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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十周年那日,下班,我驱车去买了五十朵玫瑰花,然后开车回家。一路上塞车,但心情好得无与伦比,一路哼着歌,从《兰花花》到《日升之屋》。 到家已是一身臭汗,我那辆自动排档的福士威根并没有冷气。 我用锁匙开大门,女佣人正抱着小儿子在窗口看风景,她称呼我,“先生。”然后叫小宙看我,“看看,爹爹回来了,叫爹爹呀。” 小宙才一岁大,咿咿咿咿的唤我。 我充满幸福感。这是我的家,是我一手建立的家。 “美眷!美眷!”我喊。 女佣笑,“太太在厨房做明虾沙拉。” 美眷推开房门,笑问:“什么事?” “美眷!”我把花搁在桌上,“祝你快乐,希望我们还有许多的十周年。” “扬名,”她完完全全的被感动,“这么多的玫瑰。” “来,让我们做一个拥抱。”我说。 她张开双手,我们拥成一堆,美眷咭咭的笑个不停,女佣佯装看不见,抱着小宙进房间。 我坐下,把双腿搁在茶几上,舒出一口气。 “美眷,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尽量放松声音。 “嗯!”她早已扬起一条眉。 “是,是的,”我说,“我已获得升职,今天宣布的。” “扬名!”她尖叫起来,“噢,太好了,太好了!” 我笑起来,“我不是说过吗,我知道他们会升我的!” “可是这么快!你现在职位是什么?”她狂喜,“告诉我!扬名,告诉我!” “创作部主任。” “扬名!”她亲吻我。 “而且加了薪水。”我说。 她笑得像个孩子似的欢愉。 我在这一刻觉得生命还是有意义的,我的劳苦得到了报酬。 静下来的时候我问:“小宇呢?” “外婆家。”美眷说,“今天晚上只我们两个人去庆祝,是不是?” “当然。” 她把玫瑰花插在一个瓶子里。 瓶子深蓝色,有金色的花。我从未见过这件东西。我问:“这花瓶是你买的?” “是。”美眷抬起头。 “下次买水晶的,水晶玻璃好看。” “太素了,扬名,”她责备我,“你最好什么都黑白两色,没些喜气。” 我笑笑。“小宇这次测验如何?”我问。 “差透,错字极多,”她答,“三年级功课就这么深,就快全部英语对白,我根本应付不来了。” 我点点头。“我们吃完晚饭去把他接回来。” “我去换衣服。”她说。 美眷进去准备。 我躺在沙发上。 我会有一间私人写字间,有专用电话,有女秘朽替我写信。我得意地微笑,虽然工作又重又繁,人事关系复杂,到底任何人说起香江电视公司,也得提到施扬名这三个字。 我虽然不是一个自大的人,此刻也有点晕陶陶。我决定纵容自己,好好的陶醉三天,然后再从七重天走下来,从头苦干。 美眷换好衣服,她穿一件花衬衫,配条鲜黄色裤子。 “芽长裤吗,”我诧异,“我们还要去跳舞呢。” “长裤也可以跳舞。”她说。 “换裙好不好?”我建议。 美眷笑着说:“真噜嗦,在公司升职,回家也想升职。大儿子都八岁了,你还管我穿什么衣服。” 但是她还是进去换好裙子出来。 我告诉美眷:“将来我的工作会很忙很忙,你不要疑心,也不要担心,你要了解,这是我的事业,我要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 美眷说道:“你知道我从来不是一个多疑的人。” “美眷,”我说,“多谢你把家里管得头头是道,这十年来,十年了,美眷,我们结婚竟十年了。” 我们选有烛光的夜总会,吃法国菜,我还点好香槟。 十年的婚姻,我们吵过架,闹过意见,生活上不愉快的细节,不顺利时的风浪,我们都一一克服,真不容易。 美眷嫁我时才十九岁,我二十三,刚刚升中文大学。 为追求她,几乎升不了级。 我微笑,“那时多少人追求你。” 美眷笑问:“是吗,你认为是?” “当然,上门来求的人太多,门限为之穿,”我笑,“我都不知道排队排在什么地方,几乎有种盖士比等黛茜的感觉。” “你以前也就是那个样子!”美眷横我一眼,“说话只有自己明白,咕噜咕噜,来了就不走,赖在那里跟我弟妹闹,除妈妈外,谁也不喜欢你。” “我是很感激妈妈的。”我笑说。 “后来是怎么嫁给你的呢?”美眷罕纳的问。 “我有没有恐吓你说要自杀?”我问。 “才不怕。”她说着一边笑。 我向她求婚,她不答应,那时她与一个纱厂小开走得很近。那小开天天开着雷鸟跑车去接她。我也不知道是怎么赢得她的芳心的。 反正她当时嫁我是真的下嫁,她长得美,年轻的时候像个洋娃娃,十九岁还没有中学毕业,功课极差,但是她品性温柔,真像依人小鸟。 我们结婚并不铺张,也没有钻石礼金,她真是个好女孩子,一点也没有做奇货可居状,就这么跟定了我。 她对大事小事都没有主张,我说什么,她依赖性非常的重,同时也并不是个好主妇,她缺乏组织能力,不懂家务,因此我们一直有佣人。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美眷令我知道我的职责所在,因为我必需要照顾她的精神与物质生活,所以我不得不做下去,每个月终发薪水的时候,我非把现金支票交到她手中不可。这使我有种大功告成的感觉。 美眷。 如花美眷,我的爱妻。 她的温驯永远是我的强心剂。 一个楚楚动人的小妇人,到现在为止,也不是不像一个孩子的,很多时候,我并不忍把我的劳累告诉她,她不会明白,我也不要她明白,我是男人,她的丈夫,一切应由我负责。如此便十年了。 饭后我们跳舞尽兴。 美眷的舞步并没有退步。 我问:“记得吗,当年我接你放学,然后去跳舞。” “是的。”她笑,“然后有一天你说零用钱花光了,替人补习的酬劳也用得一干二净,我们才到公园去坐。” “为什么嫁给我?”我问。 “十年后才问?”她笑。 “当时太惊喜交集,十年后才镇定下来,真的,为什么偏偏选中我?” “妈妈说你最好,觉得你是有出息的,小两夫妻要相敬如宾,她说,嫁有钱人家未必有幸福,妈妈一向觉得我比较钝胎。” “你才不钝。”我说。 “中学都没念好。”她笑道。 “没关系,有什么遗憾呢?做妻子与母亲并不需要学历,需要的是爱心。” “扬名,你说话别这么文谄谄的好不好?” “我买给你看的书,看了没有?”我问。 “没空,我到三姨家玩牌去了。”她说。 “那两本张爱玲实在很好,你不是闹着要看书吗?” “有空时看,小宙闹肚子,我晚上没睡好,没精神看书。” 我瞪她一眼,她娇俏的笑。 “扬名,你别像逼学生似的好不好?”妻说。 “随得你,老周小王他们说起张爱玲的时候,你别吵说我不叫你看。” “张爱玲?”她喃喃地,“名字一点也不像个作家。” 我忍不住笑,“你懂什么。” “嗳,探戈哈骚,扬名,陪我跳这个。” “我跳不好。” “来,别怕。” “好好。” 美眷稚气还是很重,这是她特点。 过了节日。庆祝过后,我又打回原形,开始变本加厉的忙。 创作组的工作无穷无尽,属下的每个职员都有点脾气,很难侍候,整天我就低声下气的哄着他们,幸亏工作进度很好,虽然如此,上任以来,我从没有准时下过班,常常留到七八点,然后与同事出去晚饭。 开头的时候美眷打过电话来联络,但每次我都在开会,她就很放心,渐渐不是每天来问,无论她什么时候找人,我永远在忙。 周末有时也要回公司。 美眷说:“你快忙坏了,看看脸上已瘦掉一圈。” “放心,我的部门很上轨道,一切在控制之下。越来越稳,不久便可以轻松一点。” “老板请你倒是划算。”美眷说,“我已经有好久没跟你说话了。你在香江电视公司的时间比在家多。” “老夫老妻,”我笑,“有什么好说的?” “哼!听说你手下有几个顶风骚的女编剧。”美眷笑道。 “别乱说话。”我正容道,“我的编剧都是最优秀的。” “我开玩笑。”美眷说。 “你别多心,知道吗?”我拍拍她肩膀。 “星期六下午带小宇去游泳好不好?”美眷问道。 小宇放下功课,马上应,“爹爹带我们去游泳。” 美眷说:“快做算术,问你功课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如此热心?” 小宇装个鬼脸,走到我面前,“爹爹,星期六去游泳。” “好,一定去。”我答应他。 小宇仰起头笑。 但是我接到通知,星期六要开一个大会。 “为什么?”我问秘书玛莉。 玛莉说:“总经理说营业部来了新经理,要介绍一下,并且大家听听营业部的新方针。” 我说:“哦,新奶妈来了。” “奶妈?”玛莉不解。 我笑,“你不知道吗,总经理一直说我们所有的剧集都是婴儿,如果营业部拿不到广告,就等于婴儿没有奶粉供应,营业部经理还不就是奶妈?” 玛莉笑着出去。 制作部老周过来找我说话。 “营业部怎么老换人?”他问我。 “咦,”我笑,“你问我,我问谁?” “听说换了个女人来。”老周说。 “不稀奇,现在身居要职的女人很多。”我说。 “你肯替女人做事吗?”老周问,“你不介意?” “只要她有工作能力,男人女人难道还两样不成?” 老周摇摇头,“女人该坐在家中看孩子,不应出来跟男人抢饭碗。” “你这是什么年代的古老想法?”我取笑他。 “男主外,女主内,千古不移的道理。”老周说。 小王加进一张嘴,“这姓任的女人很厉害,是哈佛大学工商管理的MBA。” “跟我们没关系。”我说。 “怎么没关系?当然有,同一个机构的人。”老周道。 我耸耸肩,“河水不犯井水。” “哼,你走着瞧。”老周叹道,“不是好相与的。” 老周小王走后我问玛莉:“真有这么厉害?真的?” 玛莉说:“周先生一向不喜欢与女人打交道的。” 呵。 第二天老周受营业部经理修理的事,全公司上下都知道了。 制作部提上去供广告客户参考的计划惨被驳回。营业部发信回来,警告制作部不得再做越权举动。 老周脸色发白,“真是倒霉!谁要管这种闲事,可不也就是他们那个部门开始建议的!” 我笑,“看,吃力不讨好!” “制作部当然知道片集有什么特色!建议一下,有什么不对劲?”老周气得那样子,“牡丹虽好,也还需绿叶扶持,我看她单人匹马走到几时去!” 老周把文件夹子丢在桌上,我一打开,满满的红字改正了他的英文文法,其中有数句旁边用中文批着:“不明所以然,不通,无可救药!” 我笑。 典型女人作风。 我问玛莉:“是任小姐的笔迹?” 玛莉看我一眼,“不是,是任小姐秘书琳达的字。” 老周气呼呼,“小鬼升城隍。” 我说:“老周,你是制作部主任,身居要职,不要与他们一般见识,别闹笑话给别人知道。” “是,我知道,我明白,以后我就管制作拍摄的事,什么都别来问我。” “这又不对了,这变成斗气了。”我笑。 “你别管。”老周面色煞白,“事不关己,己不操心,这个任思龙实在太过分。” 我问:“她叫什么名字?” 老周冲出我的房间,大力关上门走。 我问玛莉:“她叫什么名字?” “任思龙。” “很好听的名字。”我说,“新上台的官儿,总得显显威风。但是老周为什么又跑去提供营业方针?” “是总经理要的,说是三个臭皮匠,抵得一个诸葛亮。” “可是找皮匠也只该在营业部找,不该找到制作部去。”我说,“他们外国回来的人,最恨越权。你读过彼得·杜拉克的(管理实鉴》没有?” 玛莉说:“是。”她笑。 我问:“下午我有什么事?” “有。有得很。两点钟我们长篇剧集所有导播与编剧开大会。三点你得过海去见总经理与任小姐,早约好的。”玛莉如数家珍。 “真好!”我说,“我真爱这份工作,我小儿子都快不懂叫爹爹,我卖身给香江电视了。” “还有,方小姐说做不下去,要跟你辞职。” 我跳起来,“方薇?我的天,我的台柱,这次又是什么的道理?” “方小姐说她与林士香无法合作。” “为什么?”我问,“他非礼她?抑或他不肯非礼她?” 玛莉笑,“你知道方小姐主观太强,脾气坏,她与林士香吵嘴。” “林是当今最好的电视导演,我真不明白。”我捧着头,“他们俩真是一对。” “我看你并没有时间见方小姐。”玛莉说,“你一一” 我的房门被踢开来,“谁说没有时间见我?”方薇杏眼圆睁,“我拼着一死,敢把皇帝拉下马!” 我虚弱的说:“方薇,这是创作组,不是革命组。” 她坐在我对面,一个个字说出来,“我不干了。” 我苦笑说:“我让林士香正式向你道歉好不好?” “谁要这种狗屎导演向我道歉?”方薇大声说道。 玛莉说:“施先生,电话。” 我接过话筒:“哪一位?” “扬名!”是美眷,“小宇在这里大跳大叫,要去游泳。” 我忍不住了,“现在全世界的人都在对牢我大跳大叫,我有什么办法?” “可是你答应过小宇去游泳的。”美眷说,“你向他解释,不然他不肯罢休,” “你替我好好揍他一顿,”我说,“办公时间不要来骚扰我。”我重重放下电话。 我转头跟玛莉说:“明天叫林士香来一次。” “明天星期日。” “那么星期一。” “是。”玛莉说。 “方薇方小姐,”我说,“让我们先出去开会好不好?过了今天才说,乖一点。我会叫林士香来好好审他。” “我不出去。”她说。 “外头全世界人在等我们,你别这样好不好?” “星期一。”她说出限期。 “一定,星期一,编剧跟导演没有杀父大仇,方小姐,星期一一定为你摆平。” “你告诉林士香,我的本子要改拿回来我亲手改,我不要别人乱动,尤其是他。我总得对我的出品负责任吧?” “一定。”我保证。 她走了。 我才到会议室坐下,玛莉又说:“施太太找你。” “说我没空。”我说。 一坐下来就直说到三点半,有好几个问题争论不下,我很想独裁地下个决定,但是我必需要令我的编剧快乐,不快乐的人做不出成绩。 于是—— “女主角为什么一定要穿白色,衣服的色素根本无关重要。虚伪、做作。” “你懂什么,白色代表什么你知不知道?” “服装的颜色有统一的必要,白色在这里代表孤僻,潜意识对现实不满,她要用白色把自己隔开,以示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狗屎。”玛莉说。 “有道理,白色配冷艳的性格正好。”我说。 “黑色才冷艳。” “女主角出走以后,回头的理由不充分,她根本与丈夫不和,他病了不关她事。” “一夜夫妻百夜恩啊!” “现在不是粤语式的情感,老天,夜夜换情郎的女人岂不是欠下数亿年的恩典?” “另外找一个理由。为了子女如何?” 我心中暗暗着急。 玛莉说:“那边催你去开会,车子在门口已经等了三十分钟。” 我说:“这里比较重要,问问香港那边能不能改期?” “任小姐要与你说话呢,总经理的秘书来催了。” 我叹气,“为什么任小姐非见我不可?创作组与营业部风马牛不相及。” “但是任小姐要知道我们这边的事。” “给我两粒阿斯匹林,我头痛。” 玛莉把药给我。 我对在场的审阅说:“你们谈下去吧。我跟玛莉到香港去见个人。” 在车子上的时候,我还是在问:“为什么任小姐不到创作组来?” “她要与总经理说话。” “大买卖!”我挥手,“香江电视就她这个人是举足轻重的,要命。” “施太太说小宇哭得一头汗,睡了。” “我回家才能管这些,以后施太太再来电话,告诉她,我忙的时候别来烦我。” “是。” 车子到中环,我与玛莉下车赶到写字楼。 总经理一脸笑容迎过来,“施,我看过连续剧的大纲,好极了。” “谢谢。”我放下公事包。 偌长的会议桌那一头坐着一个女子,她板着脸,几乎是瞪着我的。 我看一看总经理。 “我来介绍,”总经理还是个老好人的态度, “思龙,这是施扬名,创作组负责人。” 我赔笑,想伸手,但马上想到西洋礼节,要等她先伸,可是她动也不动。 她看看手表,“迟到四十八分钟,施先生。久仰大名,久候光临。”她冷冷地说。 我僵住了。 总经理打圆场,“来来,大家都忙,交通不便,时间不容易控制。” 我坐下,玛莉坐我身后。 到这个时候我才有机会看清楚任思龙。 她看上去约二十七二十八岁,头发梳在顶上,脸是长圆型,鼻子嘴唇都不见得很美,但是眼睛很圆很有神,浓眉,皮肤带一种奇怪的颜色,白腻中透点青色,略略化妆过,可惜看上去还是稍嫌病态。 她的发脚很长,耳上戴珠耳环,一身白色的细麻长裳。 我忽然想到刚才创作组开会的对白—— “……白色在这里代表孤僻,潜意识对现实不满,她要用白色把自己隔开,以示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老总开口,“施,你听听思龙的意见。” 她把头侧一侧,看牢我说道:“施先生,我们要出去兜售的货品来自创作组,希望你多多合作。” 我欠欠身,“我会尽力而为。” “我们需要资料。” “一切资料已经由制作部与宣传部奉上。”我说。 “制作部给我们的是意见,我们不需要意见,我们已有太多的人材提供新意见。” 我想到老周的惨案。 “那么宣传部——” “他们是饭桶。” 我惊震,“任小姐——” 她不耐烦的挥手,“我看见饭桶的时候认得出来!” 我转头看着老总。我简直不相信有这样的女暴君,说话如此不留余地。 但老总只是微笑。 我忽然觉得疲倦、劳累。 我们只是老板手下的一群斗蟀,老板并不在乎我们互相吞噬,只要对他有利益。我们工作的狂热……真可怜,何必呢。这是我自从出来工作开始,第一次觉得累。 我抬起头,看牢任思龙。不。我不会成为她的踏脚板。 我问:“任小姐,你希望我如何与你合作?” 她顺手拿起一个文件夹子扔在桌上。 她冷冰冰的说:“机密!一切都是机密。为什么你们不在脸上也盖一个机密的印子?” 我的怒气渐渐上来,我也淡淡的说:“任小姐,我不知道你指什么。” “你们告诉营业部什么?你想我可能做得成生意吗?‘长篇时装连续剧’、‘香江剧场’,这有什么意思?客户问我,内容如何?对不起,机密。什么人主演?对不起,机密。剧集叫什么名字?对不起,机密。你以为客户是第一号羊牯瘟生?” “任小姐,我认为你不明白我们的制作方针……” “我不需要明白,我只想把广告时间卖出去,给我合理、充分的资料,以便我去做生意。” “任小姐,我们不能够。” “为什么?” “你大概没有在电视台做过工,我们一定要保密。筹备多时的剧集,稍不小心泄露情节,容易被抄袭。” “只有千年做贼的,哪有千年防贼的?” “至于客户买与不买,”我站起来,“那是你的责任,你的本事,你的工作,我不能帮忙,除非公司整个政策改变,否则我不能提供资料,人多嘴杂,全香港在问要知道整个故事的发展,我们也不用玩了。” 任思龙紧闭着嘴,看老总。 老总咳一声,“可否略略使思龙易做一点?” “我们一向让客户看第一二三集,但是在现在还未开拍,透露过多实在太担风险。”我说。 “但是思龙想早点争取客户。” “客户买的将是对我们的信心。”我说,“我们不能印了本子到处站在街上分发。” 任思龙说:“你叫他们如何拿钱出来买看不见的东西?” 我说:“那是你们家的事,香江电视营业部阁下自理。” 任思龙看牢我,不响,隔了良久,她的脸色反而缓和下来。 她说:“很好,谢谢你的合作,施先生。” 我说:“老总,我没什么话要说了,如果你早通知我不过是这么简单一回事,我可以派玛莉来。” 任思龙打开皮包,拿出一支烟,自己用打火机打着。 我站起来,“我要走了。” “好的,”老总送我,“施,好好的干。” 我点点头,拿起我的公事包,玛莉跟在我身后。 在电梯里玛莉微笑。 她说:“波士,说得好,替我们出了一口气。 我答:“任小姐应该把精力用在对外,不应与内部起哄。” “是。” 我们找到车子,玛莉问:“还回创作组吗?”我说不,我要回家,我倦得要死,而且心情不大好。 玛莉说:“明天看开会记录也是一样的。” “自然。”我说。 车子先送玛莉,等我到家的时候,已是晚上七点。 我用锁匙开门进去,看到一地的玩具。 我扬声,“美眷。” 美眷并没有应,我皱起眉头。“美眷!” “什么事?”有声不见人,像剧本中的OS。 “把客厅收拾一下。” 美眷自房内出来,一边抱怨,“小宇不过想你在电话中安慰他两句,你连电话都不听。” “下次有事没事别找到办公地方来,”我说,“小宇你应该制得住他。” “你今天是怎么了?”美眷奇异,“一定有事,对不对?平常你不是这么急躁。” “自然。”我倒在沙发上,“今天累极了。” “你天天都累,但是不见得像今天这么坏脾气。” “有没有冰牛奶?拿一杯来。” “好的。”她进厨房去。 我听到开冰箱关冰箱的声音,美眷拿着牛奶杯子出来,我接过一连喝了半杯。妻子到底是妻子,一个男人累得不想动的时候,妻子是鼓舞。 我说:“今天在老总那边碰到个怪物。” “呵?是什么人?” “女人。” “女人?什么女人?” “营业部经理,真受不了,”我说,“天下竟有这种女人,把我对女人的良好印象全部破坏无遗,我没有见过这么可恶的女人。” “你对女人的印象一向如何?”美眷笑问。 我微笑,“像妈妈,像你,好印象。” “你妈妈在你七岁时就去世了,你记得?” “当然记得。”我说,“我怎么不记得。” “这女人对你做了些什么?”美眷很好奇。 “没做什么,我跟她争辩一场,毫无结果。” “长得美吗?” 我仔细想一想。“毫不起眼,很普通。” 美眷说:“他们说有才干的女人通常长得不好看。” “她穿得很好,举止也上等,就是凶得紧。” “算了。”美眷说,“快上床休息吧。” “以后看样子还有得烦呢。”我笑,“咱们已经闹僵了。” “这就是你的不对!好男不与女斗。” “谁也不是如来佛,我简直忍无可忍,” “洗澡吧。”妻说。 “对了,小宇结果如何?”我问,“吵得很厉害?” “大哭大叫,我哄了半天,婆婆又答应给他买玩具,他这才不响了。” “你太纵容孩子。”我不满,“弄得他没大没小。” 美眷埋怨,“他日日与我在家混得烂熟,自然不怕我,孩子们忌你,你又不教。” “太太,”我也埋怨,“我哪里有空呢。” “行了行了,”她说,“讲来讲去没个结果,睡吧。” 我静静的喝完牛奶。佣人在工人房里显然还在看电视,我听见有音响传出来。 电视。 我洗完澡倒在床上睡了。 做个恶梦。看到任思龙穿了黑皮衣黑皮裤,手中挥舞棍鞭子,在写字楼操来操去,大声呼喝职员做工。 真是恶梦。 跟现实生活也差不了多少。 我真是不喜欢这个女人。 ------------------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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