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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她身子不好,她有病。”我说。 “我也这么说,但是任小姐说要紧事,自己开车走了。” “几时回来?” “没说。” “你买了什么菜?有没有做一点汤?”我追问道。 “有,鸡汤。” “好。”我挂上电话。 我拨到她公司。 女秘书说:“任小姐在开会。” “任小姐身体不舒服,会什么时候散?” “任小姐不舒服,”女秘书诧异,“我们都没注意到。” 我搁下电话。 我对着墙壁,脑海中一片空白。她现在恐怕是在会议室指责同事的办事错误吧。没有人知道她昨日做过什么。因为除她自己外,没有别人。时间久了,她除相信自己,再也不信别人,因为只有她自己没欺骗过她,没倾轧过她,没压逼过她。 我没有本事叫任思龙为我而转变,怀孩子,坐在家里,听命于我如同美眷。任思龙在我身上又没看见过安全感。 我又不能保护她。广告公司一个电话来,她还是赶着走了,身体这么虚弱,表面上装得这么强壮,内心揉得粉碎,外头还是坚撑着。强人。 我面对墙壁,终于把头转过来,伏在桌子上,写好一封辞职信,明天早上我会把它交上去。 小宇的电话追来,“爹爹,你怎么还没下班呢?” “来了,”我说,“你告诉妈妈,我马上回去。” 一额头的虚汗,我对生命的意义发生真正的怀疑。收拾好杂物,我环顾这间写字间。初初搬进来的时候是多么的高兴,多有抱负,甚至还有那份幼稚的骄傲——老板看中了我,我乐意做一条走狗,我愿意卖命。 是思龙粉碎了这种梦,她告诉我,一个女人的工作能力也会比我高,男人坐在私家办公室有什么稀奇?女人也可以做得到,她就是。 我脚步浮动地走到门口,进车子,想发动引擎,车子又破了,开不动。我伏在驾驶盘上,是几时的事呢?思龙开着她的雪铁龙CX经过我的破车,曾经载过我一程,我的心温柔地牵动。 思龙。 如果没有认识思龙,我还快乐地做着我的奴才,我的妻子愉快地生着孩子。任思龙是我的克星煞星。但是我爱她。空前绝后地为她心折。 即使是现在,只要能看见她,我还是为她溶化…… 我放弃我的旧车,走到公共汽车站,等车子的人排着长龙。这使我想起小时候,上学放学,也是这样等车,一等好些时候。 我环顾这些人,都是疲倦的,苍白的,闷厌的。一个个面上无光,靠着铁栏杆,没精打采,上了一日班,衣服的皱褶与脸上的皱褶都写着疲倦,男男女女,都没有一点光彩,生活到底是为什么,生命的意义在哪里,辛苦地工作十年,我总算已经脱离了公路车站上的劳苦大众,但是我的大前提又在什么地方?我并不知道。 公路车有的满座,有的飞站不停,偶然停下来,人们争先恐后的涌上去,我把中学时期的功夫使出来,居然也上了车。 车子朝家驶去,吃过晚饭可以看电视长篇剧。我应该感到优越,我写的东西他们在看。 公路车上每个人都在打瞌睡,仰着头,张着嘴,是的,又倦了,又一日过去,他们做过些什么,他们是真正活着吗?可怜的大众,朝九晚五的大众,轧在公路车里的大众,生命的浪费,我又岂知将来小宇长大,是不是另一个公路车上的大众,而我还一个个把孩子带到世界上来。平凡的父亲养育平凡的孩子们,思龙是对的,我不配做她孩子的父亲。 我是什么? 方薇说:“扬名,像你这种书生,一毛钱三打,捞一把来吹掉点拣拣,你以为你是什么?你只是运气好,你能做什么?卖臭豆腐也不会。” 我的好运也快走尽。 天开始下雨。搭客连忙把车窗都关得紧紧地。我窒息起来,汗味体臭,车子本身怪异的味道。我知道我应该怎么做,我必需赶快把电影剧本的大纲做出来,我要赚钱,我不能再挤公路车,我明早要起身再继续卑微地干下去。 下车,到家。 小宇来开门。 “爹爹,你淋湿了。”小宇说。 “不怕。”我说。 美眷抬头,“我今天去医生处检查过,”她说,“你过来坐下好不好?” 我服从地坐在她对面。 美眷把身体挪一挪,手搁在腹部,“医生说是双胞胎。” 我的眼睛睁得老大。 美眷凄然的笑,“你说好不好玩?双胞胎原本最可爱。” 命中注定我有四个孩子。 她说:“四个孩子在今日,算是顶多产的。” 我转头跟小宇说:“怎么?开心吗?快有两个妹妹了。” 小宇努力点点头,过来伏在我的肩膀上。 我问:“小宙在哪里?我的心肝在什么地方?小宙呵,你几时才会讲话呢?不要等七岁好不好?让你双胞胎妹妹先学会说话,可真没有面子呢。” 他只是笑。 美眷说:“小宙真是有办法,外婆也喜欢他,由此可知做人不一定要能说会道。” “是不是外婆不喜欢我?”小宇问我。 我没有回答。思龙的会开完没有?这种家常话现在对我来说已经一点意义也没有,我感到厌倦一一怎么可能有人如此过一辈子?我不懂。也许如果思龙一直不在我生命中出现,我也会如此乐意地过一世。 我摸着小宇的头发。 思龙的身子可舒服?她的体力支持得来? 我说:“如果没有其它的事,我先走了。开销够吗?” “嗯。”美眷点点头。 我站起来。 “哦,还有一件事,表哥叫我问你,你可听说过或是认得一个人,叫作什么……?” “问得太玄了,”我说,“说不出人的名字,我如何知道他是谁?” “表哥说那是送别墅给任思龙的人。” “什么?” “石澳的别墅房子,”美眷不动声色地抬起头来,“是他送给任思龙的礼物。” “他为什么要送她礼物?”我问。 “你应该知道为什么。”美眷看着我。 她要说的原来是这个消息。这才是她叫我来的真正原因。 “这是我们忠实的表哥带来的消息?”我问。 “是。” “可靠?” “你问我,我问谁?”美眷闲闲的说。她掩不住她的喜悦,她乐洋洋的告诉我,“表哥说你根本不了解任思龙,你瞧!” 我看着美眷,而我一向以为她是个善良的人!我叹口气,不能怪她,她永远不肯承认这是她丈夫的错,做妻子只懂得怨狐狸精,狐狸精…… 美眷说:“这么好学问好教养的女人,唉……”她的眼睛瞄着我。 我浑身都在抖,抖得像风中一片叶子。喉咙像是被人硬塞了一大团棉花,鼻子发酸,想哭。忽然之间,我恍惚看到一早故世的母亲在那里说道:“扬名,你老是喜欢哭,男孩子是不流眼的。” 我慢慢平静下来。 我一生中所有最可怕的事已全部在这一年中发生了,我不再在乎,我站起来,低声说:“我走了。” 美眷有点失望,她抬头,问:“周末再来?” 我拍拍美眷的肩膀,“多点休息,当心脚肿,有空散步,别老坐麻将台了,没什么好处。” 美眷怔怔地看我走到大门。 小字说:“爹,你没有陪我去看电影已很久了。” 我侧侧头,“上次你看过《床上春色》,这次你要看什么?嗯?告诉我,我们星期六去。” “真的?不骗我?”他眨眨眼。 “你已经八岁半,可以享受人生,我们去看《楼上春加春》,我们需要春天。” 美眷张大嘴,以为我已发疯。 我的心已经碎成一片,像玻璃杯子在手中捏碎,你有试过吗?痛彻心肺,血流不止,滴滴点包也包扎不好。一下子染红一条纱巾。 (惊以血看不见,内出血。) 我很平静的回到石澳。 我是这么愚蠢,这么大的沙滩别墅,我竟以为是思龙自己赚回来的。 我打开她的衣柜。紫貂玄狐豹皮青秋兰。我打开她的抽屉,她平时戴的几种珠宝随意的搁在那里。我从来不想到它们是真是假。一个女人独自开两部名贵的车子…… 她没有刻意瞒我,是我太愚蠢了。 我静静的想,我只是不了解她,我以为我能够,但是我不能够。 这真是彻底的失败。 任思龙始终是一个谜。 我躺在她雪白的床单上,等她回来。 既然是如此的一个故事,她为什么还要辛勤工作?我什么也不明白,以前我什么也不问,如今我知道,谜底只在她心里,我一定要在今天找到答案。 锁匙一转,她回来了。 我没有见过更疲倦的任思龙。她不知道我在房间里,进屋子以后,她靠门站了很久,拨高头发,叹口气,然后倒在沙发里,脱去鞋子,在手袋中一顿乱摸,掏到香烟,烧起一根,狠狠的吸。 思龙秀丽的脸歪曲着,有点痛苦,又起身倒一杯冰水,仰着脖子把好些药丸吞下。她走进来看到我,一惊。 我看住她。 她在浴室更衣,把衣服都踢在一边,用大毛巾裹住身子,洗脸,淋浴,然后过来坐在我身边,不动。 她说:“我辞了职。” “为什么?” “太累,没有意义。” “你原不必要如此辛劳工作。”我提醒她。 思龙真正是个聪明人,我从不知道有这么反应快的人,她转过来看着我,眼神阴晴不定,然后她叹口气。 她问:“你知道了多少?” “不多。” “谁告诉你的?你那表哥?”是以我说思龙聪明。 “是。” “他请私家侦探盯我,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 “他告诉你什么?” “这间屋子是别人送的。”我问:“谁?” “一个姓何的男人。姓名有什么重要?反正是别人的。”她很平静。 “你是个大学生,而且不是中文大学、浸信会、台湾大学,”我的声音也很平静地讽刺,“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 “什么事?接受男人的礼物?为什么我不能够接受一两件礼物?”她反问,“念哈佛大学的也是人。”人遇到真正的大事便会镇静下来,现在便是好例子。 我说:“思龙,一层房子不能算是小礼物,你是付出代价来的。” “什么代价?”她反问,“你想控诉什么?” “为什么骗我?”我问他,“你什么都没有告诉我。” “有这种必要吗?你真对我的一生有偌大的兴趣?我打算把三岁开始的事情都告诉你。或者你对我的期望太高,你不是认为我仍然是个处女吧?” 我默默忍受着她一贯的作风与口吻。 她知道我爱她,而我实在是爱她。 我没有言语。 过一会儿我说:“你应该告诉我的。” “好好好,我现在说给你听,我与这位何先生同居三个月,他送这层房子给我。这的确是一个礼物,我的确也付出代价。现在你知道了,快乐吗?” “他爱你吗?” “不。” “你爱他吗?” “不。” “没想到你也是一个做生意的女人。” “每个人都有个代价。”她轻描淡写的说。 “那么我呢?我又占什么样的地位?”我悲哀的问。 她不出声,眼睛看天花板,隔一会儿索性闭上了。 “我们是相爱的,是不是?” “扬名,不要问太多的问题,好不好?” “可是你有没有爱过我?” 她没有作答。 “一刻也没有?”我问。 “有。”她说,“有的。” 我很宽慰。因此而哭了。我与思龙的关系………我永远是被动的弱者。母亲说得对,我从小便是个淌眼抹泪的人。 思龙说:“但是,扬名,我们还有什么好后悔的?我们有很快乐的时刻,你记不记得?” “是。每一次见到你,我都是快乐的,我的心剧跳,神经紧张,只是我开头不懂得那是爱,我只知道我害怕见你一一思龙,那真是我一生人当中最美妙的时刻,我是丝毫不后悔的。” 思龙说:“扬名,你待我甚厚,你把一切都给了我。” “我给你什么?”我茫然的问,“房子?皮裘?我看不见。” “没有其他的男人肯为我牺牲这么多。” 我明白过来,“所以你要报你的知遇之恩?” “扬名,你知道我爱你。”她说,“这点你不可以对我发生怀疑。” 我也记得我们真正相爱的日子,她的白衣服,她的骄傲,她看到我时暖昧的神情。我们曾经相爱过,虽然现在一切已成过去,不过火花闪烁之后,印象常存,我死而无憾。 好吧,说我没出息吧,控诉我,但是我没有后悔,我真正爱过了。没有尝过蜜之滋味的人,永远不会明白,说与他们听,他们也不知道。 思龙低声问:“扬名,一切都完了,是不是?” 我点点头。 她黯然。 “我真的想过结婚。”我说。 “是为了我的过去?”她问。她从来未曾这么温驯过。 “不。”我说,“因为我们之间有永恒的矛盾。我们的环境背景思想大不一样,思龙,你知道我们无法在一起生活一辈子。我也不可能养活你。” “抱歉,我没有迁就你。”她的声音很沙哑。 “没关系。思龙,我也不配叫你迁就的。我又不能叫你专心坐在家中生孩子,一切是我的不力。” “但是我们在一起曾经快乐过。” 我把头枕在她的手臂上,“思龙,把你的故事告诉我。” “你要知道什么部分?”她温柔的问。 “你小时候,你的恋爱,一切一切。” “我读中学时虚荣心就重,”她轻声道,“站在街上等公路车,就问我自己,为什么有人可以坐劳斯莱斯。一个女孩子如果有这种想法,而她的五官身材又长得不错,总有机会得到她想的一切。” “于是你遇见姓何的人。” “是的。他供给我一切,他喜欢我,他甚至让我到哈佛去念商业管理。但是他没有给我爱。在这十年——” “你说是三个月。” “你相信只有三个月?” 我叹息,“思龙,我相信你说的一切。” “但是他没有给我爱。连欺骗的应允也没有。”思龙说。 “你现在仍有见他?”我问。 “见到也只像陌路人。” “你从来没有爱过他?” “开玩笑?当然我爱他。十年。”她说,“我这个人是他创造的。我的刻薄直接锋利,全部是他的翻版,只是翻得不大好。”她哑然失笑。 “现在呢?还爱他?” “我倒希望爱他,那么精神有寄托。爱与恨都是好的,”她显得无可奈何,“除此之外,也只有工作了,时间总要打发,我们太可怜,竟要把宝贵的时间打发掉。” “我们……就这么完了?” “我想是,扬名,你呢?” “我想与你在一起一辈子。”我说,“我爱你。” “可是扬名,我们有过很多愉快的时间,对我来说,一生人如果有一次这样的机会,已经足够,我们有什么遗憾?” “思龙,你对感情的要求,就止于此?” “扬名,我不懂得如何要求,”她说,“我一生的生活中没有任何长久的经验,你叫我怎么做才对?” “你总要结婚的。”我说。 “为什么一定结婚?”思龙问。 “年纪大了,有个伴。”我答。 “就为了一个伴?”她诧异的问。 “是。就为了伴。”我现实的答。 “两个七十岁的人对着坐一一你觉得很好?”思龙问,“扬名!你还不至于那样吧。” “思龙,居移体,养移气,你与我是两个世界里的人。告诉我,你七十岁的时候会怎么做?” “看书,睡觉,养猫,等死。”她苍白而向往,“死。” “你不怕?” “怕什么?死,当然是怕的。” “不,不怕一个人寂寞?” “但是我一生人都惯性地寂寞,你几时见过我联群结党地享乐过?我不喜欢人,我从来不想讨好他们,现在我致力于不想得罪他们,可是你看,还是有人找了私家侦探来查根究底。他们不肯放过我。”思龙说。 “现在你打算做什么?”我说。 “忘记这个世界,也让这个世界忘记我。”思龙笑,“应该不会难吧,世界忘记我,顶多只需要三天。” “在石澳隐居?” “是。”她说。 “不去欧洲?”我说,“我以为你会去别的地方。” “到处都一样。”她说:“到处升起来的都是这个太阳。” “你希望怎么样?”我抚摸她的头发,“移民到另外一个星球去?” “是,如果可以的话。”她笑笑。 我与她平安地闲话家常,仿佛结了婚,做了多年的夫妻。但事实上我们即刻要分手了。 我说:“思龙,我知道有妇之夫最喜欢说一句话:我的妻子不了解我,但是我实实在在的告诉你,我的妻子真不了解我,与你谈话,多么高兴。” 思龙转个身,打个呵欠。 “很多男人对你这么说过吧。”我问。 “你要我怎么回答?”思龙笑问,“你想听是抑或不是?” “没关系,只要你爱我。”我说。 “扬名,你将会怎么做?”她问,“以后的日子很长。” “我……”我想了很多,“我会回去。” “回去?回什么地方?” “回美眷那里去。”我说。 思龙诧异:“她会收留你?” “她不是你,你当然不会再接受一个变心的丈夫,但她是传统中的贤妻良母。”我沉着地说。 思龙坐起来,“但是她已经知道你不爱她!”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还是回去美眷身边了,她对亲戚朋友都有交代,过若干年,大家忘记任思龙这三个字,我们仍是好夫妻。”我苦笑道。 “不可思议。”思龙说。 “是的,中国女人的容忍力无穷无尽。”我黯然。 “因为她们在经济上不愿意独立。”思龙说,“受丈夫的恶气,受另外一个女人排挤,世人同情她,在公司受老板噜嗦,谁会知道,她总有她的道理。”思龙说,“你也别太过肯定她会要你回去。” 我说:“我认识她十余年,我太清楚她,她一定会要我。这是很不公道的事,不幸美眷没有别的选择。” “我很抱歉。”思龙说,“一切是我的错。” “一切是我。”我说,“但是思龙,为什么当初你竟会容忍我这么一个人?” “因为扶轮社的会员不肯为我抛妻离子,只有你给我如此的光荣,有什么女人有力量拒绝?”她叹口气,“对不起,扬名,我们都错了……你的工作,对你的工作可有影响?” “我想休息一段时间,先写点电影剧本,工作总是会找到的,没有人失业一辈子。”我说,“但是我要休息。每日起来,带小宇到公园走走,教小宙说话,等小寰与她的双生同胞出生,我的思想很疲倦,不适合再做电视台那份工作。” “你的计划听上去很理想。” “是吗?”我苦笑,“原本我想与你共渡一辈子……事与愿违。” “你认为美眷与你以后的日子会过得很好?” “我们会渡过的。这次以后,我将永远目不斜视,做一个认命的人。其实就这样平安地渡一辈子,也很会值得羡慕。” “谁也不知道宇宙黑洞在什么时候把我们吞没,在七十四岁的时候,我会记得这一段故事。”她说。 “思龙一一” 思龙转过头来,在流泪。 这是我第一次见她流泪,也是最后一次。 “思龙。”我拥抱她。她把头埋在我怀中。 当夜我离开任思龙。她帮我整行李,像一个妻子服侍远行的丈夫。 我们很沉默很平和,箱子放汽车行李厢,她送我到市区。我们吃了顿非常丰富的晚餐,开一瓶香槟,跳舞,到十二点才分手。 仙德瑞拉要返家了。 她把一小瓶镇静剂留给我。说实话,我需要那瓶药。 “思龙,”我说,“以后我们永不再见了?” “永不。”她肯定的说。 回到自己家中,电灯已经全部熄灭。我摸索到长沙发,吞服镇静剂,把座垫拍一拍,倒头便睡,可一点也不觉得异样,宾至如归。 对美眷来说,任思龙是一场过去的噩梦。对我,是场过去的美梦。 无论怎样,她已经过去。 大亮醒来,小宇站在我身边,瞪着我。 “早。”我说。 “早。”他说。 美眷在客厅那一头叫:“小宇,你不过来吃早餐?快迟到了。” 我擦擦眼睛,美眷走过来,她的头发还用一条橡筋扎着,身上穿一条陈年宽裙子。 我无可奈何地挥挥手,“即使是怀孕也不用这样披头散发,小宇上学之后,我陪你去修头买衣裳,你看你那尊容!” 美眷哼一声:“批评批评批评,我一生人只听到批评。” 我静默的笑。 你看,一切都如常,美眷有她的智慧。我们家有时光仪,把不愉快的记忆推进第四空间,忘掉它。 我送小宇上学,教训他一顿,把他推进课室,小宇唯唯诺诺,又成为一等一的好孩子。 美眷剪发的时候,我抱着小宙在小公园坐,教他讲话:“孩子……是小宙……玩耍……游戏……” 我们到百货公司,我把身边的现款都买了礼物给美眷,新式的孕妇袋、化妆品,甚至有半安士的“哉”。 美眷换了一个新发式,不晓得进步多少,十分精神,我们一起高高兴兴的回家。 那一夜,小宙忽然在饭桌上站起来说:“小宙不要吃红烧牛肉!一年来天天吃牛肉,小宙要吃荷包蛋!” 我看着这孩子,我眼睛瞪得老大,随即笑得流下眼泪,他终于会说话了。 就这样,我也没跟美眷说搬回来,也没有走,但是大家都十分明白,我又回来了。 谁也没有提这件事,小宇、小宙、美眷、丈人丈母、亲戚朋友。我只看到一个个宽慰的笑容,显然大家都庆幸施扬名终于灵魂苏醒,从狐狸精魔掌死里逃生。他们不但没认为我可耻,说不定还佩服我的勇气,毕竟一个男人,稍微行差踏错,算是什么?知过能改,善莫大焉。 我实现了我的愿望,辞职成功。 玛莉打电话来,“施先生,你桌面的辞职信,不是真的吧?” “请转交总经理。” “施先生一一” “请转交总经理。”我说。 “是,施先生。” ------------------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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