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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落里的老人还没有动他的午餐。宝莉小姐看得出来他心里有事,因为今天早上他还没开口说话,就玩弄起那条细绳了,结果把她也搞得心神不宁。 “你可曾真心同情过某个罪犯或窃贼吗?”过了一会儿,老人问她。 “只有一次吧,我想,”她回答:“可是我还不太能确定,那个让我同情的不幸女子是不是真的像你说的一样,是个罪犯。” “你指的是约克郡谜案的女主角?”他的语气很温和:“我知道你当时很努力想证实那宗神秘谋杀案惟一可能的解答——也就是我自己想出的解答——并不足为信。现在我也同样清楚,你目前和警方一样,茫然不知谁劫杀了住在爱丁堡夏洛特广场可怜的丹诺生夫人,可是你已经完全准备好要对我的说法嗤之以鼻,还要怀疑我对这件命案的解答。这就是女记者的心态。” “如果你用什么无稽可笑的理由来解释那个不寻常的案子,”她反唇相讥:“我当然不会相信,而如果你想替爱迪丝·柯劳馥赚取我的同情,你当然也不会成功。” “噢,我想我完全没有这个企图。我看得出你对这案子很有兴趣,可是我敢说你不记得所有的细节。如果我重复到你已经知道的情节,请包涵。如果你曾经去过爱丁堡,你一定会听过葛莱姆银行。安得鲁·葛莱姆先生是这家银行目前的老板;他无疑是爱城这个‘现代文化之都’最显要的名流之一。” 角落里的老人从口袋里拿了两三张照片放在宝莉面前,然后用他骨瘦的长手指指着那些相片。 “这一位,”他说,“是艾棻斯东·葛莱姆,葛莱姆先生的大儿子,你看得出来,他是个典型的苏格兰青年。那个是老二,大卫·葛莱姆。” 宝莉对最后这张相片看得更为仔细。呈现在她眼前的是个年轻的脸庞,上面好似已经刻下了一些永恒忧伤的痕迹;那张脸很瘦很嫩,五官皱缩在一起,眼睛大而突出,看来几乎不像是真的。 “他身体有残疾,”角落里的老人说,像是回答宝莉的想法似的,“也因为如此,他是许多朋友怜悯甚至嫌恶的对象。关于他的心理状况。他的头脑,爱丁堡上流社会里也有许多传闻,据葛莱姆家许多亲近的朋友说,有时候他绝对是精神失常。即使这是可能的,我想象得到,他的生活一定很悲惨。他还是个小婴孩的时候,就没了母亲;而他的父亲,非常奇怪,对他有种几乎无法压抑的厌恶。” “现在大家都知道大卫·葛莱姆在他父亲家可悲的地位,也知道他的教母丹诺生夫人对他非常地喜爱。” “丹诺生夫人是葛莱姆先生的姊姊,也是大酒商乔治·丹诺生爵士的遗孀,所以她相当富有,可是她无疑也是异常地偏执。最近她宣布要改信天主教,然后退隐到得文郡内,由纽顿院长主持的圣奥古斯丁修道院去,此举让忠实信奉基督长老会的整个家族大为震惊。” “溺爱她的丈夫留给她庞大的家产,她是惟一而且有绝对控制权的人。因此,如果她愿意,她显然可以把家产随意捐赠给得文郡的修道院。可是,显然她完全没有这样做的打算。 “我告诉过你,她对她那个有残疾的教子有多么喜爱,有没有?她这样偏执古怪,当然有很多嗜好,可是最明显的,莫过于决心要在由世界退隐之前,看到大卫快快乐乐的结了婚。” “好啦,事情似乎是这样的:虽然大卫又丑又残,人还半疯,他却疯狂地爱上了王子庭园已故老板柯劳馥医生的千金,爱迪丝·柯劳馥小姐。可是这位年轻小姐,也许可说是很自然的,却处处避着大卫,大卫那时候当然看来古怪又阴沉。然而丹诺生夫人,凭着她独树一帜的决心,似乎非溶化柯劳馥小姐对他不幸侄儿的心不可。” “去年十月二日,葛莱姆先生在他夏洛特的华厦里举行了一场家庭聚会,席间丹诺生夫人公开宣布,要以赠与的方式移转总值高达十万英镑的产业、金钱和股票给他的侄儿大卫,还有价值五万英镑的上好钻石给那位大卫的新娘穿戴。王子街的一位律师济斯·麦克芬雷,第二天就接到了指示,要他草拟所需的赠与契约,丹诺生夫人保证要在教子的婚礼上在契约上签字。” “一个星期以后,《苏格兰大报》上刊出了这样的启事:‘爱丁堡城夏洛特广场的葛莱姆先生,其次子大卫与王子庭园已故的肯尼斯·柯劳馥医生惟一在世的千金爱迪丝·丽莲已缔结良缘,婚礼将于短期内举行。’” “爱丁堡的上流社会人士,对这即将举行的婚礼高谈阔论,议论纷纷,可是大体说来,讲的绝不是这两个家族的好话。我不认为苏格兰人特别敏感,可是这门婚姻买卖和讨价还价的痕迹这样明显,按照苏格兰人的豪侠气魄,当然会起来反对。” “尽管如此,跟这门婚姻最有关系的三个人倒是非常满意。大卫·葛莱姆完全脱胎换骨,他的乖僻阴沉离他远去,古怪和无礼也不见了,在这巨大而意外的幸福中变得温文尔雅而又柔情似水;柯小姐订购嫁妆,和朋友谈论那些钻石;而丹诺生夫人只等着最后由这个世界隐退,平静度余年之前看到他们成婚,这是她最大的心愿。” “赠与契约准备好了,丹诺生夫人将在十一月七日,预定举行婚礼的那天签署,而这段期间内她暂住在她弟弟夏洛特广场的家中。” “十月二十三日,葛莱姆先生开了一个盛大的舞会。这舞会特别引人注目,因为丹诺生夫人坚持,大卫未来的妻子要在舞会里戴上那些珍贵的钻石,虽然这些钻石很快就会成为新娘所有。” “钻石美极了,衬托出柯劳馥小姐的高贵美丽,一颦一笑都显得仪态万千。舞会显然很成功,最后一位客人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了。到了第二天,这舞会已成为人们普遍的话题。又隔了一天,当爱丁堡的居民翻开出得较晚的早报时,却带着惊恐绝望地读到,有人发现丹诺生夫人被谋杀在房里,而那些珍贵的钻石被偷走了。” “然而,还没等到这美丽的小城从这一阵震惊里恢复过来,报纸又为读者准备了另一件惊人的消息。” “所有苏格兰和英格兰的报纸,都神秘兮兮地暗示费思克检察官已掌握了惊人的内幕,还暗示即将会有轰动的逮捕行动发生。” “真相终于公布了,每一位爱丁堡人读着报纸,都吓得目瞪口呆。原来那轰动的逮捕行动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爱迪丝·柯劳馥小姐,罪名是谋杀与抢劫。这两项罪名都是如此大胆恐怖,大家的理智都不愿相信一位上层社会教养出身的年轻小姐竟会构想这样的滔天大罪,更别提去付诸实行了。她是在伦敦的密得兰大饭店里被捕的,然后被带回爱丁堡接受司法侦讯,并且不准交保。” “爱迪丝·柯劳馥小姐被捕后才两个多礼拜,就被判必须接受高等法院的审判。她在申辩庭内辩称自己‘无罪’,同时委托司法圈内最有名的律师之一,詹姆斯·凡维克爵士为她辩护。” “说也奇怪,”角落里的老人停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下去:“打一开始,舆论对被告就心灰意冷了。群众完全像个小孩,非常不负责任而且不讲逻辑;他们认为,既然柯小姐可以为了十万英镑,而愿意像订契约一样嫁给一个半疯、残废者,那么她同样也可以为了价值五万英镑的珠宝去劫杀那位老妇人,而且还不必背负一个累赘的伴侣。” “或许大众心里面对于大卫·葛莱姆的广大同情,和对被告的反感有关系。由于这桩残酷和小人行径的谋杀案,大卫·葛莱姆失去了他最好——如果不是惟一——的朋友,同时也骤然失去了丹夫人正要过让给他的大笔财富。” “赠与契约一直没有签定,而且丹夫人没有留下遗嘱,所以她的巨额财富,最后就被分配给了她的几个法定继承人,而不能如她所愿,使她最钟爱的侄儿致富。而现在,大卫看到他心爱的女人被控犯下这桩夺去他朋友和财富的重罪,更为这一长串的悲哀事件雪上加霜。” “因此,看到这位惟利是图的女人处境这样危急,爱丁堡的上流社会明显流露出正义得到伸张的兴奋。” “我对这件案子非常有兴趣,所以特地南下到爱丁堡,想要好好看看这出即将开场的刺激戏剧里主要的演员。” “我在人群里抢到一个前排的位置——我通常都能抢到,把自己舒舒服服地安置在法庭的座席上,这时就看到嫌犯由法庭活门里被带了进来。她穿得恰如其分,全身深黑,然后在两个法警带领下,在被告席上站定。詹姆斯·凡维克爵士很热诚地和她握手,我还几乎听到他向她说的安慰话。” “审判整整持续了六天,期间有四十多个证人为检方接受侦讯,也有同样数目的人为辩方接受询问。当然,最有趣的证人是那两位医生、女仆川姆丽特,在高街上开珠宝店的康贝尔先生,还有大卫·葛莱姆。” “当然,有不少医学证明在法庭上出示。可怜的丹诺生夫人,她被发现的时候,脖子上紧紧绕着一条丝巾;而她的脸,即使没经验的人都看得出来,完全是被勒杀的迹象。” “接下来被传唤的证人是川姆丽特,丹诺生夫人的私人女佣。在代表王室的律师仔细侦讯之下,她叙述了十月二十三日在夏洛特广场举办的舞会,以及那天柯劳馥小姐戴上珠宝的情形。” “‘我帮柯劳馥小姐把饰冠戴到她头上,’她说,‘而夫人亲自把两条项链围在柯劳馥小姐的颈上。另外还有几个漂亮的别针,手镯和耳环。凌晨四点钟舞会结束后,柯劳馥小姐把珠宝带回夫人的房间。夫人已经上床,我也把灯熄了,因为我也要离开了。房里只有床边留着一只蜡烛。’” “‘柯劳馥小姐把珠宝全脱下来,向丹诺生夫人要保险箱的钥匙,好把珠宝收起来。夫人把钥匙给了她,然后对我说:“川姆丽特,你去睡觉吧,你一定累坏了。”我很高兴可以离开,因为我都快站不住了——我好累好累。我向夫人,还有正在收拾珠宝的柯小姐都道了晚安。走出房门的时候,我听到丹夫人说:“亲爱的,你弄好了吗?”柯小姐说:“每一样都收得好好的了。’” “川姆丽特回答詹姆斯·凡维克爵士的问话,说丹夫人总是用一条红缎带把保险箱的钥匙挂在脖子上,而且在她死前的那一整天,她也这样带着。” “‘二十四日晚上,’她继续说,‘丹夫人看起来还是很累,吃过晚餐后,全家人都还坐在饭厅里,她就直接回房间去了。她要我帮她梳头发,穿上晨褛后,就拿了本书坐到安乐椅上。她告诉我,她那时感到奇怪的不舒服和紧张,而且解释不出为什么。’” “‘可是,她又不要我陪她坐,所以我想我最好告诉大卫·葛莱姆先生,说夫人好像不太开心。夫人非常喜欢大卫先生,只要和他在一起,她总是很高兴的。后来我就回到我的房间。八点半的时候,大卫先生把我找去,他对我说:“你的女主人今天晚上看来的确有点焦躁不安。如果我是你,过一个钟头之后我会到她门外听听动静,要是她还没上床,我再进去陪她到睡着为止。大约十点钟,我遵照大卫先生的建议,到夫人门外仔细听动静。可是房里一片安静,我想夫人已经睡了,所以我也回房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八点钟,我为夫人端茶进去的时候,看到她躺在地上,可怜她整个脸蛋都青紫扭曲了。我尖叫起来,其他的仆人都冲过来。然后葛莱姆先生锁上门,把医生和警察请来。’” “那可怜的女佣好像很难忍住不崩溃。她受到詹姆斯·凡维克爵士的严格询问,可是没有什么话可以多说。二十四日晚上八点钟,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主人的时刻,那时夫人还活着。” “‘你十点钟在她门外倾听里头动静的时候,’詹姆斯爵士问,‘你试过把门打开吗?’” “‘我试过,可是门锁上了。’女佣回答。” “‘通常丹夫人晚上会锁上房门吗?’” “‘差不多都会。’” “‘早上你端茶进房间的时候呢?’” “‘门是开的。我直接就讲去了。’” “‘你确定吗?’詹姆斯爵士追问。” “‘我可以发誓!’那女佣严肃地说。” “过了一会儿,从葛莱姆先生几个公司职员的证词里,我们得知柯劳馥小姐二十四日下午曾经到夏洛特广场喝茶,她当时告诉所有的人,她要搭夜车到伦敦去,因为有几件特别的东西要在那儿买。似乎葛先生和大卫都想劝她留下吃晚餐,然后从加里多尼安车站搭晚上九点十分的车去伦敦。可是柯劳馥小姐婉拒了,说她一向喜欢由华佛利车站上车,因为那里离她家比较近,而且她还有好多信要写。” “虽说如此,当时在夏洛特广场的两个证人那天晚上又看到被告。她提着一个袋子走向加里多尼安火车站,那袋子看来很重。” “可是这次轰动的审判最令人激动的一刻,是第二天当大卫·葛莱姆踏上证人席的时候。他看来病容惨淡,头发蓬乱,形容憔悴,观众一看到这位夏洛特广场悲剧的第二位受害人,或许也是受到打击最深的人,就发出了同情的低语。” “大卫·葛莱姆应检方律师的要求,叙述了他和丹诺生夫人最后一次见面的经过。” “‘川姆丽特告诉我丹诺生夫人看来焦躁不安,于是我就去和她聊聊天;很快她就高兴起来了,而且……’” “大家都看得出这位不幸的年轻人在犹豫,过了一会儿,他才显然很勉强地说下去:‘她谈到我的婚事,还有准备送给我的财产。她说钻石是给我太太的,以后再传给我女儿,要是我有女儿的话。她还抱怨麦克棻雷先生在准备赠与契约这件事上太一丝不苟,而十万英镑不能够从她的手里直接交给我,还要经过这么多麻烦的手续,真是太可惜了。’” “‘我一直和她聊了大约半个小时。后来她似乎要准备睡觉,于是我就离开了,可是我告诉她的女侍大概一个小时以后到她门外听听动静。’” “法庭上静默了好一阵子,这片静默对我来说却像电一样,非常紧张刺激。就好像是检方律师对证人问的下一个问题还没说出口,就已经在半空中盘旋许久了。” “‘你曾经与爱迪丝·柯劳馥小姐订过婚,是吗?’” “大家像是感觉到,而不是听到,有一声几乎听不清的‘是的’从大卫紧闭的双唇里迸出来。” “‘婚约是在什么情况下解除的?’” “詹姆斯·凡维克爵士已经站起来要抗议,可是大卫·葛莱姆先说了:‘我想我没有必要回答这个问题。’” “‘那么,我换个方式问好了,’检方律师温文地说:‘这次先生您不可能再反对了。十月二十七日,你接到被告写来的一封信,信上说她想解除与你的婚约,有,还是没有?’” “再一次,大卫·葛莱姆拒绝作答,他对这位博学多闻律师的问题并未给予听得到的答复;可是每一位在场的观众、陪审团和司法人员,在大卫苍白的脸色和大而忧伤的眼睛里都读到了那一句不祥的‘有’,那句他颤抖的双唇无法说出的回答。” “毫无疑问,”角落里的老人继续说:“如果大家对那女孩危急的处境曾经有那么点同情的话,到审判的第二天,大卫·葛莱姆走下证人席的那一刻,也全都熄灭了。不管爱迪丝·柯劳馥是不是真犯了谋杀罪,她接受了一个有残疾的人做她的情人,然后又把他甩掉,这样的无情无义,让每个人都决心要反对她。” “第一个让费思克检察官知道被告曾经从伦敦写信给大卫解除婚约的,是老葛莱姆先生。这个消息无疑使费思克的注意力转向柯劳馥小姐,而警方很快就拿出了使她被逮捕的证据。” “法庭上最后一个高潮发生在第三天。在高街上开珠宝店的坎伯尔先生作证说,十月二十五日那天,一个女人到他的珠宝店来,想卖给他一对钻石耳环。因为这阵子生意很坏,他拒绝了这笔交易,虽然那女人好像愿意用非常低的价钱把耳环脱手,而那钻石真是很美。” “事实上,就是因为那女士急于把耳环卖掉,他对她格外看得仔细。他现在准备发誓,那个要卖耳环给他的女人,就是坐在被告席里的嫌犯。” “我向你保证,我们所有人听到这显然令人咬牙切齿的证词时,拥挤的法庭上若有一根针掉到地上,你都可以听得到。只有那个女孩,在被告席里依然冷静,不动声色。不要忘记,这两天来我们已经听到许多证词,证明柯劳馥老先生死时没有留给他女儿半分钱;而且柯小姐因为没有妈妈,是姨妈养大的,她的姨妈把她教育成家庭教师,这也是她多年来从事的工作;同时没有任何朋友听说过她拥有钻石耳环。” “检方当然得到了一张王牌,可是一整天以来对审判的过程似乎漠然不感兴趣的詹姆斯·凡维克爵士,这时由座位上站起来,我马上明白他抽里另有乾坤。他很瘦,又高得极不寻常,再加上鹰钩鼻,如果他要认真解决一个证人,总是手法怪异,令人印象深刻。我可以告诉你,他这次更是过分,一下子就把那浮夸的小珠宝商打垮了。” “‘那位女士来访,坎贝尔先生有没有特别写在登记簿上呢?’” “‘没有。’” “‘那么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方法,来证实有一位女士确实来过?’” “‘没有,可是……’” “‘那么,对这位女客的来访,有些什么记录呢?’” “坎贝尔先生没有任何记录。事实上,二十分钟的反覆询问之后,他承认他当时对那位女士来访并没有多想,当然也没想到和丹诺生夫人的谋杀案有关联。直到他看到报纸,知道有一位年轻小姐被逮捕之后,他和他的职员讨论了一下,这时似乎两个人才都想起来,的确有一位女士在某一天带了很美的钻石耳环来店里卖,而且‘一定’是谋杀案之后的那天早晨。如果詹姆斯·凡维克爵士的目的,是让人觉得这位特别证人的话不足为信,那么他的确得了高分。 “坎贝尔先生的浮夸自大全没了。他先是变得慌张,然后激动,最后发起脾气来,后来他获准离开法庭。而詹姆斯·凡维克爵士重新回到座位上,像个秃鹰般等着下一只猎物。” “坎贝尔先生的职员表现得就像职员的样子,他站在费思克检察官面前,样样证词都和他的老板一样。在苏格兰,当一个案子的某位证人接受询问的时候,其他证人绝不能在场,因此这位职员马克法蓝先生对詹姆斯·凡维克爵士设下的陷阱没有什么准备,一头跌了进去,任由那位著名的律师把他像手套般由里翻到外。” “马克法蓝先生没有发脾气,他的心态卑微得不敢发脾气,可是他陷入了一团混乱的回忆,一个无可救药的泥沼坑里,所以他也是在无法确定那位女士带着钻石耳环来卖的确切日期下,离开了证人席。” “请注意,我敢说,”角落里的老人咯咯笑着,“在场的大多数人都觉得詹姆斯·凡维克爵士的反覆侦讯看来与案子完全无关,坎贝尔先生和他的店员早准备好要宣誓他们见过一位带着钻石耳环的女士,他们绝对相信那女士就是被告;而对漫不经心的旁观者而言,他们是什么时间,甚至哪一天见到那位女土的,对整个大案子没什么差别。 “可是才一下子,我就了解到詹姆斯·凡维克爵士为爱迪丝·柯劳馥辩护的谋略意图。等到马克法蓝先生,那位出色律师利嘴伶牙下的第二个牺牲者离开了证人席,我就像是读一本书一样,看到了整个犯罪的经过、侦查过程,还有警方和公诉人检察官接踵而犯的错误。” “詹姆斯·凡维克爵士当然也知道,所以他在每个环节上都用手指碰一下,就像小孩推倒骨牌一样,把检察官建好的鹰架整个弄垮了。” “坎贝尔和马克法蓝两位先生指认被告就是某一天想卖给他们一对钻石耳环的女人,结果却承认不能确定,是他得到的第一分。詹姆斯爵士有很多证人可以证明二十五日那天,也就是谋杀案的第二天,被告人在伦敦;而案发的前一天,在葛莱姆氏家族最后一次见到丹诺生夫人以前,坎贝尔先生的店门早已关上了。很显然,珠宝店老板和店员见到的一定是别的女人,是他们想象力太丰富,把她想成和被告一样。” “接着就是时间的大问题了。大卫·葛莱姆先生很显然是丹诺生夫人还活着时见到的最后一个人。他和她谈话谈到晚上八点半。詹姆斯·凡维克爵士传唤了两个加里多尼安火车站的搬夫,他们作证说,柯劳馥小姐在九点十分的火车快开动的前几分钟,坐进了这一班次的头等车厢。” “‘所以,我们怎么能想象,在半个小时的时间内,’詹姆斯爵士申辩道,‘被告,这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在整个房子里的人都还未就寝的时候,偷偷跑进屋里,勒杀了丹诺生夫人,用力打开保险箱,带着珠宝跑掉了呢?一个男人,一个有经验的盗贼可能做得到,可是我坚决认为,被告的体力不足以做到这样艰难的事。’” “‘至于解除婚约,’那著名的律师带着微笑继续说下去,‘当然,看来可能有点无情,可是无情在法律的眼里,并不是犯罪。被告在口供中已经说过,她在写信给大卫·葛莱姆先生解除婚约的时候,完全没听说爱丁堡发生了惨剧。’” “‘伦敦的报纸对这件案子只做了很短的报导。被告又忙于购物,她一点也不知道大卫先生的境遇已经改变。因此,解除婚约绝对不能当作是被告蹈恶犯罪来取得珠宝的证明。’” “当然,”角落里的老人带着歉意继续说。“我是不可能让你了解这个出色律师的辩才和巧妙的逻辑的。我想,他打动了每个人的心,就像打动我一样,尤其是把注意力导向一个事实:要指控被告,绝对是没有证据。” “虽然如此,这项不寻常的审判,最后以‘无可证明’的判决做终结。陪审团离席了四十分钟,即使有詹姆斯爵士的雄辩,似乎他们每一个人的心里还深埋着一个判决——如果你喜欢,就称它为直觉吧——那就是,爱迪丝·柯劳馥为了拥有珠宝,把丹诺生夫人解决了,而且虽然那浮夸珠宝商的证词矛盾百出,她的确曾经想卖些钻石给他。可是没有足够的证据可以定罪,她因此捡到了便宜。” “我听过英国人说,这要是在英格兰,她早被吊死了。我个人认为不会。我认为英格兰的陪审团,他们虽然没有‘无可证明’的法律漏洞,还是会将她无罪开释。你的看法呢?” 宝莉没有马上回答,他于是继续编着令人难以忍受的结,两人间沉默了一阵之后,她静静回答他: “我想我同意那些英格兰人说的,英格兰陪审员会宣告她有罪。我无疑也认为她有罪。那笔勾当可能不是她自己干的。夏洛特房子里可能有人和爱迪丝·柯劳馥是同谋,那人劫杀了丹夫人,而她在外头等着拿珠宝。大卫·葛莱姆在八点半离开了他的教母。如果她的同谋是他们家里的一个仆人,他或她会有很多时间犯下罪行,而爱迪丝·柯劳馥还是可以赶上加里多尼安车站九点十分的班车。” “那么,照你的看法,”老人把像鸟般可笑的头侧向一边,话中带刺地问她,“是谁想卖钻石耳环给珠宝商坎贝尔先生呢?” “那当然是爱迪丝·柯劳馥喽,”她得意地回答:“珠宝店老板和店员都认得她嘛!” “她是什么时候去卖耳环给他们的?” “啊,这就是我一直想不通的,对我来说,这也是这案子里惟一神秘的地方。二十五日那天,她的确在伦敦,不太可能只为了把珠宝卖掉而回到爱丁堡,因为东西在那里最容易被追查到。” “的确不太可能。” 老人同意她的话,语气全是挖苦。 “还有,”宝莉又说:“她去伦敦的前一天,丹诺生夫人还活着。” “太棒了,”他突然冒出一句,洋洋得意地令人好笑,因为他的长手指刚打好一个漂亮的结。“这件事和案子有什么关系?” “这件事和案子大有关系!” 她把他的话顶回去。 “啊,你看你,”他故意用喜剧式的强调口气叹了一声:“我给你上的课好像没有让你的推理能力改进多少。你和警方一样糟糕。丹诺生夫人被偷也被杀了,而你马上就觉得偷她东西和杀她的是同一个人。” “可是……” 宝莉还想辩下去。 “没有可是,”他说,愈来愈激动。“想想看,这案子有多简单?爱迪丝·柯劳馥在舞会那天晚上满身都穿戴着钻石,然后她把珠宝拿回丹诺生夫人的房间。记得女佣的证词:夫人说:‘亲爱的,你都放回去了吗?’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完全被检方忽略了。可是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是因为丹诺生夫人自己看不到爱迪丝·柯劳蓖把珠宝放回去了没有,所以问了这句话。” “所以你争辩说……” “我从不争辩,”他激动地打断她的话;“我只陈述无可否认的事实。爱迪丝·柯劳馥本想要偷钻石,彼时彼地正好有机会,就把钻石拿走了,她何必要再等呢?丹诺生夫人在床上,女佣川姆丽特也离开了。” “第二天,也就是二十五日,爱迪丝想卖一对耳环给坎贝尔先生。她没卖成,所以决定去伦敦,这样卖出去的机会比较大。后来有一件事,詹姆斯·凡维克爵士觉得传唤证人把这件事说出来并不妥当,却证实了我刚说的是事实,那就是十月二十七日,柯小姐被逮捕前三天,她渡海去了比利时,而在第二天回到伦敦。毫无疑问,丹诺生夫人的钻石在比利时已由首饰底座取了出来,这会儿正安详地躺在那里呢,而卖掉钻石所得的钱,也安全地存进了比利时的银行。” “可是,那是谁杀了丹诺生夫人?为什么杀她呢?”宝莉喘着气问。 “你猜不出来吗?” 他冷冷地问: “我这样把案子摊在你面前,还不够清楚吗?对我来说,简单得很。不要忘记,这是一宗大胆,残忍的谋杀案。想想看有谁,自己不是偷珠宝的人,可是却有最强烈的动机去掩饰她,让她不致尝到她不当行为的苦果?是啊,还有谁有这样的力量?说他是同谋,绝对是不合逻辑的,不,根本是不可能的。” “当然……” “想想看,一个天性怪异的人,身心都不正常的人——你知道这些人的感情是怎样的吗?比日常生活里正常的平凡人要强烈过一千倍!然后想想看,这样的一个人面对这样可怕的难题。你想,这种人如果为了让心爱的人免于受到偷窃的后果而犯罪,他在犯罪之前会犹豫吗?注意,我绝不是说大卫·葛莱姆有杀害丹夫人的意图。川姆丽特告诉他夫人异常地生气;他到她房里去,发现她已经知道自己的东西被偷了。她记起那一夜发生的事,自然会怀疑爱迪丝·柯劳馥,可能把她的感觉说给大卫听,还威胁要立刻处置她。丑闻,你要怎么办?” “我再重复一次,我敢说他并不想杀死她,可能他只是威胁要杀她,有一位懂医学的先生提到过突发的心脏衰竭,他无疑是对的。然后,想想看大卫的乖戾,他的恐怖和恐惧。空空如也的保险箱,首先让他想到了劫杀的冷酷画面,所以他就把现场安排成劫杀的样子,来保护自身的安全。” “可是,别忘了,没有人看到有坏人偷偷进来或离开屋子,杀人的人没有留下任何进出的迹象。如果是个带着武器的窃贼,很可能会留下一些线索,至少有人会听到一些声响。丹夫人已经气绝,那么那天晚上是谁把她的房门锁上又打开呢?” “我告诉你,是房子里的某个人,某个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别人不会怀疑到他、显然没有任何预谋、也没有任何动机去杀人的人。想想看吧,我知道我没有错。然后你再告诉我,我有没有替爱丁堡谜案的作案者赢得你的同情。” 老人走了,宝莉再一次端详大卫·葛莱姆的相片。那个扭曲的身体里真的躲着一个扭曲的心灵吗?而这世界上,到底有没有一个罪案,伟大到可以看作是崇高可敬的呢? ------------------ 飞飞扫描,帆帆校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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