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清风送帆影 水火齐相煎


  大队的骑士再次出现在江两岸,而且这次人数似乎比上次更多了些,出现的时间也更长,大约经过一柱香的功夫,才嗖然消失。
  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居然还没有忘记“恐惧”。纵然我不怕死,也绝不肯落入这些人手里。有时候,落到官府手中实在比落入强盗手中要可怕得多。
  他们是官兵,不是强盗。所以他们绝对不会等到天黑才动手。因为在黑暗中逃走显然比抓人要容易些。他们不会做这样的傻事,他们也没有必要偷鸡摸狗,鬼鬼祟祟,因为官兵抓贼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而且从他们迟迟没有动手的情况来看,显然是要谋定而后动,务必一举成擒,不给我留下任何机会。
  牛僧孺已经受了重伤,不可能亲自指挥这次行动,则这次行动的策划人必定是他麾下的第一谋士,来自天下武林四大家族之一“谈笑庄”,江湖人称“朝雨挹轻尘”的上官来风。
  我不禁心中叹气。上官来风这个人虽然大家都知道,但是却好像没有人见过他,没有人知道他的长相,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武功。但是江湖相传这个人实在比牛僧孺还要可怕。因为他神秘,神秘至甚至连“谈笑庄”的人都不知道他的来历。但是却没有人怀疑他来自“谈笑庄”这个事实,因为这一点是由庄主“圣手淡刀光”上官德威亲口证实的。当然,上官德威的话也就仅此而已。
  在这个时候,我居然还能想起这许多事,连我自己都不禁有些吃惊。
  我把船老大叫到舱中。
  我说:“想必你也已经看出来,我们这些人并不是简单的客人。”
  船老大紧张的点点头。我想这一点他肯定从一开始就已经看出来了。这些跑船的走遍大江上下,见多识广,绝非仅闻鸡犬的村夫可比。但是我出的船资实在太丰厚,他才不得不动心。
  我接着说:“我们是要逃避别人的追捕,而追捕我们的人中,有一伙正是淮南节度使的人马,而他们现在已经来了。”
  船老大脸上现出了恐惧的神色。我心中叹了口气。
  我说:“想必你也已经看出来,这并不是一般的官府抓贼,老实跟你说吧,你上次送上岸的那个书生,实际是各方面都想得到的人物。所以,如果你被它们逮住的话,即使你老老实实的说出一切,他们也绝不希望你的话会传到别人的耳朵里去的。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船老大脸色苍白的点点头,对于杀人灭口的手段,不但强盗会用,官府也熟练得很。他颤声问:“我该怎么办?我还有老婆孩子……”
  我截口说:“那就要看你是想要船还是想要命了。”
  这跟本就不需要选择。船老大也许在心里早就把我的祖宗十八代骂遍了,但是他现在还是要依靠我。
  “现在离最近的码头还有多远?”我问。
  “还有十里就到钟州了。”
  我说:“他们绝对不会让我们到达那里的。而且也不要想在这里靠岸,弃船逃跑,我保证我们一步都走不了就会陷入包围中。他们现在时刻在监视着我们,正巴不得我们这样做呢。”
  船老大显然正有此打算,当即闭嘴。
  我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我不知道他们会使用什么手段,但是如果是我的话,就先用火攻,把这艘船烧了,把我们赶下水,再慢慢收拾。顺便说一下,刚才我至少看见四艘船绕到我们身后去了,转身逃跑也是行不通的。”
  船老大一脸可怜的看着我。
  我暗自叹气,却仍平静的说:“你先出去,如果发现前面有船远远的迎面驶来,就来告诉我。”
  也许我的镇定给了他些许信心,他很快就走了出去。
  也许现在唯一没有半点信心得人,就是我自己了。
  谁知船老大几乎是刚出门马上又闯了进来。我一看到他那惊惶失措的表情,就已经明白了一个事实。
  来了!
  “至少有八条船,后面也有八条。天啊,这简直是天罗地网……”
  我也不禁吃了一惊。我虽然已经想到敌人这次肯定来势汹汹,但也万万想不到竟会有如此大的阵丈。
  抓一个人要出动十六艘船?而且岸上还不知道埋伏了多少人马?我不禁要重新估计宁采臣的价值了。
  我依然生色不动,淡淡的说:“还有多远?”
  “大概在一里之外。”
  这么远就明目张胆的行动,显然是有恃无恐。
  我说:“好,马上调转船头,逆流而上。”
  船老大有些疑惑,但是也没有说什么。现在他除了听我的吩咐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我跟着走出舱门。果然前后各有八艘船正全速驶来。
  船很快就调转头,帆的角度也被熟练的调好了角度,慢慢的向上游驶去。船老大又来到我身前。我说:“你做得很好。我问你,在这样的水流中,顺流而下潜行,你能走多远?”
  船老大说:“一里左右吧。”
  “你手下的人呢?”
  “也差不多。”
  “好。”我说:“你们马上下水,在水下顺流而下,能走多远就走多远,一定要坚持到后面那八艘船后面,才能起来换气。最好在五里之内,不要上岸。这样虽然有危险,但是却是逃生的唯一方法。你敢试一试吗?”
  “那么你呢?”
  他的眼神中居然有一种担心的神色。我知道象他们这样的人长年受到官府欺压,特别是这些年,各个府镇各自为政,不服朝廷管制,到处都有自己的一套征捐纳税的规矩,象他们这样在大江上下行走的人,受害尤甚,对官府实际痛恨在心,却也有怒不敢言。所以遇到敢于跟官府做对的人,往往敬慕为英雄人物,却不管对方是不是江洋大盗。
  我心中苦笑,却还是平静的说:“我自有逃生之道,你自己保重吧。”
  船老大很快去了。我来到船尾,看着对面气势汹汹如八匹恶狼般急速扑来的敌船,心里出奇的平静,没有半分忧虑,没有半分害怕。
  我知道船老大这一去,成功的机会不会超过六成,但是我也知道,如果没有我站在这里吸引敌人的注意的话,他们更是几乎连一成机会也没有。
  现在我只能为他们祝福了。他们被我无端的拉入这场漩涡之中,我绝不希望他们就此含恨九泉。
  我希望上官来风并没有亲自在场。虽然我没有见过他,但是现在我却隐隐感到,倘若他在的话,我的所有计划都将落空。
  这个仿佛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人物,似乎有一种令人惊畏的力量。
  敌人的船已经清晰可见,船上的人一个个立得廷直,队形整齐,刀出鞘,箭在弦,寒光闪闪,杀气腾腾,却不闻丝毫声响,显然都是训练有素的战士。
  我视若无睹。
  “嗖”的一声响自身后。原来后面的船顺流而下,来得更快,已经到了箭弩的射程之内。
  一只箭飞来,箭头迎风而燃,正射在船帆之上。
  船帆立燃。
  几十只箭几乎是一齐射到,钉在船身各处。
  整只船几乎是一瞬间燃烧起来,冲天的火焰烧得我背部发热、发烫。
  我没有回头,直视着前方。只见前面一艘船上的一个始终复手而立,气定神闲,卓尔不群的一望而知是高手的人,忽然弯弓搭箭,一箭嗖的迎面射来。
  我依然不动,仿佛不知道这是一支足可穿心取命的利箭似的。
  “夺”的一声,箭钉在离我的脚尖不足三寸的船板上,直没半尺,箭尾的羽翎尤自急颤不停。
  “哈哈哈”,对面那人忽然扬声大笑起来,笑声清晰的传入我的耳中,仿佛他的人就在我身前不足三尺处。他的话音同样清晰:“好眼力,好定力。果然不愧是名列‘中州五条龙’的‘九现神龙’。这个人是我的了。”
  我却心中暗叫可惜。如果这一箭直奔我心口而来,岂非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却听那人道:“再接我连环三绝箭。”
  话音未落,三支箭已经搭在弦上。
  原来这个人居然就是淮南大将,武林人称“天外急雨”,号称军中第一神箭手的何问天。
  我不禁有些感激这个人了。我内心叹到:“让一切就这样结束吧。这也许是最好的结局了。”这应该比被烧死要好多了。
  但是事情却似乎不原意这样简单的结束。
  “咿呀”一声响自船帆,烈烈燃烧中,帆忽然被风吹得转了过来。
  来风!
  我忽然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船陡然间横了过来。这令何问天顿了一顿,箭居然就射不出来。
  我忽然看见对面的船上有二十几个人跃入水中。
  我几乎惊呆了。
  船老大……我终于没有能够救得了他和他的九个伙计。
  十条无辜的生命将因我而死!
  我感到悲哀和愤怒。在我听到飞花讲述我父亲的故事时,我也没有这种感觉。
  因为,在我的印象中,父亲实在是遥远而不可及的,模糊而全无意义的事。
  飞花想救我,他想唤起我的斗志。但是她毕竟不是人,毕竟不了解人的感情。仇恨虽然深埋在人类与生俱来的血液中,但是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挖掘出来的。
  仇恨需要别的感情来唤醒。什么感情可以唤醒仇恨呢?
  爱,无疑是其中的一种。
  自尊,也是其中的一种。
  还有……
  我此刻有恨。
  但是我恨的是----
  我自己!
  船身忽然剧烈的一震,把我震得腾空而起。
  原来船竟在这时撞上了礁石!大江之中暗礁本多,特别是这一段水路,江面本来就窄,水流甚急,礁石更是在所多有,显然敌人选择在着这里下手也并非无因。
  我心神早乱,这时更是悲愤交加之下,竟使不出半分武功,结结实实的掉落水中,砸起老大一朵水花。
  我被冷水一泡,打了一个冷战,毕竟清醒了许多,睁眼看到敌船正快速驶来,知道倘若不逃,除了自杀之外肯定要落入他们手中。心中一惊之下,连忙全力向岸边游去。
  我当然知道岸上也并非安全的地方,但是比在水中毕竟要好了很多。
  至少我还可以战死!
  很快我就全身湿漉漉的爬上岸,扑到岸边的小道上。
  募的一声如闷雷般的爆喝,直震得四周都仿佛在烈烈做响,忽的由四周树林中如潮水般拥出无数骑士,全都衣甲鲜明,坐骑神骏,刀枪在手,杀气逼人。为首一位浓须大汉厉声喝道:“速速束手就擒,可饶你不死。”
  我淡淡一笑,促然向他扑了过去。
  那大汉怒喝一声,上身不摇不动,手中九环大刀一招“力劈华山”,铁环震响中毫无花巧的当头劈下。
  我不躲不避的迎刀而上。
  大汉陡然一呆,手中刀一顿。
  但是他已来不及撤刀!他已经来不及挽救我刀下亡魂的命运。
  他不能。
  但是有人能!
  一颗石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来,不偏不倚的击中大刀。
  那把刀居然脱手飞了出去!
  是什么人,居然能靠一粒石子之力,震飞这宛如天神般神勇的大汉手中大刀?
  募的一声马嘶,马蹄声密如急雨般传来,小道一边的骑士忽的阵脚大乱,兵刃交击声中和马嘶声乱成一片,不断有人飞落马下,不过一会功夫,已经被人从中杀出一条道来!
  一团黑影如狂风般卷至。
  原来那是一位骑士,黑衣黑马,黑布包头,黑巾蒙面,手中紧握一杆丈八黑色长枪,全身上下居然没有半分杂色。那马显然乃是一匹旷世宝驹,冲开人群后速度分毫不减,急速奔来。
  浓须大汉怒哼一声,反手夺过身边一名骑士手中马刀,竟不再理会我,打马冲了上去。
  黑衣骑士长枪一摆,速度依然不减。
  二马错镫而过。
  大汉大叫一声,陡然离鞍飞起,跌落在三丈以外,砸得众骑士又是一阵兵慌马乱。
  黑衣骑士迅急冲到我身边,左手一把抓住我的肩头,低哼一声:“走!”电光火石中往上一提,我只觉一股大力涌来,早被提起放在马上。
  但是我并没有去揽住他的腰。
  因为由她娇小的身材和方才那一声“走”我已经知道这人是一个女子。
  但是,一个女子怎么会有如此身手?
  哪一位女子会冒险来救我?
  我已经无暇想这些了。这些骑士毕竟都是训练有素的战士,刚才给这女子一阵突袭,阵脚有些乱,但是很快就恢复了过来,怒喝声中,纷纷策马杀了过来。
  黑衣女子大喝一声:“挡我者死!”立即冲进人群之中。
  她无疑十分有经验,知道要在敌人重新形成包围圈之前冲开一条路,才可能杀得出去,否则敌人阵势一成,任你再神勇万分,也非被困住不可。
  但是更令我吃惊的是她的骑术和枪法!
  只见那仿佛是精钢打造的长枪在她手中似乎轻如无物,纵横挥舞中,大开大阖,竟然隐隐有王者之气,挑、拨、点、刺、扫,每一下击出都至少有一人被击落马。有许多次,敌人的刀几乎已经到了我的眉睫,但是都在最后关头被她挡开。至始至终,胯下战马的速度居然都没有减慢分毫!
  这才真是千军万马之中,如入无人之境!
  如此霸道狠绝的枪法居然从一个女子手中使了出来,而且还使得如此出神入化,驾轻就熟,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敌人很快就一阵大乱,让出了一条道路。
  但是这附近也不知究竟埋伏了多少人马,我们已经冲出了一里之外,居然还是有人从路两旁冲杀出来!
  然而人数还是终于越来越少,眼看就要冲出去了。这时我去忽然感受到了一股仿佛浓得化不开的杀气!
  这是真正的杀气!与它比起来,刚才那些骑士的杀气根本就算不了身么。
  只有身经百战,杀人无算得武林高手才有可能发出这样可怕的杀机!
  大惊中,我已经瞥见四条黑影幌如鬼魅般无声无息的出现在树梢,居高临下的扑击而下。
  没有剑光,没有风声,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人眼难辨的速度和仿佛有形质的杀气。
  一个可怕的名字闪过我的脑海:这四个人难道就是武林相传最恐怖的杀手之一“寂灭四杀”?他们无疑是这个自有人类以来最古老也最神秘的职业中的佼佼者。因此他们的开价也高得吓人,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请得动他们的。更重要的是:他们向来只会杀人,不会干别的!
  难道他们是来杀我的?这说明他们并不是牛僧孺的人,这也并没有出乎我的意料。
  问题是,有谁,居然会请出这样的杀手来杀----我?
  而此刻那个黑衣女子正在对付四个神情彪悍,身手不俗的骑士,仿佛根本没有发现这四个人的存在。我心中低叹,下定决心不抵抗。
  然而那黑衣女子却募的腾身飞起。
  一声低咤,长枪在腰上一旋,陡然如一团浓浓的黑雾般炸开来,瞬间湮没了她的身影,也湮没了那四个人的身影。
  没有半分声响!那团黑雾竟象是在空中凝住了一般。
  但那也只是一刹!黑衣女子瞬间又飘会鞍上。马飞驰而去,只留下黑衣女子的一句话:“‘寂灭四杀’,下次不要让我撞上你们。”
  这时,刚才与她交手那四名骑士才率落在地。四匹无主的马不知所措的团团打转。
  “寂灭四杀”落地,脚下飞尘微起。他们四人合作日久,早已经心意相通,当下二话不说,嗖然各扑到一个倒地的骑士身前。
  四个骑士立即死亡。
  四人这才忽然身体晃了一晃,嘴角都溢出一丝鲜血。原来在刚才与黑衣女子那急如白马过隙的一触之间,四人已经受伤。
  “寂灭四杀”受伤这件事当然是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的。
  “寂灭四杀”中的一人轻舒了一口气,冷冷的说:“‘神鬼莫测灵蛇禁,惊天动地霸王枪’,同被誉为武林两大绝世枪法,果然霸道的很。这人功力如此高,恐怕已经把‘霸王枪法’炼到……”
  忽然从树林深处传来一声阴森森的冷笑,事前绝没有先兆,四人齐齐一惊,猝然朝冷笑声处看去,却见密林深处慢慢的走出一个人来。
  这个人走出来时丝毫没有奇特的地方,他每一脚都仿佛走得十分的规矩,踏在地上的落叶上,发出喳喳的声音。但是“寂灭四杀”却忽然有一种十分奇特的感觉,只感到他脚踏落叶的声音居然十分的清晰。这本来也并没有什么奇怪的的,象他们这样的高手,从事的又是这样一种职业听觉本就比平常人要灵敏的多多。
  但是,奇怪的是,他们的耳中却仿佛除了这脚步声之外,在也听不到其它声音!四人不禁都暗暗提起真气,随时准备做雷霆一击。
  那人走到了可以让他们看得很清楚的地方,偏偏把脸巧妙的藏在一从树叶之后,停了下来,淡淡的说:“你们就是‘寂灭四杀’?”
  他的声音也丝毫没有什么奇特的地方,但是四人听在耳中就是有一种十分难受的感觉。
  “寂灭四杀”开始寻找来人的破绽。
  那人却仿佛根本没有感到他们的杀机,依然淡淡的说:“你们是来杀苏剑笑的?”
  “寂灭四杀”已经找好了下手的地方。
  那人居然叹息一声,说:“我也要杀他,怎么办?”
  “寂灭四杀”已经选好了出手的方式和时机。
  却听那人说:“我这个人做事向来喜欢干净,所以,”他仿佛很不情愿的说,“我只好先杀了你们。”
  这时“寂灭四杀”终于注意到了那人手中的那口箱子。
  那仿佛是一只十分普通的皮箱子,而且仿佛已经十分陈旧,边角处早已经被磨得掉色起毛了。
  但是“寂灭四杀”的一切杀心和信心却忽然在一瞬间被击得粉碎。
  因为,他们终于知道眼前这个人是谁了。所以现在他们心中所想的只有一个字:逃!
  他们几乎没有犹豫,马上把轻功提到了极限,转身就跑。而且是向四个方向跑----他们确实已经心意相通,根本不用商量。
  那人仿佛又低低的叹息了一声。
  “寂灭四杀”经验不能说不丰富,跑得不能说不快,逃的方法也不能说不正确有效。
  只可惜这个人说要杀一个人后,那个人就肯定会死在他手上。
  从来没有例外。
  第二天,在江南和江北各发现了四具暴死的尸体,这四具尸体之间仿佛没有丝毫关系,但是从此以后,那些能出得起钱的人,却再也找不到某四个人,去帮他们做某件事情了。
  我双手无处可放,坐在马背上靠近马屁股的部分,实在要多难受有多难受。特别是那黑衣女子忽然把马驰进了一片树林里,那马果然是罕见的宝驹,即使是在林子里,居然也能够不停的变向,避过纵横交错的树木,速度居然也不比在外面慢多少。但是我吃的苦却又增多了几分。
  就在我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那女子忽然把马停了下来。那马猝然停下,居然没有人立而起,我差点向前仆到那女子身上。幸好我毕竟还是经过千锤百炼过来的,反应终究要快人一等,急切间施出千斤坠,稳住身形。
  但是那女子却忽然身子一软,向后倒到我怀里!
  我还来不及诧异,一口热乎乎的鲜血已经吐在我的腿上。
  我吃了一惊,连忙一掌抵在她后心,一道真气送了过去,同时低声说:“你……受伤了?”
  我这时和她距离实在是十分的近,这句话几乎就是在她耳边说的。我话音未落,她忽然怒哼一声,挣了起来,陡然一把抓住我,狠狠的摔到马下,却又马上用手中铁枪一把撑在地上,又一口鲜血吐在地上的尘土和残破的落叶中。
  显然她在与“寂灭四杀”硬拼一招之后,已经受了不轻的伤。“寂灭四杀”毕竟不是浪得虚名的人。
  我被她一摔差点儿就摔倒在地,吃惊的看着她,却再不敢靠近。
  黑衣女子缓过一口气来,眼神如冷电般向我射来,那种冷峻竟仿佛她不是来就我,反而象是来杀我的。我不禁暗暗有些吃惊,那女子已经冷冷的道:“你究竟是不是那个武林中号称‘七大剑客’之一的苏剑笑?”
  我点头。
  那女子怒道:“那么你身上既没有伤,又没有被制住穴道,方才为什么不出手?难道你想死吗?”
  我不禁叹气。心中道:“你这句话倒一点不错。”但是别人千辛万苦万苦把我救出来,我总不能开口就说自己想死吧?
  那女子又冷冷的盯了我几眼,忽然冷笑起来:“我看你印堂发暗,眉角低垂,乃是大凶之兆;看你脸色发黄,眼神火气暗蕴,双耳微振,皮肤泛灰,分明气血混乱,离走火入魔也不远了。嘿嘿,昔日威风八面,名震天下的‘九现神龙’莫非龙困浅水了么?”
  我低低叹了口气,黯然道:“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
  “呸!我本来还以为你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谁知竟如此窝囊,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她怎么竟然会喜欢你?”
  我鄂然问:“她……是谁?”
  那女子眼中居然突然露出一种悲伤之色,沉声道:“你难道连她都忘记了么?哼,我早就知道自古都是痴心女子负心汉,果然分毫不爽……也罢,她让我帮你一次,我帮也帮过了,你现在最好求神明保佑,以后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她说完,竟然不再理我,掉转马头,打马而去。
  她走了。我不知道她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她要到哪里去,仿佛是偶然飘来的一阵风,又了无痕迹的飘走了。
  但是,却留下一个似乎永难解开的谜在我心中。
  她是谁?她说的她又是谁呢?
  人生的际遇中,真会有这种萍水相逢,相去了无痕的事么?
  也许,我该留住她问个清楚。
  但是我真能留得住她,真能问得清楚吗?
  我四顾,林木深深,杂草从生,绝无寂寥。然而我却感到身处的是一望无际的旷野,只觉得天地茫茫,竟不知何处才是我的归宿。
  我现在已经不想死了。
  死亡,从来都是人类最难看透的一件事,也是亘古以来,最为人们所深深恐惧的事。我并不是例外。
  就在片刻之前,也许我的心已死,也许我也曾经真的想过死。但是这种求死之心只不过是一种一时的冲动,一种心血来潮,与别的冲动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
  在从死亡的边缘走了一圈回来以后,我发现,对于死亡的恐惧,又从新回到我的身上。
  这种恐惧,正是千百年来,支持着人们生存下去的信念之一。
  所以这时候,我想到的是如何逃出敌人的追杀堵截。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就是我并没有逃出敌人的包围圈,绝对没有。我虽然过去从来没有接触过上官来风这个人,但是我内心深处却隐隐有一中不安,这绝非只是受传闻的影响,而是一种神秘的直觉,仿佛这个人与我竟然有着某中奇异的关系。
  一旦冷静下来,我马上确定了两个事实。
  第一,刚才那些骑兵并没有追击我和那个黑衣女子,并不是她们不能,更不是他们不敢,而是不必。淮南、襄阳两府夹荆襄之地而成犄角之势,自古以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历来驻有精锐重兵。特别是近年以来,山东、河南,府镇之乱此起彼伏,淮南据长江两岸肥沃广袤之地,自安史之乱后,以成为全国最重要的粮食产地,素有“一扬二益”之说,实在不容有失。因此镇守此处者,必是朝廷猛将,而更有大批武林高手,奇才异能之士,在府中效力。而这些人,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见到半个。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他们才应该是这次行动的主力,而不是那些骑兵。
  他们没有出现,并不等于他们不在。
  第二,黑衣女子的突然出现,肯定出乎敌人的意料之外,因此敌人的计划应该会出现些许混乱。但是这种意外在上官来风这样的人来说根本算不的什么,他肯定很快就能调整好行动的方案,给我留下的时间绝不会很多,给我的机会也绝不会很多。
  我必须充分利用这点不多的时间,我必须采取正确的并且是切实可行的行动,逃出敌人的天罗地网。
  这一瞬间,我已经有了决定。
  一种久未有过的刺激和兴奋的感觉,涌起在我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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