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突然,大门方向传来砰然一声大震。
  似乎是两扇大门豁然而开的声响。
  怎么会有这样的声响?
  不想可知,有人撞开了两扇大门。
  四个人微一怔,欧阳霜立即扬起双眉道:“小雪,去看看是谁踹开了咱们群义镖局的大门?”欧阳雪应声要动。
  郭怀猜着了八分,抬手一拦道:“两位陪年爷坐坐,我去吧!”
  他没等欧阳霜再有任何表示,迈步就走了出去。
  他这儿出客厅到了院子里,大门口方向已一前二后闯进来了三个人。
  前头一个,是个中年汉子,高高的个子,淡金般一张脸,稀疏疏的几把短胡子。
  后头两个,则是两个神情剽悍的壮汉,三个人都是一身黑衣,前头一个两手空空,后头两个则都提一把带鞘单刀。郭怀就停在厅前石阶下,那三个一见厅里出来了人,也立即停在院子里,离郭怀只不过丈余。郭怀永远是那么平静,那么从容:“你们是天津船帮的?”
  那高个子中年汉子冷然道:“你好眼力。”
  郭怀道:“两扇大门是你们踹开的?”
  那高个子中年汉子道:“你说得也不差。”
  郭怀微一点头:“好,现在是你们天津船帮反过来欠群义镖局的了。”
  那高个子中年汉子冰冷的一笑:“你大概就是群义镖局的那个郭怀?”
  郭怀道:“你好眼力,说得也不差。”
  那高个子中年汉子道:“那么我告诉你,别说是两扇大门了,从现在起,京城地面也没有你群义镖局这一号了。”郭怀道:“就凭你跟带来的这两个人?”
  那高个子中年汉子冷笑一声道:“足够了,不过我仍然愿意让你知道一下。”
  一顿,扬声大喝,声如霹雳:“上来!”
  喝声方落,群义镖局的三面墙头,人影一个连一个,翻闪疾快。
  转眼间,那高高的墙头上已站上了二三十个人,清一色的神情剽悍黑衣汉子,个个手里都提把带鞘单刀。郭怀微一怔,旋即倏然而笑:“原来如此,天津船帮不会是已经倾巢而出了吧?”
  那高个子的中年汉子冷笑道:“姓郭的,你小看天津船帮了——”
  郭怀道:“我本来也没有大看它。”
  那高个子中年汉子脸色一变,就待再说,忽然一怔,目光立时转注郭怀身后,郭怀听见了,厅里有人出来了,一个,而且是年羹尧。
  只听高个子中年汉子道:“没想到能在群义镖局看见第二个男人。”
  郭怀道:“这位不是群义的人,是群义的客人。”
  高个子中年汉于一笑道:“那好,天津船帮不伤跟群义无关的人,让他走。”
  只听年羹尧道:“天津船帮高义,只是我要是现在走了,往后,群义镖局还会要我这个朋友么?”高个子中年汉子道:“你很够朋友义气,只是你放心,从现在起,京城地面上已经没有群义这一号,也没有群义一个巴掌数得过来的这几个人了。”
  年羹尧道:“我懂你的意思,只是这儿是天子脚下,京城重地,你们天津船帮这样公然率众行凶,未免太不把王法放在眼里。”
  高个子中年汉子冷笑一声道:“王法,没人不让官家管,现在他们就可以派人来管,现在不管,等事过以后也可以派人找上天津船帮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随时欢迎官家的人来!”
  年羹尧还待再说,高个子中年汉子话锋微顿,脸色一沉,又道:“我给你数到十的工夫,让你离开群义镖局。”年羹尧道:“多谢好意,不必数到十,我现在就可以答复你,我不会走,想留下来开开眼界,他饱眼福。”高个子中年汉子脸色再变。
  郭怀那里已说了话:“群义不敢逐客,但请作壁上观。”
  年羹尧道:“可以,那得你阁下应付得了。”
  郭怀道:“等应付不了的时候,我自然会求赐援手。”
  “咱们一言为定。”年羹尧说:“告诉你一声,两位欧阳姑娘已回后头去了。”
  显然,这意思是暗示郭怀,两位姑娘已回后头照顾去了。
  郭怀微一笑道:“想必是阁下的运筹帷幄,调兵遣将。”
  “不,我不敢居功。”年羹尧道:“是两位姑娘自己的主意。”
  只听高个子中年汉子冰冷的道:“话说完了没有?”
  郭怀道:“不必管我们说完了没有,你随时可以动手。”
  高个子中年汉子一点头:“好。”
  他这里只这么一声“好”,他身边两个提刀汉子已然钢刀出鞘,闪动身躯,一左一右,腾跃跨步,两把钢刀挟带着风声,直劈而下。
  这两个,在刀上的造诣想必不俗,钢刀挥动之间,居然能带起了刀风。
  可惜,他们碰见的是郭怀。
  郭怀的下半身没有动,只上半身移挪,微一闪动间,两刀同时落空,然后,他抬手微拂。
  就这么微一拂,两声闷哼,两把钢刀倏化作长虹,冲天而起,映着旭日,寒光暴问,而那两个,则抱腕疾退,疼得脸上已变了色。他两个刚站稳,两把钢刀带着耀眼光芒直泻落下,“笃笃”两声插在地上,人土半尺余,刀身还不住颤动。
  年羹尧脱口叫道:“好,只一招。”
  郭怀淡然一笑:“阁下数得不错,他们既然存心来挑群义镖局,就该派些像样儿一点的。”那两个,在刀上的造诣是不错,在天津船帮是好手,也都是以一当十的角色,可没想到在郭怀一招之下,就丢盔弃甲了,绝没想到。
  高个子中年汉子脸色煞白,厉喝道:“姓郭的,不要得意太早,你再试试。”
  一顿,暴喝:“杀!”
  “杀”声中,三面墙头那二三十个黑衣汉子钢刀出鞘,一起腾空而起,半空中,二三十把钢刀如旭日,闪闪刀光汇成了一张光网,疾泻罩下,声势相当惊人。
  郭怀一笑道:“你们把兵刃抓紧了!”
  话落,抬腿,地下一把单刀应脚飞起,郭忙伸手抄住,振脱抖刀,刀花一团,倏化光幕,未见他作势,他整个人已直飞而起,疾迎当头罩下的那张光网。
  没听见金铁交鸣声,只听见连声的问哼,闷吟声中,光网与光幕一时俱敛,那二三十个黑衣汉子四散落地,两手空空,各以左手捧右腕,指缝之中渗出了血迹。
  再看郭怀,他已落回原处,手里的那把单刀也已插回了地上,气定神闲,潇洒飘逸,没事人儿似的。二三十把钢刀哪儿去了?
  一阵蒙雨似的,铮然连声,落了一地。
  这是什么武功?简直神乎其技。
  那二三十个,连那高个子中年汉子都算上,个个楞在那儿。
  高立石阶上的年羹尧,惊叹出声:“生平仅见,叹为观止,我算是开了眼界,他了眼福了,阁下,你让我到今天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武学。”
  郭林道:“阁下谬奖,无人不知,我也清楚,阁下是位大家,深不可测,在阁下面前,我是班门弄斧,怕只怕贻笑大方。”
  话声方落,后院方向传来两位姑娘的叱喝声。
  郭怀双眉一剔。
  年羹尧道:“果不出两位姑娘所料。”
  高个子中年汉子倏地定过了神,两眼奇光刚闪,瘦脸上刚现得意神色,微风飒然,眼前一花,他的左肩并上已落下了五把钢钩,立时肩骨欲碎,痛澈心脾,耳边响起郭怀的话声:“叫他们马上住手,到前院来。”高个子中年汉子定睛再看,郭怀就站在他眼前,神色冷肃,威态慑人,由不得他不听话,忙扬声道:“住手,都过来!”
  别说,他这一声还真有用。
  喝声方落,后院墙头上窜出八条人影,鹰隼般掠过来,落在前院里,又是八个提单刀的黑衣汉子。他八个,一见眼前情景,也立时傻了眼。
  郭怀冷然道:“你们已经找过群义了,现在该我找你们了,带话你们帮主,叫他随时等我,滚!”一声“滚”,手离开了高个子中年汉子的左肩,落在他左脸上。
  “叭!”
  一声脆响,高个子中年汉子翻身摔倒,一连两三个翻滚,再起来时,满嘴是血,牙掉了好几颗,没听地哼一声,也没见他回头看一眼,只见他脱弩之矢似的窜出了群义镖局的大门。
  带头的一跑,剩下的那还有不跑的?
  那二三十个,转眼间跑得一个不剩。
  年羹尧仰天纵声长笑,声震长空:“痛快!痛快!”
  话声一落,凝目望郭怀,一双虎目之中奇光闪射,一脸的肃穆神色:“阁下,对你,我又多认识了许多,雍王府想帮群义这个忙,不但是把人忧天,而且是多此一举,年羹尧能交上你这么个朋友,不虚此生,虽死无憾,不敢再多打扰,告辞!”
  他走了,郭怀也没多留,只送出了大门口。
  出了大门口,年羹尧仍没多说,只抓紧了郭怀的手,紧了紧,然后抬手上招,两个护卫打扮的汉子骑着两匹马,拉着一匹高大健骑,从不远处街道拐角疾驰而至。
  接过缰透绳,翻身上马之后,年羹尧说了声:“阁下,别忘了年羹尧这个朋友,咱们再谋后会!”抖缰纵马,带着两个护卫,飞驰而去。
  望着三人三骑转过街角不见,回过身,前院里已来了两位姑娘。
  望着一地的钢刀,欧阳雪道:“郭大哥,你把他们——”
  郭怀道:“没把他们怎么样,让他们走了,留下这么一堆废铁,恐怕能卖个十几二十两银子,也就够了。”欧阳雪笑了。
  欧阳霜也为之忍俊不住。
  这是郭怀头一次看到大姑娘欧阳霜脸上展现笑容,花朵儿乍放似的,好美,连郭怀他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大姑娘察觉了,娇靥突然一红,微微低下了头。
  这位冷若冰霜,愧煞须眉的女英豪,此刻居然是冷意不见,英风尽失,女儿家特有的娇羞之态毕露。郭怀有意无意的盆开了话题:“老镖头怎么样?”
  二姑娘欧阳雪道:“又睡了,睡得好沉,刚才那么吵都没惊醒。”

  内城,安定门内东边,北新桥,有一座大府邸。
  一圈围墙丈高,门头高大宏伟,白玉似的石阶高筑,门口一对石狮,八名穿戴整齐,挎着腰刀的亲兵站门。门头上,横额黑底金字,四个大字写的是“雍郡王府”。
  敢情,这就是贵为皇四子,四阿哥雍郡王允祯的府邸,这座府邸,也就是后日专养喇嘛、供奉密宗高手的雍和官。蹄声震天,三人三骑,年羹尧带着两名护卫飞驰而至。
  谁敢在郡王府前骑马?
  年羹尧他就可以,四阿哥,雍郡王曾经有过一句话,年奠尧所至,一如他亲临。
  马到雍王府前,八名亲兵一起打下千去,年羹尧翻身离鞍,把缰绳往后一交,看也没看八名亲兵,大步进入了雍王府。
  他这儿刚进前院,花砖铺成的走道上,已并肩迎来了两个人。
  这两位,一位正是雍郡王允份,一个则是位瘦削身材,鹞眼鹰鼻,留着稀疏疏山羊胡子的老头儿,这位,一看就是个心智深沉,极具城府的人。
  年羹尧在几步外就欠了身:“舅爷!”
  舅爷?敢值这瘦老头儿是雍郡王允祯的舅舅隆科多。
  难怪是个心智深沉,极具城府的人,他是这位皇四子雍郡王的智囊头儿。
  隆科多含笑抬了抬手。
  雍郡王则上前拉住了年羹尧:“小年,怎么样?”
  年羹尧道:“四爷,能不能里头说去?”
  隆科多笑道:“就是嘛,小年的人都回来了,还跑得掉,你说他什么时候给你办砸过事儿?”雍郡王也笑了:“行,我就多忍会儿。”
  他拉着年羹尧,跟隆科多三人并肩去了后院。
  广大而且深不知几许的后院东角有一间敞轩,三个人就进了这间敞轩。
  一进敞轩,自有包衣趋前伺候,雍郡王可没让他们伺候,只等他们奉上了三杯香茗,就摆摆手把他们支出去了。包衣们一退,雍郡王立即笑望年羹尧:“要不要先喝口茶润润嗓子?”
  隆科多道:“又不是要吊嗓子,先润什么嗓子,小年,他这是催你呢!”
  年羹尧何许人?这还能不知道?没说话,他先整了整脸色:“四爷,我先告诉您件事,您没找错人,这个郭怀,誉之为当世第一,绝不为过,事实上,他确是我生平仅见接着,他把一趟群义镖局的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听毕,雍郡王惊喜之情形于色:“这就对了,这就对了,凭他这样的一身所学,从今后左边是你,右边是他,身后还有位足智多谋,老谋深算的舅舅,放眼当今,还有谁是我的对手?”
  隆科多道:“我没见过这个人,不过我深知小年向不轻许,天下英雄也从不作第二人想,能得他这么推举的人,那是绝错不了。”
  雍郡王道:“舅舅,所以我说无论如何非得抢先一步把他抓在手里不可。”
  年羹尧道:“四爷,您恐怕还没听清楚……”
  雍郡王一怔道:“什么——”
  年羹尧道:“我说他婉拒了雍王府的好意,事实上他也的确不需要。”
  雍郡王惊喜之色刹时俱敛,目光一凝,急道:“小年,你是说他不愿意——”
  年羹尧道:“那倒不是,事实上他也的确没做这种表示。”
  雍郡王道:“那他婉拒了咱们的好意有什么要紧,只有舅舅咱们三个知道,我还真惹不起那一帮走船玩命的。在没把握他是否应付得了之前,我也真不愿树立那么个强敌,如今咱们确实知道他应付得了了,他接受咱们的好意,咱们可以放心大胆的帮他的忙,他不接受,那是更好,只要他不是不愿为我所用就行了。”
  年羹尧道:“四爷,就像刚才舅爷说的,我从没给您办砸过事,可是这件事,我没有把握,不但没把握,我甚至要劝您死了这条心,及早他图,别因为把希望放在他的身上而耽误了。”
  这话,听得雍郡王跟隆科多都一怔。
  雍郡王道:“是不是让他们谁着了先鞭,捷足先登了?”
  年羹尧道:“那倒不是,我也可以担保,绝没有哪个府哪比雍王府更快,抢在了前头。”
  隆科多道:“小年,那么,那是为什么?”
  年羹尧道:“舅爷,我只能说,郭怀这个人志不在此────”
  雍郡王道:“怎么说,志不在此?”
  年羹尧道:“他不但志不在群义镖局,甚且志不在阊达。”
  雍郡王道:“不通,那么他上儿来干什么?我不信真有,也不信谁能不求飞黄腾达,视荣华富贵如粪土。”年羹尧正色道:“四爷,以您的知人之明,不该说这种话,郭怀所以来京,必有他的目的,也必有一番大作为,但是他的目的跟作为,绝对跟飞黄腾达,荣华富贵无关。”
  隆科多微点头,“嗯”了一声道:“小年具慧眼,英雄也识英雄,所见应该不差,听他这么一说,我有同感。他有一身连小年都推崇备至的能耐,如果求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也到处是捷径,大可不必投身群义,从两个女子身边做开端。”
  雍郡王刹时像泄了气的皮球,颓然道:“您跟小年是我的两根擎天柱,您跟小年都这么说,应该不假,可是像郭怀这么个人,我怎么甘心就此放手——”
  年羹尧道:“我知道您不甘心,我又何尝甘心,可是事实上您非得放手不可。”
  雍郡王道:“我放手了,万一让他们别个谁——”
  年羹尧道:“四爷,我可以担保,谁也拉不走他,就连皇上,恐怕都未必拉得动他。”
  “他真是这么高深的人?”
  “或许高深,或许未必,但是他志不在此,绝对是实情。”
  雍郡王默然未语。
  年羹尧道:“四爷,虽然这样,尽管放了手,但是这个朋友绝对要交,像他这么个人,将来只不跟咱们作对,咱们就应该感到庆幸,而且对他这个人,必须待之以礼,动之以情,绝不可用术谋。”
  雍郡王沉默了一下,抬眼望年羹尧:“那你要我——”
  年羹尧道:“另做他图。”
  雍郡王苦笑道:“我还有什么好他图的?”
  年羹尧道:“虽然是退求其次,但却仍是一条明路,对神力侯府傅家多下点工夫,拉紧他们。”雍郡王道:“别人不清楚,你明白,我不是没下工夫,不是没拉,可是那个老的,铁面无私,不管是谁,一点帐都不买——”
  年羹尧道:“这个我知道,可是为久远计,得从小的身上着手,只拉住了小的,绝对可以拉住老的。”雍郡王摇头道:“这本是天下之至理,可是在傅家行不通,你又不是不知道。”
  年羹尧道:“我知道,但是我更知道,至理就是至理,放之于四海皆准,在哪儿都行得通。”雍郡王还待再说。
  隆科多捋着胡子突然道:“老四,小年的话你还没懂么?”
  雍郡王微怔道:“舅舅,小年的意思是——”
  “我问你,以你看,傅家现在最需要什么?做件什么事能让傅家感激不尽?”
  雍郡王道:“这——”忽地霍然道:“胡凤楼——”
  “对,找个工夫,拉玉翎好好谈谈。告诉他,帮他这个忙,促成这段姻缘,交换条件是让他为雍王府尽心尽力,你说他干不干?”
  “干,他一定干。”
  “还有,傅家能娶这么个媳妇儿进门,你说,两个老的高兴不高兴,心里感激不感激大媒?”“当然高兴,当然感激!”
  “心存感激,当着面不说,一旦有什么事,背地里还能不帮你的忙,说你的好话,傅家的好话不用多,只一句就够你受用不尽了。”
  “可是凤楼那个丫头,对玉翎不只是若即若离,简直是不假辞色,以我看,玉翎根本就是剃头挑子一头儿热——”“我有同感,恐怕小年也看得很清楚。”
  “这就是了,那你们还让我——-”
  “老四,别忘了那放之于四海皆准,到哪儿都行得通的至理。”
  雍郡王一怔道:“舅舅——”
  隆种多道:“刚才是让你先拉住小的,然后自然也就拉住了老的,如今,却是让你先拉住老的,自然也忙拉住小的了。”
  雍郡王又一怔道:“您是说——”
  年羹尧道:“四爷,胡凤楼父早丧,仅一寡母,这位姑娘至孝。”
  雍郡王道:“你们怎么知道?”
  隆科多道:“凡是可能用得着的人与事,都得早摸清楚准备着,要不然凭什么叫智囊,老四,智囊可不是只出出主意就行了的呀?”
  雍郡王笑了,很高兴的笑了:“舅舅,只我有那么一天,我会好好谢谢您跟小年。”
  隆科多道:“那我们就先谢主隆思了。”
  雍郡王两眼之中奇光暴问,一仰头,纵声大笑。
  适时,外头响起个恭谨话声:“禀王爷,护卫班领有要事求见年爷!”
  雍郡王笑声倏然而落,道:“小年,你去吧!待会儿跟舅舅,咱们三个喝两杯。”
  答应声中,年羹尧冲隆科多欠了欠身,行出了敞轩。
  听得那雄健步履声去远,雍郡王忽然压低了话声道:“舅舅,您看,小年去过一趟群义镖局之后,回来让我对郭怀放手,会不会是因为他有顾忌,有私心?”隆科多道:“你是说,小年怕郭怀把他比下去?”
  雍郡王一点头:“嗯!”
  隆科多摇摇头:“不会,绝不是那么回事,你要知道,小年他是绝顶聪明个人,他清楚得很,只有你能成事,才有他的极荣华、大富贵,所以,他不会拒绝,更不会排斥任何一个对你有大助力的才能。”
  雍郡王点头沉吟着,没说话。
  隆科多又道:“其实,你应该有知人之明,现在的小年,对你绝对是忠心耿耿,可是——”雍郡王忽一笑,这一笑,笑得明芬:“我知道,小年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将来也必是个朝廷柱石的虎将,但是我也清楚,他不是个英雄,他是个袅雄。”
  隆科多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没知人之明。”
  雍郡王又一笑,这一笑,笑的得意,他侧身端起几上的盖碗,喝了一口茶。
  就在他喝茶的时候,隆科多的脸上闪过了一条奇异的表情。
  那该是心底里的一懔。

  这是一个夜晚,华灯初上后的夜晚。
  威远镖局后院,那林木深处的一座小楼上。
  灯光柔和,纱窗开着,姑娘胡凤楼凭栏而坐。
  小楼上,是间卧房,很精致的一间卧房。
  这是老镖头韩振天专为姑娘备的,每次姑娘来京,住威远镖局,就住在这座小楼。
  姑娘不在京里的时候,楼门深锁,任何人不得擅入,就连老镖头的亲生爱女姑娘韩如兰都算上。老镖头之钟爱这位义女,可见一斑。
  没人不服,姑娘韩如兰可是刁蛮难缠出了名,可是唯独对姑娘胡凤楼,连她都服服贴贴的。没别的,她还没见过有谁比得上她这位凤楼姐,连她自己也包括在内。
  如今这座小楼上,只姑娘胡凤楼一个人,一个人凭栏而坐,一双深邃清澈的目光,投注在楼下院子里,那一泓池水上,呆呆的。
  池水里,映着碧空一钩冷月。
  不知道姑娘是不是望着这弯水中钩月出神。
  立秋天儿,白天热,到了夜晚也不见得凉快,不见镖局里的爷儿们,背着人光着膀子还直擦汗,恨不得扒下一层皮来。
  可是姑娘,她坐在那儿毫无热意。
  理应如此,玉骨冰肌,自清凉无汗。
  一阵轻快的步履声,从楼下响到了楼上,然后帘外响起个话声:“姑娘——”
  姑娘开了门,话声那么轻,那么柔:“是紫鹃么,进来吧!”
  珠帘掀动,一条倩影闪了进来,正是姑娘三名美婢中的紫鹃。
  她近前微一礼道:“姑娘,天津船帮动了!”
  姑娘微一凝神道:“什么时候?”
  紫鹃道:“今儿个一早。”
  姑娘道:“怎么到现在才知道?”
  紫鹃道:“镖局里是早知道了,可是独瞒了咱们,刚要不是红菱听前院的弟兄说起,咱们到现在也还不知道。”姑娘轻轻的“哦”了一声。
  紫鹃又道:“听说天津部帮来了不少,总有三十个之多,结果只见三十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似的都跑了。”姑娘道:“那原在意料中,只是没想到他们会来这么多,天子脚下,京城重地,他们未免也太不把王法放在眼里了。”紫鹃道:“一大批人进了城,不会没人知道,可就没见有人管。”
  姑娘道:“简直就是纵容,不过,天津船帮他们也猖獗不了几天了。”
  “您是说郭怀?”
  “他们既找上了他,他不会不找他们。”
  “可是毕竟就他一个——”
  “我也知道就他一个,可是我总觉得他这个人像个巨人,具有无比的力量,能够力敌万人,如果我没有料错,最后低头的一定是天津船帮,不是他。”
  “但愿您料中。”
  “哦!”
  “不论在哪个场合,您不是都挺偏向他的么?”
  紫鹃这句话没什么,也是实情。
  可就不知道为什么,姑娘那清丽如他的娇靥上,竟然飞快的掠过一抹酡红,旋听她淡然道:“单对群义镖局这件事,我希望我料中,但对今后京里的情势,我却希望我料错,因为天津船帮一旦对他低了头,群义的声威立即就会上腾九霄,第一个受不了的就是威远,谁也不敢说是福是祸。”
  紫鹃道:“上腾九霄的是郭怀那两个字儿,群义只不过是沾了光。”
  “那就够了!”
  “我就不明白。”紫鹃道:“也想不通,郭怀他怎么会单投身群义。”
  “许是因为欧阳姐妹是孝女,尤其那位叫霜的行事愧煞须眉,其他的,就该是他有一付侠骨,一付柔肠了。”“可是他刚来京,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这就是我再次觉得他让人莫测高深的地方,可能,在京里,他有人在,要是这样的话,他的来京就是有大目的,也就必有大作为,恐怕是这样,这跟我觉得他有着无比的力量不谋而合。”
  紫鹃要说话。
  姑娘又道:“这一次,咱们自己留意,叫红菱出去盯着群义方面的动静。”
  明明是盯郭怀,但是姑娘说群义而不说郭怀。
  紫鹃答应声中,秀眉微扬:“姑娘,我不懂,镖局为什么独瞒我们。”
  姑娘胡凤楼沉默了一下,淡然道:“我一直很推崇郭怀,许是老镖头不愿意我对郭怀,再有多一份的推崇。”紫鹃还待再说。
  姑娘道:“不要再说什么了,你去告诉红菱一声吧!”
  紫鹃恭应一声,施礼退了出去。
  姑娘的一双目光,又缓缓投落在楼下那一泓池水之上,神态跟刚才没什么两样,只是,眉宇间多了一份淡淡的愁意。
  谁知道姑娘她愁什么,为什么而愁?

  同样的一个夜晚。
  但是地方在天津。
  或许,这个地方归天津卫管,真说起来,它并不在天津。
  这个地方,自己有个名字,叫“东淀”,是一个湖。
  这个湖不大,比起八百里波涛浩瀚的洞庭,三万六千顷的太湖,那是差多了。
  但是若论起名气来,至少在河北、山东,甚至在北六省,一直到出了海,它的名气绝不比洞庭或者太湖小。因为,天津船帮的总舵在这儿。
  这里,周遭二十里内,不是天津船帮的人,绝不许进入。
  天津船帮只立这么个规矩,没设禁卫,不设桩卡,但却没人敢擅越雷池一步,从来都没有。擅入禁区的后果怎么样?没人知道。
  因为,从没有人触犯过,就算谁也不知道后果严重到什么程度,却还是没人愿意,没人敢轻易言试。“东淀湖”扼“子牙河”跟“西淀湖”几条河通往天津的要冲,那么来往的船只该怎么办?容易,只要事先交了现银,把天津船帮给的一面三角小旗插上船头,二十里的禁区内,就能通行无阻。不过——一所谓从没人敢擅入禁区,那应该是指今夜以前。
  而就在今夜,破天荒的第一遭,有人进了“东淀湖”周遭约二十里禁区,外人。
  这外人不只一个,是两个,这两个外人不但进了天津船帮总舵所在的哲里禁区,而且直抵天津部帮的总舵之前。天津船帮的总舵,是一座占地广大的大宅院,在“东起潮”北,紧挨着“东淀湖”,背湖面陆。这两个外人,一个是郭怀,一个居然是海威堂的总管,通记的东家,有活财神之称的官弼。郭怀仍是那潇洒不失简朴的一身,宫弼则是一身黑绸裤褂,手里还提着长革囊。
  没有车,没有马,两个人显然是步行而来。
  车马是不是停在廿里以外,那就不得而知了。
  尽管是步行,廿里的禁区内,陆上,有天津船帮的人行走,水上,有天津船帮的船只来往。但却没人发现这两个外人进来了廿甘里禁区,甚至直抵总舵之前。
  或许,天津船帮从不相信有人敢擅入禁区,事实上也的确从没有过。
  天津船帮的总舵所在,那座大宅院前,或坐或站的有几个光着脊梁的汉子,一个个不但壮,而且一个个剽悍。这几个一见门口到了这么两个外人,坐着的霍然站起,站着的全傻了。
  本难怪,从没有过的事儿,这是哪个胆上长了毛,活腻了不怕死的。
  就在这个时候,郭怀说了话:“往里通报,京里群义镖局郭怀找来了!”
  不见得是人名树影,可是这当儿,天津船帮上下,已经没有一个不知道群义镖局郭怀的。
  那几个,脸上都变了色,站在最前头的一个道:“怎么说,你就是京里群义镖局两个小娘儿们手下的郭怀?”郭怀一点头道:“不错。”
  那一个扯着喉咙叫了起来:“你真来了,你是活腻了,找死!”
  他一步跨到,斗大的拳头,当胸猛捣。
  郭怀道:“这哪是待客之道?”
  话声出口,右手已经轻易的落在那汉子腕脉之上,那汉子哼一声,粗壮的身躯往下一矮。
  “对你们,我可没有这样,即使是动了手,那也是先礼后兵,我教你点礼数,你站稳了!”郭怀的话声再出口,那汉子两腿已离了地,身子也飞了起来,先是往上飞,然后横飞,断线风筝似的,直向大门撞去。
  那汉子刚才那扯着喉咙的一嚷嚷,已经惊动了远近,往里头一拥跑出来十几个,个个光着脊梁,露着一身结实的肌肉。
  一个结实,十几个结实加在一块儿,实该结实得像座山。
  奈何这座山经不起打横飞来的那汉子一撞,立即东倒西歪全躺下了。
  只这一手就够了,门外的那几个,躺下的那十几个,嚷嚷着全退进去了。
  只有那汉子还躺着,摔得不轻,一时站不起来了。
  郭怀带着宫弼进了大门,从那汉子眼前过,那汉子只有眼睁睁的看着,能伸手他也不敢伸手了。好大的前院,好多的人,黑压压的一片,没有一个不光着脊梁,也难怪,天气热嘛!再说走船玩儿命的,还怕光脊梁不好看?
  郭怀带着宫弼还没往里闭。
  一个粗壮沉喝传了过来:“闪开,让我来会会他姓郭的。”
  一个个的汉子潮水似的退往两旁,让出了中间一条路,顺着这条路往里看,两三丈外站着七八个中年壮汉。这七八个虽然没光脊梁,可是一个个也都坦胸露杯,说好听一点叫豪迈,说不好听叫粗鲁。就在这时候,一声怪叫传了过来:“宫老!”
  一个黄脸黄胡子壮汉跨步而出,一脸诧异的望着宫弼。
  宫弼这才开口说了话:“五堂主,没错,是我,宫弼。”
  这才是人名树影,普天之下,尤其是北六省,谁不知道宫弼这两个字?
  两边的,立时起了骚动,那七八个也都瞪大了眼。
  黄脸黄胡子壮汉诧声道:“宫老怎么跟这个姓郭的一块儿——”
  宫弼道:“五堂主先不要问那么多,听我一句话,为了不伤人不伤和气,请马上带我们面见贵帮主。”这不是别人说话,是活财神说话。
  黄险费胡子壮汉迟疑了一下:“请等一等。”
  他就要转身。
  适时一个话声从后头传了过来:“帮主有令,请宫老跟来人后花厅相见。”
  活财神说的话,就是不同。
  黄脸黄胡子壮汉立即侧身摆手:“宫老,请!”
  他请的是宫弼。
  宫弼却没动,等到郭怀迈了步,宫弼才举步跟上。
  天津船帮的这些个,尽管个个是玩命斗狠的,但个个走南闯北,也都是明眼人,宫弼这份所执的恭道礼,又把他们看怔了。
  后院更大,灯火通明,藉着灯光看,没有亭台楼村,不够气派不算美,但却别有一番慑人气势。那石阶高筑的一座大花厅,就坐北面南坐落在后院中间。
  进花厅,不见字画,只见一盏盏的大灯,把厅里照耀得光同白昼。
  靠里,左右各五,十把靠背雕花太师椅,雁翅般排列。
  靠里,面南,另有三张一字排列的太师椅,上头都放着其色乌黑的皮垫子。
  常在海上讨生活的,一眼就能看出,那是整张的虎鲨皮做的。
  这时候,那三张大师椅最中间一张前,已经站定了一个魁伟壮汉,正是海威堂开张宴上那位天津船帮的帮主。椅子后,还站着两名脸色冷肃,神情剽悍的提刀黑衣汉子。
  不用说,那是帮主的近身侍卫。
  郭怀、宫弼,身后跟着那七八个,直趋近前。
  魁伟壮汉抬了手:“宫老不但是稀客,而且今夜来得让人诧异,请坐。”
  宫弼没动,也没说话。
  郭怀突然道:“我要见的是天津船帮的帮主,不是你。”
  魁伟壮汉一听,怔了怔道:“怎么说——”
  郭怀道:“你不是帮主。”
  魁伟壮汉勃然色变:“姓郭的,天津船帮要不是看宫老金面——”
  宫弼说了话:“一堂主,你错了,宫弼只是不愿见贵帮弟兄受到伤害。”
  魁伟壮汉一怔:“宫老知道我——”
  宫弼道:“对资帮,我知道的不算少,我不但知道你只是内一堂的堂主,而且还知道帮主姓海,双名无极。”魁伟壮汉惊叫道:“宫老,你——”
  宫弼道:“普天之下,知道的人不多,可巧我就是那少数几个人里的一个,我既然知道,跟我同来的这位,自然也就知道了。”
  魁伟壮汉还待再说。
  突然,一个震人耳鼓,洪钟也似的话声,从厅后传了进来:“一边儿去,我见见这位名满天下的活财神。”魁伟壮汉马上一脸恭谨肃穆色,低头躬身,连连后退,一直退到了那七八个身旁,那七八个也立即躬下了身。旋即,厅后踱进了三个人,三个人一前两后,后头两个,也是两个脸色冷肃,神情剽悍的提刀黑衣汉子。前头那个,不得了,身躯比那位一堂主更要魁伟,简直半截铁塔也似的,豹头坏眼,绕腮虬髯,须发白里泛灰,威猛之态,慑人已极。
  他,大踏步走到中间太师椅前,大马金刀坐了下去。
  那四个提刀黑衣汉子,成一字的肃立椅后。
  宫弼淡然道:“想当初,你在我面前只有站着的份儿,没想到曾几何时,我却站在了你面前,这可真是十年风水轮流转啊!”
  魁伟大汉闻言一怔,环目一凝:“你怎么说——”
  话没说完,他又一怔,站了起来道:“你——”
  宫弼道:“不认得了么?我现在叫宫弼,当年,我叫宫天干。”
  魁伟大汉环目猛睁,霹雳大叫:“相爷,真是您——”
  宫弼微一笑:“不错,你到底还是想起来了!”
  他这儿话刚说完,魁伟大汉须发告张,激动中一步跨到,叫道:“相爷,您想煞了属下了,海无极给您磕头。”推金山,倒玉柱,他就要拜下。
  宫弼伸手一拦,别看他只伸手一拦,硬架住了魁伟大汉海无极那半截铁塔般的身躯:“别急着拜,我先给你引见这位——”
  他抬手向郭怀:“这位——”
  海无极道:“属下知道,他就是群义镖局的那个郭怀,冲着相爷您,天大的事儿一笔勾销。”宫弼道:“不只是天大的事儿一笔勾销,海无极,难道你看不出,我对这位,执的是下属礼?”海无极一怔,望郭怀:“相爷,他——”
  宫弼道:“那位一堂主,回来告诉你了没有,我只是海成堂的总管,海威堂的主人则另有其人!”“他说了,属下正感惊奇,难不成这个郭——”
  “不错,这位就是海威堂主人。”
  那七八个听傻了。
  海无极大叫:“什么,他就是——相爷,您怎么会——”
  宫弼截口道:“海无极,你可还记得,当年咱们每次出海,喊得震天价响的,是哪两个字?”“属下当然记得,就是‘海威’——”海无极话说到这儿,神情猛震,急道:“相爷,难不成他是——”宫弼道:“这位,他上郭下怀,两个字都是他的姓,只因为他自小被那两位抚养,如今又接那两位衣钵,更是那后一位的义子,那前一位,就是袁大将军麾下那位郭威郭将军。”
  海无极颤声叫道:“照您这么说,那后一位就该姓怀,岂不就是皇爷?”
  宫弼肃容道:“海无极,以你看呢?”
  海无极须发皆颤:“这,这怎么可能,当年事后,皇爷失踪,臣下分散,传闻皇爷已然归天——”宫弼道:“海无极,你看!”
  话落,抖手,手中革囊脱落,郭怀的那柄长剑立现,宫弼双手捧起了长剑。
  海无极眼泪突然夺眶,嘶声大叫:“皇爷的——”
  他双膝落地,立即拜了下去,竟然双肩耸动,为之失声。
  那七八个瞪着眼,张着嘴,成了泥塑木雕的人。
  宫弼道:“皇爷如若已在当年归无,何来如今的通记活财神宫弼,皇爷不过是暂作归隐,命我来此广作经营,暗中培植实力,以便后日重振七海雄风,海无极,如今这一切你明白了么?”
  海无极爬伏在地,连连点头:“相爷,属下明白了,属下明白了,只是您明知底下在,为什么早不让居下知道──-”宫弼道:“你创天津船帮,没有忘本,扩展势力,不犯大错,未尝不是一处基业,时机未到,不必让你知道,现在少主到了,也就是你该知道的时候了!”
  海无极就地转身向郭怀:“海无极拜见少主,请少主恕属下不知之罪。”
  郭怀伸手扶起了海无极,道:“海将军,听我说几句话,一、天津船帮和群义镖局间的事,从此一笔勾销;二、从今夜起,天津船帮归于海威堂下,听宫老令谕;三、我跟宫老今夜来此事,严戒泄露——”
  海无极低头躬身:“属下敬谨遵命。”
  郭怀双眉扬起:“天津船帮为扩展势力,逐一打击镖局,原无可厚非,但是我要问一问,还不了债,就要人家欧阳大姑娘,这是谁的主意?”
  海无极猛抬头:“有这种事——”
  环目暴睁,威棱直逼那位一堂主:“熊震山!”
  那位一堂主一颤而醒,忙躬身:“属下在!”
  海无极震声道:“还不出债要人家闺女,是谁的主意?”
  熊震山脸色大变,颤声道:“禀帮主,属下,属下——”
  海无极暴叫截口:“我问你,是谁的主意?”
  熊震山立即曲下一膝,低下头去:“回帮主,是属下的意思——”
  海无极须发暴张,大叫道:“熊震山,你该死,来人,押下去帮规议处。”
  身后四名提刀汉子里的两名,轰雷般一声答应。
  熊震山猛抬头,脸都白了:“帮主开恩,属下并不是真的要他们家的闺女,属下只是想把——”郭怀抬手拦住了走过去的两名提刀黑衣汉子道:“海无极,你天津船帮的帮规里,可有板打棍责这一条?”海无极忙躬身:“回少主,有,不过那是轻罚。”
  郭怀道:“姑念初犯,好在他也并没有真把人家闺女要过来,可以责打四十大板,以观后效。”海无极恭谨躬身:“海无极敬遵少主令谕。”
  熊震山一阵激动,颤声道:“谢少主不杀之思。”
  海无极挥手祝喝道:“押下去!”
  恭应声中,两名提刀黑衣汉子押走了熊震山。
  郭怀道:“让他明天一早启程进京,以堂主身份代表帮主,带领李朋,到群义镖局,对欧阳家当面说明勾销债务之事。”
  海无权再次躬身恭应:“敬遵少主令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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