了话筒。
  “喂……”
  一个女人的声音传入到她的耳中。
  她听出这是母亲几代的声音。白天她一到达这儿,就给家里打了电话,并告诉了家中这个旅馆的名称和电话号码。
  “妈,怎么啦?”
  水江多少有点不快地问道。
  是不是她在确认自己会对家人撒谎呢?但是她想错了。
  “啊,是水江呀。刚刚志方夫人打过电话来了。”
  “志方绫子……!”
  水江惊讶地重复了一遍,并快速地扫了大形一眼。
  “她问我你住在萩市的什么旅馆。”
  “她知道我来这儿了?”
  水江问道。
  “是呀”
  “那您对她说了?”
  “我没有办法,我不会骗人。”
  “那……后来呢?”
  “她道了谢后就挂了电话。”
  “她想干什么?”
  “我想她一会儿就会给你们打去电话的吧。”
  “不对,我觉得有点不好……”
  “怎么,我不应当对她说实话吗?那你们可要多加小心……”
  几代的声音里流露出了不安。
  “好了,就到这儿吧!”
  说完,水江放下了听筒。
  “志方绫子怎么啦?”
  大形连忙问道。
  “也许不一会儿她会打来电话的。”
  水江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
  “她怎么知道我们来萩市的?”
  大形自言自语地说道。
  “也许她还知道我和您一块儿来的……”
  “不,也许她不知道。”
  “嗯。”
  水江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然而她毕竟是知道了你来这儿了。”
  “能告诉绫子这些情况的,只有一个人!”
  “谁?”
  大形问道。
  “片平真子。”
  “就是那个中丸妇产医院的护士?”
  “对。因为我对她说过,为了弄清大神旗江的死亡真相,我到了萩市的……”
  “除此之外就没有对别的人讲过吧?”
  “嗯,还有我母亲。”
  “那肯定是片平了!”
  “可为什么片平要特意把我来萩市的事儿对志方绫子说呢?我不相信她会被绫子收买,或她对绫子极有好感。”
  “重要的是她对她说了这件事。也许她就喜欢打这种小报告。而且,绫子曾是她的病人,她会认为有关绫子的事情不告诉绫子本人有点儿于心不忍呢,甚至她还会出于帮助绫子减轻罪行而这样干的呢!”
  “绫子听到这个信息,恐怕吓得不轻呢。她肯定会大吃一惊的!”
  水江想像着说道。
  “不仅吃惊,而且还会很狼狈的。所以绫子要立刻和你联系的。”
  “那她给我打电话的目的……”
  “无非是侦探,或是挑战呗!”
  大形部长站了起来,又从冰箱里取出一听新的果汁来。
  “也许不光打个电话,还会要求见面呢。”
  说到这儿,水江马上住了口。
  因为电话铃响了。
   
5

  水江盯着电话机。
  肯定是志方绫子来的。就因为这个,所以水江才没有马上去拿电话听筒。她为了平静一下,做了一个深呼吸。
  志方绫子的目的是什么?
  是侦察、试探,还是对质、挑战?水江想着刚才大形说的话,心里更加紧张了,就如十五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电话铃还在响着。
  水江看了一眼大形。大形部长用力地点了点头,示意水江快点儿接。于是,水江拿起了听筒。
  此时此刻需要的是勇气。水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拿起了听筒。她无言地把听筒贴在了耳朵上。
  “喂,是北御门水江小姐吗?”
  好像很近,声音特别清楚。
  对方是个女的,虽然声音很低,但水江绝不会忘记志方绫子的声音。
  “是我。”
  水江干巴巴地回答道。
  此时,她感到自己成了毫无感情的机器人似的。与其说这是冷静,倒不如说是为了更慎重。
  “是水江小姐吗?”
  志方绫子的声音也不像平时那么高了。
  好像她十分疲劳,虽然听上去话中含笑,但不知为什么,水江感到一阵恐怖。
  “是的。”
  一想到自己正在和一个杀人犯交谈,水江就感到心中不是滋味。
  “在萩市调查的怎么样了?大神旗江被杀事件……”
  志方绫子的话更加阴险了。
  “您是从片平真子那儿打听到我在这儿的吗?”
  水江说完,又看了一眼大形。
  大形部长手端着果汁,坐在了电话机边。
  “嗯,是的。”
  “我也从片平真子那儿听到了有关夫人的重要事情。”
  “是吗?”
  “不过,我想……”
  “好了,不要在电话里说了。我很想马上见到你。”
  志方绫子打断了水江的话。
  “见面?干什么?”
  水江故意不解地问道。
  “和你谈谈。”
  “没有必要吧?”
  “好了,明天吧?”
  “什么?明天?”
  “对,明天。”
  “可我在萩市还有事儿哪。”
  “那好吧,我们在离萩市不远的地方谈一谈。我明天就坐飞机去你那儿。”
  “在什么地方?”
  “在日御(石奇)。”
  “日御(石奇)?”
  “不认识吗?”
  “不认识。”
  “就是出云那个地方的日御(石奇)呀!坐火车走山阴本线,就可以到达出云市,然后你坐出租汽车,司机都知道那个地方。”
  “是吗?”
  “到日御(石奇)的灯台附近,有一家叫‘银海’的旅馆,我住在那儿。明天下午3点,我等你来。”
  “下午3点等我……”
  “答应了?”
  “嗯。”
  “关于这事儿,我不想再通知你了,请你务必遵守我们的约定……”
  “好,说定了。”
  水江单调地重复了一遍。
  “好,那我们明天日御(石奇)见。”
  说完,志方绫子好像叹了一口气。
  “打扰了。”
  水江马上挂了电话。
  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水江像全身僵硬着一样,浑身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她情不自禁地用双手捂在胸口上。
  她一边擦着冷汗,一边把电话内容对大形部长说了。大形部长听罢也表情严肃起来。但他对水江答应和志方绫子见面好像十分满意。
  “她连旅馆的名字都知道,看来绫子对出云的日御(石奇)很熟悉了。不过,为什么她一定要在那儿呢?”
  大形回到座位上,打开了那瓶果汁。
  “绫子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挑战、对证还是投降?”
  水江也感到迷惑不解。她取出一张时刻表在桌子上打开。
  “我认为志方绫子是不会来侦察的,因为事情都到了这地步了。她肯定知道,我们已经看清了她是杀害大神旗江的凶手了。”
  大形部长注意地听着,同时把筷子朝火锅里伸去。
  火锅下边的固体燃料已经用完了,因此火锅已不太烫了。
  “这么说,她来讲和?”
  水江没有回答,她翻动着时刻表。
  “按她的性格来说,她是绝不会轻易向你投降的。如果要讲和,她早就在东京向警方自首了,干吗来找你?”
  大形又补充了一句。
  “也不会是和你对证来的。现在对证还有什么意义?”
  “剩下的可就只有挑战了!”
  “对,我想多半是来挑战的。”
  “她会怎么个挑战法?”
  大形盯着水江问道。
  “把我骗到出云的某个地方,然后杀死我,因为我一死,她就可以得到一条生路了。”
  水江气愤地说道。
  “不。”
  大形部长笑了笑。
  “我想这个绫子现在还没有这个胆子。第一,她并没有特别说明要你一个人去日御(石奇)的,尤其是如果像你所说,她已经发觉自己有了杀人凶手之嫌疑后,知道你是会加倍警惕的。起码的防范之一,就是你要和另外一个人一块儿去。志方绫子当然会考虑到这一点的。”
  “那么我就不必忧心遇害了?”
  水江问道。
  “对,你不用忧心。至少我会保护你的。”
  像是为了让水江放心一样,大形冲她笑了笑。
  “是啊,一名警察和我形影不离呀。”
  水江也笑了笑。
  从时刻表上看,从东京起飞的航班有一班是11点15分的,到达出云的时间是下午1点20分。志方绫子肯定会坐这次航班来。
  这样一来,水江和大形就必须乘坐由东获站开出的11点29分的特快列车,下午2点20分便可到达出云市。
  志方绫子从出云机场,水江和大形从出云市站,分别驶向日御(石奇)。在日御(石奇)这个舞台上,将会演出一幕什么样的话剧来呢?明天,将会迎来自己人生中最有戏剧性的一幕的。
  水江这样想着。由于兴奋,她怎么也睡不着,直到凌晨1点多钟时她才入睡。
  早上6点钟,水江一下子醒了。她一看表,情绪马上又低落了。
  这天夜里,她睡得非常不好,老是处于半睡眠半清醒的状态。她在睡梦中还在想着,要给高崎的铃香打个电话。
  有这个必要吗?水江醒后,第一个问题就是它。有关紫乃原顺一的详细情况,最想知道的就是铃香了。
  如同大形部长所说,在铃香身上,有着紫乃原的影子;而在紫乃原身上,又有着铃香的痕迹。如果说紫乃原在生前还有什么秘密的话,那么铃香是最重要的知情人。
  如果问一问她,也许会知道点儿什么。水江在梦中就决定要问一问铃香。因此,“快点儿给铃香打个电话”这个信息,把水江从梦中惊醒了。
  她起来后先洗了个澡。这时的时间刚6点30分。
  再也不能等待了。如果铃香早晨出了门可就太晚了。于是,她连忙坐在了电话机旁。
  这个时间医院还没有开门。于是,她把电话打到了家里。
  “您好,这里是紫乃原家。”
  一个年轻的用人接的电话。水江也认识这个人。
  “这么早真对不起。我是东京的水江。夫人起床了吗?”
  水江这会儿只能称铃香为“夫人”了。
  过去,水江早就叫她“妈”了,但今后永远不能再叫她“妈”了。
  “请稍等一下。”
  说完,对方放下电话去叫人了。
  “哎呀是水江呀,早想见见你了,麻烦你打来电话。这一段时间怎么样?你还好吗?我一直想见一下你的父母,好好说一下这件事。这些天来,我整日精神不好,真想见一下你呀!不过,我还没有从这件事儿中恢复过来,没有情绪,也怕影响你。不过,我一听到你的声音心情就好多了呀!我现在连一步都懒得出去,整天坐在佛龛前,为顺一祈祷。我好寂寞呀!真的,我现在什么心思都没有。不过,今天太好了,一大早接到了你的电话……”
  铃香拿起电话,滔滔不绝地说道。
  尽管水江听到的是铃香那高昂的语调,但只有她能听出来,这里面包含了多少辛酸和苦闷。
  “实在对不起,这么早就打扰您……”
  水江也被铃香的话感染了,她一再克制着,要自己冷静下来。
  “这算什么呀,我高兴还高兴不过来哪!真的,我和以前一样,很想再见一见你的。今年春天的事儿让我太难忘记了!可现在真没办法呀!当时大家在一起是多么的开心和幸福呀!水江小姐,你现在怎么样了?这件事情结束之后,我也希望你能好起来。啊,好了,我不应该提这件事。它对你太残酷了!”
  铃香说到这儿,竟然出现了哭腔。
  水江没有插嘴的空儿,她决定让铃香不停地说下去。如果不让她说完,水江是问不出什么来的。
  过了一会儿,铃香停止了哭泣,又恢复了正常。但她又喋喋不休地说了起来。又过了一会儿,铃香才不那么兴奋了,情绪也平静了不少,不时还发出了类似儿童一般的笑声。
  “这么早打来电话,一定有事儿吧?”
  这时铃香仿佛才意识到自己说的时间太长了。
  “啊,是、是这样的。我听说了一件意外的事情,我想把这件事儿对夫人说一下,不知道您是否惊讶……”
  水江担心这件事儿会给铃香带来一次新的打击。
  “不,不要紧。我全都恢复了,不会再有什么惊讶的了。到底是什么事儿?你快说吧!”
  铃香又像重新站起来的巨人一样,口吻坚定地说道。
  “真的不要紧吗?”
  水江又问了一句,然后她闭上了眼睛,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
  “嗯,没有问题!”
  铃香又提高了声音。
  “那就对不起了。是这样的:顺一先生不是他杀,而是自杀。”
  水江闭着眼睛说道,她似乎不愿“看”到铃香吃惊的样子似的。
  “是吗?”
  果然,正像铃香自己说的那样,她的语气还算比较平稳。
  “现在剩下的问题就是顺一为什么要自杀。”
  “是吗,已经确定是自杀了?”
  铃香追问了一句。
  “是的……”
  水江又重复了一遍。
  “老实说,我和我丈夫也说过好几次,都认为顺一是自杀的呢。”
  “这是为什么?难道您二位有了什么线索了吗?”
  “是的。”
  铃香答道。
  “求求您了,能不能对我说一说?”
  “这件事儿说来话长了,一句两句说不清楚。直到今天,知道这件事儿的只有四个人:我、我丈夫、顺一和志方先生。当然还有几个人,但都已经作古了。不过,顺一已经死了,水江你也不是外人了,这件事儿也失去了时效的意义了,我就先简单对你说一下吧!”
  铃香的口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了。
  “好,求求您了。”
  这次,水江从“攻势”变成了“守势”,她热切地请求道。
  然而,当她听完后,只剩下哭的份儿了。
   
6

  大形和水江从旅馆出来,乘出租汽车驶向了东萩车站。
  他们两个人的表情都很沉闷,一路上也几乎不开口说话。
  今天早晨吃饭时,水江很快就把电话中铃香说的内容对大形讲了。铃香的话使他们陷入了绝望之中。
  这些事情就像使他们再次堕入了一个黑暗的世界一样,深感绝望、恐怖。他们也感到人世间有那么多的无奈,而人又是那么无情。尤其是志方绫子这种女人的冷酷无情,尤如火上浇油一般,更使水江怒不可遏。
  他们在东萩车站上了11点19分发出的特快列车。这是一条始于博多、终于米子的山阴本线。列车不是绿色的豪华车体,而是一列普通特快列车。
  水江和大形的胸中都充满了无限的感慨。如同寻找发泄处一样,他们不约而同地都在凝视着窗外。
  列车沿着日本海行驶着。在阴暗天空的笼罩下,大海似乎也在向他们隐瞒着什么,呈现出铅灰色来。
  列车依次在益田、浜田、江津、大田市各站停过。在大田市的站前,警方曾找到了志方绫子杀害大神旗江后扔下的租用汽车。
  然后,志方绫子从大田市车站乘夜行列车去了博多方向。
  水江一边想着这些,一边眺望着大田市站内的情景。这会儿是13点57分了。在30多分钟之前,绫子应当下了到达出云机场的班机了。
  与志方绫子的距离愈缩短,水江的心情愈加紧张。
  这不是一种不安感,因为有大形部长与自己同行,而且,早饭后大形部长对她讲了,“这件事情该结束了。”
  大田市的下一个停车站是出云站,预计下午2点29分到达。
  列车准点到达了出云站。水江和大形下了火车。同他们一块儿下车的旅客出乎意料地多。
  但这么多旅客,并不都是来以出云大神社为中心形成的旅游胜地观光的游客。今天是12月26日,大部分人都在忙于应付过年而四处忙碌着。
  时间很紧了。他们叫了一辆出租汽车,嘱咐司机尽快到达目的地。
  车子向西北驶去,不久便到了出云大神社。这会儿的大神社周围,人已经不少了。听司机介绍,明天正好是“御饮井”节。
  他们驶过了大神社,再向西北驶去。
  岛根半岛的西端与日本海相望。车道左侧的一片白沙与青松的岸滩,叫稻佐滩。它的前方就是日御(石奇)海岸线。
  他们很快到达了日御(石奇)。
  在灯台附近,果然有一家十分显眼的“银海”旅馆。大形和水江进去后,对服务员讲,他们是来见一位叫志方绫子的客人的。于是,服务员马上把他们向里边领去。仿佛一直在等他们似的,一位女士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这个女人就是绫子。好像她已无心梳妆打扮了,但仍不失往日尊贵的样子,黑色的衣服,黑色的皮毛大衣,黑色的手提包,连长筒袜都是黑色的。志方绫子扫视着大形和水江。他们相互之间免除了寒暄,大家都沉默着。
  双方的目光中都充满了敌意,各自的情感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张把双方罩在了一起的大网。
  过了一会儿,志方绫子慢慢地穿上了黑色的靴子。好像她打算在旅馆外面谈话。
  三个人来到了旅馆外边。像是带路似地,志方绫子一个人走在前面。大形和水江跟在她的后边。
  他们向日御(石奇)灯台走去。
  在日御(石奇)的尽头,有一座高达25米左右的巨大岩石。在这块岩石上,有一座石砌的、据说是日本最高的灯台,看上去有40多米高。
  来到灯台后,志方绫子交了三人份儿的参观费,参观的时间可一直到下午4点。三个人慢慢地拾阶而上,不一会儿来到了最顶部的瞭望台上。
  水江来到台子的顶部,双手扶着栏杆。她向下一看,不禁浑身颤抖起来。她没有料到这儿是这么高而且险峻。但向前方眺望却好多了,是一望无尽的日本海。
  在今天厚厚的云层下面,日本海显得那么荒凉而凄惨。虽然由于风停了,天并不算太冷,但看着那毫无生气的日本海也会令人不寒而栗的。也许大海也因不知道自己的命运而感到悲哀吧。
  “带一个同伴来是为防止不测的吧……”
  志方绫子终于开口了。
  由于台子上再没有别人,因此不必担心让外人听到,她的声音并不低,但却和昨天晚上的声音一样,阴沉而冷酷。
  “他暂时被搜查总部解除了职务,是在休养中的。我想没有猜错吧?”
  见水江没有回答,志方绫子盯着大海又说了一句。
  她的话好像是在开玩笑,但却让人笑不起来。对绫子来说,她没有料到这辈子会和刑警这么频繁地在一起。
  水江这时才感到,绫子似乎并不打算杀死自己,无论是否有人跟着。于是,她打算和绫子稍稍离开大形一点儿。
  “好吧,说说你认为的真相吧。”
  志方绫子毫无表情地说道。
  这是一张连心也冻住了的女人的脸。
  “说吧。”
  大形也冲水江示意了一下。
  “对,快说吧!”
  志方绫子似乎胸有成竹地又说了一句。
  她依旧是那副宁死不倒的表情。
  “是你杀死了大神旗江!”
  水江一字一顿地说道。
  大形也紧紧地盯着绫子。
  “我承认。”
  绫子爽快地答了一句。
  水江倒一下子愣了。
  “是吗?”
  大形代替水江看着绫子追问了一句。
  “旗江太傻了。她这个人为达目的是不择手段的,有相当强烈的占有欲。对这种人,任何时候都不能手软的!”
  “在你做人工流产手术还没有完全清醒的时候,你无意中泄露了一个重大秘密,就是承认了腹中的胎儿是紫乃原顺一的孩子。第二,紫乃原顺一之死,与你有重大关系。大神旗江知道了这两个秘密后,便向夫人索要巨额酬金作为保密的代价。”
  “不错。不过,旗江的要求也过于高了。我从一开始并没有打算杀死她。我打算在我尽可能的范围内支付她一笔酬金做为报答的。”
  “多少?”
  大形问道。
  “我有首饰、宝石,这都是我丈夫不知道的私房钱,大约有5千万日元吧。”
  绫子看着大形答道。
  “旗江没有要?”
  这回是水江在问。
  “旗江不屑一顾,她笑我出手不大方。她要3亿日元!”
  “这太过分了嘛!”
  “如果我丈夫活着,我是无法弄到这么一大笔财产的。我无论如何也办不到。”
  “这当然了。”
  大形说道。
  “趁人之危,提出这么苛刻的条件,是极不人道的人所干的。为了防卫,我除了消灭她之外,别无选择。所以,我把旗江骗到井部田的隧道附近杀死了她。”
  志方绫子仍然毫无表情地述说着。
  “你制造了一个抢劫独行女人的杀人事件?”
  大形问道。
  “是的。”
  “这么说,大神旗江也不是一个善良的人啦?因为她也犯了‘恫吓’和‘敲诈’罪,并使用这种卑鄙的手段要挟你。但即使是这样,她也没有犯死罪。从夫人您的口中说出‘极不人道’这个词儿,您不觉得太奇怪了吗?”
  大形盯着绫子问道。
  “是吗?”
  绫子反问了一句。
  “不但如此,而且您所述说的大神旗江如何趁您之危,采用卑鄙的手段,向您敲诈勒索,不是正和您的所作所为很相似吗?”
  大形又追问道。
  “这是什么意思?”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夫人为了达到目的,不也是不择手段的吗?不也是利用别人之危趁机向紫乃原顺一先生要挟的吗?为此,紫乃原顺一不才走上了自杀这条绝路的吗?”
  大形紧紧追问。
  “不!不!我从心里还是爱他的!!”
  绫子突然声嘶力竭地反驳道。
  “难道有人会逼死自己心爱的人吗?!”
  大形的声音也提高了几度。
  “不!不!顺一是我的,我们已经有了孩子!我们在一起度过了多少欢乐的时光,这是他和任何女人都无法得到的爱。而且,我也绝对不允许别的女人把顺一从我身边夺走。无论发生了什么,我也不允许自己失去顺一!”
  绫子拼命地辩解着。
  “这么说,你就可以脚踩两只船,既不与你丈夫离婚,又不允许紫乃原与别人结婚!你想用这种状况来维护自己的私利!”
  “不管你们说什么,我是爱顺一的!”
  “不,夫人不是爱紫乃原,而是失去紫乃原后自己的私欲无法满足。于是,当你看到紫乃原将真的要离开你时,便逼他去死。”
  “我怎么逼他死了?你们耍说清楚!”
  志方绫子反守为攻。
  “夫人与紫乃原这种不伦关系暴露,或是你怀孕的事情传到水江的耳朵里。紫乃原害怕这件事情毁掉自己,而夫人正是抓住了他的这个弱点,要紫乃原屈服于你。由于紫乃原不愿解除和水江的婚约,你就用怀孕了这一武器威胁他。”
  大形严厉地说道。
  “是武器吗?”
  “对,这是一种类似毒瓦斯一样的极不人道的武器!用他人出生的秘密做为武器迫使他人就范,难道还不是极不人道的吗?!”
  “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绫子多少有了点儿惊讶的神态。
  “今天早上,水江给高崎的紫乃原铃香打过电话了。”
  “什么?!”
  “我们知道紫乃原顺一是大造和铃香的养子,他们过了40岁还没有孩子,便抱养了一个当时还不满周岁的儿了。”
  “不,其实早在顺一还没有出生时,他们就决定抱一个养子了。也就是说,还在顺一在亲生母亲肚子里时,他就成了紫乃原大造和铃香的儿子了。”
  水江也补充道。
  “因此,在户口本上,顺一便成了紫乃原夫妇的亲生儿子。除了十分亲近的人以外,没有任何人知道他是这家的养子。于是,他便在这种亲情之中度过了十几年。这一切本不会有人知道的。”
  “顺一的生父是一个22岁的青年人,母亲则是一个16岁的少女。他们毫无生活能力,也无法公开结婚。因此,如果这个孩子真生下来了,对他们来说将是一个十分严峻的难题。这时,紫乃原夫妇想要孩子的事情被他们知道了,于是,也就达成了那个决定。”
  “从那时起,这个还在腹中的胎儿就与他的生父和生母断绝了亲情关系。这对男女是生活在群马县桐生市的人,男的叫池内昭次郎,女的叫玉野美千代。当时,负责这个交易的人就是在大造医院里工作的志方刚毅。”
  “可是,这些事情在顺一上中学一年级的时候就知道了呀!”
  “是的,说出这个秘密的人是铃香的婆婆,也就是顺一的奶奶。她完全把这个秘密对顺一说了。”
  “大造夫妇知道这件事情后,怒不可遏。”
  大形补充道。
  “然而,今天,顺一的这个奶奶和其他知情人都已故去了。目前知道这件事的人,除了顺一外,就是大造、铃香和志方刚毅了。但是,不幸的是后来又有了一个人,就是夫人你!”
  大形接着说道。
  “是的。”
  绫子语气低了许多。
  “夫人是从志方刚毅那儿知道的吧?”
  “是的。我和志方刚毅一起生活了近10年,这种事儿还能不说吗?”
  “共有5个人。但是,令这5个人吃惊的是10月5日后的两三天中的一条新闻。”
  “什么新闻?”
  绫子反问了一句。
  “从10月5日那天,电视台播放了有关池内昭次郎的事情。”
  说着,大形耐不住地从口袋里取出一只香烟叼在了嘴上。
  “这是一个利用亲生女儿之命换取一亿日元人寿保险金的魔鬼父亲。他为了钱,竟然雇人杀死了自己的女儿。‘畜生池内昭次郎’,‘畜生池内昭次郎’,在新闻界中都是这样提到他的名字的。”
  水江愤愤地说道。
  这时,志方绫子依旧十分冷静,毫无表情变化地听着这些。
  “从这一时刻开始,一个卑鄙的威胁紫乃原顺一的阴谋便开始了。”
  大形部长点着了香烟。
  为了镇静自己,他深深吸了一口。从他口中飞出的烟雾,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7

  今天早上铃香在电话中说的情况,就像是晴天霹雳,使水江悲痛欲绝。开始她并不相信,但此时终于相信了,人世间果然存在着这种残酷的现实。她痛感人只要活着,就无法避免开这种残酷的现实。
  池内沼次郎这个名字极少有重名的。新闻节目中报道了他的经历。
  他是住在群马县桐生市的一户开当铺人家的二儿子。他和15年前病死的妻子美千代生有3个女儿。被杀死的弓子是他的三女儿。
  在16岁时,玉野美千代生下了紫乃原顺一,后来,她成了池内昭次郎的妻子。
  这绝不是万分之一的巧合了。千真万确,池内昭次郎就是顺一的生父。
  紫乃原顺一也看到了这条新闻。为此,他打过好几次电话,问养父母,并还特意去了一趟高崎。但大造和铃香都断然否认,说这就是一种巧合。
  这件事对顺一来说,好像看到了一只雾中的牲畜一样,令人望而生畏。水江也无法容忍这一事实。于是,在新闻界对池内昭次郎案件全面报道后的第二天傍晚,水江在与顺一见面时谈起了此事。
  但在那时,紫乃原顺一忧心忡忡,心不在焉,毫无生气。
  而在今天,听了铃香的话后,水江才明白了当时紫乃原为什么是那副样子了。他肯定是在忧心着那再也无法回来的过去。
  大造和铃香认为顺一完全会相信他们的话,尤其是池内昭次郎这个畜生已在雾中消失了,今后顺一就是他们自己的儿子了。
  但是,还有人在背后打紫乃原顺一的主意,这个人就是志方绫子!她利用消失在雾中了的地内昭次郎做为武器,迫使紫乃原顺一就范,成为她手中的玩物。
  “太过分了!你是个什么东西?!你就是畜生!!魔鬼!!”
  紧紧盯着绫子的水江,眼睛中因饱含泪水而熠熠发光。
  似乎绫子也感受到了这目光的刺激,也冷冷地回敬了水江一眼。
  “10月31日的夜里11点左右,在深泽的公寓601室、紫乃原顺一的房间里,穿着结婚礼服的夫人终于照完像了。由于顺一不得不和你一起照了像,他认为这便意味着你和他双方之间的关系也该结束了吧!”
  大形部长说道。
  “好像你就在一边看到了似的!”
  志方绫子眯起了眼睛,像不认识似地,仔细地打量着大形。
  “夫人当然不会同意这一点。你不停地摇着头,‘NO、NO’,你绝对不允许顺一与别的女人结婚的。然而,顺一什么都答应你了,却得到了这样的回答,于是你们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大形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专用装烟灰的小包,把烟头儿扔了进去。
  “是的。”
  志方绫子像是回忆似地想了想后又点了点头。
  “夫人首先打出一张王牌:如果怀孕这事儿一旦暴露,你们就全部完蛋。但顺一拼命抵抗,他甚至可以说,即使你丈夫知道了也不怕。于是,你们两个人都大动肝火,越吵越凶。”
  “是的。”
  绫子的口气又低沉了。
  “于是,夫人便打出了第二张王牌,你认为足以使顺一屈服的王牌:如果他不顺从,就将顺一与池内昭次郎的事情告诉水江的全家,这样一来……”
  “太妙了,完全是这样的。”
  “这是你手中最强有力的一张王牌,不过,这并不是一亮就可以使对方马上屈服的王牌,也可能是一张使事情向相反的方向发展的牌。”
  “是的,谁知它深深地伤害了他的自尊心。”
  也许是心中产生了后悔,志方绫子低下了头。
  “当你把池内昭次郎的事儿一下子端出,顺一也一下子蒙了,因为这是他一生中的耻辱,是他绝对不希望别人知道、提起的事情!”
  大形又叼起了第二支香烟,但他却没有点着。
  水江盯着那只香烟在大形的两唇之间跃动。刚才这些推理,大形可从没有对她讲过呀!她认真地听着。
  “是的,当时我说了这话之后,顺一现出了从来没有见过的那么疯狂的表情。”
  在志方绫子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苍白的嘴唇在颤抖着。
  “顺一顿时狂乱起来,这是从未有过的疯狂举动。但是,这还并不是导致他走上绝路的真正原因!”
  “好,那你把顺一到自杀这段儿的事情说一下吧!”
  绫子无力地要求道。
  “那当然了。如果说不清这一段,就不成为‘推理’了!”
  大形胸有成竹地说道。
  “那请接着讲吧!”
  “顺一的这种狂乱状态,是你那番话激怒的结果,被激怒的人会反击的。于是,便发生了重要的事情。”
  “是的。”
  “顺一已没有了退路和进路,他只有对你的愤怒和憎恨。他疯狂地把你推倒在床上,勒住了你的脖子,他打算杀死你。”
  大形说道。
  “不错,当时我的确感到了顺一的杀意,我也认为我完了。”
  绫子说道。
  “不一会儿,你就一动不动地瘫在了床上,也就是昏了过去。这一下可把顺一吓坏了。他当然认为他因用力过猛,已把你勒死了。”
  “是的,不过,我当时是昏了过去……不过,他是大夫,应当知道……”
  “是的。但当时事发突然,也许他忽略了这一点。如果第三者在场,则可能会发现这一现实的。他知道,这都是他在一气之下干的,而且,在这种状况下,他已很难使自己理智了。因为大夫也毕竟是人,在这种状态下,很难说他与平常人有什么不同。此时此刻,他会十分震惊,‘我杀死了人’这一概念会牢牢地扎在他的头脑中的。”
  “是的,对他来说,我是志方刚毅的妻子,而志方刚毅又是对他有恩的人。我想,那时他想只好一死了事了。”
  “此时此刻。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双亲和水江的面容,他感到自己毁掉了自己的一生。这时,他只一个心眼儿地去想死,用死来解脱这一切烦恼。这种心境,往往一言难尽。于是,他拿起匕首,冲了出去。”
  “我想他用我送他的那把匕首自杀,也许是对我的忏悔吧。”
  绫子说道。
  “从他出去到死的一小时内,他一直在街头徘徊。他痛下决心后,给高崎的母亲打过告别的电话,便到了大洋游泳俱乐部自杀了。”
  “这些情况我不知道。大约在凌晨12点45分左右我才醒了过来。我看房间里没有了顺一,想他一定是为了清醒一下出去了。正在这时,旗江打来了电话,这时我的意识才完全清楚了。我想若在这儿等,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于是便离开了公寓,回自己家了。”
  绫子说道。
  “第二天,夫人知道顺一自杀的消息后,为了隐瞒他的死与自己有关,便编造了一个当时你一步也没离开自己的家,不,是一直在601室睡着了的谎话,并谎说当时顺一接了一个和什么人见面的电话。”
  大形继续推理道。
  “我走了!”
  突然,绫子一转身,从瞭望台向下奔去。
  “其实,夫人太自私了!你完全以个人为中心,力图保全自己而不顾别人!”
  大形部长似乎想让她听到更多的话,冲着她的背影更加激烈地说道。
  三个人又向下走去了。他们走出了灯台。
  他们背对着日御(石奇)灯台,志方绫子慢慢地走着。也许是天色更昏暗了吧,看上去志方绫子更加难看了。
  “这儿是大神社警察署的管辖区,我们一块儿去那儿吧。”
  大形部长说着靠近了绫子。
  “顺一已经不在人世了,人工流产后我的身体一直恢复不过来,我的心身像全都毁灭了似的。我是打算死才来这儿的。你就成全了我吧。”
  志方绫子站在原地不动了。
  她没有笑容,表情十分庄重,看上去她说的是心里话。
  “我早就明白了,而且你是想拉着水江一块儿跳进大海的。”
  听到这话,绫子回头看了一眼水江。
  水江的脸上充满了一种胜利者的神情。
  水江默默地看着绫子。
  “10月份在福冈市召开过一次消化系统的学术会议。”
  志方绫子像一个天真少女一样,饶有兴味地看着头顶上那铅灰色的天空。
  水江知道这次会议,她点了点头。
  “闭会之前,我去了福冈。在福冈我和顺一一块儿去了一个地方幽会。”
  志方绫子紧紧地把那个黑色的手提包抱在胸前。
  水江无言地看着她。
  “我们去的地方就是这儿。从博多乘坐山阴本线的列车。知道我们一到这儿就干什么了吗?”
  绫子问道。
  水江摇了摇头。
  “我们去大神社拜了姻缘神。”
  志方绫子第一次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
  她笑得是那么满足,那么幸福。
  水江依旧默默无语。
  “然后,在旅馆住了一夜。”
  说着,她用手指了一下刚才出来的“银海”旅馆。
  “那天晚上,我和顺一第一次相爱,而且,第一次就有了爱的结晶,我怀上了他的孩子。”
  志方绫子的脸上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
  “是吗?”
  水江毫无表情地说了一句。
  “因此,这儿是我和顺一相爱的地方。我就想把你水江叫到永远消失了的、而我依旧爱的顺一和我相爱的这块土地上来和你说这些话。我的目的达到了,我的心愿也了结了。再见了,水江,我和你的告别式也结束了。”
  绫子冲水江挥了挥手,然后转过了身去。
  大形部长和志方绫子并肩向警察署走去。水江像在送行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这两个人的身影一直消失在昏暗的天色之中。
  她突然把头转向了大海。
  她心中的愤怒已无影无踪了。
  嫉妒的感觉也完全没有了。
  她对志方绫子及其丈夫,紫乃原顺一及其双亲,大神旗江,以及自己和自己全家,没有任何的悲伤之情。
  冬季的日本海,是阴暗深重的大海。如果有风,海面上会翻出白色的浪花的。这样一来,日御(石奇)的灯台会借助它发射出46万堪①的亮度来的。
  ①堪(Candela),又称堪德拉,为发光强度单位。——译注
  她在想,为什么古代人会造出这种灯台来的呢?那时的科学并不发达。
  然而,胸中无限空虚、头脑一片空白的北御门水江,在灯台下显得那么孤独、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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