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刚订定计画,便告瓦解冰消。
  计画是要四出搜豹,豹却长驱直入中枢反而来找他们。可知计画是一回事,执行又是另一回事,知彼的工夫不到家,一切计画都是空的。
  锡伦活佛的禅室也发现豹踪,八猛兽也被神出鬼没的豹影激怒得咆哮如雷。
  天一亮,共发现死了七个人,两个失踪。
  这些人虽然不是重要人员,但都是武功超尘拔俗的高手,居然糊糊涂涂被杀。七具体体,有五具是头部被爪击破的,而头部却是最不易被击中的要害。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外出的人不但心惊胆跳,守在客院的人也胆战心惊。
  近午时分,后续人员赶到,卅余匹健马,分别从南北两方面进入台怀镇,气氛更紧张。
  令香客离山的禁令颁下了,闲杂人等限时离镇。
  封锁的计画很有效,至少内部安全加了一分保障。
  知道内情的人心里有数,皇帝的车驾可能快要来了。
  心中最焦急的人,是燕山三剑客。
  当天,便出现了反常的变化,不再发现大规模搜索的人,停止派遣成队的人外出搜山。
  天一黑,显通寺、台怀镇、五台小苑,全成了静悄悄的死城,在寒风细雨中显得死气沉沉。
  外弛内张,表面上看不出异样变化。
  显通寺有一条小径,通向十里左右的九龙冈。
  这里没有寺院,却有一座塔,叫令公塔,也就是宋代名将杨业杨令公藏忠骸的地方。
  杨令公尽忠死节,忠骸沦落异域,子杨五郎收父骸塔藏于此,他自己也出家当了和尚,法名睿见。
  金太宗进兵山西,召见后替他建了一座太平兴国寺,位于般若寺右首,杨五郎成了太平兴国寺的第一位住持大师。
  该寺是密宗的一处大本营,至于杨五郎是不是密宗弟子,就不得而知了。
  这附近,白天也少见人迹,即便有三五个来游名胜凭吊杨家将的游客,那位结庐在塔旁的守塔人也不加理睬,概不逢迎招待。
  天一黑,鬼打死人,只有虎豹出没了。
  塔前的石阶上,坐着一个黑影。
  三更天居然有人出现,这个人真够胆量。
  “呜……呜呜……”抖切沉重的法螺声画长空而起,打破了九龙冈的沉寂。
  是法螺声。法螺,是密宗各寺的喇嘛法器之一。
  半夜三更在野外吹起来,真有令人闻之头皮发麻的感觉。
  这人不是喇嘛,半夜三更跑来这里吹法螺,一定是神经有问题。
  “呜……呜……”他不断的吹,似乎乐此不疲,中气足,气量大,比那些行法的喇嘛吹得响亮三四倍,甚至连十里外的显通寺也隐约可闻。
  终于,塔左的雕栏前,出现一个披风飘扬的人影。
  “呜……”法螺仍在长呜。
  “不要再吹那玩意了。”穿披风的人大声说。
  “打扰了你吗?”吹法螺的人问,顺手把那大法螺拦在阶上,长身而起。
  豹型装束,是魔豹张家全。
  那大法螺,是在显通寺的大殿法器案上偷来的,这表示他已经深入对方的巢穴了。
  “不错。”穿披风的人说。
  “我的用意是把两个佛爷引来,打扰你了,抱歉。”
  皇宫里的人,以及朝山的香客,通常把有地位身份最高的呼图克图(活佛)称为佛爷。
  所以后来包括慈禧太后在内的老后老妃,喜欢被人称作老佛爷,意思就是老活佛,老呼图克图。
  “哼!”那人的哼声冷森极了,饱含威胁。
  “你不要哼!”张家全挪了挪腰间猎刀:“我不在乎任何人的威胁,就算老天爷看我不顺眼,我也不在乎它的看法。
  打扰了你,没有什么不得了,你又能怎样?吃掉我不成?你最好见机滚蛋!识相些,不要想在我这里得到什么好处。”
  “小辈,你在五台狂够了……”
  “够了又怎样?”
  “老夫要警告你。”
  “去你娘的警告!”他粗野地大骂:“你是什么东西?等会儿那些人来了,一定有那两个什么国师活佛,你敢当着他们的面前向我说这种话才算有种。”
  语利如刀,那人受不了啦!
  一声冷哼,手中多了一具爪形兵刃,比虎爪长一半,份量也轻些,爪径小而锐利,而且只有前三后一四支爪。
  刀吟入耳,猎刀出鞘。
  身形一挫;一晃,便已接近了两女,那身形,那步法,真像一头向猎物准备扑杀的豹。
  “你在这里,妨碍了在下的行事。”那人不再托大,不再称老夫,张家全灵活狂野的举动,有强烈的震慑人心魔力,扑上将有惊心动魄的激烈搏斗。
  这种充满凶险的气势,名家高手是可以感觉出来的。
  “你在干什么?”张家全一怔。
  “你管不着,总之,你必须离开五台。”那人冷森森的语气,表示出坚决的明显意图。
  “要我离开五台?”
  “不错,你在这里闹事,搞得天翻地覆,警戒愈来愈森严,妨碍了别人的行事,你知道吗?所以,你必须……”
  “去你娘的!我知道你的来历了。”张家全消去了三分慑人气势:“你那些狗屁事,真是狗屎:“
  “什么?你……”
  “你,一定是他们捉拿图形中的金鹰,金鹰应翔。”张家全讥讽的口吻极为明显:“我真不明白,你们这些所谓志士,所谓武林忠义,所谓名家高手,居然做出这种小孩玩官兵捉强盗的游戏,而且不讲游戏的规矩,简直不可思议,狗屎!”
  “你说什么?”
  “当然说你,还有什么风尘三侠等等一些无知匹夫。不管是办任何事,包括行刺皇帝,都必须有计画有作为,明情势如取舍。
  你们,对方已经知道你们的意图,司经派有专人对付你们,消息已经走漏,你们还有什么好玩的?
  无法达到目标,怎么玩?玩自己的命?张子房学究天人,行刺秦始皇不能说他准备不充分,到头来搏浪一椎,仍然误中副车失败了。
  当时秦始皇还不知道他的计画,他仍难成功。荆柯刺秦,图穷匕现,结果如何?为他的死付出后续代价的人有多少?你算过没有?”
  “你这小辈……”
  “牙尖嘴利,不明大义,是吗?阁下,人家满人的皇帝还不知道在那里,大批高手已经布网张罗来捉你们。
  你们居然自以为得计,我真不知道你们到底在干什么狗屁勾当,真正的目的何在,我真的可怜你们。
  你走吧!不要迁怒于我。假使你向我递爪子,我会毫不迟疑地杀死你,我不怕世人骂我是杀你们这种狗屁志士的汉奸。”
  金鹰僵在当地,下不了台。
  一旁暗影处踱出一个人,是乾瘦的飞虹剑客。
  “鹰老弟,不要听不进老实话。”飞虹剑客掷地说:“据老朽所知,先期到达山五台相机行事的人,大半已经不在人世了。
  如果你们把鞑子皇帝那些奴才看成饭桶傻蛋,不会有好处的。讲武堂发出的七名重要疑犯中,断魂枪周百起已经死了,风尘三侠也一而再死里逃生。
  至于其他的仁人志士,死伤更为惨重。鹰老弟,不是老朽说话刺人,你们这种游戏,真的该停止了。”
  “你呢?”金鹰沉声间:“你也是图形名单中的人,而你……”
  “我志不在行刺鞑子皇帝。”
  “那……”
  “所以找的事如果不成功,也不算失败。在京都,我就是有机会就杀,不需专门找某一个人,所以找没有心理的负担,没有失败感。
  我的目标很小,我对杀皇帝兴趣缺缺,我只希望在满人的身上戮一些伤痕,必要时扩大一些创口,见好即收,有赚就走,所以我活得好好地。
  这次与魔豹这小子合作,真的非常愉快过瘾。这小子从不说大仁大义的话,怪可爱的,不要逼他,好吗?”
  “如果我坚持逼他走呢?”
  “不要。”飞虹剑客笑笑:“那么,你鞑子皇帝没杀到,却要先杀自己人。结果,自己人也没杀到,自己却死了,因为死的一定是你。”
  “什么?你把我金鹰……”
  “不是我把你看扁了,而是你的确扁了。”飞虹剑客不再客气:“你披风内暗藏着一把唐弓,特制了十二枝浸了奇毒的痹矢。
  但我可以告诉你,这位魔豹,是玩弓箭的行家,他知道弓箭的威力与弱点,你一点机会都没有。
  连绝魂金剑那些人,都知道你有多重的份量,所以带了鹰爪王王逢时来对付你。可惜的是,张小子已经把鹰爪王宰了,不然就可以看到鹰爪王斗金鹰的奇观了。”
  “祝老前辈,不要向这种执迷不悟,自以为了不起的人说道理。”张家全冒火地说:“他如果有种,我和他赌命。”
  “你赌什么命?”金鹰厉声间。
  “十里地,显通寺的人就要赶到了。”张家全大声说:“咱们赌,若谁先怕死溜走。你如果有种,咱们都不走,战死为止,杀剩最后一个人就是英雄。”
  “这……”
  “你赌不赌?”
  “这是匹夫之勇。”金鹰讪讪地说。
  “狗屎!”张家全不屑地说:“你们这次不在路上动手,而跑到五台来玩游戏,连匹夫都不如,狗屎!”
  金鹰怒不可遏,披风急动,已撤出的鹰爪向脚下一丢,左手的弓已露,右手拔箭。
  刀光电射,看到光人已近身,刀光及体,森森刀气澈体生寒,刀尖已停止在金鹰的心坎上,快得不像是真的。
  “算了!”飞虹剑客急叫。
  金鹰整个人像是麻木了,不知如何是好。
  “绝魂金剑的武功,决难比燕山三剑客任何一客高明,甚至比不上夏都堂手下那几个人。而你比绝魂剑客差了一分半分。”张家全后退:“凭你,我很难想像你一旦与那些人面面相对时,会有什么结果。”
  “你比绝魂金剑高明多少?”金鹰不服气。
  “他勉强能挡住他熟悉的几招刀法,我真正的杀着他绝对承受不了。”张家全收刀:“昨晚如果不是燕山三剑客恰好赶到,他一定死。”
  “他已经自杀了。”金鹰说。
  “那与我无关,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张家全回到原处,拾起法螺。
  “我不和你赌命。”金鹰说:“我不走。”
  “那是你的事。”
  张家全不再理会,吹起了法螺。
  “想看热闹,就躲在一旁不要出面。”飞虹剑客向金鹰说:“以免碍手碍脚。魔豹的事,决不是你我这种快进棺材的人干预得了的。
  这小子杀孽重,只知有自己不知有人,动起手来像发疯,不会管别人的死活,决不会分心照顾同伴,所以你最好不要把他看成同伴。”
  “动起手来间不容发,那有工夫照顾同伴的死活?”金鹰毕竟不是外行。
  飞虹剑客一打手式,两起落便形影俱消。
  金鹰也不见了,是随飞虹剑客走的。
  “呜……呜呜呜……”法螺声凄厉震耳,远处山谷传来绵绵的回响。
  山径上,一个孤零零的人影速度有如星跳丸掷,但接近至百步内,便改为缓步而行。
  罡风刺骨,滴水成冰。
  而这人都穿了雪白的衣裙,裙袂飘举,有如仙姬临凡。
  这里是佛门圣地,佛门弟子都知道菩萨们有许多是女的。
  此方说:可变男变女的观音。
  佛门壁画中的仙女们,几乎都是半袒的,裙带之外还有饰带,飞上云霄的确美极了,那种凌风飘舞的姿态十分令人神往。
  这个女人,真像从壁画里飞出来的仙女。
  只是,腰间多了一把令佛门弟子讨厌的杀人剑,虽然有些菩萨也佩剑。
  张家全停止吹法螺,往塔口一站。
  一个骠悍凶猛的豹,与一位仙姬站在一起,反而显得调和,那一位菩萨座下没有猛兽?
  文殊菩萨有青狮;普贤菩萨有自象;观音菩萨有龙……
  “你是昨天到的。”张家全神态轻松悠闲:“这次,你该不是天绝狂叟的表侄女了吧?
  “你应该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仙姬甜甜的嗓音充满魅力。
  “不太清楚。”张家全抚弄着法螺,像是在和朋友话家常:“觉罗,伊尔根觉罗阿林。觉罗是宗室呢,抑或是贵族?
  我想,至少也是贵族。而你们,却能指挥伊尔根觉罗阿林,杀掉那么多朱家的龙子龙孙,我就不明白你们的身份地位了。或许,你是什么宗室郡主吧?”
  “你不需要知道这些。”化名为海秀的瓜尔佳尼楚和(瓜尔佳珍珠)说:“我想是你杀了他,伊尔根觉罗阿林。”
  “是的,我一举歼灭了他们卅六名勇士。可以告诉你的是,我尊敬他,所以我给他公平搏杀的机会,他是在英雄勇士的情形下死去的。”
  “我知道。”海秀举手轻掠被风吹拂的鬓脚,妩媚的风韵极为动人:“他是军人,那样死,是他梦寐以求的最高荣誉。”
  “我很佩服你们,羡慕你们。因为你们有抱负有希望,你们的成就也十分惊人,你们每个人都有决心有勇气,成功决非幸至。现在,各尽所能吧!珍珠姑娘。”
  “张兄……”
  “我不想多说。”张家全打断海秀的话:“叫那几个从侧方偷偷摸摸接近的人出来吧!你,不是我的敌手。瓜尔佳索翁科罗,你这头海东青该飞出来了。”
  “我不打算让他们出来,家兄也没有来。”海秀说:“张兄,我希望和你谈谈。我知道,你是勇士,是汉人中所称的英雄豪杰,应该明时势知兴衰。”
  “哈哈!正相反。”张家全大笑:“我一点也没有勇士的气质,一点也称不上英雄豪杰,我只是一个单纯的汉人,一个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浪人。天下间英雄豪杰太多了,我不想插上一脚滥芋充数凑热闹。”
  “总之,只要你把小孩子交给我,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当然限于我所能办得到的事。”
  “哈哈哈……”他又大笑。
  “你笑什么?”
  “你今天的打扮。”
  “我的打扮怎么啦?”
  “好美,好俏丽,风华绝代,我见犹怜。我想,你听我们汉人英雄爱美人的故事,听得太多了。”
  “你是说……”
  “你说我是英雄,所以你扮美人呀。”
  “并无不可。”海秀嫣然一笑:“我告诉你,不瞒你说,我虽然不是宗室,却是不折不扣的贵族。
  你们的所谓美女,并不见得此我美。通婚令已下,除了宗室之外,其他的人都可以满汉通婚。你如果娶了我,决不会辱没了你。告诉你,除了你,我还真瞧不起天下的男人呢。”
  “喝!你说得真大胆,脸红了没有?”
  “我们不像你们汉人那么假道学,把女人当作禁脔玩物。”海秀笑了:“你如果喜欢水一样的女人,我可以替你娶十个来。”
  “我的天,我自己都养不活自己……”
  “你要不了几天,封公封侯指日可待……”
  “算了算了,你这些话,可以向汉奸去说。”
  “不管怎么说,我要那个小孩子。”海秀坚决地说:“开出价码来,你说。”
  “办不到。”他的语气更坚决:“挣开金锁走蛟龙;蛟龙已归沧海,你们已无能为力了。”
  “张兄,不要逼我走绝路好不好?我实在不愿与你为敌,我真的喜欢你做我的朋友,你是我最……”
  “好了好了,你再说上一大车动听的话,也引不起我的兴趣。”
  “你……”
  “你和平的来,可以和平的离去了。”
  “张兄……”
  “呜……呜……”他大吹起法螺。
  海秀叹了一口气,深深注视他一眼,再次叹息,转身盈盈地举步。
  “我会等到你的。”她在丈外转身,一字一吐:“你很了不起,我也了不起,总有一天我会得到你,你是我心目中唯一我愿以一生心力争取的人,再见。”
  她走了,白色的身影,消失在小径的尽头。
  一声刀吟,猎刀出鞘。
  “乒乓!”大法螺掼碎在塔下。
  第一个黑影出现,第二个……六个人,杀气涌腾。
  一声豹吼,人影如魅,刀光似电,利刃劈风声惊心动魄,先发制人无畏地扑入六个人形成的阵势中。
  主动攻击,势若排山倒海,这是魔豹的习惯。
  沉喝声震天,三把刀三支剑涌起刀山剑海。
  “铮铮铮……”暴乱的闪动纠缠,震耳的刀剑撞击,飞溅的火星……
  乍合,乍分,风雷骤发骤敛,快速闪动的人影速散。
  “啊……”暴退的人影倒了一个,叫号声刺耳。
  豹影再次窜纵,左跳,右掠,然后以令人目眩的奇速,猛扑散了还来不及聚合的中间两个人。
  刀光激射中,响起一声绝望的叫号,然后暗器破风声令人毛发森立。
  三面暗器齐发,连自己的两个人也在暗器笼罩的威力圈内。
  豹影刚接触第二个人,暗器集。
  刀割裂人体,暗器也贯入人体。
  同一瞬间,发射暗器的三个人同时聚合,两刀一剑势若雷霆,向豹影电射而至。
  张家全做梦也没料到对方发射暗器连自己人也算上,黑夜中根本看不见暗器,暗器飞行速度太快,也听不到破风声,比声音还要快。
  “叮!”他的刀无意中挡住射向小腹的一枚暗器。
  “嗤……咻:“暗器击破他的护体两仪相成大真力气功绝学,是专破内家气功的可怕外门暗器,不是钻就是锥。
  反正气功没能修至炉火纯青境界,决难禁受这种可怕暗器的袭击。
  他的身躯柔软得像柳条,着力即晃动摇摆,除非从正面的角度及体,很难伤及他的要害。
  护体气功当然也发挥了一部份抗拒力道,他攻击时身躯也缩至最大限,受袭的体积减少了一些。
  他感到右胁一震,右胯一热,有物以可怕的高速掠过,两仪相成真力气窒劲兮。
  似乎并没有受到太重的伤害,可能擦破了皮,伤了些少肌肉,如此而已。
  他受过更严重千百倍的伤害,这算得了什么?
  一声豹吼,刀光腾射。
  “九幽斩……”他的吼声随豹吼声爆发。
  刀光与人影几乎无法分辨流泻的速度和方向,但觉遍地流光,狂风乍起,沙石纷飞。
  “铮……”一个使刀的人震飞出两丈外。
  “喀嚓……”利刀断肉声乍起,一个人影双腿齐膝而断。
  “嗤!”猎刀刺入一个人影的小腹。
  “哎……”这人叫,向前一仆。
  张家全未能站起来,猎刀刺入而不是“斩”,可知他这一刀已经走了样,而非原来九幽斩该出的一刀。
  因为刀斩第一个人的双腿时,一阵晕眩、痛楚、真气浮动、虚脱等等感觉突然光临,连刀的劲道无法控制自如。
  猛烈的运动中,任何肉体的急剧变动,皆会影响所发的劲道、方向、部位……
  他刺入第二人的小腹那一刀,是晕眩剧痛所激发的最后野性一击,等于是盲目的本能自卫,幸而一击便中,侥天之幸。
  “砰!”那人倒在他身上挣扎,压住了他,他也感到力尽,爬不起来了。
  被一刀震飞的人远出两丈外,落地再急剧后退,无法立即稳下马步,身形未定,张家全已被压倒了。
  再也没有站立的人了。
  “救我……”断了双足的人在地下狂叫。
  一声怒啸,稳下马步的人不救自己的同伴,反向被压倒的张家全扑丢。
  蓦地,噗一声响,一枝劲矢在这人的胸口及体,箭折断,箭反弹而坠。
  一个黑影飞跃而至,剑光似匹练,是飞虹剑客。
  箭未能贯入人体,只能让那人身形一顿。
  侧方,白影急射而来。
  第二枝箭到达,噗一声在那人的肚皮折断反弹,第二箭也劳而无功。
  “铮!”这人一刀挥出,接住了飞虹剑客攻来的一剑狂袭,火星飞溅。
  “哎呀!”飞虹剑客惊叫,乾瘦的身躯像被狂风所刮,连人带剑飞出两丈外,啪哒两声摔倒在地滚翻,大名鼎鼎的老一辈名剑客,一刀也没接下。
  黑影抢出,金鹰到了。
  可是白影抢先了一步,剑光电射而至。
  一声刀啸,这人又是一刀硬接。
  剑光突然后缩、翻转、飞腾、电掠……人竟然化不可能为可能,从刀光前逸走、上升、飞越。
  好高明的飞腾变化术,飞腾电掠中,剑光一闪而过,啸风声似虎啸龙吟。
  白影翩然在那人身后两丈左右飘落,是个穿白劲装的女郎,而非白衣白裙的海秀。
  那人身形一晃,被剑劈裂了的脑袋中分,红白一齐流。
  再一晃,刀脱手掉落。
  张家全一蹦而起,竟然奇迹似的站了起来,猎刀血迹斑斑,一声豹吼,猎刀指向刚到达的金鹰。
  金鹰射中那人两箭,却箭折人不伤,心中早虚,突然看到张家全用刀指向他,不由大吃一惊。
  张家全搏杀五人的凶悍狂野声势,真令这些武林前辈心胆俱寒。
  一比六,片刻间丢掉五个。
  而飞虹剑客连一个人的一刀也没接下。可力贯重甲的两箭,也奈何不了一个人。
  “我……是我……金鹰……”金鹰惊骇地横弓后退,一脚踏在血泊中,险些滑倒。
  “小子,不……不可……”飞虹剑客抢到急叫。
  白影从后面接近,无声无息手搭上了张家全的颈背。
  “嗷……”豹吼声中,他挥刀旋身。
  “噗!”白影一掌劈在他的耳门上,他扔刀便倒。
  “强敌将至,快走!”白影将张家全放上肩,顺手拾起猎刀:“十万火急,我仅抢先一步而已。”
  “跟我来……”飞虹剑客叫。
  小径远处,人影冉冉而现。
  □□□□□□
  白狐本来和黑狐同在一间客室安顿的,现在,只有她一个人了。
  邻房,是顾玉芝。再过去一间,是和川堡四杰的两位男杰居住。另一批大同地区的蛇神牛鬼,则安顿在对面的客院。
  海山轻叩房门,夏都堂跟在他后面。
  白狐气色不太好,启开房门怔住了。
  看到夏都堂恭顺地跟在一位年轻英俊的公子爷身后,她便知道这位公子爷不是等闲人物
  “听说你受了伤,特地来看望你。”海山笑吟吟地说,神态友好,风度极佳:“伤怎样了?”
  “还好,些许鞭伤而已,谢谢!”她满眼疑云:“请问公子爷……”
  “海公子。”夏都堂在后面代为回答:“太原来的。海公子希望知道你们诱敌的情形。江姑娘,一切必须详细说明,好好招待海公子。”
  “是的。”她明白来人走何等人物了,赶忙闪在一旁:“两位请进。”
  “我有事,注意礼貌。”夏都堂说,退后三步躬身说:“奴才告辞。”
  “请便。”海山抬手送人。
  房中暖洋洋,原来有两座兽炭火鼎。
  养伤嘛!应该保持温暖,保持身心愉快。
  寺院的客房是相当简陋的,一床一桌别无长物。
  方桌,有四张长凳,坚牢结实。
  “公子爷请坐。”她有点惶恐,忙着取出火鼎旁的热水壶,替贵客沏茶。
  “不要客气。”海山打量房中的摆设,自行脱下外面穿的玄狐短袄,解下剑搁在桌上:“听说姑娘的大慈悲手是武林一绝,能不能说说练法和威力,让在下开开眼界?谢啦!”
  白狐一怔,在桌对面有点不知所措,为自己倒茶提壶的手,出现不稳定现象。
  那有一见面,便要求将绝学公布的?简直毫无常识,这是极为犯忌的事。
  “在京都,讲武堂不惜重金,礼聘中原武林高手,与怀有奇技异能的人士,传授侍卫营官兵各门绝技。”海山进一步解释:“以在下来说,少林的神拳,武当的点穴,庐山天绝狂叟的天绝三剑,泰山鹰爪王的鹰爪功,多少有些成就。”
  “雕虫小技,见笑方家。大慈悲手算不了什么,有点像少林的擒拿手,威力有限。”她不敢不敷衍,对方的话已经够露骨了,各名门大派的绝技都曾练过啦!
  谁敢拒绝这种露骨的要求:“公子节要知道贱妾被凌虐的经过吗?这件事贱妾已经向夏都堂详加禀告了。”
  “话经过第二人之口,就会走样的,所以我要从你这里知道第一手资料。先不要急,过来坐坐。”
  她的明眸中,突然出现领悟的神情。
  她绰号称狐,当然具有狐的妖媚和情欲,也具有嗅出同类气息的本能,对男人的外表和心理有深入的研究。
  这位公子爷是个同类,是个知情趣的同类。
  其实,这位公子爷人才与身份,都是顶尖的,超群的,实在用不着假公济私。
  她脸上绽起动人的妩媚甜笑,盈盈地走近,穿了薄薄便衫的温暖胴体,紧挨着海山左侧坐下了。
  房中本来就温暖,门窗闭得牢牢地,外面寒风砭骨,一点冷风也吹不进来。
  “那真是一场恶梦。”她装出娇怯怯可怜生的神情:“本来以为魔豹只有一个人,又远在山林藏匿,消息决不可能通灵,不可能知道所发生的变故,所以夏都堂要求我和黑狐按计行事,没料到他……”
  “他却完全知道了?”
  “是的。”
  “他不是一个人。”海山揽住了她的纤腰:“我感到奇怪的是,他原来与鬼谷老人联手,怎么又变成与飞虹剑客混在一起的?你没见到鬼谷老人?”
  “没有。”她沉思,却故意扭动腰肢迎合海山的手:“依当时的情景猜测,飞虹剑客似乎并不是与他在一起合作的。”
  “以后我会查出来的。哦!你的伤怎么了?”
  “挨了几马鞭。”她哭丧着脸,我见犹怜:“这人好狠,一点也不……不……”
  “不怜香惜玉?”
  “嗯……”
  “连我的妹妹海秀也诱惑不了他,你……”
  “我承认我失败了,这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我会捉到他的,替你出口气。”海山温柔地替她解钮脱衣:“鞭伤不要紧吧?我有很好的药,来自大内,让我替你推散淤血。”
  她装腔作势地躲闪,遮掩,羞红的面庞和半推半就的神情,让海山立即出现不正常的呼吸。
  片刻间,她已成了白羊。
  胸乳的鞭痕宛然,红肿青紫。
  “好可怜哦……”海山喃喃地说,在她乳房上的鞭痕,温柔地轻轻印上一吻。
  “哦!好人……”她战栗着说。是激情难禁的战栗。
  □□□□□□
  九龙冈一群人正在忙碌,忙着在附近搜踪寻迹。
  六个人全死了,那位断了双腿的人,在同伴赶到抢救时,便陷入弥留凶险境界,鲜血已经流尽,仙丹灵药也救不了血液己尽的人。
  他在昏迷中撒手人寰,无法说出当时的杀经过。
  寻迹的人是行家,但只知道有两个人在旁伺伏,一个用箭袭击,用的箭是淬毒的,射猛兽专用的痹矢。
  不用猜,也知道这人是行刺疑犯之一:金鹰应翔。
  大批人手出动,遍搜附近的山林。
  传出的命令是:魔豹三个人中,有人受了伤,中了淬有奇毒的暗器,要留心新坟覆土,要掘出尸体来验看身份。
  没有目击的人,所以不知道昨晚曾经出现一个武功奇高的白衣女人。
  从东台小苑上东台,羊肠小径十分难走,加以天寒地冻,爬起出来一发就不能止,衣内出汗,内热外冷,一停下来,里面其冷如冰,真受不了。
  五个人胃寒疾进,一口气奔上七十二盘。
  “这里曾经有人上下过。”在前面寻踪觅迹的人,指着崎岖的碎泥路面说:“但好像只有一个人。”
  “不管有多少人,快走!”领队的青狮急躁地说。
  这些高手的脚程,快得真像奔马。
  从显通寺登东台顶是四十里,平常香客要走大半天,回程在半途的寺院住宿。这是说,爬东台就要一天。
  而这些人脚程快,一个时辰就登上台顶。
  山顶有积雪,的确留有履痕。
  四面纵目远眺,壮丽的景色令人目眩。
  台顶周三里,形如鳌背。远看中台,东南西北四合皆从中发脉,一山连属,势若游龙。似乎南台比较特殊些,显得独秀群山。
  向东望,彤云低垂,一片渺茫。
  据说,夏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时,可以东望大海,甚至可望到海岛云云,所以也叫望海峰。
  在这光秃秃的峰顶找人,一定是神经错乱了,而躲在这里的人,不是白痴就是疯子。像这种天气,站不了多久,就会冻成冰棒。
  夏都堂的得力手下血掌涤心季准,仰天发出一声震天长啸。
  不片刻,北面有人窜上山峰,共有三个人,有如星跳丸掷,飞快地掠到。
  “七星山插山寨贾堂参见。”为首的巨熊般大汉,支起三股托天叉行礼。
  “见过诸位将爷。”血掌涤心向青狮四个人伸手,同三个插天寨匪首说。
  三匪瞥了青狮四个人一眼,四人伟梧的身材与威猛的像貌,颇令三个自以为雄壮的匪首心惊,乖乖恭顺地向四人行礼问好。
  “可有动静?”血掌涤心问。
  “回季爷的话。”贾堂欠身说:“附近方圆廿里,全搜过了。东面东溪附近,今早曾经看到一个人影闪动,还没前往追寻。”
  “可曾看清像貌,装束?”
  “太远了,无法看清。”
  “会不会是虎豹?”
  “不可能,是人影,没错。”
  “带路,走。”
  “遵命。”
  八个人由三匪领先,从东面峰顶下的那罗廷菩萨窟下山。没有路,幸好山势并不怎么峻陡,至半山下,重岭连绵,这才看到林影。
  降下一处山谷,先的贾堂突然止步,托天叉一件,发出一声警号。手下两匪两面一分,拔刀出鞘。
  腥风人鼻,三匪神色似乎有点不安。
  “也许,在下看……真的看错了。”他扭头向血掌涤心陪笑:“把……把猛虎看……看了人……”
  “果然是山君。”青狮笑笑,大踏步上前,赤手空拳,毫无拔雁翎刀的意思:“在关外,这种东西比狗还要多,好玩得很。”
  托天叉是猎虎的重要兵刃,所以也称虎叉。猛虎扑上来,双爪恰好扑中左右叉尖,中间取长的叉恰好贯入虎颔下。
  当然这必须是有经验的猎人才能办得到,时间、姿态、力道,必须控制得十分正确,叉柄恰好抵地支撑,往上一送人便弃叉闪出,再拔猎刀严防意外。
  算错了分毫,人与虎就可能同归于尽。
  贾堂带叉防虎,可知对猛虎颇怀戒心。
  而青狮却泰然自若赤手上前,还说很好玩。
  一声虎吼,腥风大作。
  两头虎出现在前面,左右往复窜来窜去,不时发出震天大吼,向前冲再退走,显然在示威,同入侵的人提警告。
  人多,虎不会贸然扑上,宁可采取威吓手段,咆哮作势以吓退入侵的人。如果只有一两个人,那就不同了,必定在咆哮中狂野地扑上。
  所谓虎威,就是它的嗓门够大,大得足以吓破人的胆,使猎物丧失斗志。
  两虎不敢扑上,青狮猛地一跃而上。
  第一头可能是雌虎,最为凶猛,对任何接近它巢穴的兽类,皆会加以毫不留情的攻击。
  尤其是小虎出生三个月以内,连它的伴侣也不敢轻易走近,雄虎只敢像胆小鬼似的,将猎来的小死兽悄悄放在威力范围外,再悄悄地溜走,以免雌老虎大发雌威。
  当然,雄虎如果有机会,也很可能把陌生的、不小心迷了路的小虎,当兔子一样吞掉。
  青狮这一跃,远及三丈,雌虎看清人影,已来不及走避了,一声咆哮,凶猛地扑上了,巨爪大有径尺,体重超过三百斤,是一头最健壮最成熟的雌虎,任何一只爪扑中人体,都会肉裂骨碎。
  青狮不像武松打虎那么笨,事实上人决不可能像抓狗一样,抓住老虎的顶花皮向下按,按到老虎自己用爪刨成的洞穴里抵住,再拳打脚把虎打死,除非是一头死老虎。
  人影一闪,虎扑落空。一声沉喝,青狮闪在雌虎的左侧,铁掌如开山巨斧,以千斤力道劈在虎腰上。
  老虎是钢骨铁爪豆腐腰,腰禁不起沉重的打击。当然,没有数百斤力道也不管用,老虎腰决不是豆腐。
  雌虎仍向前冲,扑地闪了一下,勉强摆尾转身,威风失去了一半。
  青狮到了,一跃而起,单脚下咽,重重地在虎背腰上,再飞翻而起。
  雌虎怒吼一声,后腿下挫,虎尾狂扫。
  青狮身形飘落,俯身伸手扣住了一条后腿,大喝一声长身而起,把雌虎扔出丈外,砰一声撞在一株大松树的粗干上,枝叶摇摇。
  雄虎恰在这时,咆哮着扑上了。
  青狮大概也有点乏了,不再赤手搏虎,一声刀啸,沉重的雁翎刀出鞘,一挫、一闪,避开正面,刀光一闪,从猛虎的左腹肋斜贯入两尺左右。
  他手一松,猛虎带着刀扑出丈外,然后重重地摔倒,然后拼命地咆哮挣扎要爬起来。
  “把它们弄回去,走吧!”青狮拍拍手说:“显然你们弄错了,把猛虎看成人,白费工夫。”
  不久,八个人绕道走向东庄返回显通寺,带走了两头死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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