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热辣辣的酒入了肚,两人的神情,都和缓了许多,掀开营帐,便向外走去。
  营帐之外的亲兵,看到他们两人出来,问道:“大王怎么了?”
  李存信一言不发,只是向前疾行,还是康君利,敷衍了一句,道:“大王正在沉睡!”他一面说着,一面也急急向前走去。
  军营的亲兵,虽然看出他们两人的神态有异,但是他们两人一个是四太保,一个是十二太保,自然没有截住他们来查问之理。
  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上了马,策马疾驰,转眼之间,驰出了两三里,两人才大大松了一口气,李存信道:“我们现在如何?”
  康君利道:“到牧羊儿营中去,且说父王有令,着我们两人拿他查问!”
  李存信皱着眉,道:“他又未曾做甚么错事,父王如何要拿他查问?”
  康君利眠珠转动双眉一扬,道:“你可还记得,父王到汴梁赴宴之际,曾着他守住包营重地,不可擅离,但是他却带了一千精兵,到汴梁城去?”
  李存信道:“自然记得,可是若不是他带兵前去,父王就死在汴梁城中了,如何还会怪他?”
  康君利笑道:“四哥,你就是直心眼,这是我们清醒的人的想法。父王现在,醉得胡里胡涂,我们就说父王醉中下令,劝牧羊儿,就在我们营中避一两日,等父王酒醒了再去分辨,他定然不疑有他,那时便由得我们摆布了!”
  他们两人,拔转马头,暂不回自已的营地,迳向李存孝的军营驰去,转眼之间,已见营火点点,军容整齐,李克用麾下,十三位太保,治军各有所能,像李存信、康君利两人,也全是能征惯战,治军极严的健将,但是看到了李存孝营中的军营之盛,他们也不禁自叹弗如!
  他们策马驰过了许多营帐,直到来到了主帐之外,才翻身下马。
  只见四名偏将,迎了上来,一起行礼道:“末将参见四太保,十二太保。”
  李存信疾声道:“十三太保在么?”
  一位将官道:“适才巡军归来,正在帐中。”
  李存信、康君利两人,立时大踏步向前走去,那四名偏将,也不敢阻拦,两人一进了营地,便叫道:“十三弟!十三弟!”只见李存孝自主帐中走了出来,他看到了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也不禁一呆,忙叫道:“四哥,十二哥,你们如何来了?”
  李存信和康君利也不说话,直趋向前,来到了李存孝的身边,一人挽住了李存孝的一条手臂,康君利道:“十三弟,有一件事,极其严重,且进帐说话。”
  李存孝也不知他们弄的甚么玄虚,但见两人面色沉重,是以只好跟着两人,走进帐中。
  一进了帐,李存信一言不发,将李克用的佩剑,向案上一放道:“十三弟,认识这柄剑么?”
  李存孝拿起剑,“铮”地一声,才将剑拔出一半来,他面色已变了一变,立时又将剑还入鞘中,道:“这是父王的佩剑!”
  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互望了一眼,并不出声,李存孝忙问道:“你们带着父王的佩剑,前来找我,究竟是为了甚么?”
  康君利和李存信两人,都现出为难的神色来,又故意支吾不语,李存孝连连催问,康君利才长叹了一声,道:“十三弟,父王怪你不遵守将令,擅离军营重地,十分震怒,命我们前来拿问,以佩剑为信,这太令我们二人,为难得很!”
  李存孝听了,不禁呆了半晌,才苦笑道:“父王一定是醉了!”
  李存信道:“是的,他醉得极甚,醉中迷糊,只是怪你擅离军营重地,却未曾想到,上源驿火起,你实是不能不点军去救!”
  康君利忙道:“自然是,我们也向父王这等分说过,可是结果还不是捱了一顿打,依我看来,十三弟先到四哥的营中,暂避一避,等一两日,父王酒醒了,自然无事,也就好分说了!”
  李存孝坦然笑道:“我问心无愧,何必躲避?”
  李存信听得李存孝不肯去,不禁一呆,忙向康君利使了一个眼色,康君利忙道:“十三弟,话可不是那么说,我们是兄弟,可以商量,父王若是命别人前来时,你难道抗命不成?”
  李存孝听得康君利那样说,心中也不禁一凛,出不了声,李存信趁机又道:“父王正在怒火上头,擅违军令,又是杀头的大罪,如何分说?”
  李存孝叹了一声道:“好,那我就到四哥的营中,暂且去躲一躲。”
  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互望了一眼,心中大喜,康君利道:“是啊,父王对你最宠幸,过上一两天,等他酒醒了,自然也没有事了!”
  李存孝双眉紧蹙,暗叹了一声道:“但愿如此,那就好了!”
  李存信忙道:“请跟我们一起去!”
  李存孝点着头,三人一起出了营帐,叱喝着亲兵,牵过马来,三人并辔,直驰了出去。李存信的营地,就在十里远近处,不消一个时辰,便已驰到,李存信将李存孝引进了帐里款待,康君利却走了出去。
  李存孝因为父王责怪,心头郁闷,也没有问康君利去了何处,只是自顾自喝酒,倒是李存信,唯恐李存孝看出了破绽,只是陪着他说话。
  康君利出去了约有半个时辰,便折了回来,道:“十三弟,事情又麻烦了!”
  李存孝挪杯而起,道:“又怎么了?我至多现在就去见父王,有罪领罪,也就是了!”
  康君利和李存信两人,吓了一大跳,康君利忙道:“十三弟不必如此,我只是听说,父王己知你在四哥的军营之中,正着大哥、二哥前来捉你!”
  李存孝呆了呆,道:“那岂不正好?”
  康君利苦着脸,道:“十三弟,你自然不打紧,就算父王酒酒未醒,众兄弟还有不帮着你讲话的么?可是我和四哥,却又担着不是了!”
  李存孝奇道:“什么不是?”
  康君利道:“你想,父王命我和四哥前来捉你,你在未见父王之前便是待罪之身,但我们却将你请到了帐中,刻意款待,大哥、二哥来了见到这等情形回去和父王一说,必然又是数十军棍!”
  李存孝发着呆道:“那么,依你之见如何?”
  康君利佯装着,长叹了一声,道:“大哥、二哥就快来到,我看不如暂且委屈你一下,到邻近的营帐去,由我们绑在柱子上!”
  李存孝双眉陡地向上一扬,他还没说话,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已是面上变色!
  他们两人心中怀着鬼胎,面上神色大变,虽是极力掩饰,李存孝自然也看到了。可是李存孝却绝不知道他们两人的心中,蕴藏着那么歹毒的阴谋!
  他一看到两人的神色大变,还只当是两人唯恐自己不答应,又令得他们在父王之前受责!
  是以李存孝在双眉一扬之后,叹了一声道:“也好,不必令你们两人为难!”
  李存信和广君利两人,连望也不敢向李存孝望一眼,转身便向外走去,李存孝跟在他们陵面,不几步,便来到了另一个营帐之中。
  只见那营帐中,空无一物,只有两根柱子,柱上有着铁环,李存孝皱着眉,康君利干笑着,道:“十三弟,委屈你了!”
  李存孝双手下垂道:“不要紧,你们绑吧!”
  李存信抓起李存孝的一只手,穿进了铁环之中,再以熟牛筋,将李存孝的双手,绑了起来,绑好之后,李存孝双手张开,康君利则绑住了李存孝的两足。
  李存孝皱着眉道:“这般情形,倒像是五马分尸一般了!”正说着,只听得营帐中几下马嘶声。
  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的面色,又自一娈,立时向后,退出了两三步,李存孝的心中,陡地起疑,道:“你们两人,究竟干什么?”
  李存孝大声喝问,李存信的两道浓眉,已然向上扬了起来,现出一副煞气来,康君利却面色煞白,一个转身,向外便走。
  李存孝的心中,更是大疑,厉声喝道:“可是你们,假传父王旨意?”
  李存孝大声一喝,只听得已到了帐外的康君利,一声大喝道:“加鞭!”
  随着康君利的那一下大喝声,便是“刷刷”的马鞭声和健马的急嘶声,李存信陡地向后,退出了一步,厉声道:“牧羊儿,你也风光够了,今日你气势已尽了!”
  随着李存信狞厉之极的语声,他身形一闪,也退出了营帐之外!
  李存孝到了这时候,真正是心胆俱裂,他再也想不到自己弟兄,竟会对他做出那样的事来,他发出了撕心裂肺的一下巨喝声,手足一齐用力一挣!
  那一挣,他是用尽了生平之力来挣扎的,可是绑住他手足的,乃是浸透了油的熟牛筋!李存孝的力道再大,又如何挣得断?
  这也是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早已计议好的,他们知道,他们纵使能骗得过李存孝于一时,但是到了最后关头,李存孝一定会发觉的!
  是以,他用熟牛筋来绑李存孝,而在他们下手绑的时候,李存孝又绝未起疑!
  李存孝用力一挣,直挣得铁环乱颤,可是丝毫也未曾挣脱,他又发出了一下撕心裂肺的吼叫声,再是一挣,这一次,他的大力,将两根柱子,生生挣断!
  但是他仍然未能挣脱得了束缚!
  而这时,在帐外的康君利和李存信两人,铁青着脸,正在大声叱喝。
  这时候,也们其实不必再大声吆喝的了,因为他们准备得十分妥当,五匹马,套在那两根柱子上,正在几个亲兵的鞭策下,用力向外扯着,而在柱子被李存孝挣断之后,整个营帐,也已坍了下来,将李存孝的身子,完全罩住,李存孝正在受五马分尸之刑!
  但是,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却还是在不断地大声吆喝着,那是因为他们两人的心中,真正感到了害怕,非藉大声吆喝来壮胆不可!
  从察破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的阴谋起,李存孝一共叫了四声,那四声,一声比一声凄厉,一声比一声激愤,李存孝的叫喊声,引得营中的兵将,一起围了过来,满面惊疑,窃窃私议。
  覆盖下来的营帐中,在四下凄厉、激愤的叫声之后,便没有了声息,鲜血染红了白色的帐篷顶,五匹健马,仍然在向外用力扯着,康君利和李存信的面色,越来越青,可怕之极。
  整个营地之中,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虽然四周聚满了人,但是一点声音也没有!
  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眼看鲜血自帐下流出来,他们不由自主地喘着气,李存信像是疯了一样,转过身来,厉声喝道:“你们瞧什么?”
  李存信脾气暴烈,经常他大声一喝,他手下的将士,立时便低头后退,可是这时候,却有几名老将,各自反倒踏前了一步。
  李存孝刚才发出的那四下吼叫声,实在太惊心动魄了,像是有一柄刀子,刺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一样,令得各人都心头极其沉重,虽然看出李存信的面色,大是不善,也要弄个明白。
  那几个长年征战,在军中地位极高的将军,向前踏出了一步,一个颤声道:“四太保,覆在帐下,受五马分尸之刑的,是什么人?”
  李存信的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喝道:“该死之人,你们快退下去!”
  其中一个将军“飕”地拔出佩剑来,“嗤”地一剑,便向帐顶削去,剑尖刺了一个十字,将帐顶刺出一个大孔来,也们看到了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那几乎已不是一张人的脸了,脸上的每一根肌肉,都因痛苦而扭曲着,似乎天地间所有的痛苦,都已集中在这一张睑上,而这张脸,也终究承受不了那么多的痛苦,他双眼怒凸,自他的眠眶之中滴出来的,是一丝丝的鲜血,他的眼珠已经凝止,痛苦似乎也已终结了!
  但是,不管那张脸,因为痛苦而扭曲得多么厉害,还是每一个人都可以认得出来,那是勇冠三军的十三太保,十三太保死了!
  刹那之间,每一个人的气息,几乎都停止了!
  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互望着,也们也觉出了四周围的气氛十分不对头,而静默只维持了极短的时间,四面八方,便爆作也似响起了骇人的呼叫声!
  十三太保!十三太保!
  每一个人都在呼叫着,在前面的人,转过身来,向后奔去,而在后面的人,则向前涌来!
  十三太保!十三太保!
  每一个人都在呼叫着,他们看到了十三太保的死,那是无法令人相信的事,是以他们要不断地呼叫着,他们若是不叫,惊骇会令他们神经崩溃,有秩序的黑鸦兵,乱了起来,他们像是一群聚在一起,但又突然被人淋下了滚水的蚂蚁一样,乱奔乱走,口中发出近乎绝望的呼叫声,叫着:十三太保!十三太保!
  李存信大声呼喝着,他想叫,是奉了父王之命,处死十三太保的。
  可是,他根本无法令人静下来,他的呼叫声,他平时极具威严的声音,在这时候,完全起不了任同作用,所有的人,像是全然着了魔魇一样,恨本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只是奔走着,号叫着。
  在杂乱之极的呼叫声中,又传来一阵急骤之极的马蹄声,惊骇不定的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连忙抬头,向前看去。
  只见十余匹健马,正向营地之外,疾冲而去,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虽然在慌乱之中,但是也可以认得出,骑在马上的,全是营中的重要人物,李存信麾下的大将。
  李存信和康君利同时一怔,他们两人也不约而同,向外奔了出去。
  没有人为他们牵马过来,兵将在号叫着,抢天呼地,四太保和十二太保,忽然变成了全然没有人注意的人物,他们两人,奔出了十多步,抢到了马旁,翻身上马,也疾驰而出!
  当也们驰出营地时,看到先驰出的那十几匹马,是和他们背道而驰的,他们是驰向李克用的大帐去的,是以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便不断加鞭,他们要驰到汴梁城去,他们并辔驰着。
  也们两人,一句话也不说,他们已经成功地实行了他们的阴谋,但是当李存孝死了之后,会有那样的结果,却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
  他们谁都不想说话,马在飞驰着,也们心中最恨的人已经去掉了,可是这时,他们两人心中的凄惶,却是难以形容,他们只盼快快冲进汴粱城去,四周围的黑暗,像是要将他们吞噬了一样!
  他们的身上湿透了,都是汗,他们拚命地在路上驰着,堂堂的四太保和十二太保,这时在夜暗中逃窜,像是两头老鼠!
  十几匹马,冲近了李克用的大帐,守营的兵士齐声呼喝,十余柄长矛,疾刺而出,那十余骑也勒定了马,马上的人,自鞍上滚了下来。
  守营将士齐声喝道:“擅闯大帐,该当何罪?”
  那十余人下了马,面无人色,好一会,才有几个人叫了起来道:“禀告大王,十三太保已被五马分尸!”
  守营的将士一听,尽皆呆了一呆,纷纷喝骂起来,但那十余人,已直奔李克用的大帐,混乱中,只见大太保,二太保,三太保,从帐中走出来,喝道:“大声喧哗,什么事?”
  那十余人中,有七八个人,失神落魄地号叫着,他们虽然在不断呼叫,但是根本没有人听得出他们在叫些什么,只有一个较老成的喘着气,大声道:“十三太保,在四太保营中,五马分尸而死!”
  饶是大太保李嗣源,平日最镇定,乍一听到了这个消息,也不禁站定了发呆。
  就在这时,只见李克用醉步踉跄也走了出来。
  李克用睁着一只怪眼道:“存孝儿呢?”
  李嗣源忙过去扶住李克用,那十余人,已一起跪倒在地,哭了起来。李克用怒道:“做什么?”
  李嗣源道:“他们全是四弟营中的大将,据他们说,十三弟在四弟营中,被五马分尸而死?”
  李克用的身子,猛地一震,他的酒也全被吓醒了,在千军万马之中,指挥若定的晋王李克用,额上沁出老大的汗珠来,口唇发着抖,面无血色,竟至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旁大太保扶住了他,二太保急喝道:“快备马,到四太保营地去!”
  营中听到了这消息,本来已乱成了一团,有的站着发呆,有的蹲着哭,有的双手抱住了头,有的团团乱转,李嗣源叫了好几声,竟无人答应。
  李嗣源自己,也是心乱如麻,他奔向一名蹲在地上的牙将,一脚踢了出去喝道:“叫你去备马,你为何不去,快去!”
  那牙将号哭而起,奔了开去,转眼之间,已有十余名亲兵,各自牵着健马,奔了过来,李嗣源忙道:“父王请上马!”
  李克用平日是何等有决断力的人,可是此际,却是茫无头绪,张大了口,傻瓜也似地问道:“却上何处去?”
  李嗣源心如刀割道:“到四弟的营中,去看个究竟,传言未必可信。”
  正在纷扰间,只见一彪车马,疾驰而来,为首的四员大将,正是五太保、六太保、七太保、八太保,征剿贼兵回来。
  四人还不知道营中发生了什么事,只见乱成一团,不禁大吃一惊,直冲了进来,也不及下马,便齐声问道:“大哥,什么事?”
  李嗣源道:“十三弟可能遭意外,跟我来!”
  直到这时,李克用才从极度的悲痛之中,定过神来,大喝一声,伸手便向腰际的佩剑,拔了出来,挥舞一番,以泄心头的惊怒的,可是伸手一摸,却摸了个空!”
  他这一惊,更令得他目定口呆,忙喝道:“是谁偷了我的佩剑?”
  众太保面面相觑,无人答应。
  事实上,李克用那一问,也全属多余,各太保才从外地回来,如何能偷了他的佩剑,经常出入大帐的,只有四太保,十二太保,十三太保三人!
  李克用又是一声狂吼,飞身上马,两腿一夹,那马儿一声急嘶,已然向前疾冲了出去,众太保跟在后面,来营中报信的一干兵将,也上了马,一行人向着四太保李存信的营地,疾驰而去。
  乱了这么久,又是一轮急驰,到了李存信的营地,已是天色将明时分,偏偏天色极其阴霾,黑得一点光也没有,老远看到了点点营火,李克用已经怪声大叫了起来,一行人冲进了营中,只见营中的兵将,个人呆若木鸡,简直就像是泥塑木雕的一般。
  大太保,二太保自马背上飞身而下,直扑到两个牙将的身前,喝道:“十三太保何在?”
  那两个牙将伸手指了一指,大太保,二太保连忙转过身主,众人也策着马,一起到了那座已经倒了的营帐面前。
  恰好在此际,天际响起了隆隆的雷声,接连几下闪电,将眼前的景象,照得通明,所有赶到营帐旁的人,都看到了十三太保,飞虎将军,勇南公李存孝的惨死之状,也人人都呆住了,作声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得李克用撕心裂肺叫道:“两名叛贼,去了何处?”
  几个四太保麾下的将官,俯伏在地上道:“启禀大王,四太保,十二太保,单骑投汴梁而去!”
  李克用焦雷也似,大喝了一声,他只喝了一个字出来:“追!”
  随着那一下大喝,他只觉得心头一阵剧痛,“哇”地一声,一口鲜血,已疾喷了出来!
  天色朦胧将明,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也已赶到了汴梁城外,只见城门紧闭,城头之上,人影幢幢,李存信勒定了马,大叫道:“守城军士听着,我是四太保李存信,请朱大人开城相纳!”
  李存信叫了两三声,只见城头之上,亮起了十来个极大的火把,不少兵将,拥簇着一个人,来到了城楼之上,居高而下望来。
  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抬头望去,看出被众人簇拥着的那人容颜丑陋,正是朱全忠。
  两人心中不禁大喜,齐声叫道:“朱大人!”
  只听得朱全忠笑道:“恭喜两位,已除了眼中钉,自然可以飞黄腾达了!”
  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一呆,他们才杀了十三太保李存孝,兼程前来,只不过略为绕了赵小路,却不料朱全忠却已经得到了消息。
  他们自然不知,朱全忠用重金收买了奸细,李克用的营中发生了那样的大事,自然知晓,早已用飞鸽传书,报知了朱全忠。
  朱全忠也早已料到,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必投向汴梁来,是以也才在城头之上的。
  这时,李存信,康君利两人略一呆,李存信道:“大人好快的消息,请大人快开城门,我们特来相投!”
  朱全忠却并不下令开门,仍然“呵呵”不断笑着,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一时之间,都弄不明白朱全忠那样笑,是什么意思,只急得面面相觑。
  朱全忠笑丁好一会,才道:“你们两人,还是快逃吧,我看李克用已知你们之事了!”
  李存信大惊道:“朱大人,你曾说过,我们有事,可来相求!”
  朱全忠“嘿”地一声道:“养不熟的贼胡儿,李克用待你们也够好的了,你们尚且做出这样事来,射!”
  他一下“射”字才出口,只听得弓弦声,不绝于耳,城头上箭如雨下!
  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再也想不到,他们前来相投,朱全忠竟会闭门不纳!
  实际上,那是他们两人有勇而无谋,试想,朱全忠是何等老奸巨猾之人,若能容他们两人,才是奇事了!
  城头上箭如雨下,他们两人不得不勒马向后退去,一面后退,一面破口大骂,可是朱全忠只是在城上,呵呵大笑。
  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自然是一等一的勇将,但是他们两人,单人匹马,想要攻进汴粱城去,自然也无可能,骂了半晌,康君利急道:“四哥,我们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若是父王派人追上来,必知我们在此!”李存信一想,心头也不免吃惊,可是此际,颇有天地虽大无处容身之感!
  他们两人,催着马,又向前驰出了三四里,到了一条岔路口上,勒定了马,李存信不由自主,喘着气,道:“十二弟,我们到哪里去?”
  康君利眼珠转动,道:“四哥,事到如此,我们总得到什么地方去,借一彪军马来方能存身!”
  李存信苦笑道:“何处有军马可借?”
  四下虽然没有人,但是康君利的声音,还是压得十分低沉,道:“距此不远,一个小土城中,有黄巢所部的几千军马在……”
  康君利才讲到这里,就住了口,李存信也为之面色一变,因为他明白康君利的一意思,竟是要他,前去投奔黄巢了!李存信半晌不语,康君利催促道:“四哥,事到如此,还顾得什么?”
  李存信一咬牙道:“好,去!”
  两人拔转马头,便向前驰了出去。
  这时候,另有九匹骏马,离岔路口也不远了,这九匹骏马,是从李存信的营地中驰出来的,九匹马上,全是李克用的大将,自大太保至十太保,全在马上。
  李克用十三位太保,史敬思战死汴梁城,李存孝惨遭杀害,李存信,康君利逃走,余下的九位太保,这时带着极其沉重的心情,追了上来。
  他们追到了三叉路口,三太保翻身下马,看了看路上的蹄印,直起身子。
  三太保在直起身来之后,面上神色,惊疑不定,道:“从蹄印贝来,他们像是向北去了!”
  大太保道:“向北去了,又有何奇?”
  三太保沉声道:“北边不远处,有巢贼一股残部在,也们两人……”
  三太保只讲到这里,便住丁壁,他虽然未曾再说下去,但是人人都已经知道他想说些什么,几个性急的,已经怒容满面,大太保最忠厚,道:“不至于吧!”
  二太保道:“我们追上去看看!”
  九匹骏马,又向前疾驰而去,那条岔路越通向前,越荒凉,沿途皆是荒废了的村子,驰出了半个时辰,只见前面是一个高大的土阜,光秃秃的麻土岗子,在阴霾的天气下看来,更加觉得荒凉,在那土阜之上,停着两匹马,却不见有人。
  九骑疾驰而来,到了土阜之下,九个人的心中,都极其紧张,因为他们也认出,那两匹马,正是军中的良马,说不定就在这里,追上李存信和康君利了。
  九位太保,到了土阜,一起翻身下马,大太保扬声叫道:“四弟,十二弟,你们在么?”
  他连叫了三四下,土阜上并没有声音,四野一片寂静,九太保道:“冲上去看看!”
  九太保一面叫,一面已冲了上去,可是他才冲了几步,土阜上,一块大石之后,突然响起了一声大喝,李存信已经站了起来喝道:“别上来!”
  九太保略停了一停,大太保李嗣源已大踏步向上走来道:“四弟,十二弟,快跟我回去见父王!”
  李存信手背一振,“铮”地一声响,已将佩剑掣在手中,厉声道:“我们回去,还会有命么?若是逼人太甚,唯有一拼!”
  大太保李嗣源的心中,实在难过之极,他在率着众兄弟追上来时,已经知道,两人绝不会那么轻易跟他回去的,但是他也决计不想兄弟相残!
  可是如今看了那样的情形,只怕不动手,也是不行的了!
  大太保站在土阜下发呆,李存信额上,青筋暴绽,双目圆睁,土阜下,六太保、七太保齐声大喝,叫道:“你们两人,害了十三弟,如今还想发狠么?你不回去,我们就捉你回去!”
  他们两人一面叫,一面也挺者兵刃,直冲了上去,李存信一看到两人冲了上去,像是疯了一样,大声呼喝着,冲了出来,三件兵刃,立时相交在一起,那一下金属交鸣之声,听来特别惊心动魄,因为兵刃是握在原来称兄道弟的人的手中!
  兵刃一交,李存信立时一缩手,收回剑来,六太保、七太保挺剑相刺,四太保在众兄弟之中,本就勇猛无匹,再加上这时,他是困兽之斗,更是出剑狠毒,全然不念兄弟手足之情。
  六太保、七太保两人,才一挺剑刺出,李存信一侧身,避开了两人的攻势,手中长剑,斜斜攻出,“嗤”地一声,剑光已在六太保的肩头上掠过,鲜血迸溅!在土阜下的众人,一看到三人动起手来,心情已然大是紧张。
  等到六太保的鲜血溅出,各人心头更是大为震动,二太保疾声道:“大哥,我们怎能不动手?”
  大太保心情沉重之极,他深深吸一口气道:“冲上去!”他自己也掣出剑来,七个人齐向土阜冲了上去,只见另一块大石之后,转出康君利来,康君利转身便向土阜之下奔去。三太保眼快,疾扑了上去,康君利只回身挡了一剑,三太保李存孝的利剑,已自他的腰际,刺了进去!
  李存孝站着不动,那一边,李存信疯了也似,仍在挥剑格挡,但是他身上已带了好几处伤,大太保屡次喝他停手,他却是充耳不闻。
  他越是战,身上的伤痕越是多,也的剑也越狠。
  众人也无法容情,终于,大太保和二太保的剑,刺进了他的胸口,刹那间,一切都静止了。
  大雨就在那时,倾盆而下,九位太保,每一个人都站着不动,任由雨水自他们的身上淌下来……
  他们每一个人都不想动,他们的心头实在太沉重了,当他们在沙陀誓师出发之际,十三位弟兄,站在晋王李克用的身后,同等威武,何等融洽,但是现在,剿征贼兵,大功已快告成,却落了这样的结果!
  雨仍在不断下着,雨水打在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的尸体上,血和着雨水,向外淌着,汇成一道道血流,流向高阜之下,一直流着。
  天色像是越来越阴暗了。
  在士阜上的九位太保仍然一动也不动地站着。
  不知多少年过去了,黄巢之乱,早已平定,长安城中,又是昔日般的繁华,到了晚上,灯火处处,行人如鲫,一片太平盛世。
  在一个竹棚下,一位说书先生,一面抹着汗,一面拍着惊堂木,扯直了喉咙道:“那十三太保李存孝,乃是天上的铁石精下凡想那五匹马,如何扯得他动,但就在此时,上界天六天将出现,大喝一声,李存孝自知期限已至,遂被五马分尸而死,李存孝一死,天降大雨,入神共惜,凡间的人,哪有这等神力,可知十三太保李存孝,真是上界神仙下凡……”
  说书先生口沫横飞,在竹棚的后面,一个妇人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站了起来,默默向外走去,那孩子还在不依,道:“妈,再听一回,十三太保李存孝,是天上的神仙!”
  那少妇摇着头,道:“不,他不是神仙,他和普通人一样,没有什么不同!”
  孩童仰头望着他的母亲,虽然过去了很多年,但是那妇人的脸上,还有着当年长安城中少女翠燕的影子。
  她自然知道李存孝也是凡人,因为她不会忘记李存孝那一晚在她家中避难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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