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江中走险


  印佩在背助挨了一飞刀,锋尖直迫内腑。神刀飞星是江湖上功臻化境的有数高手,飞刀术名震天下,在三丈以内,对方只能看到一星光影,看不出是飞刀,可知飞刀的速度是如何惊人。
  而且飞刀一发数把,连珠攒射防不胜防。不发则已,发则必中,因此绰号称神刀飞星。飞刀在三丈内,可贵石设偃,内力御刀,可破内家气功,霸道绝伦。
  右粯全心意完全放在雷少堡主的身上,怎知身后有人用飞刀暗算?幸而他命不该绝,九尾狐及时示警,加以他经验老到,反应超人,及时趋避,只挨了一把飞刀,避免三刀催命之厄。
  他临危不乱,躲闪时有意向侧仆倒,正好将后发的飞刀引偏,也想利用雷少堡主挡灾,仆倒的方向,恰好在神刀飞星与雷少堡主之间。
  该死的神刀飞星急功心切,全神贯注发射飞刀,神意随着右粯移动而发射,太过专注,却忽略了投鼠忌器的古训,忘了雷少堡主的存在。三把飞刀随右粯初动的意向连续发出。
  第一刀击中右粯,第二刀却误中了雷少堡主,这祸闯大了。
  如果右粯不以青锋录反击,神刀飞星也注定老命难保,飞刀误中主人,不死何待?暴躁残酷的雷少堡主,岂肯饶他?
  右粯与雷少堡主打成平手,双方皆未用上绝学,便已两败俱伤,双雄首次相遇,结果出乎意料。
  背肋中刀,极为危险,刀尖深入内腑,浑身便会脱力,手脚发软难以支持,倒地便万难爬起。
  他不愿等死,乘乱逃生,强提一口元气,求生的意志力助他逃过难关,费力地支撑着,向草丛中爬行。
  在经过神刀飞星身旁时,他仍能拔回自己的青锋录神匕,忘了痛楚,不辨方向,唯一的意念是逃,逃离现场再说。
  终于,他支持不住了,昏倒在浓密的草丛中,但已离开现场百步以上了。
  令狐楚与九尾狐在附近找他,始终不曾走近他倒下的草丛。
  不知过了多久,高热将地逼醒了。头上烈日如火,身上在发高烧,浑身痛楚难当,口干舌燥委实难挨。
  他终于了解自己的处境了,吃力地挣扎而起。
  飞刀未离体,奇痛彻骨,痛得他浑身抽搐,大汗如雨,不由自主呻吟一声,重行跌倒。
  三蹶三振,最后他终于站稳了。眼前朦胧,他踉跄举步,拖着重逾千斤的一双腿,一步步盲目地前行。
  不久,耳中突听到有人叫唤:“咦!那人病了,快扶住他,他倒啦!”
  他半昏眩地想站稳,但身躯却不听指挥向前栽。
  一双有力的臂膀扶住了他,耳畔听到扶他的人叫:“哎呀!他背上有一把刀。”
  他全身麻痹了,本能地叫:“我……哦渴……酒,酒……”
  扶他的人脱口叫:“这人口渴要喝酒,这不是想找死么?”
  不远处有人叫:“给他一口酒提神,快!”
  他听得真切,是女人娇嫩悦耳的声音。
  接着,另一个人说:“小姐,这人中了飞刀。这是江湖恩怨,牵缠不休,小姐……”
  “我们能见死不救么?”小姐问。
  “这……当然不能不救。”
  “何用多说。”
  “但……请小姐慎重;不要问他的来历,不要管他的事。”
  “我知道。”
  他知道的是:酒葫芦的嘴正塞入他的口中。
  接着,有人扶他伏卧在地,有人给他服药、取刀、裹伤。
  痛苦的浪潮可怕地冲击着他,但他忍住了,自始至终,他未发出半声呻吟。
  以衣衫套住两根木棍制成的急就担架抬起了他,他模糊地知道有人抬着他动身赶路。
  等他完全清醒时,发觉自己处身在一间客找的上房中。伺候他的店伙告诉他,这里是荆门州北面三十余里的柳树冈,他已经昏迷三天三夜了。
  店伙只知救他的人,是一位未留名的小姑娘,随行有六名中年大汉,说的是南京口音。在他安顿在店内的次日,小姑娘已带着同伴南行,去向是荆门川,留下了半月店钱,和五十两银子给他作为盘川,未留下任何口信,行色匆匆。
  负责替他治伤的人,是店右的伤科郎中张七爷。张七爷得了姑娘五十两银子,负责将他的伤治好。
  他大惑不解,这位未留名的小姑娘,为何对他伸出援手?委实令他百思莫解。
  他唯一知道的是:这位可敬的小姑娘,路经此地无意中救了他。
  半月后,他可以下床行走了。
  他在想:雷少堡主目下对他有何打算?
  荆门川高手四出,搜寻受伤的右粯。
  铁腕银刀一群雷家堡爪牙,志在必得。
  可是,他们不曾远离城郊搜寻,更没料到右粯敢在路旁的小客栈养伤。
  雷少堡主在荆门川养伤半月,失去了右粯的踪迹,只好动身至安陆府,乘船直下武昌。
  专差向四面八方飞赴,传出雷少堡主的信息,要求与雷家堡有交情的人支持,捉拿一个名叫右粯的江湖小辈,死活不论。
  右粯的图影,向各地飞传。
  天下间姓印的人不多,按理应该在短期间查出眉目来。
  这一来,右粯的大名,反而因此而在江湖上轰传,引起江湖朋反极大的兴趣。
  这也算是成名的终南捷径,右粯正式跻身于江湖名人之林,有关他的事迹与传说,不径而走,几经传播,他便成了一个传奇性的人物。
  目下江湖道上,敢与雷家堡作对的人屈指可数。敢与雷家堡分庭抗礼的人,也少之又少。
  当然雷家堡仇敌,却多得不可胜数,但他们敢怒而不敢言,谁出不敢表示态度自掘坟墓。
  西安南五台天下第一堡香家堡,陆续派出高手至各地搜寻右粯的下落,声势汹汹。
  右粯的处境,危如累卵。
  彭姑娘给他的刺激甚深,出激起了他的雄心壮志。好胜是年轻人的通病,他也不例外。
  但他有自知之明,他比雷少堡立技差一筹,如想击败雷少堡主,他必须痛下苦功。他必须等待机会,假以时日,他必可成功。
  雷家堡爪牙众多,他必须比雷少堡主高强,而且必须能应付狐群狗党的群殴,不然毫无希望。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他为何不争?
  他下定决心,要将雷少堡主击败。
  现实环境已明白地告诉他,必须衡量利害不可逞匹夫之勇操之过急,否则必定把事弄糟,赌注如果押下去,绝对不能输。赌注是生命,怎么能输?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决定加紧苦练,等候机会,必须把赌注赢回来。
  一月后,他到了荆川府。
  囊空如洗,他得设法谋生。
  荆川府城阂十八里,中有内城。
  内城也称王城,辽王府气象万千,禁卫军与中官(太监)满街走,可知这是一座江湖朋友很难混的城。
  右粯踏入了荆川城,他想在此地歇息歇息,赚些盘川买舟向下走,到武昌便可找到朋友打油丰。
  他已将一笔勾销的仇恨完全忘怀,一个孤老头老残废报复毫无兴趣。但他却未料到,一笔勾销却未将他忘怀。
  府城距江十里左右,要乘船须至十五里外的沙市。但在赚得盘川之前,他得在府城找活干。
  一天中,他几乎跑遍了全城找工作,谁也不同情他这个异乡人,谁也不敢雇用一个身无长物的落魄汉。
  最后,他只好扑奔沙市。
  沙市,也叫古沙头,是本府最大的一座市镇,市面甚至比府城还要繁荣,大码头经常泊舟上百,帆槁林立,货栈中货物堆积如山。
  他踏入一家小型的船行,行名川楚,规模不大,只能算是三流的船行。
  店堂中,一位穿青袍的中年人,正与店伙坐在客座上谈买卖,几名店伙在旁直摇头,似乎双方无法谈拢。
  中年人转弄着茶杯盖,态度诚恳地说:“李掌柜,这样吧,你们只消派两位伙计随船前往便可,其他的掌船水夫由在下另外招请,怎样?”
  李掌柜仍然不住摇头,说:“江爷,不是区区有意推搪,咱们生意人,如非得已,决不至于将财神爷往外推,是不是?”
  “不能派人随船走?”
  “江爷,这件事在下委实难以应命。所有船行的船,严禁停靠二圣洲,除非该船行的船不想走大江这条水路,这是规矩……”
  李掌柜的话说得十分决绝,但江爷不死心,抢着问:“到底是谁走下的规矩?”
  “这……是所有船行的公议,江爷如果不信,可到其他船行打听打听,便知在下所言不虚。”
  江爷从怀中取一个大革囊,取出十片金叶子,摊开在桌上笑问:“五十两金子,能不能违反一次规矩?”
  李掌柜猛摇头,说:“江爷,这……”
  江爷又加上十片,又问:“一百两金子也不成?”
  李掌柜将金叶子推回,苦笑道:“江爷,金银买不了命,没有人肯为了一些金子而把老命送掉,一万两金子,你也在不到船至二圣洲。”
  “哦!你是说,船靠二圣洲便会送命?”
  “大概是吧。”
  “别无他途?”
  “是的,别无他途。”
  江爷只好收了金叶子,叹口气说:“看来,贵地的船行,都害怕二圣洲,在下白跑一趟了。”
  李掌柜离座,摇头道:“江爷,你还是到公安县去雇船吧,这里没有人敢冒大不韪,拿自己的招牌和老命开玩笑。抱歉,少陪。”
  说完,抱拳一礼,迎着站在柜旁注视的右粯含笑招呼道:“客宫里面坐,有需在下效劳之处么?”
  右粯已将双方的话听了个字字人耳,笑道:“在下奉家主人所差,向贵行打听下行的船期。”
  “哦!明早从夷陵州下来的客船约在辰牌左右靠岸,客官……”
  “家主人有女眷,有船位么?”
  “应该有官舱空着,客官要到……”
  “到武昌。”
  “正好,船直航武昌。客官可否请贵主人前来办理乘船手续?不然在下派一位店伙随客官前往……”
  “不必了,在下即返客店禀明家主人。”
  “不坐一会?请……”
  “谢谢,打扰了。”右粯抱拳说,含笑出店而去。
  江爷已先一步出店,显伤心事重重。街上行人往来不绝,并未留意有人跟踪。
  走了百十步,右粯紧走两步,走了个并排,低声问:“江爷真有意在船往二圣洲?”
  江爷一怔,点头道:“是的,尊驾……”
  “在下姓印,排行三,以排行为名,你就叫我印三好了。”
  “印三兄有何指教?”
  “川楚船行拒绝受雇,试过其他的船行么?”
  “全试过了。
  “失望了?”
  “是的,他们众口一辞,令人莫测高深。”
  “为何不试试散船?”
  “更糟,一问之下,有些直截了当一口回绝,有些仓惶顾左右而言他。”
  “二圣洲在何处?”
  “咦!你不知道?”
  “不知道。”
  “你是……”
  “在下有意相助。”
  “哦!洲在下游二百里,地与公安县交界。”
  “那……为何不至公安雇船?”
  “哼!此地尚且雇不到,公安更没有希望,二圣洲是禁地,提起二圣洲小儿也不敢夜啼。”
  “那江爷你……”
  “在下有事,必须前往一步。”
  右粯凭直觉猜出,这位江爷必与二圣洲的人有过节,不便多问。说:“江爷,何不买舟下放?一百两金子,买一艘二十石轻舟绰绰有余。”
  “有舟没有舟子,也是杜然。”
  “你信得过在下么?”
  “你……”
  “在下替你买舟,送你至二圣洲。”
  “咦!你……”
  “在下不怕二圣洲有鬼有怪。”
  “我相信你。”江爷欣然地说。
  “话讲在前面,先小人后君子。船价在下不要佣金,至二圣洲的盘费,沿途伙食,给我一百两银子便可。同时,人送上洲,船便是我的。”
  “你一个人?”
  “顺水下放,顺风顺流,一艘十石舟,在下一个人便够了。”
  “但在下有三个人。”
  “十石轻舟,十个人足可安顿。”
  江爷沉静地打量看他,一字一吐地问:“你不怕?”
  “如果怕在下会兜揽你么?”
  “你知道你要冒多大的风险?”
  “冒生命之险,不然岂会狮子大开口,要你一百两银子盘费,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是么?”他泰然地反问,状极轻松。
  江爷用大拇指向前面一指,说:“印三兄,咱们到店里谈谈。”
  “江爷请。”
  江爷一面走,一面说:“在下姓江,名百里。你老兄好像不是本地人。”
  “不错。”
  “请问……”
  “江爷如果相信在下,请勿多问。”
  江百里点点头,笑道:“抱歉,在下多问了。”
  踏入江陵客栈,门口站着一个二十余岁的青衣泼皮,瞥了两人一眼,冷冷一笑。
  右粯早料定自己已卷入是非中,心中早就有了准备,因此提高警觉,留意周遭的可疑事物。
  他有意无意地扫了泼皮一眼,不动声色,暗中留了心,不住在心中盘算。
  为了赚取盘川,他必须冒险。
  店后院是一排上房,倒也清雅。
  江百里在最后一栋上房前止步,伸手啊门。
  门开处,迎门站着一位干瘦中年人,向江百里问:“江老弟,怎样了?”
  一面说,一面用锐利怀疑的眼神,打量着江百里身后的右粯。
  江百里跨入房中,苦笑道:“一无所成,没有人敢答应。”
  中年人伸手虚拦右粯,用怀疑的口吻问:“这位是……”
  右粯止步,笑道:“在下印三,前来应征的。”
  江百里忙替中年人引见,转向右粯说:“这位是在下的好友,姓赵,名奎。”
  “久仰久仰。”你识客套地行礼说。
  江百里向里走,说:“赵兄,坐下谈,兄弟请你拿定主意。”
  双方分宾主坐下,江百里将交涉经过,与及遇上右粯的事—一说了,最后说:“咱们已无路可走,还请赵见定夺。”
  赵奎沉吟片刻,慨然地说:“好,也只有听印兄的安排了。印兄,你知道这件事的风险么?”
  右粯呵呵笑,说:“活在世间,那能没有风险?喝口水也可能呛死,但又不能不喝水,是么?俗语说:行船走马三分险;赵爷就不必耽心啦!”
  “在道义上,在下必须将所冒的风险说明……”
  “不必了,在下敢答应,就敢担当。”他豪气飞扬他说。
  赵奎向江百里颔首示意。
  江百里立即取出二十片金叶子递过,笑道:“印兄快人快语,豪气干云,咱们找对人了。这是购船的价款。”
  右粯接过揣人怀中,也笑道:“两位既然如此信任我,值得我印三替你们卖命。”
  江百里又递过五片黄金,说:“二十五两黄金折银一百两,这是印兄的盘费。”
  他摇摇手,说:“十石船有三百两银子尽够了,另一百两算在下的盘费。如果购价便宜,在下将余数退回。”
  “那就不必了……”
  “不,公平交易,咱们说话算数。在下这就出去买船,两位准备何时动身?”
  “有船就走,愈快愈好。”赵奎说。
  “好,在下告辞。”
  江百里等右粯去远,方低声说:“兄弟跟去看看。”
  赵奎摇手相阻,微笑道:“不,你跟去必定把事弄糟。”
  “兄弟有点不信任他…·”
  “呵呵!放心啦!这位小兄弟英气照人,人如临风玉树,雄健精明,虽则脸上稚气未除,定是个光明磊落的年轻人,你可以完全信赖他。”
  “可是…”
  “不要可是,请相信愚见的一双神目。你好好打点,我去通知左姑娘一声。”
  右粯大踏步出了店门,店门前多了一个泼皮。
  街对面便是码头,停泊了数十艘大船舶。
  他向街左走,走近一座卖凉粉的食摊,花五文制钱买了碗凉粉,抬头跳望天宇。天宇中万里无云,近午的九月毒太阳正烈。
  他一口喝干凉粉,丢下五枚制钱向小贩笑问:“老乡,在何处可以买得到旧小船?”
  小贩向下游一指,说:“码头后端沿岸走半里地,那儿有三家造船场,兼做新旧船买卖。”
  “谢谢。”
  码头尽处,是高高的河岸,岸劳栽着柳树。岸后方约十余丈,是把沙市街包含在内的黄潭堤上段。
  一条小径向东南延伸,前面就是造船场。滩岸上搁着十余艘新船,覆在水架上,工人们正在忙碌,响声震耳。
  柳树下,几个工人在大石砧上,用本槌槌打着石灰拌桐油揉合竹麻的油膏,这是用来塞船缝的必需品。
  踏入小径走了十余步,右肩突然搭上了一只大手,冷笑声刺耳,有人低叫:“老兄,转身。”
  力道传到,对方要将他扭转。
  他止步站稳,屹立如山,冷冷地说:“老兄,放手。”
  “咦……”
  “放手!”他沉喝。
  手不但不放,力道反而增加。
  他左手闪电似的搭实搭在肩上的手,右腿后攻,上身急俯向后看。
  搭住他右肩的泼皮惊叫一声,从他的上空飞翻而过,“砰”一声跌了个手脚朝天。
  同一瞬间,另一名泼皮扑上了。
  “噗噗!他两劈掌分劈在对方的左右颈根上,快逾电闪,令对方毫无招架的机会。
  “哎……”泼皮狂叫,人向下挫晕头转向。
  他一把将人劈胸提起,冷笑道:“好吧,咱们正好谈谈,不管你老兄肯是不肯。”
  “救命……”被摔倒的泼皮狂叫,狼狈地爬起,又加上一句:“这小子行凶……”
  赶来十余名造船工人,有人大叫:“谁敢在此地撒野?”
  右粯正想离开,但已被一群工人围住了。
  有位膀阔腰围的大汉走近,叫道:“有话好说,不许再动手。”接着,扫了两泼皮一眼,冷笑道:“原来是你们,竟然被人打得叫救命,真是奇闻。”
  右粯一听口气对己有利,朗声道:“在下首先向诸位乡亲申明,其一,在下是来买旧船的。其二,这两个混帐东西,从客店里跟来行凶。其三,在下与他两人无冤无仇,因此在下必须向他们问个一清二楚,请诸位乡亲不必阻拦。”
  大汉不住打量着他,问:“你是下江人?”
  “是的,途经贵地。”
  “哦!本地从不歧视外乡人。”
  “在下感激不尽。”
  “可是,这两位仁兄是本地的蛇鼠,他们如果在此地被打,咱们船场的人脱不了牵连。”
  “阁下之意……”
  “请老弟台网开一面,放了他们,在下也感激不尽,尚清高抬贵手。”
  “这个…”
  “俗语说,强龙不斗地头蛇,老弟台外乡人,大可不必冒此风险。”
  印识本想向两泼皮问口供,看背后指使的人是谁。这一来,他便不好下手了,只好放手冷笑道:“你两人给我洗清驴耳听清了,回去叫那位暗中指使的人,给我好好小心脑袋。不是强龙不过江,在下既然敢出头,就不怕任何人出头阻挠。要来,叫些高明的来,不要叫你们这种三脚猫来献宝,滚!”
  两泼皮撒腿便跑,如同漏网之鱼。
  右粯转向为首的大汉笑道:“兄台定然知道他们的主子是谁,可否见告?”
  大汉摇头苦笑,说:“恕在下难以奉告,兄弟惹他们不起。又道是人不亲上亲,兄弟爱莫能助。”
  “好吧,那就算了。在下要买一艘船,兄台是否肯帮忙?”
  “兄弟这里本来就做的是新旧船买卖,但不知老弟要买的是上行船或是下行船?”
  “上下船有别?”
  “是的,有别,上行船三峡水流湍急,江流凶险,大小船只皆有异下江船。”
  “在下要向下走。”
  “哦!那好办。”
  “在下要的是十石有篷舱的轻舟。”
  “七成新的,怎样?”
  “正好。”
  “请至场内商量,谈好了,三天内便可交船。”
  右粯摇头道:“不行,价钱好商量,但在下必须立即获得船。”
  “这么急?这……”
  “在下怕那两个泼皮的主使人出面阻挠,对咱们双方皆有不便,船交给在下之后,他们便没有藉口为难你们了,兄台以为然否?”
  “这……好吧,请到船场商量,请。”
  不久,他独自操双桨,将一艘轻舟驶至客店前的码头停泊。
  果然有人至船场阻止场主卖船,但已晚了一步。
  右粯熟练地将船拉紧,低头系缆,侧方突然伸出一条腿,踏住了缆尾,耳听到一声冷哼。
  他徐徐挺身抬头,冷冷一笑。
  是个大牯牛似的豹头环眼大汉,敞开衣襟,露出毛茸茸的胸膛,腰带上佩了一把牛耳短刀,双手叉腰,不怀好意地死盯着他。
  他怒火上冲,也心中暗喜,正想找人探听对方的动静,对方却送上门来了。
  他发现码头附近的人,几乎已回避一空,所有的人皆站得远远地,神色紧张地向他注视。
  左右邻舟的船头,站着几名抱肘而立,脸带冷笑的大汉。
  看对方的神色极为傲慢,像是吃定他了。
  他不动声色,轻拉缆绳。
  大汉冷冷一笑,脚下加了五分劲。
  “挪开你的狗腿。”他低声说,低得只可让对方听清,语气却不客气。
  大汉也许真没听清,不言不动,脚劲似在增加。
  已经打过招呼,不用再客气了,猛地一掌反拂,恍如电光一闪。
  “啪!”掌背凶狠地抽在大汉的右颊上。
  “哎……”大汉狂叫,倒退八尺。
  他冷冷一笑,继续低头系缆。
  大汉站稳了,大吼一声,现爪反扑而上。
  左邻的船头,突传来洪钟似的沉叱:“住手!退在一旁。”
  大汉依言收爪,退在一旁欠身道:“这小子的手好重,属下要报一掌之仇。”
  “哼!你受的教训还嫌不够?”
  “属下毫无提防……”
  “滚!少给我丢人现眼。”
  大汉唯唯应喏,恨恨地走了。
  右粯系受缆长身而起,向邻船看去,原来是个留了山羊胡,鹰目炯炯的中年人。
  他拍掉手上的灰尘,冷冷一笑道:“老兄,你怎么老派一些脓包来?”
  中年人也冷冷一笑道:“只是派人警告你一声而已。”
  “想吓唬在下么?”
  “你怕吓唬么?”
  “你已经得到最好的答复。”
  “在下奉劝你识财务者为俊杰。”
  “在下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你在从火自焚。”
  “玩玩水再玩火,算不了一回事。”他泰然地说。
  “咱们走着瞧,但在下希望你知难而退,已经替你留了退路,你不领情,那么是无可奈何的事。”中年人冷冷地说完,阴阴一笑,转身举步入船。
  右粯怎肯就此罢休?喝道:“朋友,还没交代清楚,站住!”
  中年人傲然转身问:“你要什么交代?”
  “是你的主意么?”他沉着地问。
  “什么主意?”
  “阻止在下购船。”
  “哼!在下不知道……”
  “你竟然否认?”
  中年人脸色一变,冷笑道:“年纪轻轻,你竟敢咄咄逼人,你好狂。”
  右粯也沉下脸,一鹤冲天扶摇直上,登上对方的舱面,悠然飘落点尘不惊。
  中年人在单足落下的刹那间,伸手便抓,说:“好俊的轻功。”
  右粯左手一翻,捷逾电闪地扣住了对方的掌背,冷笑道:“铁爪功,已有了七成火候。”说壳,推开被扣住的手。
  中年人脸色大变,傲态全消,强作镇定地说:“阁下棋高一着,在下甘拜下风。”
  “好说好说。”
  “黄金百两,请阁下撒手不管。”
  “黄金万两也是枉然,大丈夫决不一脚踏两条船。”
  “阁下不可自误。”
  “在下光明正大,无所畏惧。”
  “忠言逆耳,不听也罢,你请啦!”
  “我请?哼!不说出道理来,今天……”
  “你想怎样?”
  “我要你把话说明白。”
  “无可奉告。”
  “你会后悔。”
  “你威胁我么?”
  “就算是吧。”
  中年人大怒,一掌劈出,内劲山涌,凶猛的潜劲直迫内腑。
  右粯扭身劈掌,还以颜色,反掌拂出,指尖攻向对方的胁肋要害,急如星火,攻对方所必救。
  一声怒啸,旁立的一名大汉腾身出腿飞踹,迅捷绝伦势如崩山。船竟然毫未晃动。
  右粯火速收招,向下挫高不及三尺,同时疾进,扭身向上一掌反挥。
  “噗!”劈在大汉的胁背上,如击败革。
  “砰!”大汉摔倒在舱板上,船向下疾沉疾浮,一阵急晃。
  同一瞬间,右粯人化旋风,来一记“狂风扫叶”,右腿突向中年人扫击。
  中年人向上跳,间不容发地迎过一腿。
  糟了,右粯同时长身而起,又是一腿,“噗”一声横扫在中年人的腰胁下。
  中年人身在空中,避无可避,挨了个结结实实,闷叫一声,掼倒在舱壁下。
  四名大汉惊呆了,双方交手奇快无匹,想插手救应亦不知如何下手。
  右粯直迫至中年人身侧,冷冷地说:“现在,该说明白了吧?”
  中年人无法及时爬起,伸手急抄靴统,靴统藏了短匕首,要动家伙了。
  右粯更快,一脚踏在对方的手肘上,冷笑道:“这条膀子你如果不想要,在下……”
  舱门倏然拉开,沉喝声震耳欲聋:“小辈斗胆!”
  人影急射而出,是个青袍老道,拂尘如枪,兜心点到,拂毛根根前指,传出隐隐风雷声。
  右粯百忙中不敢用手封架,飞退八尺,手一抄,“喀”一声扳断一根桨柱,虎目想睁,沉声道:“你来吧,大概你就是主使人了。”
  老道身材修伟,鬓脚已冷灰色,眼神锐利,举动敏捷,冷哼一声,一闪即至,拂动风雷发,啸风声刺耳,一把“流云飞瀑”迎面挥到。
  右粯像一头怒豹,一声怒啸,在拂前例射一闪而过,浆柱在相错而过的瞬间,闪电似挥出。
  “噗!”桨柱击中老道的右股。
  “唰!”拂尾拂过右粯的右上肩,肩衣出现十余条裂缝。
  老道一声怪叫,旋身回头猛扑,把发“挥尘清谈”,狂攻右粯的胁腹。
  双方都禁得起打击,皆未受伤,攻势更猛烈。
  右粯的桨柱长有两尺余,比拂短了数寸,必须冒险近身相搏,方可发挥威力。
  刚才一击无功,知道老道皮粗肉厚,护身气功到家,不近身狠击绝难讨好。
  因此不再闪避,硬接来招,急发“划地为牢”,“啪”一声架住了拂尘,斜身切入,扭身就是一腿。
  “噗!”扫中老道的右胯。
  老道连退五步,怒吼一声,再次扑到,拂尘似经天长虹,飞射而至。
  拂影漫天,柱化网罗,双方各展所学抢攻。舱面宽广,是一艘专走下江的大型客货船,足够施展。
  吸引了不少看热闹的人,码头上人声嘈杂。
  激斗中,响起一声沉叱,“噗”一声响,人影倏分,风定雨止,胜负已判。
  老道飞退八尺,落地再退两步,脸上一阵青,额上冒汗,厉声道:“你是贫道平生劲敌,今天咱们生死一决。”
  右粯冷冷一笑,逐步逼进说:“在下不想与你拼骨,只要你说出内情。”
  “哼!办不到。”老道怒叫。
  “咱们不久便可分晓。”
  先前被击倒的中年人,亮声叫:“清虚道长,在下说给他听好了。”
  “你最好说个明白。”右粯冷冷地说。
  中年人深深吸入一口气,大声说:“在下是一番好意,想阻止委托你的人前往寻仇,免得他们枉送性命。冤家直解不宜结,上一代的仇恨何苦再牵缠?如果咱们不怀好意,早就出面公然阻止了。言尽于此,你如果仍不满意,咱们只好联手打发了。”
  右粯不愿再惊世骇俗,也怕等会儿沙市巡检司的官兵赶到弹压,码头已引起骚动,闹下去讨不了好。
  他总算猜出一些头绪,丢掉断浆柱,大声说:“在下不过问谁是谁非,但也不怕是非。在下正正当当做买卖,谁想打破在下的饭碗,他必须付出可怕的代价。阁下今后如果再找麻烦,必定有人肝脑涂地,不信且试试便知,但希望阁下千万不要试。”
  说完,扭身一跃,飘身至码头,排众而出,直向后门走去。
  人群纷纷让路,在他身后指指点点。
  不远处另一家客店前,人丛后有一双怪眼,死死地盯视着他,怪眼中放射出阴狠可怖的冷电寒芒。
  右粯到了江百里的房前,廊后转出神色肃穆的赵奎,沉声问:“老弟,你仍然肯送咱们到二圣洲?”
  他取出五片黄金,泰然地说:“购船用了黄金五十两,扣除在下的二十五两盘川,这是余金,请点数。”
  “老弟…·”
  “采办两天的食物,那是你们的事。赶快准备,在下在船上等候。”
  “老弟,经过刚才船上的打斗……”
  “大丈夫千金一诺,言出必践。”右粯正色说,将金叶向对方手中一塞,扭头就走。
  他走后,房中出来了江百里,低声问:“赵兄,他仍肯去?”
  赵奎,点头,问:“码头交手的事,你看见了。”
  “看见了,清虚老道虚有其表,浪得虚名。”
  “不是老道浪得虚名,而是这位老弟太过高明。”
  “是的,剽悍如狮,比咱们强多了。”
  “他斗老道并未用上真才实学。”
  “咱们得个好帮手。”江百里兴奋地说。
  赵奎长叹一声,忧心忡忡地说:“也许,这是咱们最耽心的事。”
  “你是说……”
  “他如果是二圣洲派来的人……”
  “哎呀!这……”
  “但愿他不是的。”
  江百里脸色一变,惶然道:“为防万一,还是辞退他算了,免冒风险。”
  赵奎苦笑道:“事情已经闹开了,说不定另雇的人,恰好是二圣洲的爪牙呢。”
  “可是……”
  “这点风险咱们必须冒了,何况不一定能雇得到船夫,迟则生变,快通知左姑娘准备动身。我去采购食物。”
  “好,兄弟去叫左姑娘准备。”江百里一面说,一面走向邻居扣门。
  右粯在船上仔细检查风帆和篙浆等物,直至每一件用具皆满意为止,最后清理出舵楼的杂物,用不着的废物全抛下江去。
  他对这艘七成新的轻舟极为满意,对此行充满信心。
  在舵楼歇息,他注视着江心往来的船只发呆。从上游下来的船,有些是来自三峡的歪尾船,他想到四川梅家兄妹,那位曾败在他手下,四剑客之一的玉郎君梅中玉,是否仍在记恨他?
  还有,那位带他至九华谷的金梅,是否已经落入雷少堡主手中了?
  雷少堡主真贪心,居然想将武林三佳丽全部攫为己有,真是贪得无厌,欲海难填。
  他想到银菊,那自私的美艳佳丽,不由感慨系之。一个一切皆为自己打算的人,尤其是女人,确令他感到心中懔懔。
  他不愿意想到玉芙蓉,但玉芙蓉的音容笑貌却不断出现在脑海中,抹之不消,挥之不去。
  思潮起伏,他感到烦恼如丝。
  “嗨!印老弟。”江百里的叫声打断了他的思潮。
  出了舵楼,他怔住了。
  码头上,赵奎捧了一个大食物包,和一只菜篮。江百里提了两物,一包裹和一只大革囊。
  中间,站着一位村姑打扮的少女,年约十六七,美得教人心跳,果真是秋水为神玉为骨,袅袅停停风华绝代,未施脂粉天然国色,并不因穿了朴素的村姑装而减损。手中捧着以锦帛裹住的三把剑,低着头羞答答地,有意回避人群的注目。
  “请上船。”他亮声叫。
  三人登船,他走向前舱面,说:“江兄,你没说有女客。”
  “这……”
  “只有一舱……”
  “不要紧,只有一宿,咱们在舱州歇息便可。”江百里歉然地说。
  “立即开船么?”
  “是的,愈快愈好。”
  不久,船撑出江心,帆升起了,船轻快地向下游急驶,顺风流势‘如奔马。
  赵江两人在舵楼陪他,后面的沙市逐渐消失在视线外,离开是非之地而未发生意外,三人心头的重荷总算卸去,心情开始放松。
  后面里余,一艘轻舟也扬帆下航。
  右粯悠闲地用脚掌舵,向江百里说:“在船上如果碰上麻烦,两位请勿干预。”
  江百里困惑地说:“印老弟,你说得很奇怪,弦外之音意指……”
  他用大拇指向后一指,说:“后面那艘小船,十分可疑。”
  “哦!你猜想是咱们的仇家?”
  “很难说,你们有仇家么?”他反问。
  “这个……”
  “你们心中有数就是,船抵达二圣洲之前,船上由在下负责。”
  赵奎长叹一声,苦笑道:“老弟,如不将内情相告,在下于心难安,事情的前因后果是……”
  他赶忙接口道:“在下不管闲事,不要说了。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在下受雇送你们到二圣洲,无权过问船主的事。船在印某手中,一切由印某负责。谁要想断在下的财路,他必须问在下肯是不肯。
  江百里笑道:“老弟一表非俗,艺业惊人,为何……”
  他呵呵大笑,抢着说:“一个江湖浪人的底细,毫无奇处,江爷不必套口风了。不瞒你说,在下的操舟术消不必耽心,在下虽不是船夫,但保证不会经不起风浪。”
  江百里不死心,问道:“老弟的口音像是南京附近的人,府上……”
  “江湖浪人四海为家,我也忘了自己是何方人氏了。”他换了中州口音说。
  “兄弟是……”
  “在下并未清教尊驾是何方人氏,仙乡何处。”
  赵奎笑道:“江老弟,你就别枉费心机了。印老弟口风紧,不拒人于千里之外,已是咱们的万幸了。”
  右粯挂妥舶绳,说:“两位也该歇息了,舵楼平时是不许旁人进入的,抱歉,在下要养养神了。”
  说完,他靠在舷板上,迳自闭目歇息。
  赵奎两人套不出丝毫口风,只好知趣地到前面去了。
  傍晚时分,在后面跟踪的轻舟,终于超越而过。由于相距在半里外,舟上只可看到两名舟子,无法看出对方的底细。
  夜来了,船继续下航。
  江百里回到舵楼,颇表意外地问:“印老弟,天黑了,不找地方泊舟?”
  “不必了。”印识直截了当地说。
  “夜航。”
  “对,咱们要尽快赶到。”
  “这……”
  “这一带江流平静,放心啦!”
  “老弟不累?”
  “三天两夜熬得住。”
  “哦!早到早好。”
  “如果顺利,明日申牌左右便可赶到。”他颇有把握地说。
  “但愿能平安到达。”江百里微喟地说。
  “你们可向上苍祷告吧。”
  “你是说……”
  “今晚定然平安无事,明晨便很难说了。”
  “会有人拦截?”
  “很可能。”
  “你打算……”
  “如果你们不急,应该是无风险,只怕你们急于到达,那就难说了。”
  “依你之见……”
  “互有利弊,在下毫无意见。”
  “咱们不急,听由老弟作主。”
  “延后两天是否有碍?”
  “无妨。”
  “那就好,咱们昼伏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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