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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带客院设有膳堂,但有家眷的旅客们仅在客房内用膳,所以很少有女旅客光临这里。 因为女人的活动范围限制甚多,在公众场所出现,会引起注意和非议。 江湖男女却不受世俗所限制,也不怕引起非议。 一早旅客大多数已经饱餐之后离店就道。在本城仍需逗留的旅客,通常等离店的旅客膳罢离店,这才好整以暇施施然前往膳堂就膳。 此刻就膳的人不多,可以清清静静地慢慢享用。 文斌出现在膳堂,还没吩咐店伙准备菜肴,堂口丽影现处,香风先已入鼻。 “你大概得在寿州逗留一些时日,我也是。”月华曹娇嫣然微笑主动打招呼,她本来就是大方的女浪人:“我已经来了两天,店里的早膳不错。” “呵呵!我比你更早来一天。”他爽朗地伸手虚引:“请坐,我作东。早膳的点心有江南风味,真不错,大概距凤阳南京很近,对吃的风味颇为讲究,千层油饼就比我家乡的大烙饼可口。” “哦!你是北方人?难怪官话北方味很浓。”月华曹娇拖条凳落坐:“我姓曹,曹娇。贵姓呀!” 江湖男女中,女人胆大的并不乏人,言谈举止甚至比男人开朗,如果再年长些,更为胆大豪放。 北方,并非指河南山西,而是京师一带,这是以南京或江南人的眼光分类的。 本朝京师北迁仅四五十年,从南京迁至燕京。江南人朱家的皇族北迁,带走了好几十万江南人落藉京师,心目中便分为南北两地了。 凤阳腔混合了幽燕的语系,加上中原母语,便成了通行的官话,目前推行得相当顺利,而且逐渐向边疆推广,颇具成效。 “我姓于,凤凰于飞的于,于虹。”他示意店伙先替对方斟茶,表示是东道主:“来这里访友,来得不巧,朋友已到南京去了,好在有的是闲暇,顺便寻访古寿州的名胜,今天打算去游八公山,看淮南王庙、廉颇墓、谢公祠、作一日游……” “你对看这些死人东西兴趣浓厚呢!”月华曹娇打断他的话:“陪我出正阳门游南湖好不好?” “南湖太小,何不雇船游对面的放马湖?”他并非真的有意去游八公山,往八公山游览的人,十之七八是多走几里到四顶奶奶庙烧香,专程去看淮南王刘安庙、廉颇墓、谢公祠的游客少之又少。 每年的三月十五,是四顶奶奶生日,远从千里外前来上香的信徒,挤满寿州城,吃水饭的人,把四顶奶奶尊为保护神。 这位水神的金身,与瑶池金母十分酷似,至于是不是王母娘娘的化身,或者海神妈祖的转藉,就不得而知了。 海神妈祖的庙,已由三宝太监在南京建了山门,那就是位于仪凤门的天后宫,全名是护国庇民普济天后。 四顶奶奶是河神,两者的金身塑像也相差不远,两者之间,似有渊源。 白天看八公山,与夜间看八公山是两码子事,尤其是夜间在山中看山,林深草茂,连山的轮廓也看不到,什么也看不见。 他必须在昼间,看清八公山的形势,以便争取地利,进退有据活动就方便多了,而游放马湖,不在他的计划中。 但为了灵活应付情势的变化,必须应乎需要而调整行动计划,不能操之过急,反正情势的大局并没有剧烈的改变。 街西不远处便是放马湖,也称西湖,比南湖大得多,设有几处小码头泊舟。湖中荷菱夏季一片青绿,万朵盛荷蔚为奇观,在街上也可以嗅到荷香。 但现在,荷菱都枯萎了。 “好哇!那就一言为定了。”月华曹娇显得兴奋雀跃:“秋风一起,今年就不能再游湖了。” “所以秋高气爽,是游山登高的季节呀!” 两人有谈有笑,喜悦地进膳。 两人愈谈愈投契,神情逐渐显得亲昵。 郎有心,妾有意,自然一拍即合。 假使曹娇知道他的打算,恐怕会一回气逃至天尽头。 从膳堂返回客厢,须经过前面的小院子,院的两侧有廊,旅客往来不至于受到日晒雨淋。 月华曹娇挽着文斌的右臂弯,相偎相倚沿走廊步向前面的客房,亲昵的景象,连店伙也为之侧目。 女人,是不该和男人如此亲密地出现在大庭广众间的,风尘女人是例外。 走廊的前端折向处,突然出现两个人影。 两人转脸相向低语,没留意前面有人突然转出,本来有店伙行走,即使知道有人,也不介意。 “我先去雇船。”文斌在月华曹娇的耳畔低语:“那种仅可乘坐三四个人的彩棚游湖船,不用船夫,我划船的技巧相当熟练呢!” “不用船夫?”月华曹娇俏巧地伸出纤指,在他的额上轻点了一下,笑容媚态横生:“划入莲丛深处,你在打什么主意呀?” 挑逗性的暗示充满暧昧,已说明她是哪一种女人,也表示出她已经把情意完全投在文斌身上了。 “呵呵!只能意会不可言宣。”文斌放肆地捉住她的纤手,举至唇前轻咬掌背一口:“一双钟情的青春男女,情投意合在一起游乐,不是什么可耻的事呀!咦……” 猛抬头,便看到前面站着一高一矮两个人。 他愣住了,有点失惊! 高身材的是伏魔剑客,矮身材穿了男装的是杨琼瑶。 伏魔剑客的目光,居然不停留在娇艳的月华曹娇身上,反而目不转瞬狠盯着文斌,但眼神怪怪地,毫无嫉妒的成份。 杨琼瑶的眼神极为复杂,含有不以为然而且愠怒的神情。 “江湖双娇怎么变成一男一女了?”伏魔剑客不愧称江湖风云人物,见多识广,一眼便认出月华曹娇的身分:“也许她们是被追捕的凶手,风声不对只好分手各自逃命。杨老弟,你认识那位男的吗?” 杨琼瑶还来不及表示,月华曹娇却先爆发了。 “伏魔剑客,你不要胡说八道损人。”月华曹娇显然也认识伏魔剑客,或许往昔曾经打过交道:“如果你真配称侠义剑客,就该说些有凭有据负责任的话,不要像市井流氓一样散播谣言乱入人罪,实在是可耻。” “泼妇你……”伏魔剑客怒气上冲,要发威了。 “这混蛋肯定是一个市井流氓。”文斌踏前一步,也满脸怒容:“你骂说泼妇?” 护花使者的嘴脸,就是这副德行。 “哼!你……” “我姓于,于虹,是曹姑娘的朋友。”文斌不理会杨琼瑶惊讶的神情,向前逼进:“你这混蛋侮辱我的朋友,你必须郑重道歉。不然,我会把你的话打回肚子里去,说一不二。” “于虹。”伏魔剑客脸上警戒的神情消失了,换上了一脸不屑:“江湖双娇的朋友,准不是好路数,给我滚到一边凉快去,这里没有你的事。” “你又在胡说八道了,一定是冒充的侠义道剑客。”文斌摆出了强粱的面孔:“我是不是好路数,与你何干?除非我勾引你们家的闺女,不然你管得着我是不是好路数?去你娘的混蛋……” 伏魔剑客怎受得了?快要气炸啦!猛地踏前一步,一耳光掴出。 江湖双娇只能算一流人物,身边的男人最多也仅能是一流而已,月华曹娇是为非作歹的女浪人,身边的男人哪会是好货? 武功超绝的大剑客,狂妄地揍这种一流人物的耳光,名正言顺理所当然,这一耳光快逾电光石火,十拿九稳必可得手,保证可把对方的大牙打掉几颗。 文斌似乎也同时发动,对方的手一扬,他的上身恰好后仰,下面的右脚也同时挑出,靴尖吻上伏魔剑客的右膝,不但上面避过一掌,而下面一击中的。 仓猝间动手,双方并无仇恨可言,因此并没有用上真力。这一脚劲道有分寸。 伏魔剑客跳起来,急退两三步,脚下一乱,感到羞怒交加,一咬牙功行双臂,他要发威了。 文斌如影附形跟到,一脚没将对方踢倒,颇感意外,对方禁受得起猝然的打击,显然是顽强的对手,也打算用重手继续攻击。 巨掌刚伸手,杨琼瑶恰好从旁切入,出于本能的反应,伸手阻止他继续攻击。 “住手!”手一伸叫声同出。 三方面的反应都快,反应出乎本能,有如贴身相搏,任何人的手伸出,皆无法避免接触。 “走开!”文斌同时沉叱,掌顺势斜拨。 一声惊叫,杨琼瑶斜飞出丈外,飞落院中脚下大乱,几乎摔倒。 “你……”她变色大叫。 “叭叭”两声爆响,伏魔剑客封住了两掌,罡风乍起,身形不稳,也震飞出廊飘落院中。 “你这个大名鼎鼎的剑客,如此而已,浪得虚名,去你的!不要再撒野自讨没趣,好好记住了。” 文斌一面说,一面拉了月华曹娇的手举步离去。 月华曹娇得意极了,一脸媚笑,瞟了伏魔剑客一眼,并非在眉目传情,而是有意向他在示威。 “你不要参与,这是我的事。”伏魔剑客伸手挡住意欲上前的杨琼瑶,以为要上前发怒动手,并没留意她的脸上神色变化,冷电四射的目光狠盯着月华曹娇:“这妖女找到了武功惊世的撑腰人,不宜操之过急。” 文斌与月华曹娇,已经消失在走廊折向处。 文斌的注意力,皆在捕捉伏魔剑客的一切神态变化,故意忽略神色百变的杨琼瑶,也让所有人认为他没将杨琼瑶放在心上。 “那位大剑客的眼神十分可怕莫测,他为何对你产生如此强烈的憎恨?”他低声地向月华曹娇问:“以往你与他是否有过节牵缠?他没有理由仇视你呀!眼神中没有嫉炉成分,他对你的美貌并不在意,那不是为女人争风的表现,也不是侠义英雄鄙视异端的表现。曹姑娘,你必须特别提防这个人。” “谈不上过节仇恨。”月华曹娇整个胴体,几乎挤入他怀中举步维艰,脸上狂喜的神情,表露出心情的愉快:“前些日子在九江,我和孔姐碰上另一位年轻英俊的大剑客。哦!你听说过四海游龙吧?” “四海游龙龙天奇?当代侠义道风云人物之一,我知道这个人。”他心中一动,嘉鱼事故浮上心头:“你怎么老是和这些侠义道英雄有瓜葛?你们是正邪不两立的天生对头。” “我就是对这些英雄有成见,不否认有意勾引他们堕落。”月华曹娇坦率得可爱,百无禁忌。 “勾引四海游龙?” “那条龙本就是好色之徒,你不要被他的神圣外表所愚弄了。那次机会不好,他在跟踪一个比我们江湖双娇更美的女人。然后是这位伏魔剑客神秘兮兮地出现,警告我们离开四海游龙远一点,不许我们拖侠义道英雄下水做邪魔外道。” “所以……” “所以,我们不得不放弃,双娇并非真怕这位大剑客,反脸动手他并不见得可以稳占上风。我们不想和他反脸动手,挖苦他几句伤了他的自尊,所以他憎恨我由来有自,我并不介意。” “你在九江发现四海游龙,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快三个月了,怎么啦?” “四海游龙暗中跟踪的女人……” “武林三凤的无双灵凤柏无双。” “原来如此。”他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月华曹娇没听清他的话,拉着他进入自己的客房。 “没什么。”他在外间的桌旁落座:“江湖龙凤配,好事呀!他们是不是乘船上航?” “各自雇了船上航,另有一群妖魔鬼怪,也私雇了船往湖广游荡。”月华曹娇傍着他坐下,丰盈的胴体向他靠。 “这个大剑客也在四海游龙的船上?” “不在,他另乘一艘颇为华丽的快船。” “你也跟在后面?” “我哪敢?江湖双娇招惹不起这些天下闻名的高手名宿。我们在九江逗留,畅游庐山放舟鄱阳,打听到一些奇怪的消息,事不关己不劳心,也就不放在心上。” “消息如何奇怪?” “那一样邪魔,是被人收买,暗中跟在四海游龙后面的,好像是窥伺四海游龙的行动,却不许向四海游龙挑起冲突。后来,打听出那些邪魔,发了一笔横财,从此一哄而散销声匿迹。” “你知道那些邪魔的来历吗?” “江湖双娇有各式各样的朋友,消息灵通得很呢!” “别卖关子,是些什么邪魔外道?” “我知道其中几个,最具实力爪牙众多的人,是一代老恶魔黄泉鬼魔罗列。这老魔身边有不少高手男女,白天很少露面,夜间作案时绘红色大花脸,隐去本来面目,因此从没落过案。至于邪魔们为何跟踪四海游龙,为何能发横财,我就无法进一步打听了,所以只感到奇怪而已,毕竟这些事与我无关。” “他们跟了多远,在何处一哄而散,你该知道吧?” “不知道。”月华曹娇摇头:“好像……好像听说他们往上航,沿途并没停留,过了岳州,便没有人再见到他们了,可能过了岳州不久便散啦!” “四海游龙与无双灵凤呢?” “他们进四川啦!” “唔!拨云见日……”他猛地一咬牙。 “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说你……” “好人,我的事没有什么可说的。”月华曹娇一声媚笑,投怀送抱媚目流光四射:“我喜欢你,你喜欢我,两情相悦,不牵涉过去,也没有多少未来,今日你我快快乐乐相聚,明日欢欢喜喜道别各天涯,不要谈这些不快的事,把握我们的现在。亲我,好人……” 江湖儿女,对人生的看法,多少有点与众不同,对涉入感情生活的事,不怎么计较,也不认为如何神圣,每个人的看法,都各具相当程度的叛逆性。 “女人,恐怕你并不知道,你到底在做些什么事,我会在你身发掘出宝藏来。”他在月华曹娇耳畔含糊地说,轻咬那小巧动人的耳垂:“好宝贝,我找对人了。” 月华曹娇什么也没听清,沉醉在他热烈的拥抱中,快要在他怀中溶化,敏感地带被火热的唇接触,她快要迷失了。 伏魔剑客与杨琼瑶住在淮南老店,出现寿春老店发生冲突,起因在于他俩前来踩探月华曹娇的动静,大剑客的消息相当灵通。 迄今为止,杨琼瑶一直就无法知道,大剑客的消息从何而来。 她对江湖道相当陌生,寿州对她也是完全陌生的地方,她连找一个地方蛇鼠的能力也阙如,找不到门路像盲人瞎马,因此必须跟着伏魔剑客走,她成了一个跟班跑腿。 她以为自己的男装相当高明,瞒得了人,却不知伏魔剑客在信阳,便已发现她是冒牌货了。 “贾兄,你直接我月华曹娇,岂不是失算吗?我们应该暗中监视她,以便找出与她接触的人呀!” 她与伏魔剑客沿街返回客店,用不以为然的语气提出意见:“如果她是犯案逃走的凶手,捉她的人会现身的,你这一来,不啻打草惊蛇。” “我本来打算了解和她同行的党羽,以便订定监视的行动策略的。”伏魔剑客为自己做法辩护:“至少,我们已经知道,她这个男伴的武功极为高强,日后对付的策略必须谨慎安排。哦!你认识这个叫于虹的人吗?” “这人会不会是在信阳引起注意,神秘难测姓文的文斌其人?”她总算相当谨慎,没把文斌叫文长虹的事说出。 她对文斌与月华曹娇亲昵地在一起的事,感到震惊和失望,但也知道如果说出她与文斌交往的事,将会引起邪魔外道的报复挞伐。 在夺命怪医的石屋,文斌曾经放走了两个魔道名宿。 尽管她对伏魔剑客甚有好感,而且并肩明查暗访马首是瞻,但也不想透露所发生事故的秘密。 这秘密不但影响文斌的安全,也影响了她自己的安全。 更重要的是,她对文斌的情感发展,不容许她另生其他的念头,文斌已成为她情感的中心。 “应该不会是文斌这个人。”伏魔剑客的语气并不肯定,虎目中有狞猛的光芒闪烁:“这个人不可能与江湖浪女走在一起,双方一照面,浪女的命运便决定了,所谓正邪不两立。” “咦!你不认识文斌这个人,怎么知道这人的性格?”她心思灵巧,听出一些疑点。 “我不认识他,但的确知道他的为人。在信阳我曾经花了不少工夫查询了不少人,希望他是侠义同道,希望和他交朋友亲近亲近。他如果不追捕浪女,我……哼!我饶不了她,她那个男伴也许不错,但我应付得了。” “那人手脚很快……” “学拳千招,不如一快;这仅指一般武功技击而言。如果比内家真力与修炼的火候,快并非决胜的因素,练成了金钟罩铁布衫,你快速地砍他一千刀也是枉然。老弟,你愿意帮助我吗?” “我……” “两人联手,你我天下大可去得。” “我可以对付。”她避重就轻:“我对那个人没有仇恨,没有成见,老实说,我也对付不了他,我有自知之明。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我禁不起他几下重击,刚才在客店我已经栽在他手下了。” “你对付得了那浪女?”伏魔剑客扭头注视着她笑问,捕捉她眼神的变化。 “我有把握。”她神色中表露出信心十足。 “你是指哪一方面?”伏魔剑客的话有弦外之音。 “哦!你的意思……”她也听出弦外之音。 “没什么。”伏魔剑客不着痕迹地伸手拍拍她的肩膀,朋友之间,这种举动十分平常:“要做一个出色的江湖女英雌,说难不难,但一旦走错一步,正邪立即分野,要走回原路就不是易事了。这一代的女英豪甚多,堕落的女豪浪女也不少,能把这位出色的女浪人打倒,那就表示你的武功天下大可去得,江湖有你的地位名气,等于是向江湖名人的途径迈进了一大步。我有十足的信心,认为你要可以把她从江湖除名,这个姓于的人,由我来收拾他。” 她默然,心潮起伏。 这个叫于虹的人,的确是她所知道的文长虹,不是什么文斌,为何竟然把她看成陌生人。 她对伏魔剑客甚有好感,虽则在感情的天秤上,文斌的份量要重得多,她当然不希望双方成为仇敌。 文斌身边有美丽动人的月华曹娇,她能以何种态度唤起文斌昔日对她的情份? “不要羡慕那女浪人。”伏魔剑客以为她的沉默另有用意,也弄不清她真正的意向,用鼓励的口吻说:“我敢保证,你日后的成就必可胜过她,你先回客店歇息,留意有哪些可疑的人前来监视踩探。” “哦!你……” “我到各处走走,看能不能找到同道协助。那浪女已和当地某些人搭上了线,所以必定有人前往客店窥伺。不必心慌,目前他们还不敢公然妄动。” 她不怕有人窥伺,只是心中很乱,神意已投注在寿春老店的文斌身上,并没听清伏魔剑客所说的话,神情呈现恍惚,伏魔剑客也无法揣测她内心的变化。 伏魔剑客丢下她转入一条小街走了。 她神情落寞返回客店等候。 她知道伏魔剑客是江湖名号响亮的风云人物,有不少朋友或同道可以求助,打听消息的门路广,她却毫无作为,只能任由伏魔剑客作主处理事务。 果然不出伏魔剑客所料,窥伺的人来得很快。 淮南老店的规模,比寿春老店小些,上房的客院也小,仅有七八间上房。 她的上房与伏魔剑客毗邻,房中的设备简陋,不分内外间,出门便是往来的走道。 人在房中歇息,门外的脚步声清晰可闻,如果门不上闩,似乎随时会有人推门而入。 她返店仅半个时辰,却感到像是度日如年,和衣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用心乱如麻来形容确是贴切。 迄今为止,她仍没想通文斌为何一怒离她而去的原因所在。 文斌养伤期间,所流露的关切情意她难以或忘,怎么说变就变的?现在,更有进而反脸成仇的可能。 房门外不时传入脚步声,很可能是店伙在走动,店中长住的旅客不多,该走的都走了。 她不想外出走动,对门外的脚步声也不在意。 正在胡思乱想,房门传出砰然巨震,很可能被人踹了一脚,或者打了一拳。 她从床上跳起来,第一个反应是将剑插妥在腰带上。 “小子,限你们日落之前,滚出本城远离疆界,不然就埋葬了你们。”门外传来打雷似的叫阵声,然后又是一声巨响,脚步声匆匆离去。 来示威警告,窥伺的人要来硬的了。 拔闩拉开房门抢出,她讶然止步。 一个粗壮如牛的人,正被一个身材修长,气概不凡的中年人,扣住握了匕首的手反扭,正向的她房门前一步步退。 显然那个粗壮如牛的人,拔匕首行凶,反而被制住了,被迫向她的房门退。 “谁授意你来踢门警告的?”中年人沉声问,左手制住大汉握匕的右手脉门,左手五指如钩,扣住大汉的咽喉,在他的房门口止步。 如果扣喉的五指一收一拉,死定了。 “不……不要多管闲事,阁……下……”大汉惊怖中仍然嘴上强硬:“出门人最好……” “闭嘴!”中年人沉叱:“谁派你来的?你的咽喉练成铁喉功吗?” 五指徐收,大汉张大着嘴挣扎,一收一放,大汉吃足了苦头,痛得浑身发抖,闭气的滋味不好受。 “是……是桑……桑大爷的主……意。”大汉不敢不屈服:“本城不……不欢迎这……这两个人,警告他们不……不许在本城生事,不……不然……” “不然怎样?” “如果对付不了,就……就由官府接……接手处理,把他们弄……弄到死囚牢去……” “你回去告诉那个什么桑大爷。”中年人放了大汉,把大汉摔跌出丈外:“叫他躲远一点,以免受到屠家灭门的报应,少管外地人的事,他有家有小,犯得着用全家的性命冒险?滚!下次一定毙了你们。” 大汉狼狈地爬起,抱头鼠窜而走。 “放心啦!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了。”中年人向她挥手善意地笑笑,泰然转身走了。 “这人是何来路?”她满腹疑云想不通:“他似乎知道我的事,会不会是伏魔剑客的朋友?” 她知道桑大爷是何人物,莅境的当天,伏魔剑客便将本城的强龙人物,打听得一清二楚了。 她心中明白,伏魔剑客在寿州没有朋友。 她也没有朋友,不认识寿州任何一个人,不会有人平空助她一臂之力,这位中年人怎么可能知道她的事? 她一时有前往搭讪道谢的念头,但再一想只好作罢。 在旅店向陌生的男旅客的搭讪,真需要有过人的勇气,她并非真的男人,提不起勇气是正常的反应。 中年人的客房,在这进院子的最末端,但从门缝中向外窥伺,可看到杨琼瑶这间客房外面的动静,难怪大汉踢门示警的举动,被中年人看到及时堵住跑不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各处都有人走动,谁监视谁各自心中有数。淮南老店似乎成了牛鬼蛇神的活动中心,明桩暗桩各展神通。 伏魔剑客与杨琼瑶,明暗间已成为风暴中心。 客店是公众活动的场所,店伙计不可能禁止旅客以外的人进出,对店内所发生的事故,该不该过问自有分寸,车船店脚牙都是机伶鬼。 姑娘房外发生冲突,店伙们识趣地避免在附近出现,因此这座客院活动的人,减少一半以上,似乎突然寂静下来了,走的人也轻手轻脚,显得有点鬼鬼祟祟。 中年人的客房外,出现三个人,脚下无声无息,悄然到了房门外,房内的人,不可能听到他们的足音,堵住了房门互相打手式,用手式传递行动信号。 一把腰刀两匕首出鞘,将有所行动了。 挟了腰刀的人,刚想起腿踢门,房门却恰好倏然而开,显然三人的举动,皆在房内人的意料中,不等毁门干脆开门迎客。 中年人站在房中央,冷然屹立虎目炯炯,手中有一把连鞘剑,外露的冷森气势十分慑人。 “进来吧!干什么的?”中年人沉声质问:“你们最好给我满意的解释,我江湖客顾大同,不是不上道不讲理的人,但也不是省油灯。” 房内景物一览无遗,只有一个人,三比一,在窄小的屋内动手相搏,人多稳操胜算。 等于是亮了名号,三大汉脸色一变。 江湖客顾大同,一个亦邪亦正名气不小的怪杰,武功深不可测,地方豪强碰上这种亦正亦邪的名人,还真怀有相当程度的畏惧,敬鬼神而远之大吉大利。 “原来你与伏魔剑客是一伙的,分开走相互掩护令人莫测高深。”为首的大汉警觉地入房,腰刀随时准备挥出:“那位大剑客一到本地,就迫不及待兴风作浪,不久前声势汹汹,闯入寿春老店耀武扬威。阁下,你们到底为何而来?月华曹娇值得你们如此劳师动众吗?” “你们看出多少可疑征候了?”江湖客脸上有难测的阴笑:“闭上眼睛掩住耳朵,滚出城找地方凉快去。从现在开始,不许你们多管闲事,赶快滚回去告诉桑大爷,咱们这些过江的强龙,不是他这条蛟所能应付得了的,置身事外是唯一保命的良方。” “你们……” “或者,桑大爷最好改变态度,和咱们合作,供给咱们所要的消息。”江湖客逐渐增加压力:“桑大爷并不蠢,咱们光临贵地,所要办的事,与贵地的人并无利害冲突,与贵地的人无关。如果他死要面子,认为咱们侵犯了他地方豪霸的权威,不知自量强出头干预,后果不问可知,叫他小心脑袋,哼!” 江湖客等于是承认与伏魔剑客并肩站的人,明分暗合的同伴。 “月华曹娇是大爷的朋友……”大汉硬着头皮说。 “去你娘的!你睁着眼睛说谎。”江湖客大声斥责:“那浪女狼狈逃来贵地,向你们要求托庇,这是江湖朋友众所周知的规矩,其中不涉及过命交情。身为地主的人,可以权衡利害,选择有利的行动,取舍权着眼于量力而为,不要与失败者并肩站。老兄,明白在下的意思吗?” “好,我明白,我将向桑大爷据实禀告。”大汉终于不敢冒险动手,有意退走。 “别忘了向他陈明利害。”江湖客当然知道不能再加压力,发生冲突将对尔后的行动不利:“劝他置身事外,对彼此都有好处,咱们办事以各方圆满为旨,如非必要,不想扮过江的强龙。压你们这些地头蛇,并不能增加咱们多少威望。” “如何取舍,得由桑大爷作主。在下当然会陈明利害,咱们走着瞧。”大汉向同伴打手式,徐徐后退:“老实说,你们并非真的强龙,咱们与比你们更高明的人打过交首。真要大动干戈,咱们会用各式各样的手段和你们了断,你们将发现,寿州不是任何人皆可撒野的地方。” 三人退出房外,气冲冲地大踏步走了。 寿州不算是通都大邑,地方势力主宰了一切。 一些天下级的过江强龙,在大都会可以耀武扬威,因为大都会有不少天下级的高手名宿往来频繁。 而且高手名宿相互之间多少各怀成见,各有利害冲突,像一盘散沙,不可能结合成一般有力的组合,不可能有统一指挥,各行其是各展神通,一言不合便自行了断你死我活,谁强谁是胜家。 地方豪霸正好相反,本地的牛鬼蛇神全在有效控制下,一有风吹草动,集中全力众志成城,外来的势力绝难立足,再结合官方的力量稳可将撒野的过江强龙埋葬掉。因此说:强龙不压地头蛇。 当然,地头蛇也不敢轻易开罪强龙,一旦碰上那些凶神恶煞,那就得大办丧事了,即使能把强龙埋葬掉,所付出的代价将极为惨重。 总之,强龙与地头蛇之间,习惯性地保持表面上的客气和敬畏,都不希望撕破脸大动干戈,两败俱伤毕竟不是好事。 桑大爷并不怎么在乎一个伏魔剑客,三两个高手名宿,成不了大事,他有充裕的人物对付这位大剑客。 当然他心中有数,不想付出重大的代价,只要不损害到他的利益威望,可以容忍的压力有多大,他会仔细加以衡量,如非必要,不希望与这位大剑客大动干戈。 他以为月华曹娇只是江湖一流人物,伏魔剑客不至于自贬身价将月华曹娇列为目标。 事实证明他料错了,伏魔剑客竟然找上了月华曹娇。 伏魔剑客目下只有两个人,他应付得了。 可是,伏魔剑客另有同伴,同伴到底来了多少,还无法迅速地查出,后续赶来的又有些什么人物?谁也不知道。 江湖客也是天下级的超等高手,真才实学与江湖身价,与伏魔剑客相当,又是一条强龙;这是说,他突然增加一倍强敌。 如果再有人陆续明暗间赶到,强敌会增加多少倍?十倍?二十倍?他不敢想。 三大汉走了之后,不再派人前来侦伺了。 躲在房中歇息的杨琼瑶,对外面的动静一无所知,一切皆由伏魔剑客作主安排,供给消息策定计划,用不着她操心。 当然,她并不知道伏魔剑客另有朋友,躲在暗处策应,伏魔剑客显然无意告诉她其中秘辛。 游湖的兴趣,已被伏魔剑客的挑衅所打消,月华曹娇不再提游放马湖的事,和文斌在她的房中品茗聊天,似乎心有灵犀,都在等候变化。 二人口中暂且不提伏魔剑客的事,心中都在等候后续的情势发展, 伏魔剑客不是省油灯,不会就此罢手的,仓猝间交手落在下风有损颜面影响声威,怎肯就此甘休!迟早会前来讨回公道的。 杨琼瑶也可能不甘心,一定会随同伏魔剑客前来作进一步了解。 杨琼瑶当时的神情变化,文斌看得真切,那种惊讶羞急惶恐的神情,令他心弦为之动容。 但他必须强迫自己,把往日相处的情怀抛至脑后,他自己的事已经处理因难,无暇兼顾个人情感上的问题了。 “你从湖广来,急急忙忙绕道走寿州,一定有了困难。”文斌轻抚着她的发髻,在她耳畔低语:“告诉我,你在湖广发生了些什么事?为朋友分忧是道义,何况我们已是亲密的朋友,我愿为你分忧,困难多一个人承担,活得也轻松些,是吗? 他必须不着痕迹地,突破月华曹娇的心防,套出行刺王吏目的秘辛,找出主谋人的底细来。 经过亲密的接触,月华曹娇已经把他看成亲密的伴侣,耳鬓厮磨手眼温存百无禁忌,整个胴体偎在他怀中,在他的轻抚紧拥中快要迷失了。 “于虹,我不要你介入我的是非中。”月华曹娇并没有完全迷失,思路甚至更清晰些,捉住他温润的大手,按在火热的粉颊上轻抚:“不瞒你说,连我也不知道到底何处出了差错。” “说嘛!也许我可以替你找出问题所在来。” “真的没有什么好说的。”月华曹娇终于吐露一点讯息:“一些同道在湖广发了财,我和孔姐蓦然心动,也想到湖广碰碰运气。上个月才到武昌,本来毫无门路,最后由两个颇为神秘的同道,引见一个自称姓李的人,要我们去杀一个公门败类,花红是一千两银子。就这样,我们去了。” “结果……” “结果几乎丢掉性命,碰上了可怕的人物。”月华曹娇不由自主打冷战,叹了一口气:“结果,立即受到更为神秘的人追杀,只好见机溜之大吉。总算够机灵,运气也不错,能逃出河南湖广地境,这辈子我不会再经过这两处地方。” “委托的人姓李,李什么?” “你也相信?我就不相信他真的姓李。”月华曹娇苦笑:“要不是我和孔姐身上的盘缠快告罄,才不会接这笔买卖呢?那姓李的有两位同伴,会面处在蛇山的北麓树林,洽商时他们如有不同意见,就避至远处自行商量。他们不知道我练了两成天耳通秘术,我有一次的确听到他们之间的一些对话。” “内容是什么?” “那位留了山羊胡的同伴,曾经向姓李的说:公羊兄,咱们召集人手已来不及了,远水救不了近火,火迫眉睫,必须立即解决,一千两银子绝对值得。原来他们坚持只给五百两银子,后来给一千成交的。” “公羊兄……公羊兄……”文斌自言自语。 “在和我们当面洽商时,那两名同伴皆称他为李兄,所以我敢肯定。他们的姓名全都是假的。”月华曹娇没留意他脸上的神色变化,事实上也看不到脸面:“再就是他们所供给的消息,仅说那位公门败类,只会一些普通拳棒。结果,却是武功并不比我们双娇差多少的高手,如果我们只去一个人,很可能反而送掉性命。” “娇娇。”文斌突然问:“你肯定偷听到的称呼没有错?” “错不了的,于虹。”月华曹娇说:“相距仅十余步,他们的声音并不太低,我相信我的耳力和偷听的技巧,我可以专注地听到特定的声音和方向控制。你是说……” “那姓李的叫公羊兄?” “是呀!江湖上出人头地的高手名宿,姓公羊的人不多,雄所称的同道,当然指侠义人士,鼠窃口中的同道,也就是专指小偷。 所以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一个侠义英雄,决不可能把一个采花大盗称为同道。 月华曹娇是江湖浪女,江湖人士几乎众所周知,浪人浪女不但在男女情欲上不检点,也为非作歹无所不为,如果将其列入邪道,其实并不贴切。 有时候,这些浪人浪女,也会做出一些令人称道的好事。比方说,向强梁挑战敲诈勒索,一个侠义英雄,不见得敢向强梁挑战叫阵。 月华曹娇知道自己浪女的身分,江湖朋友也众所周知,真没有几个正道人士和她打交道。但文斌敢和她亲近,所以不可能是正道人士,因此她把文斌看成同道,至少也希望是同道。 伏魔剑客就是正道人士,文斌等于是向正道人士挑战,当然是她的同道啦,是同道才能志同道合,走在一起天经地义。 “要查出真相,必须回到武昌府城去查。”文斌故意忽略话题,顾左右而言他,其实他必须回避同道的话题:“第一步,我带你去找三绝剑客公羊雄。” “什么?你疯了?”月华曹娇几乎要跳起来,大惊小怪:“我好不容易逃出天罗,你要我又去投入地网?我告诉你,提起武昌我都会做噩梦,这辈子我决不会再踏入湖广一步半步,天下大得很呢!何处不可快活逍遥?别提这件事好不好?我认了。” “要消除灾祸,唯一可行的是把灾祸的根苗掘出来。你听我说……” “不听不听不听。”月华曹娇倚在他怀中,扭着小腰肢撒娇:“我再也不要想这件事,一提起我就会做噩梦。我承认我不是真不怕死的女强人,能活下去是最愉快的事,尤其是有你在身边,我非常怕死。再踏入湖广,我一定死。” “娇娇,你现在仍然活在时时可生不测的凶险中,不如冒险彻底挖除祸根殃苗。” “至少凶险仍远。”月华曹娇坚持不吐露内情:“伏魔剑客找麻烦,算不了凶险,这在闯荡江湖的人来说,这是一种小意外,在天下任何地方都会发生,平常得很。即使那位大剑客恼羞成怒,也不敢拔剑行凶,他如果胆敢不顾一切,我寿州的朋友,一定可以将他送上法场。” “他会在夜间行凶,或者在无人目击处拔剑。” “我不会笨得让他有行凶的机会……” 拍门声震耳,拍得甚急。 文斌警觉地将她扶起,沉着地到了房门旁,打出要她启门的手式,在门旁戒备。 她轻轻拉开门闩闪在一旁,用脚将门拨开,假使门外的人用暗器攻击,绝对伤不到她的。 “曹姑娘,准备走!”门外站着两名大汉,无意入房,为首的大汉语声急促,又道:“行囊不必拾掇,自有人前来善后携走,快!” “怎么一回事?你是……”她一怔,从门后闪出急问,她并不认识这两个人。 “那个住在淮南老店的伏魔剑客,另有同伴秘密陆续抵达,将对你不利,必须及早离开。” “他真敢在这里撒野?” “可能的。桑大爷已经查出,他确是冲你而来,来的人真不少,已经露面的有江湖客顾大同。等到他们的人到齐,布下天罗地网,想撤走摆脱他们,就不是易事了。在下奉命先带姑娘找地方安顿,再耽搁就来不及了,很可能派来监视的人,已到了左近啦!快!快走!” “这……这天杀的混蛋,怎么可能冲我而来?罢了!这就走。我这儿还有一位朋友……” “我知道,是帮你阻挡伏魔剑客的姓于旅客,一起走吧!要争取时间。” 她心中大急,拉了文斌的手奔出房外,她并没留意文斌的神色反应,更没看到文斌脸上泛起的一丝冷笑。两大汉也急于离去,领先急奔。 ------------------ 无涯 扫校,旧雨楼独家连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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