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是青海特有的巨大神鱼,左后方有洪荒异兽青蛟;碧绿的海水,涌起了狂澜。
  十三艘小舟上的少男少女,全惊得变成了木偶。
  远处的舟筏,皆悄然急退。
  野人突然沉声道:“大家静下来,不可移动,我去引那些怪物。”
  接着是一声震天长啸,他跃下了碧绿湛蓝的海面,人在海面踏波而行,快如流矢。
  近了,他已到了神鱼回游之处。他大吼一声,右手两根镖枪破空而飞,声如殷雷,飞近最近的一头神鱼。
  镍枪长有六尺,齐根没入鱼脊。
  霎时,海水壁立,巨浪滔天,浪花象千顿巨瀑下坠,风云变色。
  野人不住狂啸,在巨浪中腾跃隐没。两条神鱼一负重伤,另一条已发现有人,把海水扰得轰然澎湃,喷出激厉的水柱,要找这胆敢和它们所斗的人。
  可是它们的躯体太大,野人又往来如电,始终没有机会让它们如意。
  野人觑破好机,突然浴下水中,直射受伤神鱼腹下。
  神鱼通灵。突然将头下沉,张开长有儿臂粗两三排巨齿的大口,向疾射而上的人影猛吸。
  野人乘机射到,镖枪去势如电,直贯入神鱼咽喉,手向旁拍出一掌,摆脱了奇大的吸力,人向左一闪。
  “噗”一声响,他并未完全摆脱了万钧吸力,撞在滑腻腻的鱼腹上。
  晶芒一闪,神奇的小剑出鞘,三尺晶芒一闪即没,鱼腹裂了一条丈长大缝,肝肠外流。
  野人身形向左急射,迎向疾冲而来的另一条神色。他右手已绰了两支镖枪,连人带枪向前飞撞。
  将近大口边,两手四支镖枪同时上下急张。双方来势皆急如星火,野人竟向口内冲入。
  枪没人鱼口,两支穿透上颔,两支贯穿下颔。鱼嘴一合,将野人吸入口中。
  在这千钧一发中,晶芒又闪,野人正处身在鱼舌上,小剑急旋中,神鱼前半部口吻悠然沉下海底。
  他急泳而出,直上海面,随手拔下两支镖枪,踏着狂涛迎向行将冲到舟群左近的青蛟。
  青蛟距舟群不足半里,那儿不能搏斗,不然舟群无一幸免,舟上人无一能活。
  神鱼双双下沉,海面巨浪渐敛,他必须将青蛟引开舟群,方能放手诛它。
  他发出一声震天巨吼,先吸引青坟注意,人去如飞,相距三十丈,再不出手便迟了。
  枪挟段雷,两支电芒飞射青蛟头部。
  青蛟突发牛吼,巨爪突起,“哗啦”一声巨响,丈大的四只租脚爪一收,两支镖抢碎成百十段。
  海水一阵翻涌,十二只小丹象浮萍般飘散了,幸好船上的人已认了命,全都趴伏舱底,不敢移动,小舟便不会翻覆,算是大幸。
  青蛟发现了踏波发枪之人,再发一声可传数十里的牛吼,掀起巨浪,猛扑远处的野人。
  野人回身踏波飞掠,奔向已变赤色的海面。那儿是他力毙巨鱼之处,鱼血已将两里方圆的海水染成红色。
  他一面走,一面逐一发枪,引青蛟来追,激得青蛟愤怒如狂。野人发枪皆注人神力,可是一近青蛟便毫无作用,宛如以卵击石,近身立碎。
  他心中悚然,暗叫不妙,除了仗小剑冒险近身相搏之外,奈何不了这畜牲。
  他寄望在小剑上,如果小剑也伤不了这孽畜,他自己相信还跑得了,但百余名少男少女休矣!
  海水沸腾,巨浪滔天,响声惊天动地,青蛟张鬣鼓浪而至。野人为了珍惜精力,不再踏波而行,人浮水面,渺小如粟。
  他手中还有一根镖枪,专等机会行雷霆一击。汹涌的波涛压力奇大,腥膳之气中人欲呕,他随波起伏,迅疾地腾跃窜闪,寻觅好机。
  蛟长十丈,粗逾三人合抱,四足如柱,爪象巨锚,浑身有青色而带金边的尺宽鳞甲护住,腹下灰色间有白条。乍看去,牛首、蛇身、鸡足、鱼皮,正是传闻中的“龙”。唯一不同的是,它只有一角,且仅有骨突而无丫角,所以算不了龙,而称为“蛟”。
  青蛟发威,张牙舞爪飞腾扑击,在汹涌的巨浪中捕捉渺小的野人,口中吞吐间,水柱冲天而起,澎湃声震天。可是野人象一条狡狯的鱼,时隐时没,抓不到吞不着,把青蛟逗得怒吼如雷。
  群舟远距三里外,在海涛中漂荡,舟上的男女,全在向天膜拜,求他们的神灵庇佑,嘴中喃喃,双目却向人蛟相斗处惊怖地死盯。他们脸无人色,死的恐怖震慑住他们了,绝望的神色爬上了他们的脸面,看了那厮斗的情景,谁又相信渺小的一个人,能够抗拒那神一般的巨龙呢?那是不可能的。
  远处两群羊皮筏,这时已经不再划动,所有的人全都惊得浑身发软,跪在筏上向天呼号膜拜。
  激斗良久,野人的镖枪三次击中青蛟身躯,可是冒险却白费劲,枪中鳞甲如中百炼精钢,连火花也未冒半颗,不但坚硬而且滑不留枪。
  最后一枪击中青蛟背鳍前端尺余,这一记力道沉重,枪向夯一滑,嗤一声人向下一倾。
  青蛟一声巨吼,猛地回头翻躯,左爪迎头便抓,呼一声一道万斤水柱狂盖而下,象一座山猛压而至、
  野人也大吼一声,双足一点蛟背,人腾空而起,镖枪破空而飞,去势如电,从爪缝水柱中一贯而入。
  这一枪,他已运足了神力,志在必得,眨眼间便到了青蛟脸部。
  青蛟骤不及防,百忙中闭目低头。“铮”—声响,枪中青蛟角根,枪尖立折,杆飞三丈。
  这一瞬间,野人在半空拔剑在手,晶芒一闪,三尺芒光,映日生寒,身剑合一飞刺蛟首,凌空下扑。
  剑芒距蛟首还有三丈,突然暴涨丈余,剑啸突变殷殷巨雷狂震,海水为之幻化万道光华。
  神剑通灵,相生相克,被蛟气一引,突现异象。
  青蛟恰在此时张目,突然浑身颤动,厉吼一声向下沉,海水形成一个巨大无比的旋涡,向下猛吸。
  野人身形够快,在青蛟潜沉的瞬间,猛地脱手飞剑,他用上了以气驭剑术。
  剑如闪电,一触蛟首便回头反飞。
  青蛟通灵,临危自救,在翻身的瞬间,忍痛将角撞向小剑,身躯急剧下沉。
  蛟角触剑即折,断了尺余角尖,鲜血狂喷中,蛟身已沉入水中。
  野人岂肯罢休?随着急剧的旋流,奋身扑入水中,衔尾急迫不舍。
  他身形快,但快不过海中的蛟龙;海水壁立,巨浪滔天,青蛟向北急逃,那是最深之处。据说有二百丈以上。
  野人见在水底追不上青蛟,摸清了它的去向,突然浮上水面,运起绝世神功,踏波飞射,拦截青惊去向。
  青蛟躯体庞大,在水底急泳,水面隐现波纹,极易辨认。野人超前里余,相度形势准备入水。
  碧波之上,但见一道五彩光华,和一个淡淡人影,在水面飞射。三方面舟筏上的人皆已看见这儿的异象,骇然大惊。
  野人直沉海底,半途果然迎上了青蛟。孽畜一看到五彩光华,火速上升。
  水面上,重又掀起巨浪。野人一声巨吼,穿上水面。
  青蛟大概知道大劫将临,厉吼不已,面对野人倒退而游,威风全失。
  野人心中一动,突然仗剑大吼道:“今后不许伤人,不许浮上水面,饶你不死。”
  青蛟巨首乱点,不住轻吼,浮在水面不再挣扎。
  “海中生物极多,足够汝果腹,何必惊世骇俗?如再惊扰世人,我必杀你。”
  青蛟不住顿首,野人不禁暗暗惊奇。当他飘前两丈时,青蛟那巨大的眼睛,惊怖地盯住他手上光华炽盛的小剑,浑身颤抖。
  野人收剑入鞘,光华倏敛,他大声说:“记住,不许伤人,不许浮上水面,去吧!”
  青蛟轻吼三声,点首三次,水纹微泛,徐徐下沉。
  野人一声长啸,箭似掠向远处的舟群。相距还有半里,上百男女欢呼之声直震云霄。
  他一跃上舟,笑着道:“串舟,准备启航。”
  小舟上的男女匍伏罗拜,有人娇唤:“神,这才是真神,恩公是库库淖尔的保护神……”
  “世间没有神,事在人为,我是人。快!明晨我们必须赶回东岸。”
  船一一挂上,向前急驶,他向嗡嗡议论的人大声说:“两条神色死了,神龙受了伤,今后不再伤人了。以后你们可以在海中渔猎,不必再怕鱼龙了!”
  蒙族大汉喜悦地叫道:“海心山凶魔已遁,三害俱除。今后我们可以安居乐业了。感谢我们的恩人,库库淖尔的保护神,海上之王!”
  “海上之王!”
  “海上之王!”
  百十人的叫声,应和着大桨破水之声。野人说:“要安居乐业,全在你们是否团结相安,但愿你们返家之后,能劝服你们的族长,方能成事。”
  “海上之王,我相信可以办到的。”回族少年由衷地说。
  “但愿如此。”
  不久,舟群将与缓缓迎来的筏群会合,笳声鼓声号角声齐鸣,渐渐接近。
  “听我吩咐,不可妄动;先替我收集镖枪。”野人叫。
  舟群终于接近,野人叫:“大家站起,先让他们看清我们。诸位认出亲人,可以招呼。”
  人全都站起了,野人停下桨,手执镖枪,一跃下海,身形似电,由海面掠向筏群之中,一面叫:“汉回两族听清楚了,我是东岸野人,赶走了海心山的恶魔,救出岛上百余名男女。你们可以靠舟寻找亲人,但不许生事,谁敢不遵,我要他死。”
  笳声倏静,海面突趋沉寂。半晌,小舟上突然响起尖声的娇唤,随即人声鼎沸。筏群三面一合,全向小舟群集中,哭泣声倏扬。
  不久,中间是小舟群,舟上换上了健壮的大汉操桨。有些少女已分到筏上去了。左是木筏,右是羊皮筏,齐向东岸航去。
  只有两条筏转转头,带着讯息回航。
  海面上,响起了高吭整齐的歌声,用他们族中的语言,唱出了他们的心声,唱出了他们古老的歌谣。有时,声调悲凉,他们一个个热泪盈眶。有时,声调高吭雄壮,又一个个意气昂扬。在单调而悲凉的笳鼓合奏,令人突思古之幽情。
  航行途中,不时会合了沿岸各族的筏子,在海上展开了未来各族大团结的序幕。
  第二天午间,在东海岸会合了出迎的蒙族舟群;海面上,聚集了三百艘以上的各种舟筏,浩浩荡荡直驶海岸。
  海岸上,篝火更旺,全村的男女,皆香花顶礼在岸上恭候。
  小舟和皮筏一靠岸,欢声雷动,几百人疯了似的向滩岸上拥来。
  滩岸上,两个蒙族少女,象小鸟儿一般,扑向纵上岸来的野人。
  当他双手刚接住两女的瞬间,突然脑中轰然一声,只觉一阵昏眩,气血翻腾,似乎眼前模糊;人声、鼓声、呼叫声、火花爆烈声……他只觉一阵迷乱,呼吸急迫,突然发出一声长啸,以手蒙面发足狂奔,去势如电,向远处山林中飞射而去。
  村落中一座木屋中,突然传出数声豹吼,一头八尺长的巨大斑豹,破屋窜出,一声巨吼,飞似的向野人去向奔去,瞬即失踪。
  此后,库库淖尔各族间,破天荒地团结共济,各安生理,平安了许多年。
  “山海之王”的名号,从此传播在边陲海角。
  山海之王在以后两年中,象神龙般出没在山峦和海滨,沿海各族的人,偶或可以看到他的踪迹,他的唇上胡子逐渐浓黑,但脸上的容色依旧;他那常挂的谜样笑容,心存善意的人,感到那是善意的笑;如果是心存恶意的人,便感到那笑容是恶意的笑。
  总之,沿海的人不分种族,对他是敬若神明,可是,他并不和他们亲近,见人点头一笑,蓦尔失踪。
  这期间,他曾多次与仙海人屠相遇。人屠失去海心山老巢,迁匿在东岸一带丛山峻岭中,伺机报仇。可是他的功力相差太远,而山海之王也在盯紧着他,不许他为恶。
  和仙海人屠共行止的人,还有猪婆曹五娘、金鹫赫连西海。偶或拉卜活佛也会现身,但并不敢纠众寻仇,他们在等候机缘,要一举置山海之王于死地。
  山海之王已摸清了老魔们的匿居所在,并无将他们逐走的意思,反正他们不再为恶,他也就懒得管闲事。
  他的轻功已出神入化,来去如幽灵幻影,平时留大豹守洞,他自己追踪几个老魔为乐;这也是他练轻功的一种好办法,神出鬼没,几个老魔把他恨得牙痒痒地,却又无可奈何;想离开库库淖尔心中难舍,想击死野人却又力所不逮,真个是度日如年。
  终于,在山海之王邂逅叶若虹主仆俩时,不久之后,在海心山含恨而去的老道,纠合了崆峒派的几位名宿,前来会合仙海人屠,要找山海之王洗雪海心山受辱之耻。
  这是一个艳阳天,湟水上源丛山峻岭中,羌人所辟的上山小道中,四名身穿青便袍的高年老道,正紧跟在海心山出现过的老道,以迅捷的轻功向岭上赶。
  四老道的轻功身法,用的是“闪”字诀,分明是崆峒的轻功绝学“浮光掠影”,一种登峰造极名震武林的绝艺。
  用轻功赶长途,十分吃力,极损元气,功力不到家的人不敢妄用,除非有十万火急的事待办,不然免谈。
  五个老道用轻功赶山路,可见他们真不等闲。五个人胁下挂着包裹,背系长剑。剑不是兴妖作法的桃木剑,而是不折不扣的杀人家伙。
  登上山巅,举目四望,四周百里内景况一览无遗。东北南三方,山连山山山不尽,有黑色的山峦,也有白皑皑的插天奇峰。正面,是一望无际的仙海,看去是一片蓝黑,十数座小岛点缀其间,象小豆子一般大小。
  五老道在山巅坐下,中间那白眉虎目,象貌威猛的老道,突然冷哼一声,用手遥指着海心山,恨恨地说:“矮神荼死了,贫道真想到海心山一走,探看岛上还有何人盘据。罗浮道友,这一带的消息,道友定知其详了。”
  在海心山受挫的老道,正是罗浮真人,俗名姓武名康,早年在南疆罗浮落脚,自号罗浮真人。他是个酒色方外人,恶迹如山,凶横恶毒,流毒南疆。
  俗语说:走多夜路多会碰着鬼;终于被官府出动大批高手,把他赶出了南疆。
  他亡命天涯,各地的海捕文书皆有他的图形画影。最后他到了西疆。三十年前路经大散关,救了一名伤中要害,奄奄一息的老道爷。
  这受伤的老道,正是崆峒派中崆峒下院的气极老道,也就是崆峒掌门乞尘的师弟。两人经此相识,奠定了他们的交情。
  后来罗浮真人不甘寂寞,竟然投人海心山仙诲人屠和矮神荼的老巢人伙。不过他并未将此事告知气极老道。崆峒派被龙首上人和祁连阴魔牵住了腿,进不了中原,矮神荼也曾经助龙首上人色空捣乱崆峒山,罗浮真人当然知道内情,只是不揭破而已。
  崆峒派也知道有海心山的人在旁烧火,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无暇到海心山去找公道。
  龙首上人死了,祁连阴魔也呜呼哀哉,矮神荼也完蛋大吉,与金面狂枭同时丧命太白山庄。但海心山的仙海人屠并未进入中原,因为神剑伽蓝已经葬身火海之中,没有报仇的必要了。
  而罗浮真人隐伏在海心山之事,崆峒派却毫无所闻。老杂毛这次受伤遁走崆峒,就是敦请气极老道替他报仇。也未将在海心山受挫之事说出,仅说自己进游仙海,被昔日的一个仇家所创,要老道替他出口恶气。
  恰好崆峒派正准备到中原重振雄风,无暇助他,气极是掌门的师弟,事务更忙,答应他俗务一了,要伴他踏遍天涯出一口怨气。
  崆峒派的门人,良莠不齐,他们所奉的祖师爷,是神话中的广成子,创派的时间,远溯汉唐,可说源远流长,不让少林。
  论正统,崆峒派确可称“内家拳”的始祖;但由于他们久处边荒,在中原默默无闻。直至张三丰崛起武林,功在大明,曾助朱皇帝打江山,事后朱元璋重修武当,兴建北极玄天大帝殿,宇内闻名,声誉鹊起,三元宫的绝学,反而后来居上,成了内家拳的始祖,幸与不幸,于此可见。
  此后,崆峒即奋起直追,广收门人,结果广收即滥,打起“老”字号招牌,武林纷扰亦起。
  当他们揭出老字号时,昆仑派亦已进入中原,他们的字号更老,因为他们的祖师爷是元始天尊,鸿钧老祖的首徒,不比广成子更神气吗?
  玄门弟子勾心斗角,最后牵上了少林蛾眉的佛门弟子,以致兴起佛道同源之争。最后的一具僧道金像,引出了“霸海风云”的情节。
  太白山庄一场盛会,神剑伽蓝火海自投,人死了,但余波荡漾,暗潮未已。
  罗浮真人蛰伏中崆峒两年,终于把气极请来了。
  看到了仙海中的海心山,气极指着那儿恨恨地发话。
  罗浮真人老奸巨猾,神色丝毫未变,道:“海心山已经无人盘据,可能已经成为藩民豢养龙驹之地了。”
  “矮神荼难道没有党羽了?他的师兄仙海人屠容若真呢?”气极不信地问。
  “仙海人屠早就离开仙海了。”
  “怪!我怎么没得到消息?”
  “贵派全力致意于中原,忽略了仙海的缘故。”
  气极长吁一口气道:“这确是实情,只愿前而不源后,倒是敝派的疏忽哪,”
  “道兄这次可以先踩察仙海形势,向这里发展,将喇嘛和回教驱出,取而代之,岂不甚好?”
  “仙海太荒僻了,敝派无意于此。”
  “如再有人盘据,府贵派之胁,岂不是隐尤大患吗?”
  “要想摇动敝派根本,亦非易事。”气极老道自负地说。
  “贵派高手如云,追风剑法天下无双,根深蒂固,撼动确非易事。”罗浮真人奉承地称赞。
  气极淡淡一笑,甚为惬意,转变话题道:“道兄,事隔两年,那野人并不一定仍在仙海附近呢?咱们如何找法?”
  “道兄放心,那家伙就匿居在东面山野里,我曾在附近逗留十日,故而知道。”
  “那就快走,日落前便可赶到海滨了。”
  五人整衣站起,向山下如飞而去。
  仙海,是我国最大的内海,四周群峰罗列,附近的河流往海内灌,都不太长,峰外的河流,却无法向海内流注,更无法外流,可见四周的峰峦,是如何的多和峻陡。在这一带山区找一个人,确不是易事。
  一连三天,五个老道踏遍了东面十余座奇峰,可是毫无头绪,象是在大海里捞针。
  这天一早,朝阳还没从地平线上升起;时届盛夏,可是晚间气温极低,冷得象江南的初冬。
  在近东南面湖滨的一座插天奇峰腰部,一株形如华盖的古木下,五个老道绕树而坐,面向外喃喃有词,在做他们的早课。
  例课已完,他们深深吸入一口气,先后缓缓站起,气极老道抖落袍上点点象已凝结了的露珠,道:“罗浮道兄,咱们不必徒劳心力了,何不到村舍中找土人问问?”
  罗浮真人怎敢到村舍去问人?故作不经意地说:“野人功力奇高,不会与那些蕃民往来,更不会住在山下民家。再找一天,如仍无消息,咱们可到北岸大通山去找。”
  气极老道缓缓转身道:“野人真有那么浑厚的功力吗,”
  “半点不假,贫道接不下他三招。”
  “道兄的造诣,在中原可算得上上之选,能在三招内伤得了道兄之人,得未曾有,道兄何必危言耸听!”
  “贫道绝不妄语,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那家伙确是可怕,神力天生,勇悍如狮,不然岂敢劳动道兄的法驾!”
  气极老道仍不以为然,淡淡一笑道:“真要如道兄所说,贫道恐亦难有所作为了。”
  “呵呵,谁不知道崆峒派拳剑天下独尊,名列玄门三大剑派之首?那家伙毕竟是蛮荒草野之人,怎么逃出追风剑法快速猛攻之下?”
  “道兄过奖了。这么说来,贫道倒必须见见这位草野奇人。”
  一直没开口的一名老道突然接口道:“师兄,咱们是否要取野人的性命?”
  “理所当然。罗浮道兄在大散关救我一命,我自应替罗浮道兄一尽心力。”气极老道泰然地答。
  “不问对方为人如何吗?”老道继续问。
  “罗浮道救我之时,也末问我为人如何。”
  老道叹口长气,闭口不说了。另两位老道象两个没口子的葫芦,神态冷然,从没开口,保持着沉默,似乎天下之间,没有任何事值得他俩开口,也象是哑巴。
  “我们该开始搜索了,到东南那坐奇峰下进早餐。”
  五人挂起包裹,拾夺上路,展开轻功由东南方掠下,向山谷里降落搜寻踪迹。
  他们走后不久,二十丈外一丛灌木矮林中,缓缓升起一个披发的人头,一双神光湛湛的俊目,流露着凝重的神色,窥视着五人隐去的方向。他正是山海之王。
  他用手分开枝叶,走出林缘,身后,幽灵似的跟着一条八尺长的金钱大豹。
  山海之王手上持着一根标枪,赤着上身,仍是那一身野人般装束。
  他拍拍大豹脑袋,轻声说:“回去,不可出来。”
  大豹用头在他掌中亲呢地揉动,轻哮一声,徐徐转身入林,一闪不见。
  他身形倏动,快逾闪电,追踪五人去向,一闪而没。
  东南那座插天奇峰,正是日月山,山西南有一座绝谷,就是叶若虹主仆遇天蝎的洪荒绝谷;看去甚近,但实际上不下六十里之遥。
  山海之王象鬼魅般在后紧盯不舍,相距约有二十丈;他知道这些老道们身手了得,不敢太过接近。
  逐渐接近了奇峰之下,越过一从矮林,老道身形奇快,象五头大鸟“唰唰……”跃登前面一座密林顶梢。
  山海之王不能纵跃而行,那将会暴露形迹,他象条伺食的怪蟒,轻灵地闪人矮林中。
  真巧,茂草之下,正盘伏着一条金鳞大蟒。人到,大蟒受惊,闪电似的一甩海碗大的蟒尾,向山海之王腰间卷到,草木为之撼动。
  初晨之际,气寒风凛,蛇类不到已牌时分,是不敢活动的。西北蟒类罕见,如果有,绝不是普通善类,金鳞大蟒就是异种毒蟒之一,极为罕见。
  大蟒受惊,猝然自卫,但因它刚刚醒来,行动未免稍慢了些儿。山海之王功臻化境,大蟒在他日中算不了什么,尾到急似迅雷,正好落人山海之王巨钳般的强壮手掌里,五指直扣入鳞中。
  人蟒一接触,草木暴响,刚跃上林梢的五名老道,突然警觉。气极老道倏然转身,沉声说:“有人跟踪我们,搜?”
  五人左右一分,两下里一抄,直扑矮林。
  山海之王已跟了五老道三天,已在他们口中,得知他们的图谋,对罗浮真人他更熟悉。他目前还不愿意现身,他要等五老道和仙诲人屠会合之后,再出面赶他们走路。
  大蟒巨尾被扣,还来不及用口进袭,身躯已被山海之王凌空扔起。
  正面扑到的是气极老道,相距还有八九丈,巨蟒从矮林中破空飞到,三百余斤的沉重身躯,竟然直射五六丈。
  金芒一闪,大蟒已向下疾落。
  气极老道惊咦一声,火速拔剑,身形倏止。
  另四名老道已看到金光闪闪的巨蟒飞起,同声大喝,一声剑啸,分四面猛扑金鳞大蟒。
  巨蟒冲势已止,“哗啦”一声跌下矮林。气极老道来势太急,竞然冲过了头。
  一名老道猛窜入林中,突然一声大叫,“砰”一声跌倒在地,他的一只左眼已被巨蟒卷住。
  老道临危拼命,在倒下的瞬间,一剑猛砍。“铮”的一声响,剑中蟒身,剑弹起老高,巨蟒象是金铜所造,毫不在乎,剑仅将草木挥断了不少枝叶。
  巨蟒一再受袭,激怒如狂,巨尾不收,把老道缠了三匝,张开巨口朝老道脑袋猛地盖下。
  两枚巨大的弯曲沟牙,半匣之差便将触到老道的的脸面了。老道没戴道冠,脑袋比蟒小,眼看要变成巨蟒口中之食。
  蟒觅食的绝招,一是缠,一是吞,猛虎也被缠死;但它吞不下之物却不屑一顾,蛇类牙齿脆硬,极易折断,所以除以毒牙攻击之外,不会用口撕咬食物。老道的个儿虽大,但巨蟒吞下他是不会太费劲的。
  罗浮真人和气极老道已经扑到了,惊得顶门上走了真魂,想救已来不及了。
  气极老道心胆皆裂,师兄如同手足,师弟膏了蟒吻,他怎不心疼?
  “孽畜该死,”他厉吼,前奋身扑,精芒暴射的宝剑疾射,指向蟒首。
  “铮”一声剑吟,剑如触金刚,由蟒头后顶滑出钉入地中,巨蟒虽未受伤,但被浑雄的内力猛撞,向地面略晃,沟牙擦过老道额前,金色的毒汁立渗肌肤。
  气极一剑失手,身躯前扑,双手一扣,握紧了蟒首,滚倒在地。
  他双手有千斤神力,浑雄的内力骤发,将蟒首直按下地中,咬牙切齿紧扣不舍。
  被缠着的老道,先前运功护身,要从无穷的紧收劲道中脱身,双手扣住浑身挣扎。但沟牙在他额上留下一条血槽,只觉浑身一软,力道立泄,蟒身不住揉动,愈缠愈紧,他感到肋骨将要折断了,逐渐陷入晕眩的境地。
  罗浮真人和两名老道,大吼一声舍剑用手,扣住蟒尾拼命拉开,要解脱被缠老道。
  金鳞大蟒刀枪难伤,神力惊人,虽被气极老道将头按入土中,不久却又逐渐将头向上抬起三寸了。
  四个老道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象狗咬乌龟,无处着口;剑砍不伤巨蟒,用内力扼杀又不可能,时间一久,被缠的人岂有命在?
  正手忙脚乱中,密林中突然响起数声豹吼,低沉而慑人心魄,令人毛骨悚然。
  气极老道惨然叫道:“天绝我也!”
  他一叫,蟒首又抬起半尺、已离开坑穴了。
  罗浮真人赶忙放手,拾起宝剑戒备。他仗剑在手,举目一看,只觉心中一凉,暗中大事不好。
  矮林不高,枝捎仅与肩齐,可似看清外界的景况。远处密林中,窜出六条斑纹奇异的大豹,正向这面窜来,阴森森的冷厉怪眼,正射向他这一面。
  这是西北青康一带的特产“猎豹”,斑纹是方块而不是金钱。这东西凶猛阴险一如金钱豹,掌大如盘,行跳飘忽,动如鬼魅。但头脑比金钱豹灵活,体形却没有金钱豹大,而且通灵,如果从小加以豢养,可作狩猎之用,所以叫猎豹。在西北近南一带边陲,王公酋长土蕃们,经常豢有此物,不但用它狩猎,更可作为警卫。但在未驯服之前,凶猛残忍十分可怕。
  猎豹共六头,它们的听觉极为灵敏,已听到这儿有人,嗅到了人的气息,齐声咆哮,猛扑而来。
  另一名老道也匆匆拾剑转身,他大喝道:“师兄,扼紧那孽畜,我先赶豹。”
  气极枉有一身盖世奇功,却扼不死刀枪不入的异种金鳞大蟒,且由于一位师弟被制,心血浮动,竟连蟒头也压制不住了,蟒头愈抬愈高,可令人魅惑的大眼,在老道前晃动,蟒口张开了,黑色的分丫长信伸出了,臭腥之气扑鼻而至。
  豹群已至,哮声如雷,矮树瑟瑟作响。
  “完了!”他心中在狂叫。
  隐伏在旁的山海之王,他本可俏然离开,但却又不忍众老道丧命在蟒口豹爪之下。虽则他明白众老道是为他而来,但听另一老道言中之意,分明有点不以为然,并非穷凶恶极之辈。
  他不是本性残忍之人;人与人之间,在对兽类厮杀中,人的自然倾向令他不能不出面。
  蟒首猛地一抬,巨大的身躯一阵扔转,蟒尾将在后绞拉的一名老道掀倒,一拂之下,也将他绕住了。
  老道一声惊叫,气极又是一惊,手上又失去两分劲,陷入危境。
  蟒口一张,长信已到了气极的脸面,冷冰冰,湿腻腻,腥气令人头脑昏眩,劲道奇大,径往气极右目伸到。
  正在千钧一发中,褐影一闪,鬼魅似的出现了山海之王,寒芒闪闪的枪尖,半分不差贯入巨蟒口中。
  气极只觉双手向外一张,随即感到向外涨的潜劲倏然消失。他抬头一看心中一凛。
  接着,一声震天长啸从山海之王口中发出的天动地摇,草木亦为之摇撼。
  六头猎豹距罗浮真人与另一名老道,双方不到一丈,眼看要扑上狠拼,啸声乍起。
  猎豹突向下一伏,低首轻吼,浑身颤栗着步步向后倒退,突然巨吼一声,一闪便窜入草木丛中,溜了。
  罗浮真人一听啸声,只觉脑中如中巨槌,倏然转身,大喝一声,身剑合一扑向山海之王。
  “慢来!”另一名老道恰好转身,一剑截出并发声大喝。
  可是他晚了一步,罗浮真人就怕野人出声发话,点破他的身份,故而出剑极快,并未被截住。
  气极老道也刚放手,还未站起。
  山海之王手法迅捷绝伦,一脚踏往蟒头,闪电似抽出标枪,右手一伸,枪尖迎向罗浮真人,冷然屹立,俊目中神光电射。
  “道兄住手。”气极老道脱口大叫,一跃而起。
  可是仍阻不住罗浮真人,他疯虎般冲到。
  山海之王轻哼一声,枪尖贴剑人,一抬腕,信手便绞。
  “呛啷”一声,枪剑相交。山海之王屹立如山;罗浮真人却向左暴退,压倒了一片矮树,虎口血如泉涌,总算没有将剑丢掉。
  山海之王俊目一瞪,沉声道:“老道,你再胡来,我要你死得最惨。”
  说完,掷下标枪,不理众老道,伸手扣住蟒尸,用力解开缠结,将两名老道放出。
  气极一看山海之王的形态,便知是罗浮真人所说的野人,正是他们要找的人。他怔怔地站在山海之王身畔,茫然地看他那两条铁腕将蟒蛇解开。
  最先被缠的老道,头肿色青,只有一丝游气,可能内腑和骨骼也受到了致命之伤。
  另一名老道也软弱地倒下,勉强运功调息。
  山海之王将中毒老道平放于地,方缓缓站起,向身旁的气极老道淡淡一笑,问:“老道,你为何不乘机向我下手?”
  气极老道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不错,他一直在山海之王身侧,如果要暗算,不过是举手之劳;但他不是这种人,连想也不敢想,山海之王误解他了。
  他泰然摇头,脸现苦笑,没做声。
  山海之王点点头,又道:“你的同伴救晚了些。”
  气极惨然点头,道:“贫道明白,金鳞大蟒之毒,无人可解。”
  “你们可有伤药?我指的是贵同伴的内伤,他胸骨被缠断数根,内腑亦受损。”
  “任何严重内伤皆难不倒贫道,可是这异种解毒……。”
  话未完,山海之王在小剑囊旁一个小袋中,掏出一颗鸽卵大明珠,伸递到老道面前,道:“把它捏碎吞下。”
  气极一怔,道“这……是什么?”
  “天蝎珠。”
  气极吃了一惊,骇叫道:“嘎,天蝎珠?”
  他猛地伸手去夺,但又不好意思地缩手,脸上一红。
  山海之王神色不变。道:“是的,天蝎珠,可解百毒。捏碎它的功力你该有,接着!”珠轻轻一抛。
  气极象头贪婪的狼,怕珠子要飞走了似的,抓得死紧,“噗”一声趴伏在师弟身旁,慌忙去捏他的牙关。
  另一名老道赶忙打开水囊,先倒些水灌入同伴口中,向持水囊的老道说:“五师弟,你替老四引气归元,不可动他。”说完缓缓站起。
  山海之王静静地站在一旁,若无其事地用手剥开大蟒之皮,谁也没有注意他是怎样将刀剑不伤的蟒皮割开的,他捉着雪白的蟒身,竟然象野兽般大口咬着蟒肉大嚼,鲜血染红了他一双铁腕,他旁若无人地吃得津津有味。
  罗浮真人已经不见了。这家伙鬼灵精,一见山海之王救了崆峒的老道,必定交谈,泄了他的底,他再不走岂不太傻?
  气极一怔,怎么他竟走了?不象话嘛,便向山海之王看去,只觉一阵恶心,那吃相与野兽何异?
  “真是个野人?”他心中暗叫。
  山海之王突向他一笑,将沉重的蟒身向他一递,道:“老道,吃些儿,鲜美着哩!”
  气极只觉胸口发胀,慌不迭后退,苦笑道:“对不起,敬谢敬谢,我那位道友呢?”
  山海之王用手向东南一指,道:“走了。”说完自顾自大嚼。
  “走了?他竟不交代一声!””老道不解地自语。
  山海之王咽下一口蟒肉,道:“是的,他走了,去找仙海人屠,也许不久便会转来的。”
  “什么:你说他去找仙海人屠?”气极诧然问。
  “是的,他是仙海人屠的左右手,仙海人屠就在这一带匿伏。两年前我把他们赶出海心山,至今他们念念不忘,要等机会算计我。他把你们招来,是要找我一斗吗?你先救同伴,我会令你如愿以偿的。”说完,又嚼他的蟒肉,毫不在乎。
  气极气得脸上发青,只觉心中一阵绞痛,尖声问:“施主,你是说那家伙是仙海人屠的党羽?”
  “你要不信,可到仙海附近去问。不仅是他,还有好几个呢!什么拉卜活佛,什么金鹫赫连西海;什么猪婆龙曹五娘,是个母的。他们肆虐仙海,坏事做尽,两年前全给我赶跑了。”
  “罢了!无耻之徒!”气极气恨大叫。
  山海之王将蟒尸盘在身上,道:“这里猛兽极多,出没无常,不是善地。背起他们,我带你们出山,护送你们一程。”
  气极抱起重伤的师弟。另一个也背起因顿的同伴,口中不住喃咕道;“看那家伙的长相,就不是个好东西;日后见了他,哼,我戮他一百零八剑。”
  气极突然说:“五师弟,请记住,饶他一次,以了愚兄心愿,两不相亏,我不负他。”又向野人道:“请问施主尊姓大名?”
  “山海之王。”野人信口答。
  山海之王踏步领先,他身上盘着剥了一小段的金鳞大蟒皮,蟒腹最粗处大有三圈,他身材本就够唬人,雄壮高大赤着上身,长发披肩,活生生象头猛兽,身上再着一条重有三百斤的金鳞大蟒,想想看,那多唬人?
  他盘好巨蟒头尾,手持标枪分林而进,向西北而行,走的是谷左山麓。
  气极在后紧跟。这时朝阳已升上山巅,寒冷已经逐渐消逝,山中奇禽异兽开始活动,清鸣中央着厉吼,令人心弦为之悸动。他怀中的师弟,头上的青紫与浮肿已经消失,已经可以使用耳目了,只是伤势太重,不能动弹。
  气极捉摸不定这奇异的名号有何涵义,往下说:“贫道气极,乃是崆峒派门人,在气字辈中排行第三;同伴乃是贫道师弟。四师弟气真,五师弟气虚,六师弟气罡。贫道被罗浮真人所愚,不自量妄动无名,竟然要与施主较量,无比惭愧。那海心山有一个凶魔叫做矮神荼屈平凉,专向敝派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算来该是贫道的死对头,罗浮真人此举,未免太过无情,乃是贫道一大耻辱。施主临危援手,不计冒渎之罪,可算得人中大丈夫,贫道永铭五衷,请教施主尊姓大名,出于内心至诚,尚请见告。”
  山海之王一面走一面说:“好教道长失望,其实我自己也不知自己姓甚名谁,身世如谜,不说也罢,仙海附近的人皆叫我山海之王,你们也如此叫我就成。”
  众老道一怔,看山海之王语气诚恳,不象存心隐瞒身世之人,年纪轻轻,相貌英俊,更不象遁隐边荒的凶魔恶险,岂有不知自己身世之理?此中必有内情。气极为人恩怨分明,在崆峒派中算得上响当当的好汉,发动了替山海之王探求如谜身世之心,便正色道:“看施主仪表非俗,绝代风标,断非蛮荒野人,定然是中原人氏。请教施主在这儿多久了?”
  “三年。”
  “三年以前呢?”
  “不知道”。
  “施主再想想。”
  “想也枉然,不知道。”
  “没有丝毫印象?记忆消失了,”
  “也许是的,我只知道这三年来的事。”
  “没有旁人知道?譬如说当时的人和物。”
  “倒有一个人,可是他已老病而死。”
  “你该到中原一走,也许有人会认识你。”
  话未完,山海之王突然双手一张,阻住去路叫道:“慢!猛兽来了。”
  气极抱着老四气真,腾不出手。老五气虚背着老六气罡,空着一手,赶忙向旁一闪,掩护着师兄气极,火速撤剑,神色紧张地向前眺望。
  山坡下密草边沿,窜出两头不算小的异兽,其形有八分似狼,头部赤红,眼小如鼠,射出阴森森的绿光,躯体毛色苍黑,泛着蓝光,长尾垂地,毗着白森森的两排尖齿,伸着红舌头,状极可怖;不算尾部,全长八尺以上,重量不少于五百斤。
  两头异兽屈前爪低首作势,绕两侧潜行,不住低吼,声如猪号。
  “好大的狼!”气极惊叫。
  “不是狼,是狻狙。”山海之王低声说。
  “天!北号山的狻狙?”
  “是的,正是狡狙,凶猛如狮,阴险如狼,狡猾如狐,残忍如豹。小心了?”
  狻狙向前一冲,突又转折一统,低号一声,停止不动,向五人毗牙瞪眼。
  山海之王将金鳞大蟒徐徐解下,双目紧盯着两头异兽,标枪斜指,沉着地说道:“孽畜已经饱餐,想折磨我们。记住,不可妄动,少用剑多用闪,等我收拾它们。”
  老六在老五背上轻说道:“师兄,放我下来。”
  “不成,”老五断然说。
  山海之王突然轻声说道:“放下他。”
  老五乖乖听命,放下了人。山海之王踏前一步,一声长啸,标枪作势掷出。
  两头狻狙向旁一闪,好快,枪并未掷出,异兽发觉受愚,同发怒号,分左右猛扑而上。
  山海之王一声怒吼,枪出如电,在右面狻狙扑到咽喉的瞬间,贯入狻狙颈下红黑毛相分之处,枪尖直入心肺,巨大的冲力,带得狻狙凌空后倒。
  同一瞬间,山海之王旋身出掌,拍向左面扑向老五气虚的另一头狻狙,无声无息的无穷潜劲猛吐。
  也在同一瞬间,气虚一剑砍中异兽项门,“铮”一声长剑崩起,狻狙丝毫未伤,巨爪已半厘之差,搭上了老五的双肩,巨嘴将咬到天灵盖了,腥臭触鼻。
  无俦的掌劲在间不容发中袭到,狻狙吼了一声,向后便倒,迅捷地向旁滚开。
  老五气虚惊出一身冷汗,耳畔响起山海之王低喝道:“退!护人。”
  “好厉害!这洪荒孽畜。”老五惊叫着退下。
  山海之王一掌将狻狙击退,火速拔枪,闪电似向前迫近,弯身挺枪作势前扑。
  狻狙这时不号叫了,浑身钢毛耸立,毗牙喷气,在山海之王身前左右急窜,也伺机前扑。
  人兽左奔右截,周旋了半刻,狻狙始终低着头,掩住颈下红黑毛交接处致命之要害,窜走如风。
  山海之王步步迫近,不许狻狙由左右窜入伤人,枪尖疾如电忙,击中兽身十余枪,但无法刺入,攻不进要害所在。他火起,突然一声长啸,左掌加入狂攻,他用上了刚劲,每一掌风雷俱发,恍若殷殷雷鸣,地面草石飞翻,似被狂飚所扫。
  狻狙禁不起掌力袭击,在地面滚翻狂号,逐渐不支。
  山海之王连击八掌,这八掌连绵不绝,罡风怒号,劲道骇人听闻。最后一掌他已用了全力,将狻狙震得连翻两次身,机会已到。
  “着!”他大吼,枪出如电,“嗤”一声贯人狻狙颈下要害,把异兽钉在地下了;他缓步上前,拔出枪仔细察看异兽尸体。
  在激斗中,老五倒开了眼界,被山海之王的骇人掌力惊得张口结舌。困顿的老六气罡轻声道:“那个山海之王救了我们,如果和他动手,咱们谁也难逃一劫。”
  气极似有所思,低声说道:“师弟们,他这八掌我似乎有点眼熟。”
  奄奄一息的老四气真软弱地说道:“掌声有殷殷雷鸣,倒象是梵音掌。”
  “不!梵音与风雷不同,难道说,他与死鬼朗月掸师有渊源,是普陀风雷僧门下吗?”老六也接口。
  “都不是,我指的是他出掌的手法。凡是练阳刚掌力之人,练到家,掌带风雷并非易事。他这出掌手法,有点象龙吟尊者老前辈的奔雷八掌。”气极慎重地说。
  “尊者老前辈是风雷僧的嫡传大弟子。”老六说。
  “所以这就怪了,看他年纪轻轻,怎会练有如此霸道的奔雷八掌?普陀到此相去万里迢迢,不可能的。”气极摇头惑然,不敢置信。
  老五气虚接口道:“师兄,那葬身太白山庄火海的神剑伽蓝华大侠,年岁比山海之王更小呢!功力并不比他差。”
  正说着,远处的山海之王突然站起,向这里沉声喝道:“快,上路,大批豹群即将到来,咱们寡不敌众,走!”他奔回老道身边,盘起大蟒,展开轻功向上狂奔。
  老道们又抱又背,展开绝学紧跟。等他们登上山脊,下面咆哮之声,震耳欲聋,不知到底有多少头大豹,在那儿争夺狻狙遗尸。
  众人一阵急赶,一个时辰后,到了仙海东面一座山峰的岭脊上。山海之王停下脚步,回身向东一指,说道:“诸位可由那儿走湟河出中原,请多珍重。仙海沿岸十余簇土民,自从仙海人屠被我赶走后,已经和衷共济平安相处,任何人如果再想在这儿惹事生非,必将葬身仙海喂了神色。”
  说完,人去如电,只三五起落,蓦然失踪。
  四老道想出声说话,但却被他那令人难以置信的骇人轻功所惊,将话咽回腹中;等他们惊魂甫定,空山寂寂,人影早已杳然。
  “这人委实已修至仙凡之间的境界了,如果咱们贸然和他动手,后果甚虞,活着离开的机会微乎其微。师弟们,走吧!咱们欠了他一份情义,日后希望能有偿还的一天。无量寿佛!”气极说完,向山海之王消失之处稽首一礼,转身向东疾奔而去。
  转眼又是三天。这天,丽日当空,仙海的滩岸开始炎热,气温直线上升。这鬼地方,一年只有不到三个月的好天气,虽在盛夏,仍是早穿皮袄午穿纱。
  南海滨的一座山蜂下,濒海的一座长形巨石伸人海中,石尖端,距碧绿的海水只有三尺高,那儿有几块平坦的大石,平滑光亮。
  最前面一块大石上,山海之王躺了个四仰八叉,懒洋洋地在晒太阳。
  水边,金钱大豹趴伏在石上,静静地举起巨掌,紧盯着不时浮沉的仙海特产无鳞黄鱼。
  无鳞黄鱼是仙海的特产,极为鲜美,土民称为神色,相戒不敢食用;尤其是蒙回两族,禁吃这种仙海神鱼。这种鱼没有鳞,最大的有十余斤之重,专吃人畜尸体,所以土民不敢食用。每当盛夏,山峰冰雪溶解,溪流的水灌注海中,鱼群即溯溪上游,千千万万一片金黄,蔚成奇观,人立水中,随手俯拾即是。附近土民在河口张网,捕得后剖腹晒干,卖与东岸蒙羌诸族,运至南州一带贩卖,自己却不敢果腹。在西北边陲,仙海和盐,是唯一大量供应之地。所以仙海自古以来,太平不会太久,准有流血战争发生,三十年一小乱,六十年一大乱,屡试不爽。
  大豹真有耐心,等待着鱼儿浮上水面,“啪”一声暴响、水花四溅。大豹一声欢哮,爪中抓了一条四斤余重的神鱼,一蹦而起,纵到山海之王身边。爪一松,神鱼在地下乱蹦乱跳。神鱼浑身滑腻,大豹竟能在水中抓起,真不简单。
  山海之王支起上身,微笑着揉了揉豹头,抓起神鱼,撕下一条脊肉放入口中大嚼,将其余的塞人大豹口中;一人一豹嚼着生鱼,吃得顶满意。
  他吃完生鱼,在虎皮短裤上擦净手,又躺下了。大豹也吞下整条鱼,象一头大猫,在山海之王身边也懒洋洋地躺下了。
  山海之王仰望着天空飘浮着的白云,陷入沉思之中。
  良久,他喃喃地自语道:“你该到中原一走,也许会有人认识你。”
  气极老道对他说的话,他竟信口说出了。
  气极老道的话,象暮鼓晨钟,在他耳边响起,象一阵熏风,吹动了他的心湖,涌起阵阵涟漪。语声隐隐又响道:“看施主仪表非俗,绝代风标,断非蛮荒野人,定然是中原人氏……”
  他突然挺身坐起,脱口轻声说道:“是的,我该到中原一走,也许有人会认识我。至少,我该知道我的身世。还有,夜静更阑之时,那些依稀的怪梦,那些迷乱的景象,老是干扰着我,离开这儿,也许会好些,我该走,”
  他站起了,清晰地说道:“是的,我该走,”
  他俊目顿现异彩,大声地说道:“走?到中原,看中原是怎样的世界。”
  他仰天长啸,声震九霄。海中十余里处,有十余条小筏在碧波中荡漾,筏上的人闻到啸声,全站起来举起双手,脱口大叫道:“山海之王,”
  “库库淖尔的保护神,”
  山海之王向海中挥手,再长啸一声,带着大豹走了。
  三天之后,南州城来了一个猛狮般的怪人。
  南州,这边陲重镇,是西出流沙的必经之路。
  这城因后有皋南山而得名,是禹贡雍州之域。
  先秦,蒙恬北逐戒狄,这儿是西陇郡的“金城”。
  汉朝,是金城郡,辖十三县,光武十三年又并入陇西郡,回复旧制。
  晋朝,仍为金城郡,只管五县。义熙三年,陷落入吐谷浑之手。
  隋朝,初设南州总管府。唐朝改设南州郡。
  本朝初,南州降为县。成化十三年,又升为州,只管辖金县,疆域愈来愈小了。
  本朝初年,十四皇子朱英,初封汉王,洪武二十年,改封肃王,带着大批移民和官吏家仆,就藩甘州。但他看中了南州,在洪武二十一年移节南州,在城中近河一面,建立一座宏丽的肃王府。这家伙真没出息,不往西北发展而向后溜,以至后来明末流寇攻人南州,他的子孙几乎死亡殆尽,府后花园的大井,王纪带着那些命妇投井而死,井为之塞满。有两个宫人无法“塞”入,便以首触碑而死。时至今日,那碑上的血迹仍在,抹不掉洗不褪,所以叫做“碧血碑”;碑旁后人还替她们建了“贞烈冢”。祖籍南州的朋友,想必见过这两座古迹,深以为荣。
  一早,白塔山下来了一个雄壮的野人,通过了金城关,泰然走向北岸浮桥头。
  说他是野人,却又不太象,身材超过八尺,肩宽膀圆,一头光可监人的黑发胡乱挽在顶端,上唇黑色八字胡两端上翘,可是脸色晶莹,不象中年人。长眉入发略如新月,俊目大而黑白分明。鼻如玉雕,唇红齿白。他干嘛要装成这窝囊象?瞧,一身土灰直掇,同质的灯笼裤,腰带也是最差劲的褐色布带儿,脚下是半统子生牛皮直统靴,背着一个破绽不堪的大包裹,里面不知装了些什么东西,看样子,不工不商,四不象倒象个叫花子。
  腰带下端直掇之内,鼓鼓地,定然带着啥玩意,难道说他还带有钱囊,真人不露相?他就是仙海的山海之王。
  他脸上挂着那令人奇怪的笑容,大踏步赶路,远远地,已经可以看到浮桥了。
  一队骆驼缓缓过了桥,驼铃儿叮当,慢慢沿官道西走。骆驼这玩意也真怪,一条小绳一个领队的驼铃,便可领着大群庞然巨物走长途越大漠;要是马,早跑光了,那条小绳子拴乌龟也拴不住。
  南州浮桥,是黄河那时唯一的一座桥,乃是洪武十八年守备指挥杨廉所建造,共有木船二十八艘,平时只用二十五艘,水涨再加船,每船相距一丈五,用石鳌系船,上铺木板,两边还加上栏厝,两岸各有一根大铁柱和六根大木拄,用大绳贯桥。人在上面走,摇晃半沉,蛮够味的。每年二月到十一月,这条桥方行架起,其余两个月没有桥,但有更大的桥代替,那就是冰桥;黄河结了冰,随便你高兴在那儿过就在那儿过。
  山海之王没见过骆驼,看见这一群庞然大物迎面过来,立生戒心。他右手持着一根六尺木棍儿,猛地伸起戒备,一不对劲他可要搬弄木棍儿了。
  领骆驼的是个大个儿,他偷懒,不走前面反而躲在骆驼后面,这时一蹦而出;叉腰瞪眼叫道:“大个儿,怎么?想捣蛋?”
  山海之王一怔,咦!敢情是这些大家伙不咬人,是豢养的哩!他收回棍,陪笑道:“没什么,老兄,我没见过这玩意,大惊小怪。”
  大汉气往上冲,破口大骂道:“混蛋:在西北没见过骆驼,骗谁!分明是找我王老七开玩笑。你知道这是谁的骆驼?西关阳三爷的,你瞎了眼也该打听打听,敢打主意吗?”
  山海之王刚到人烟辐辏,大部份是汉人的城市,便挨了臭骂,怒火倏发,掌出如闪电,“啪”一声脆响,一耳光掴个正着,人倒下了。
  王老七这一记挨得不轻,只觉星斗满天,天旋地转,口中发咸,大牙往外跳,“咕冬”一声,直挺挺地倒了。
  山海之王野性突发,将王老七一掌击倒,自己也吃了一惊,这家伙个儿不小,怎么一掌便晕了?
  驼群后来的人,一见领驼王老七被人击倒,齐声呐喊,拔出护身单刀向前冲来。
  驼群受惊,最先那头向前奔了两步,大脑袋伸到山海之王头侧,膻气直冲鼻端。
  山海之王只道它要咬人,猛地出手;他人高八尺,手一伸一丈有余,比骆驼还高,勾住驼颈只一扳一扭,“砰”一声暴响,庞大的骆驼象座小山向侧掀倒。
  为首骆驼一倒,背上的驼铃一阵暴响,驼绳带动后面的骆驼,立时一阵大乱。
  山海之王一声长啸,人影一闪,象是蓦尔失踪,奔向浮桥头;他懒得和这些不堪一击的人动手,犯不着生气。
  浮桥行人不多,谁也不敢拦他,也不想拦他。皆因这些驼群,乃是西关土霸阳三爷阳定西的,被人打了,大家都心中大快。桥上的人皆驻足而观,面露喜色,全对飞步而过的山海之王,轻声喝彩。
  那时,大南州并不大,但城墙特高,将近六丈,宽也有四丈余,东西南三面有护城深池,北临黄河,四座城门宏丽壮观。后来增筑承恩门外阁,称为新关,建有九座关门;但这时还未建造,仅三十年前指挥戴德和金事卜谦,建了一道外郭,东面叫东关,南西叫南关西关。
  过了浮桥便到了西关,关门上许多身穿鸳鸯战袄的官兵,正居高临下哗笑不已。
  山海之王心中一动,只道他们要找麻烦,脚上突然加快,只二五急闪,已投入关内人丛之中。
  到了市内,他心中大定,三转两转便进了永济门,顺西大街直走肃王府。
  街道甚宽,市面热闹,大轮子的车,雄骏的健马,各式各样的人,这是一座复杂的城市。
  他处身在市肆中,茫然不知所从,心里在呼叫道:“山海之王,你在这儿做什么?能做什么,又可做些什么!”
  “寻求我的身世,寻找我土生土长的地方。”他替自己回答,却又有点迟疑。
  肚中有点饿了,糟,这城市除了人,还有人豢养的马,没有飞禽走兽可猎,包裹里的兽肉已经吃光了,到那儿去找食物?
  他在彷徨,这喧嚣的城市中,竟没有他立足之地,首先肚中的威胁就无法解除。
  他想起了蒙人的帐幕,鲜美的手抓肉,香喷喷的烤肉,还是找蒙人找些熟肉充饥吧,豪迈的蒙人极为好客,只消跨入帐篷,主人便象会老朋友一般招待一顿,如同家人;是的,且找他们打扰一顿。
  举目一看,天,到那儿去找帐篷?大街上全是四合式平房,每一家的店面都挤满了人,没有一处空地,那儿来的帐篷?
  “这里大多是汉人,我也是;河不亲水亲,我何不找他们试试?”他心中在想。
  正好,右首正有一座吃食店,门旁悬着一块酒招儿,木牌上漆了四个大字:“风翔老店。”
  他大踏步走进,酒招儿他不认识;字嘛,他倒有点印象。从小读书十余年,虽做了三年野人,斗大的字岂有忘掉之理?
  到了门旁,哩:真找对了,酒肉香真逗人,馋虫快被引出来啦。瞧!厅中十来付座头,倒有七八桌满了汉人,全都据案大嚼;主人真好客,这一顿吃定了。
  未进门,迎出一个身穿直裰,腰围布裙的店伙计,笑容满面。当他一看到山海之王那高大雄伟的身材,和那落拓的装束时,心中暗叫道:“喝!好雄壮的小伙子,到这儿赶牲口,正是好人材。”心中在想,口中却在招呼道:“乡亲,里面请,请!”
  山海之王满面堆笑,心道:“这人的口音还清晰易懂,待客的热情可感,到底咱们都是汉人,人情味值得称道。”
  “大哥,真不好意思,叨扰你们一顿。”他一面说,一面踏进店门。
  店伙计将他领到桌边,笑道:“要酒莱但请吩咐,小店有的是纯正陕西风味好酒菜,微!听客官口音,定然是江南人;在咱们这儿,江南人确是少见,少见。客官吃些什么?请吩咐。”
  山海之王心中大乐,真妙!主人问客人吃什么给什么,难得?他说道:“多谢大哥,只要是能吃的食物就成。”
  店伙计一怔,心道:“这大个身上大概银子不多,舍不得吃哩!”但口中却说道:“成,小可立即送上。客官可要酒?”
  “酒?请来一碗足矣。”在蒙人那儿,酒的味道不太好,他虽有海量,可不感兴趣,所以只要一碗。
  片刻,伙计送来一壶高梁烧酒,一盘熟羊肉,一盘牛蹄筋,半只卤肥鸡,全是下酒菜。
  “多谢大哥。”山海之王说。咕哈哈喝了几口酒,伸手便向盘中抓,说道:“好酒,果然咱们汉人的酒大大的不同。”
  店伙转身一笑,自去了,不住喃咕道:“这大个儿口中够客气,但用手抓食,可不是咱们汉人的习惯,定然是与夷狄相处太久,变野啦?”
  在西关一座大府第中,西关土霸阳定西阳三爷,正怒发冲冠在分派人马,要找那吃了豹子心胆大包天的大个儿。不久,大街上虽表面上平静,但暗流潜伏,紧张的气氛,有心人一看便知。
  山海之王却在凤翔老店惬意地据案大嚼,对店外的事毫无所知。他酒足饭饱,站起来背起包裹,持起拐杖,向前来收拾杯盘的店伙笑道:“多蒙盛情款待,感铭五衷,日后有缘,当行图报。”
  店伙计怔,说道:“客官,酒资合计三百六十文,请付帐!”
  山海之王吃了一惊,天:这儿不是款待客人,而是要付帐的哩!钱,他身无分文;在仙海根本无需用钱,土民以物易手,金银他倒见过。可是他没有。便说道:“三百六十文7对不起,银我没有。”
  “可有银钞?咱们这儿银钞十足计算。”
  银钞就是大明通行宝钞,用来代替金银作用,山海之王到那儿去找银钞?他说道:“银钞也没有。”
  “可有金银?”
  “金银要来何用?”
  “付酒资。”
  “没有。”他答得顶干脆。
  这时,店中所有的人全站起来了。店伙计气往上冲说道:“怎么?你是吃白食的?”
  “什么叫吃白食?”
  “吃了酒菜不付钱,便叫吃白食。哼?你小子吃白食吃到凤翔老店来了,你胆子可不小。”
  “咦!是你请我进来的,老兄。”山海之王诧异地说。
  “呸,请客人上店并不是叫你不付账,你简直晕了头,你付不付?”另一个高大店伙抢前厉声喝问,紧腰掳袖,来势汹汹。
  山海之王怔住了,仔细一想确是理屈嘛,这儿不象山林中可以弱肉强食,身上没钱如何是好?
  他怔在那儿,大个儿店伙可忍不住了,欺近喝道:“好小子,你无钱敢吃白食,官司你打定了,咱们到知州大人法堂上理谕去。”
  声落,劈胸伸手便抓。他这一抓,可抓出祸事来了。山海之王生活在穷荒绝域中,强存弱亡,物竞天择,随时皆有死亡的威胁,绝不能让含有敌意的畜近身,这是唯一求生的金科玉律。店伙计气势汹汹近身擒人,犯了大忌,他手一出便引发了山海之王的自卫本能,左手一伸,抓住店伙的腰带,喝声“起!”
  店伙敢不起?山海之王将他高举过顶,在食客们惊叫声中,向店柜上一抛。
  “砰”一巨响声,人跌在柜台上,向内一滚,压到了帐房先生,柜上什物一扫而光。
  山海之王将人抛出,三十六着走为上着,走!他向店外闯,谁也不敢阻拦,所有的人全失声惊叫。
  刚到门边,门外看热闹的人,看了他那雄伟的身材,和单手抛人的神力,谁敢管闲事?齐向左右闪开正路。
  正乱间,抢进了五名彪形大汉,青色紧身,青巾缠头,腰带上插着腰刀,迎门一拦。
  街心一阵乱,人众纷集,这一带人种复杂,地域观念浓厚,各地的人都有他们自己的大团体,而以陕西帮的人数最多,势力也最大。凤翔老店是陕西人所开,街上的老陕们齐齐呐喊,喝打之声雷动。
  五大汉迎门一拦,中间那人厉声大喝道:“大家让开,他跑不了。”
  山海之王一看来了带刀的人,反而定下了心,他心中在想:“有人动刀,好说话,我可找到藉口了。”便淡笑着不走了。
  这时,大街上到了一人穿灰色直掇,系灰头巾,腰插单刀铁尺的人,有人叫道:“是他,就是这小子,可找到了。”这家伙是与王老七一起赶骆驼的人。
  为首一个豹头环眼,敞着衣襟露出毛茸茸胸毛的大汉,排众直入。
  人声一静,有人轻语道:“这小子完了,阳三爷的教师爷出面,那还会有命在?惹了陕西帮已经不得了,加上阳三爷,见阎王见定了。”
  豹头环眼大汉匆匆闯入,五名青衣大汉不由一怔,两面一分,中间大汉抱拳一礼,陪笑道:“杨二哥,你好。这大个儿是府上的人吗?”
  杨二哥噜嘴一笑,用老公鸭嗓子说道:“非也。在下鲁莽,有事与鲁大哥商量,尚望俯允。”
  “二哥请吩咐,鲁某力所能逮,不敢推辞。”
  “呵呵?小事一件,就是这大个儿的事。晨间在河北桥头,他打了咱们的驼队领班王老七,重伤了一头骆驼。三爷目下责怪下来,要找这小出气。所以嘛,请鲁大哥让在下带走。”
  鲁大哥一皱眉,说道:“这家伙在店里吃白食……”
  “多少钱?在下垫上。”
  “钱是小事,只是……只是可否先让他离开?小店担不起风险;事出在小店,万一官府追究下来……”
  “鲁大哥,你未免太小心眼,万事有三爷承当,请放心啦?”不管鲁大哥肯是不肯,向门内直闯。
  鲁大哥伸手一拦,说道:“二哥且慢,三爷固然与肃王府有交情,天大关系挑得起放得下,可是小店却是本分人,知州大人传话不敢不到。万一这大个儿另有亲朋戚友,告上衙门,小店可麻烦得很。对不起,请让他离店;老规矩,离店百步,以便店脱去牵连。”
  杨大哥环眼一翻,厉声说道:“鲁老大,你把眼睛睁大些,你开店是本分人,阳府难道是江洋大盗?哼!你想将他纵走?”
  鲁老大冷笑一声,也大声说道:“姓杨的,别抬出阳三爷的门第唬人,这人在敝店生事,在下自有权放留。哼!阁下带了十余名打手,他走得了?定要敝店分担责任,未免欺人太甚。告诉你,离店百步,不然先冲鲁某说话。”
  杨二哥怪眼连翻,伸手按住刀柄,大吼道:“反了!这还象话?姓杨的不信邪,冲你也未尝不可……”
  一旁抢上一个獐头鼠目的大汉,在杨二哥耳旁咕喃了好半晌。杨二哥阴阴一笑,怒火似乎全消,改口道:“好?咱们走着瞧,退!”
  十余名打手应声后撤,但并不离开百步,赶开了闲人,在店外围成半环,一个个怒目而视,手按刀柄,雄揪揪严阵以待。
  山海之王屹立门内,脸含微笑,对这事感到好笑,泰然地跨出店门。
  鲁大哥伸手一拦,轻声问道:“阁下尊姓大名?”
  山海之王象一头面猎物的猛狮,脸上一寒,沉声说道:“我无名无姓,人称我山海之王。”
  “山海之王?”
  “是的,山海之王。我刚下山,身上无钱,我不懂中原的规矩,但我可以告诉你,日后我会付清欠账。”
  鲁大哥摇摇头,低声说道:“算了,银钱事小,在下不再放在心上。你既称山海之王,定然手上不弱。请记住,在下无法助你。你可冲出南面崇文门走南关,奔上皋蓝山便可脱险。那儿有在下的朋友,也许我会接应你。走吧:珍重。”
  “谢谢你,鲁大哥,我会珍重。”他跨出了店门。
  鲁大哥又接近一步,用更低的声音说道:“兄弟,还有,蓝州的肃王府就在前面不远,千万不可往那儿闯。你的绰号,今后千万不可在大庭广众间说出。”
  “为什么?”
  “这儿既然有一位世袭王爷,你怎能称王?落入官府耳中,你岂不成了反叛?”
  山海之王笑笑,没做声,点点头,点着大棍儿,抬头挺胸走出街心,他根本没有逃避的意思。
  杨二哥正在等,他看了山海之王的伟岸身材,和从容沉着的神情,心里不无顾忌,手按刀柄,一步步向前迎来。
  街心两端,聚集了一两百人,只有微小的嗡嗡声,一个个将心提到了口腔。
  人丛内层是十余名灰衣大汉,严阵以待。
  姓杨的迎向山海之王,双方一步步近。
  在街心双方终于照面,相距一丈同时止步。
  “河北岸的事犯了,刚才你已经听清了?”姓杨的厉声说。
  “是的,我听清了。你想怎样?”
  “你是跟我走呢?抑或要我擒你?”
  “你瞧着办好了。”
  “大街上为免惊动别人,我认为你乖乖跟着走好些。”
  “如果我不愿意呢?”
  “哼!不愿意?你想咱们的人背你走?”
  “哈哈:你们的人谁也背我不动。”
  “你是要二爷我动手了?”
  “我倒得见识见识。”
  “你姓甚名谁?”
  “山海之王。”他大声回答。
  “你说什么?”
  “我说我是山海之王。”声如巨雷,字字清晰。
  人群起一阵骚动,人声吵杂。店门口的鲁二哥叹口气直摇头,喃喃地说道:“这傻憨大个儿,太鲁莽了!我害了他。”他转身向手下吩咐,那人向东如飞而去。
  突然东面人声倏止,纷纷急让,抢入五六名皂衣公人,“哗啦啦”抖开铁链,拔出铁尺。为首那人叫道:“何人斗胆,在这儿称王?”
  “我山海之王。”山海之王大声答。
  “拿下他!”公人们大喝。
  “五哥请稍等。”杨二哥亮声叫,又道:“杀鸡焉用牛刀?待小弟擒下他。”
  声落。人已飞扑而出,他并末撤刀,求空手擒人。
  山海之王知道自己手上份量重,不敢注入内力:大街上众目睽睽,打死人到底不见得光采,所以不用真力,任由姓杨的抢人。
  姓杨的虽知山海之王必不等闲,但自恃身手了得,放胆抢入,右手一出,扣住山海之王的左手曲池穴,左手健进,“扑”一声沉响,一劈掌击在他的左肩窝,左脚一伸,身形右旋,手脚齐出,喝声“躺!”
  山海之王屹立如山,若无其事说道:“躺!”左手一抬,五指箕张,按在姓杨的左肩上,向下一按,姓杨的本已转身,想把对方摔倒,岂知肩上象压上了一座山,山他当然背不动,腿一软,乖乖躺倒。
  两三百人同声哗叫,吃惊非小。杨三爷的教师爷在这一带手脚不马虎,平时穷凶极恶称霸道英雄,号称拳如风掌如刃,怎么一照面便躺下了?
  在哗叫声中,响起山海之王清晰的语音道:“老兄,不算,起来起来,再试试。”
  姓杨的飞跃而起,羞愤地大怒道;“小子,杨爷跟你拼了。”
  吼声中,单刀出鞘,虎跳而前,“力劈华山”斜劈而下,刀光霍霍风声虎虎。
  山海之王站在那儿丝纹不动,淡淡一笑。刀到如闪电,眼看到了肩头。他仍用左手,只一闪,谁也没看清他的手是怎样伸的竟象一把大铁钳,扣住了刀身,连刀口一把抓,钳得死紧。他说道:“劈柴吗?岂有此理!”
  姓杨的身形前冲,刀被钳住人亦倏止,只觉脑门子轰的一声,惊走了三魂。
  他反应还算快,火速弃刀,斜身切人,伸右手战双指来一记“双龙戏珠”疾取双目,右腿亦同时飞起,飞挑对方下阴,又急又快又狠,手脚确是上乘之选。
  他快,可是快过山海之王的人,有是有,可是还没出世哩:“得”一声,刀柄敲在他的手背上;刀柄象在同一瞬间向下落,敲在迎面骨上。
  “哎!”姓杨的尖叫,“扑”一声坐倒,再一声“痛死我了!”倒在地下起不来啦。他的掌背骨全碎了,右小腿迎面骨血肉模糊,可能也碎啦?
  十余名灰衣大汉同声呐喊,纷纷撤兵刃上。
  五个公人高明些,两下里一分,抢在最先,铐炼铁尺直响。为首公人叱道:“好家伙!人敢拒捕?”
  “什么拒捕?你滚开些,”山海之王脸色冷了。
  “哥儿们,锁上。”
  五个人向上一围,炼套儿兜头而上,铁尺生风直奔下盘,敲向脚骨,上下齐到。
  山海之王野性突发,右手大棍儿候飞,但是褐影疾射,象是十余根木棍同时点出,不知孰真孰假。
  “哎……”狂叫之声倏扬,“扑叭叭”五个人全倒了,“哗啦叮当”炼子铁尺满街散。
  山海之王并未移动半步,双手支棍,哈哈大笑道:“凭你们这些废料,也敢和我山海之王动手?不象话,给我爬起来滚!”
  这瞬间,十余名灰衣人同时扑到。山海之王一声长啸,象头雄狮扑入人丛,木棍儿如同神龙施威,满天飞舞。只片刻间,狂叫之声此起彼落。
  街中一阵大乱,人群狼奔豕突,纷纷走避,店门一一关上了。
  兰州陷入混乱中,官军出动了,肃王府的卫骑集合了,知州衙门锣声响起了。
  山海之王击倒了所有的人,他下手不重,让他们叫号,他自己大踏步走向南大街,直奔祟文门。
  兰州城城小衙门大,东西宽仅里半左右,南北更小,仅一里零二十二丈,周围合计不过六里多些儿,即使算上了外廓,也不过十四里多点儿。而肃王府的殿宇宫室,加上朝房和东西后三座花园,却占了内城的三分之二。想想看,真正的市区还有多大。
  也难怪,这儿是西北的军事重镇,对商业的寄望不大,凡是未归化在案的少数民族,是不许进入内城的。城高垒深,兵比民多,这就是那时的兰州。
  山海之王大踏步而行,速度并不快,他不在乎。而“兰州城内来了个自称山海之王的野人”的消息,早已传遍了兰州城。四面八方的军马捕役,全往他这儿汇聚。
  风翔老店东鲁二哥,顿足叫道:“不好?这事闹大了。收拾家伙,我得替他尽力。”
  他展开飞毛腿,奋身猛追。绕过了肃王府方南抄出,追上了。他欺近身边。轻声说道:“兄弟,你会高来高去?”
  山海之王见是他,并不停步,说道:“不太会。”
  “那就快逃。老天,你慢吞吞地等死吗?”
  “胡说!谁等死?”
  “不等死等什么?等会见铁骑追到,箭如飞蝗,即使会高来高去也走不脱,死路一条。”
  “不打紧。”
  “快走吧!犯不着哩。”
  “你走,免得连累你。”
  “唉!你这人真是无可救药。记住:留得命在,我在皋蓝山等你。”说完,匆匆便走。
  “且慢,皋蓝山我不认识。”
  “这样吧,城南两里是五泉山,好找,咱们那儿见。”
  “相见时间?”
  “明日正午。”
  “好,我准到。”
  “珍重!你最好躲上一躲。”
  “明日正午见,我用不着躲。”说完,大步便踏走。
  将近祟文门,身后脚声如雷。街市死寂,城门已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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