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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机,有时候是个非常困难又非常复杂的问题。” 角落里的老人一面说,一面从容地把一双闪闪发亮的狗皮手套从他骨嶙嶙的手上脱下来。 “我认识一些有经验的侦探,他们说他们那一行里有句绝对真实的格言:找到有犯罪动机的人,就是找到了罪犯。” “嗯,大多数的案子也许如此,可是我的经验告诉我,在这个世界上,人类行为背后的主要动力是人的情感。不管好坏,情感的确是控制了我们这些可怜的人类。别忘了,世界上还有女人哩!法国侦探是公认的办案好手,可是除非他们发现某个罪案中牵涉到女人,不然是不会去着手查案的。他们认为,不管是窃案、谋杀或欺诈骗局,里头总少不了女人。” “或许菲力摩尔街盗案一直没有找到罪犯,就是因为没有牵连到任何女人。而另一方面,那个英伦银行窃案的小偷到现在还没有受到法律的制裁,则是因为有个聪明的女人逃过了警方的眼睛,这点我很确定。” 他专断地说了长长一大串话,宝莉小姐识相地不去反驳他。她现在知道,他在激动生气的时候永远是粗鲁无礼的,然后她就有得受了。 “等我老了以后,”他继续说:“要是没事干,我想我会开始投身警察工作,他们有太多的东西该学。” 这个皱巴巴的人紧张兮兮、吞吞吐吐讲出来的这番话,其中饱含了自满和非比寻常的自负,还有什么比这更荒谬可笑的呢?宝莉什么都没说,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一条漂亮的细绳。她知道,他在揭开重重神秘故事的同时,有编结这种东西的习惯,于是隔了桌子把细绳递过去给他。她很肯定,他的脸红了。 “当作‘思维辅助器’吧!” 她看到他被安抚下来,似乎也受了感动,于是这样说。 宝莉像是吊他胃口一样,把细绳放在离他手边很近的地方。他看看那条宝贝的绳子,然后逼着自己把咖啡店四周睃巡了一遍;他看看宝莉,看看女侍,还看看摆在柜台上,毫无生气的圆面包,然后不是很情愿地让温和的蓝眼睛带着爱意游回那条长长的细绳上。透过活泼的想象,他无疑已经看到一连串的结,也像吊他胃口一样,等着他去打上又解开。 “告诉我英伦银行窃案的故事。” 宝莉用带着点优越感的口吻建议。 他看看她,好像她刚刚提的,是一件他从没听过的罪案里的复杂谜团。终于,他细嶙嶙的手指摸到了细绳的一端,把它拿了过来,他的脸庞马上亮了起来。 “这个窃案里的悲剧成分,”经过好一阵子的编织之后,他开始说了:“和多数罪案关联到的悲剧性质完全不同。这个悲剧,就我而言,我会永远把嘴巴闭紧,不透露半个字,以免让警方找对了方向。” “你的嘴巴,”宝莉讽刺地说:“就我来看,对我们痛苦良久的无能警方总是闹得紧紧的,而且——” “而且最不应该对这件事啰唆的就是你。” 他冷静地打断她的话。 “因为你已经花了许多个愉快的半小时,听我讲这些你称做‘无稽之谈’的故事。你当然知道英伦银行,在牛津街上的,当时的报纸上有很多这家银行的照片。这是一张银行外面的照片,是我前些时候自己照的。我真希望我脸皮够厚,或者够幸运拍到银行的内部。不过你看得出来,银行的大门和住家的大门是分开的。按照银行界的规矩,这房子的其他部分是给银行经理一家人住的,当时是,现在还是。” “事情发生在六个多月以前,那时的银行经理是艾尔蓝先生。他住在银行里,太太和家人也是,大儿子在银行里当职员,其他还有两三个较小的孩子。房子实际上比照片上看起来要小,因为很浅,每一层楼只有一排房间面对着街道,后面除了楼梯,什么也没有。所以,艾尔蓝先生一家子就把整个房子住满了。” “至于银行的营业处,事实上也是很普遍的格局:一间大办公室,几排桌椅,有职员,有出纳,在这些后面隔着一扇玻璃门,就是经理的私人办公室了,里面有笨重的保险柜、桌子等等。” “这私人的房间有个门可以直通住家的走道,所以经理上班不必走到街上。一楼没有客厅,这房子也没有地下室。” “这些建筑上的细节我必须对你说清楚,听起来可能枯燥无味;可是为了证明我的观点,这是必要的。” “当然,到了晚上,银行营业处对着街道的门就闩上了,除此之外,还有个预防措施,就是晚上都有看门人守夜。我刚刚说过,大办公室和经理室之间只有一扇玻璃门,这当然就是为什么出事那天晚上,所有的声响守门人都听见了,也是使这件谜案更加复杂难解的原因。” “艾尔蓝先生通常都是早晨快十点的时候进办公室,可是那天早上,为了某个他永远不能或不愿讲的理由,他还没吃早点,大约九点钟就下了楼。艾尔蓝太太后来说,因为没听到他回来,所以叫女佣到楼下去告诉主人早餐都快凉了。一定有骇人的事发生了,那女孩的尖叫声就是头一个警讯。” “艾尔蓝太太匆忙赶下楼去。她到了走道,发现丈夫办公室的门是开的,女佣的尖叫声就是从那儿发出来的。” “‘主人,呜’……可怜的主人……他死了,呜……我确定他死了!’还伴随着猛捶玻璃门的声音。外头办公室传来守门人不怎么修饰的几句话,像是——‘你干嘛在那儿吵吵闹闹的,不把门打开?’” “艾尔蓝太太是那种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失去理智的女人。我想,在整个和案子调查有关的审判过程中,她确实证明了这一点。她只朝房间看了一眼,就明白了整个情况。艾尔蓝先生躺在安乐椅上,头部后仰,双眼紧闭,显然昏死过去。他的神经一定是因为极度的震惊而猝然瓦解,使他立时昏倒,而那件震惊的事是什么,很容易就被猜着了。” “保险柜的门开得大大的,艾尔蓝先生显然在还没发现开着的保险柜中所透露的惊人事实之前,就摇摇晃晃昏倒了;他抓到地板上的一张椅子,身体靠住它,然后终于摔进了安乐椅里,不省人事。” “上面这些情节,叙述起来要花不少时间,”角落里的老人继续说:“可是,你要记住;在艾尔蓝太太心里却像闪光一样,只花了一秒钟就过去了。她很快地转动玻璃门的钥匙,钥匙孔是装在经理室这边的;然后靠守门人詹姆斯·费尔拜恩的帮忙,她把丈夫抬到楼上房里,立刻去请警察和医生来。” “正如艾尔蓝太太所预料的,艾先生受了严重的心理惊吓,使他完全昏了过去。医生嘱咐要绝对的安静,而且目前不能受到任何烦心事的刺激。病人不年轻了,他受了很深的惊吓,有轻微的脑充血现象,如果要让他目前脆弱的心灵记起昏倒之前发生的事情,对他的理智,甚或他的生命,可能会有严重的危害。” “警方的侦查因此只能缓慢进行。负责这案子的探长必然很低能,而相关的几个主要角色又不能对他的工作有所帮助。” “首先,窃贼显然无法由银行营业处进入经理室。詹姆斯·费尔拜恩整夜都在看守,灯也全亮着,如果有人走过外头的大办公室,或是用强力打开重重闩上的大门,显然他不可能不知道。” “要到经理室去还有一个进口,那就是经过住屋的走道。走道底的大门,似乎一向由艾尔蓝先生从剧院或俱乐部回来时,亲自闩上的。这是他的职责,而他也从不假手他人。每年他和太太、小孩去度假时,通常银行副经理会留下来陪他的儿子,而这时他儿子就负责闩门,不过也明明白白要在晚上十点的时候。” “我刚刚已经跟你解释过,大办公室和经理室之间只隔着一个大玻璃门,按照詹姆斯·费尔拜恩的说法,这玻璃门当然一直要开着,好让他守夜时听得到任何轻微的声响。经理室里照例不留灯,而里头的另一个门,也就是通往走道的门,在詹姆斯·费尔拜恩认为东西都安全无恙。开始到大办公室守夜之后,就从里面闩上了。大办公室和经理室都有电铃直通艾尔蓝先生和他儿子罗伯的卧室,同时还装有电话通到最近的当地电信局,如果电话响了,就是报警的讯号。” “等到早上九点钟,第一个出纳员到达办公室后,守夜人员负责把经理室清扫整理一下,打开门闩,就可以自由回家吃早餐或休息去了。” “你看得出来,詹姆斯·费尔拜恩在英伦银行的地位,是担负着重责大任的;而每间银行和公司都雇有像他这种地位的人。大家都深知这些人的品德操守经得起考验,通常都是记录良好的老兵。詹姆斯·费尔拜恩是个力大又正直的苏格兰人,他在英伦银行守夜已经十五年了,出事当时也不过四十三四岁左右。他曾经当过守卫,站起来足足有六呎三吋高。” “他的证词当然非常重要,虽然警方特别小心,但还是不知怎地走漏出去而使得全城皆知,也因而引起银行圈和商业界最大的轰动。” “詹姆斯·费尔拜恩说,三月二十五日晚上八点钟,他像平常一样,把银行后面的门窗都上了闩,正要锁上经理室的门,艾尔蓝先生从楼上叫住他,要他把门开着,因为他十一点从外头回来的时候,可能会进办公室一会儿。詹姆斯·费尔拜恩问他需要把灯亮着吗?艾先生说:‘不用,关掉好了。如果我需要,我自己会开。’” “英伦银行的守夜人可以抽烟,也可以生炉火,还有一盘子内容丰富的三明治和一杯麦酒供他随意取用。詹姆斯·费尔拜恩在火炉前坐下,点燃烟斗,拿起报纸看了起来。大概九点四十五分的时候,他感觉到靠街的大门打开又关上了,他想应该是艾尔蓝先生到他的俱乐部去了;可是过了五分钟,他又听到经理室的门开了,有人走进去,而且马上把玻璃门关起来,还用钥匙锁上。” “他当然认为那是艾尔蓝先生。从他坐的地方看不到经理室,可是他注意到电灯没有打开,而艾经理好像只划了一根火柴,周围都是黑的。” “‘那个当儿,’詹姆斯·费尔拜思继续说,‘我闪过一个念头,觉得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劲。我放下报纸,朝办公室那一端的玻璃门走去。经理室里还是很黑,我看不太清楚里头,可是房间通往走道的门是开的,当然,那里有灯光透过来。我离玻璃门很近,这时看到艾尔蓝太太人站在走道上,还听到她用很惊讶的语气说:“啊,路易斯,我还以为你早就到俱乐部去了呢。你到底摸黑在这里做什么?’” “‘路易斯是艾尔蓝先生的教名,’詹姆斯·费尔拜恩还说:‘我没听到经理回答,可是很高兴没出什么事,就回去抽烟看报了。然后,几乎是马上,我就听到经理离开房间,穿过走道,从靠街的大门走出去。他走了以后,我才想到他一定忘了把玻璃门的锁打开,所以我就不能像平常一样把通往走道的门闩上,我想,这就是那些该死的小偷瞒过了我的原因吧。’” “等到大众能够好好想想詹姆斯·费尔拜恩的证词时,英伦银行和几个负责办案的探员已经开始感到一股焦虑不安。报纸对这件事的报导显然是刻意地小心翼翼,暗示所有的读者耐心等待这不幸事件的更新发展。” “可是英伦银行的经理健康情况这样不稳定,要确知窃贼实际上偷去了多少东西是不可能的。不过,主出纳估计损失大约是价值五千英镑的金子和银行钞票。当然,这是假定艾尔蓝先生并没有把他私人的金钱或贵重物品放在保险柜里。” “注意,这时候大家对卧病在床,甚或处在死亡边缘的可怜经理都很同情,可是,很可怪,猜疑也已经用它的有毒的翅膀轻轻点了他一下。” “‘猜疑’,就这个案子当时的发展来说,可能是个强烈的字眼。没有人怀疑任何当时在场的人。詹姆斯·费尔拜恩把经过都说了,还发誓一定是小偷带着假钥匙偷偷从住屋走道潜进了经理室。” “你应该记得,大家的激昂情绪一点也没有因为等待而稍减。还没等到我们有时间去仔细考虑守夜人单方面的证词,或者检视我们对病人日增一日的同情——当然,这些都需要更多更完整的细节——这案子却由于一件不寻常,绝对出乎意料的事实而到达轰动的高潮。艾尔蓝太太在丈夫病榻旁不眠不休照顾了二十四小时之后,警探终于来了,请她回答几个简单的问题,希望有助于破解这个让她丈夫病倒,也因而让她焦虑不安的谜案。” “她自认已准备好回答任何问题,也确实把探长和督察吓了一大跳,因为她坚持甚至强调说,詹姆斯·费尔拜恩说他在晚上十点钟时看到她站在走道上,还认为听到她的声音,一定是幻梦或是根本睡着了。” “她可能会,也可能不会那么晚还在楼下大厅里,因为通常她会自己跑下楼去查看最后一班邮车有没有送信来。可是她非常确定,她那时没有见到也没有和艾尔蓝先生说过话,因为艾先生一小时之前就出门去了,还是她自己送他到前门的。从头到尾,她一点也没松口,而且还当着探长的面对詹姆斯·费尔拜恩说,他绝对是弄错了,说她‘没有’见到艾先生,也‘没有’和他说过话。” “另一个被警方询问的,是罗伯·艾尔蓝先生,也就是艾尔蓝先生的大儿子。有个想法现在深植在探长心里:可能是某些重大的财务困难使得这位可怜的经理盗用了银行的公款,而他认为罗伯对父亲的事会知道一些。” “可是罗伯·艾尔蓝先生也说不出什么来。他的父亲对他没有信赖到把所有私事都告诉他的程度,可是家里似乎从不缺钱用,而且就他儿子所知,艾尔蓝先生没有任何花钱的嗜好。出事那天晚上,他自己和一位朋友在外面吃饭,然后一起去了牛津音乐厅。大约十一点半的时候,他在银行门口阶梯上碰到父亲,两个人一块儿进了屋。他儿子肯定地说,艾先生当时看起来没什么特别,一点也看不出激动,而且愉快地和他道晚安。” “真是个非比寻常的大疑点,”角落里的老人变得一刻比一刻更兴奋:“群众有时候是很蠢的,可是这回却看得很清楚——当然,所有的人都很自然地下了这样的结论:艾太太说的是谎言,一个高贵的、自我牺牲的谎言,一个你喜欢说它具有什么美德就有什么美德的谎言,可是再怎么说,到底是个谎言。 “她企图救她的丈夫,可是下错了功夫,毕竟詹姆斯·费尔拜恩不可能梦到所有他说他看到和听到的事。没有人怀疑他,因为他没有必要去做这件案子。第一点,他是个又高又壮,而且显然没有想象力的苏格兰人,虽然艾尔蓝夫人奇怪的证词里硬说他有;再何况,银行钞票被偷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可是,别忘了,有个疑点在那里,若是没有了这个疑点,群众心里早就会定了楼上那个无望复原的病人的罪了。每个人都想到这个事实。” “因为,就算艾尔蓝先生在晚上九点五十分进入办公室,想要从银行保险柜里拿走五千英镑的钞票和金子,同时让它看起来像是夜间遭窃一样;就算当时他的毒计被他太太打断,她没法劝他把钱放回去,因此放胆和他站在同一边,还笨拙地想把他从困境里救出来,那么,他既已知道公款被盗用了,为什么会在第二天早上九点钟看到这情形时昏死过去,还得了脑充血呢?一个人可能假装昏厥一阵子,可是没有人能假装发烧和脑充血,即使恰巧被请来的医生再平庸不过,也很快看得出来这些现象存不存在。” “根据詹姆斯·费尔拜恩的说词,艾尔蓝先生一定是在窃案发生后不久就出门,又在一小时半之后和儿子一起回来,和儿子说了些话,然后安静上床去,等了九个小时以后,看到自己做的案,就病倒了。你得承认,这说法实在不合逻辑。不幸的是,那可怜的经理没办法对那天晚上的悲剧做任何解释。” “他还是很虚弱,而且虽然身涉重嫌,但由于医生的吩咐,他对逐日在他身上加重的罪名还一无所知。他焦急地向所有可以到他病床旁的人询问侦查的结果和窃贼逮捕的可能性,可是每个人都受到再三叮咛,只告诉他说目前警方什么线索也没有。” “你会承认,就像每个人当时所承认的,那个可怜人的处境非常微妙,完全不能抵抗这么多势不可当的证据来为自己辩护,如果算是有辩护的话。这也是为什么我认为大众还是同情他的。可是,一想到他太太很可能知道他有罪,又心焦又害怕地等他恢复健康,等他必须面对急速升起绕着他转的众多猜疑,甚或必须面对公开起诉的那一刻,那还是很吓人的。” “过了将近六个礼拜,医生终于让他的病人面对那桩让他昏了这么久的重大问题。” “另一方面,在这么多个直接、间接因这件谜案受尽折磨的人当中,得到旁人最多怜悯和真挚同情的,莫过于经理的大儿子罗伯·艾尔蓝了。” “你记得吧?他是银行里的职员。嗯,当然,打从大家把怀疑放到他父亲的身上,他在银行界的地位就岌岌不保了。我想每个人对他都非常友善。在路易斯·艾尔蓝先生遗憾无法视事的这段期间,苏瑟兰·法蓝区先生是代理经理,他尽其权限所能对这位年轻人表示友好和同情,可是当艾尔蓝太太不寻常的态度被众人知悉,而罗伯私底下向法蓝区先生暗示他决定和英伦银行断绝关系时,我想法蓝区先生或任何人都不会太惊讶吧。” “当然,银行为他准备了最好的推荐信函任他安排,可是大家最后了解了他的心意:一等到父亲完全恢复健康,不再需要他留在伦敦的时候,他就会试试到国外求职。他提到了为新殖民地的军力和警力而组织的新志愿团,而如果他希望借此把他和伦敦银行界的一切关系都抛得远远的,坦白说没有人会怪他。这儿子的态度当然没有使他父亲的处境有任何改善。显然,连经理的家人都对他的无辜放弃了希望。” “可是,他绝对是无辜的。你一定记得,一等到这可怜人能够为自己说句话,事实就很清楚了。他说的这些话,也是有用意的。” “艾尔蓝先生那时爱好音乐,现在也是。出事那天晚上,他在俱乐部里坐着,看到当天的报纸上刊载着皇后音乐厅的演唱会,是一出特别吸引人的剧目。他的穿着并不正式,可是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欲望,想去听听这出吸引人的音乐剧,就算一两幕也好,所以就逛到音乐厅去了。好,这一类的不在场证明通常是很难证实的,可是说也奇怪,幸运女神这次却眷顾了艾尔蓝先生,可能是为了补偿她最近太任性而给他的严重打击。” “艾先生的座位似乎有点问题。他是在售票口买的票,一进到内厅却发现位子被一位顽固的女士误坐了,那女士不肯把位子让出来。艾尔蓝先生只好叫经理来,几个服务员不但记得这件事,还认得这一位无辜、但成为争辩焦点的先生的脸和外貌。” “一等到艾尔蓝先生能够为自己讲话,他就提起这件事,并且提到可以为他作证的那些人。你得承认,那些人指认了他,使得警察和民众都很惊讶,因为他们已经认定,除了英伦银行经理本人外,其他人不可能犯下这个罪行。除此之外,艾尔蓝先生相当富有,在联邦银行的存款数目不小,还有很多私人财富,这都是他多年俭省度日的结果。” “他必须证明他是否真的立即需要五千英镑,这也是那天晚上从保险柜里被偷走的总数。他拥有许多证券,只要发出通知后一小时,他就可以筹足两倍于这数字的钱;他的寿险费用也全付清了,他没有任何债务不是一张五英镑钞票就可以打发的。” “那个要命的晚上,他的确记得要守夜人不要闩上他办公室的门,因为他想到回家的时候,可能要写一两封信,可是后来他完全忘了这回事。音乐会结束后,他在牛津街上的家门外遇到儿子,根本没再想到公事。办公室的大门是关着的,看起来没有任何不寻常的迹象。” “詹姆斯·费尔拜恩说他非常肯定曾经听到艾太太惊讶地说:‘啊,路易斯,你到底在这里做什么?’艾尔蓝先生却坚决否认他那时在办公室里。因此詹姆斯·费尔拜恩说看到艾太太,很显然只是他的幻觉。” “艾尔蓝先生辞去了他英伦银行经理的职位。他和他太太一定感觉到,大体而言,关于艾家已有太多的闲言阐语和丑闻,这对银行绝非益事;更何况,艾尔蓝先生的健康已不如从前。他现在在西庭堡有栋漂亮的房子,闲时养花莳草自娱。而在伦敦,除了直接与这件谜案有关的人之外,只有我知道这件谜团的真正答案。我常在想,那位英伦银行的前任经理,对这件事到底知道多少?” 角落里的老人沉默了好一阵子。他刚开始讲这故事时,宝莉·波顿小姐就下定决心要专心听他叙述和案子有关的每一点证据,然后亦步亦趋跟着每一点线索思考,好让她自己得出结论,也好让那稻草人似的老古董对她的灵敏反应来个措手不及。 可是她什么也没说,因为她得不出结论。每个人都被这个案子搞得一头雾水,而且从舆论开始怀疑艾尔蓝先生不忠诚,到证实他的品德绝无问题,这过程中的几个转折,都曾经让大家讶异不已。有一两个人曾经怀疑艾尔蓝太太才是真正的小偷,可是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艾尔蓝太太有的是钱;窃案发生在六个月前,这段时间里,由她荷包里掏出的钱,没有一张查出是被偷的银行钞票;更何况,她一定有个同谋,因为那天晚上经理室里另外有人;而如果这个人是她的同谋,为什么她要冒险当着詹姆斯·费尔拜思的面大声讲话而出卖他?如果把灯熄了,让大厅一片漆黑,那不是简单得多了吗…… “你完全想岔了——” 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来,好像冲着她的想法而答: “完全错了。如果你想学到我的归纳方法,提高你的推理能力,你一定要跟着我的逻辑走。首先想一个绝对不容争议,肯肯定定的事实。你一定要有个起点,而不只是假定这又假定那,在一大堆假设里绕来绕去。” “可是这案子里没有肯肯定定的事实。” 她生气地说。 “你说没有吗?”他静静地说:“三月二十五日晚上十一点半以前,五千英镑的银行钞票被偷了,难道这不是个肯定的事实吗?” “没错,只有这个是肯定的,而且……” “保险柜的钥匙没有被扒走,所以保险柜一定是用正常的钥匙开的,”他镇静地打断她:“难道你说不是个肯定的事实?” “这我晓得!”她怒气冲冲地接上他的话:“这也就是为什么大家都同意,詹姆斯·费尔拜思不可能——” “好,詹姆斯·费尔拜恩不可能这样、那样,他却看到玻璃门是从里面反锁起来的。艾太太看到她丈夫昏倒在打开的保险柜前,亲自打开门让詹姆斯·费尔拜思进人经理室,难道不是个肯定的事实?这当然是个肯定的事实,而如果保险柜是用正常的钥匙打开的,一定是拿得到钥匙的人去打开的;任何用头脑的都会认为这也是个肯定的事实。” “可是在经理室里的那个人……” “完全正确,在经理室的那个人!这个人是怎样的一个人;请你一条条列举出来。” 这可笑的老人每说一点就在细绳上打一个他钟爱的结。 “这个人,是那天晚上可以拿到保险柜钥匙,而经理、甚至他太太都没有察觉的人,并且是个艾尔蓝太太愿意为他编造一个明显谎言的人。一个属于高等中产阶级的女人,而且是个英国女人,会愿意为不相于的人做伪证吗?当然不会。她可能为了丈夫这样做。大家都认为她的确是为了丈夫,可是却从来没有想过,她也可能为了儿子这样做。” “她儿子!” 宝莉惊叫起来。 “是啊,她是个聪明的女人,”他突然热切地冒出这些话:“是个既有勇气又沉着的女人,我想我没看过有谁能跟她比的。她上床之前跑下楼去看最后的邮车有没有送信来,看到丈夫办公室的门半开着。她推开门,借着匆忙中划的一根火柴,她马上明白有小偷站在打开的保险柜前面,而且她已经认出来,那个小偷就是她儿子。”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守夜人的脚步声走近玻璃门。没有时间警告儿子了,她不晓得玻璃门已经锁上,她只想到詹姆斯·费尔拜恩可能会打开电灯,看到那年轻人正在偷银行的保险柜。” “要让守夜人放心只有一个法子。晚上这个时候只有一个人有权待在这里,所以她毫不迟疑地叫出她丈夫的名字。 “注意,我非常相信那女人当时只想争取时间,而且相信她希望她儿子还没有机会违背良心犯下这么重的罪行。” “母亲和儿子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我们永远不会知道,可是我们知道的是,那年轻的无赖带着赃款逃掉了,而且他相信他的母亲绝不会出卖他。可怜的女人!那一晚一定够她受的了,可是她又聪明又有远见,知道她的举动不会对丈夫的品德有损,所以她做了这件惟一能做的事来救儿子,甚至帮他挡住他父亲的怒火,还大胆地否认了詹姆斯·费尔拜恩的说词。” “当然,她完全清楚丈夫可以轻易洗清罪嫌,而别人对于她的评论,最坏也不过是说她相信丈夫有罪而企图去救他。她寄望将来有机会把她在窃案中任何复杂的罪名洗刷干净。” “现在大家都已经忘了大部分的详情,警方还在注意詹姆斯·费尔拜恩的工作动态和艾尔蓝太太花的钱。你也知道,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张银行钞票被查出是从她那儿流出来的。尽管如此,倒是有一两张钞票从国外流回英国来。大家都不知道,在国外,所谓“货币代理处”的小店把英国钞票换成当地现金有多容易!代理商能够拿到英国钞票简直太高兴了,只要钞票是真的,他们还管从哪里来的?然后再过一两个礼拜,代理商连是谁拿这样一张钞票来换的,都无法确定了。” “你知道,年轻的罗伯去了国外,总有一天他赚了大钱后会回到这里来。这是他的照片,这个就是他的母亲——一个聪明的女人,对吧?” 宝莉还没来得及回答,老人已经走了。她实在没看过有谁像他穿越房间这样快的。可是他总会留下一个有趣的考题,一条从头到尾打满了结的细绳,和几张相片。 ------------------ 飞飞扫描,帆帆校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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