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救济大会已经打烊,大笨牛的运气不错,还有剩余的菜肴,四大金刚正饿着,老丐仙洪五爷与八臂神猿司徒雷等人亦未用膳,大家便凑在一起吃起来。
  谁料,刚刚塞饱肚子,马上又有情况发生,丐帮开封分舵主铁掌王三元买菜回来,一入门便对张小仙道:“师叔,有人找你。”
  阿郎伸一下懒腰,怔神道:“是哪一个?”
  铁掌王三元道:“是无血刀雷天宇。”
  大笨牛道:“嘿!又有生意上门啦。”
  皮蛋道:“好啊、又可以捞一笔。”
  多多道:“欲罢不能,救济大会干脆延期吧。”
  阿郎道:“姓雷的现在在哪里?”
  王三元道:“就在城东的一个废园里。”
  略一沉吟,张小仙道:“老哥哥,你们慢慢吃,小弟与多多他们要去收银子啦。”
  站起身来,方欲举步出门,老丐仙道:“要不要老哥哥陪你们跑一趟?”
  阿郎信心十足地道:“不用啦,公孙长风那个老猴子都奈何不了我们,雷天宇算老几,给他三个脑袋瓜也变不出四大金刚的手掌心。”
  四人己至门口,王三元指着一名小乞丐道:“雷天宇约晤的消息,是小七带回来的,让他领路吧,也免得跑冤枉路。”
  叫小七的小乞丐应诺一声,早已抢在前头,道:“那个地方很偏僻,不好找,外地人十个有八个找不着。”
  多多赏给他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道:“那咱们就快走吧,早去早回。”
  小七见钱心喜,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当下二话不说,发足疾行,领头朝东奔去。
  夜幕已降,正是万家灯火的时候,四男一女穿大街、过小巷,顿饭工夫之后便到了地头。
  这是一个废园,一个很大并废弃已久的废园,荒草没径,虫鸣啁啾,晚风过处,使人有一种心悸的寒意。
  广阔废园的中央,有一大片宏伟的建筑,画栋飞檐,屋宇连云,格局十分奇特,不是四合院,也不是一般前后数进的院子,而是中门有一幢四面开窗开门的平房。四边庭院之外,建有彼此相连接的大楼,大楼之外又有庭院,庭院之外又有更高更大的大楼。就好像是大圈圈里面有个小圈圈,小圈圈里有一个更小的圈圈。或者说,是一个大盒子里放着一个小盒子,小盒子里另有一个更小的盒子。
  多多心有所感,随口笑道:“这房子好古怪,怎么会盖成这个样子?”
  小七一脸肃穆地道:“传说这当中还有一个故事哩。”
  皮蛋道:“是什么故事?”
  小七道:“相传这一栋房子的老主人,没有发迹以前,就住在中间那个地方,当时只是一栋茅屋,土地也没有现在大,后来做了宰相,才强买民地,盖起外面的两重楼。”
  “一重是给他儿子住的,第二重绐孙子住,本来,还准备盖第三重第四重,给他的曾孙玄孙住。”
  大笨牛道:“怎么没有盖?又破落成这个样子?”
  小七道:“后来听说是犯了案子,被满门抄斩,断了后嗣,偌大的一栋宅子,便变成废园。”
  多多啐道:“哼,活该,这是报应,人生在世,千万不能做坏事。”
  皮蛋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大笨牛道:“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整栋宅子确已破烂不堪,柱斜梁歪,门倾窗落。这时五个人正停在中央地带的院子里,张小仙眼观四方,并未发现有人在,道:“小七,怎么没见人?”
  小七颇感意外,道:“雷天宇亲口告诉我,天黑之后他在此候驾,该不会是胡扯吧!”
  阿郎道:“应该不会,藏宝图是他朝思暮想的东西。”
  语声方落,异事陡生,中间的平房内乍然燃起了一盏灯,接着见无血刀雷天宇从屋内踱出来,扬声说道:“那边来的可是白吃教的张教主?”
  张小仙摆摆手,命小七回去,大步迎上去道:“雷大侠迟到了。”
  雷天宇高拱着双手,朗声道:“抱歉,老夫因临时有事耽搁,一步来迟,尚祈张教主海涵。”
  话毕,伸手作势,迎客入内。
  房里还算干净,家俱陈设都在,桌上一灯如豆,四面还有七八张椅子,待大家坐定后,多多忽然皱一皱鼻子,道:“这里怎么有一种怪味道,”
  雷天字的脸色微微一变道:“几十年没人居住,免不了会有霉臭之气,委屈多多副教主了。”
  阿郎的鼻子乱嗅一阵,道:“嗯,味道是不好闻,快将你的主子请出来,咱们最好速断速决。”
  雷天宇愣了一下,道:“老夫的主子?”
  “难道雷大侠不是替别人跑腿办事的?”
  “张教主真是聪明天下,不错,所有的藏宝图雷某是打算转手卖给另外一个人。”
  “谁?”
  “这……未得对方同意,老夫不便宣布。”
  “假如本教主坚持,要与对方直接交易,不卖给你这个掮客呢?”
  “老夫与对方己有约在先,非得经过雷某的手方可成交。”
  “哼,本教主不卖给你藏宝图,阁下的生意就做不成啦。”
  这是事实,没有藏宝图,如何转手牟利,等于将了雷天宇一军,顿令他大感为难起来,思虑再三道:“这样吧,事后如征得对方同意,雷某一定坦告一切。”
  杀害风尘双侠的四个凶手,早已水落石出,对方这个人与夺图杀人一案根本风马牛不相及,阿郎只不过是基于好奇之心,想弄明白对方这个神秘人物究竟是何方神圣,闻言亦未再坚持,道:“可以,原则上本教主不反对,但还有一个附带条件。”
  雷天宇道:“什么附带条件?”
  “带他来跟本教主见个面。”
  “这恐怕有困难。”
  “有何困难?”
  “这位朋友之所以不愿露面,就是怕人知道藏宝图已落入他的手中,可否改成由雷某出面约他,张教主在暗中一见如何?”
  “好吧,马马虎虎,就来一次打折大优待。”阿郎从怀里取出两张藏宝图,往桌子上一放,又道:“雷大侠运气不错,凑巧剩下来的两张图本教主已全部到手,只要阁下付十万两银子,就可以拿着去赚大钱了。”
  四张真的藏宝图,张小仙已搜集齐全,那一首诗的全文是:“日上柳梢头,金光戏碧波,欲作神仙梦,尽在此山中。”
  上有“盖世神功”四字,下有“留待有缘”四字,返回白吃赌坊后,阿郎曾抽空作了必要的修正。
  所以,这两张图上的诗句,与真图并无二致,只是图下的“留待有缘”四字,因上次未书,这次亦告从缺。
  其实,雷天宇手中的真图,早已被张小仙调了包,是真是假,根本无从对比,他关心的是价格,道:“前些时不是一张图四万两吗?”
  多多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现在涨价啦。”
  皮蛋道:“谁叫你不付定金,现在的价钱是每张五万两。”
  大笨牛道:“两张十万两,少一个蹦子儿也不行!”
  三人语气坚定,雷天宇还想讨价还价,被阿郎一口回绝,万般无奈之下,雷天宇只好拿出一张银票来,交给张小仙。
  阿郎一看,眼珠子瞪得老大:“怎么只有两万两?”
  雷天宇先没开腔,拿起灯来,向后面退了三四步,往墙角上一照,赫!那儿早已整整齐齐的摆好一大堆大元宝。
  皮蛋为之一楞,然后道:“好漂亮的大元宝!”
  大笨牛亦道:“难怪大家都喜欢银子,真好看呵!”
  口说不过瘾,立即冲上去拿起元宝玩起来。
  雷天宇道:“每个净重二百两,四百个共八万两,请张教主仔细算一算。”
  阿郎瞄了一眼,道:“不必算了,本教主相信雷大侠就是。”
  雷天宇放下油灯,收好藏宝图,道:“如此,雷某想就此告辞,请四位在此少待!”
  多多道:“干嘛?”
  雷天宇道:“老夫与那买图的人约好在此地会面,等一下四位可在屋内瞧一下那位朋友的庐山真面目。”
  阿郎道:“请他进来不好吗?”
  雷天宇道:“未得对方同意之前,雷某不敢作任何承诺。”
  阿郎想一想,道:“愿意进来就进来,不愿意就免啦,反正又不是选女婿,在暗中瞧一瞧也一样。”
  雷天宇神秘兮兮的笑笑,道:“谢谢张教主的合作,请将灯火熄掉,关起门来,以免节外生枝。”
  阿郎不疑有它,立将灯火熄灭,雷天宇转身退出,随手关门。
  室内登时一片黑暗,只有稀疏的月光照进来,那四百个大元宝仍然清晰可见。
  多多心思最细,道:“八万两银子有五千斤,要几十个人来抬才行,雷天宇真会找麻烦,奇怪,他为何不用银票?”
  皮蛋道:“银子好,银子有成就感,等一下叫丐帮派人来抬就成啦。”
  大笨牛道:“是嘛,白花花的银子,看一看也舒服,银票只是白纸一张,多没意思。”
  多多的话却触动了阿郎的机灵劲儿,道:“姓雷的弃轻易的银票不用,一定有原因,你们且先在此别动,我出去……”
  言犹未尽,雷天宇的声音在外面截口说道:“当然是有原因的,因为银子烧不烂!”
  余音未落,只见外面火光一闪。
  这一闪可不得了,马上引起一场大火。
  多多适才所闻到的味道,原是煤油,所有的门窗梁柱上,早已被人浇了厚厚的一层,不知何时,外面又被人堆上无数干柴,煤油加上干柴,火势一发而不可收拾,一眨眼的工夫,整栋平房便陷入火海之中。
  阿郎不禁大骇,恨声臭骂道:“雷天宇,你简直不是人,想将我们害死在这里!”
  无血刀雷天宇嘿嘿冷笑道:“好说,藏宝图眼前已四图合璧,白吃教已经失去利用的价值,还留你们何用?”
  皮蛋恶狠狠地道:“老混蛋,你好毒辣的手段,我死后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雷天宇一脸奸笑地道:“老夫只是奉命行事,这笔怅请勿记在雷某的头上。”
  大笨牛怒道:“是奉哪一个老王八蛋之命?”
  雷天宇毫不隐讳地道:“西门世家的老主人,西门堡的老堡主西门敬德。”
  多多道:“原来你也是人家的狗腿子!”
  雷天宇道:“那倒不是,老夫只是将藏宝图售卖予他。”
  阿郎道:“既然如此,那西门敬德为何要将白吃教的人一网打尽?”
  雷天宇道:“老堡主不愿意让人知道,藏宝图落在何人之手。”
  “可惜本教主现在已经知道了。”
  “一个行将被焚之人,知道也发生不了作用。”
  “雷天宇,快设法将我们放出去,救白吃教也等于救你自己。”
  “张小仙,你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此话怎讲?”
  “西门敬德不愿让知道他得到藏宝图的人活在世上,你姓雷的知道的最清楚,岂有活路可走?”
  “哈哈,小杂种,少在老夫面前耍花招,四位慢慢的烤吧,雷某说不定还会回来吃烤人肉干!”
  说走真走,迈开大步离去。
  多多急道:“回来,回来,我爹爹得知此事,绝对不会放过你。”
  皮蛋骂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将来一定不得好死!”
  大笨牛道:“很可能还是现世报,报应就在眼前,千刀万剐,抽筋剥皮!”
  任凭三人喊破了喉咙,骂破了嘴,雷天宇一概不理,前行数丈,正欲穿越前面楼门而去,忽觉头顶袂声一啸,陨星天马般泻落一人。
  年约七旬,身穿黑袍,一脸的络腮胡子,雪白如银,长可盈尺,身材甚是魁梧,双目炯炯有神,道貌岸然,不怒自威,全身上下皆散发着一股慑人的威仪,一看就晓得不是一个普通的角色。
  无血刀雷天宇急忙止住脚步,深施一礼,道:“西门老堡主不是说好,明日午时在老地方见面吗?”
  西门敬德的脸上表情全无地道:“白吃教的四大金刚很难缠,尤其那个张小仙更是诡计多端,老夫不放心,临时改变主意,跑来瞧一瞧。”
  雷天宇志得意满地道:“老英雄多虑了,四个小毛头还不曾放在雷某的眼内。”
  西门敬德的白眉一挑,道:“这样说,藏宝图已顺利得手?”
  雷天宇沾沾自喜地道:“张小仙这个小子,听说是秋水寒的儿子,父亲不是神偷赌仙,就是邪僧怪道,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小杂种,也是一个贪得无厌的小财迷,多花一点银子便买到手了。”
  立将怀中的藏宝图双手献给西门敬德。
  借着火光,西门敬德略一浏览后便小心收起,道:“雷大侠,老夫想先走一步,多花的银子西门堡日后自当补足,但不知白吃教的人目前情况如何?”
  雷天宇指着眼前的一片熊熊烈火道:“一切皆遵照老堡主之命行事,四大金刚已陷身火海,保证不久便会被烧成灰。”
  西门敬德细一打量,果见烈焰狂卷,火光冲天,门窗已倒,屋顶也开始塌陷,但见风声呼啸,火舌翻滚。
  室内似有人影在奔走逃窜,隐约中还可以听到哭喊叫骂之声,道:“雷老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老夫希望你能留在此地,直至火势熄灭,亲眼见那四个小混蛋烧成灰为止。”
  无血刀雷天宇欲语未语,西门敬德又道:“何况屋子里的那八万银子亦须及早运走,免得便宜了别人,老夫答应你,全数归你所有,绝不食言。”
  八万两银子的诱惑力的确不小,雷天宇未加深思,便满口答应下来。
  于是,西门敬德随即一揖而别。奇怪的是,他并未穿门而出,而是飞上高楼。
  就在他双脚甫落楼顶屋面的同时,身旁立刻出现了好几个人,每人手里皆提着一个桶,照准雷天宇的头哗啦啦的倒下去。
  不是水,是油!
  是煤油,易燃的煤油!
  无血刀雷天宇警觉有异,大惊失色地道:“西门敬德,你这头老狐狸,简直毒如蛇蝎,连雷某人也想一起烧!”
  银虹一闪,璀璨夺目,雷天宇已拔刀而出,以一鹤冲天式,疾逾闪电般飞向高楼。
  西门敬德白眉一扬,嘴角噙着一丝冷笑,道:“雷天宇,老夫并无杀人之心,奈何情势逼人,杀了你之后,天下就再也没有人知晓藏宝图落在西门世家之手。”
  话至此时,雷天字的身法快极妙极,已飞越屋顶之上,无血刀幻出万道寒茫,电袭西门敬德及随行之人。
  “滚!”
  “杀了他!”
  “把他推下去!”
  吼喝之声闪处,众人蜂拥而上,掌脚刀剑,狠辣的招式宛若狂风暴雨雷天宇身形所到之处,血光迸射,杀声震天。
  好厉害的无血刀,削金断铁,无坚不摧,遇刀断刀,遇剑削剑,不论任何兵器,只要跟无血刀相撞,必然毁损无疑。
  血肉之躯更不在话下,有人断臂,有人伤腿,由于刀刃太锋利,刀过之处,皆未见血,必待片刻之后始血如泉涌而出。
  好厉害的雷天宇,连断三刀三剑,造成二死三伤,在九死一生的逆境下,舍命相搏,卒被他登上楼顶屋面。
  可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西门敬德比他更狠更厉害,雷天宇的双脚尚未站稳,西门敬德已扑攻而到。
  “滚!滚!滚!”
  三声滚,配合三招快攻,西门敬德的功力之深,简直匪夷所思,雷天宇的无血刀根本挥不出去,但觉推撞之力奇大无匹,呼吸为之一窒,猛地发出一声闷哼,被震得双脚离地飞出去。
  西门敬德的掌力好猛,力逾千钧,雷天宇疾往火海之中落去。
  人尚未落地,身上的煤油已被火苗引燃,轰地一声,全身上下被包裹在烈火当中。
  雷天宇的内腹业已受创,但神志尚清,狂地扭腰摆腿,硬生生的将坠飞的力道卸去不少,强行扭转方向,落在火场之外。
  呵!雷天宇大叫一声没命地冲向一个楼门。
  可恼楼门甬道内已被人放置柴火,点燃了一把火。
  雷天宇又冲向另一道门,结果仍旧受阻于大火之中。
  火,早已将所有的通路全部封死。
  火,早已将雷天宇的衣服毛发烧光。
  火,正在他的肌肤上燃烧,焦皱黑碳似的皮肤上,火光熊熊,不时还可以看到爆裂的火花,雷天宇的惨叫声,比屠宰场挨刀的猪仔还难听,命若游丝,危在旦夕。
  雷天宇此刻突然倒在地上,打起滚来,企图将身上的火苗熄灭。
  可惜太晚了,已濒临死亡的边缘,滚不到两三下便告气绝身亡,整个躯体缩作一团,像一只被烤熟的大龙虾。
  西门敬德发出一阵奸笑声,方待孤落地面,去取雷天宇的无血刀,突闻有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西门敬德,你干的好事!”
  发话之初,人尚不知身在何处,余音未落,楼顶屋面的后方便冒上一个老太婆来,正是三绝婆婆。
  西门敬德看得一愣,不痛不痒地道:“三绝婆婆,好久不见,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三绝婆婆的目光全部集中在火场上,这时整栋平房已全部倒塌,所有的门窗家具以及任何可燃之物,皆已烧成了灰。
  瓦砾中没有喊叫,没有哭泣,亦无人见到四大金刚逃出火海,若无天大的奇迹出现,阿郎、多多、皮蛋、大笨牛恐怕已步上了雷天宇的后尘。
  三绝婆婆一开口便刺耳难听:“嗯,是许久没见了,不过就是八辈子没见你们西门、公孙二堡之人,老身亦不会有半丝思念之情,我是被这一场大火烧来的。”
  西门敬徳狡猾地道:“婆婆也是来看火的?”
  此人可谓老奸巨猾,似乎表明这一场火跟他毫无关系,乃适逢其会,看热闹而已。
  三绝婆婆嗤之以鼻:“哼,你倒推得干净,我老婆子没有闲情雅致来看火,是想查证一件事。”
  “什么事?”
  “可曾见到白次教的那四个孩子?”
  “没有。”
  “我老婆子得到消息,四大金刚和雷天宇在这个废园里有一个约会。”
  “那你应该去问雷天宇。”
  “雷天宇下落如何?”
  “不知道。”
  “开封盛传,姓雷的是替你们西门世家跑腿办事,而雷天宇约白吃教,正是为了藏宝图,可有此事?”
  “绝无此事!”
  西门敬徳推得一干二净,三绝婆婆怒眉双挑地道:“还有一桩陈年旧事,老身不吐不快,你儿子西门豪与公孙凤的那一段姻缘,究竟打算作何了结?”
  “此事早已了结,无须婆婆操心。”
  “是如何了结的?”
  “那孽障早已不是我们西门家的子孙。”
  “噢,你将自己亲生的儿子逐出了家门?”
  “没有杀他已是天高地厚。”
  “豪儿这孩子流落何方?”
  “既非西门家的人,老夫不问他的生死行处。”
  “人说虎毒不食子,你西门老儿非但将自己亲生的儿子逐出家门,甚至还要谋杀自己的孙子,简直人面兽心,猪狗不如!”
  西门敬德闻言勃然大怒道:“你说什么?”
  脸色铁青,眉尖带煞,已暗中提聚了一掌真力,准备随时出手发难。
  三绝婆婆却并没有再开腔,乍然弹身一纵,飞花飘絮般落在地上。
  各处的大火俱己大致熄灭,仅剩余烟余烬而已,三绝婆婆奔没三丈,便发现了雷天宇的尸体。
  这时候的雷天宇早已面目全非,她是从弃置一旁的无血刀推想而知,不禁打了一个冷战,昂首沉声道:“西门老儿,雷天宇在此焚毙,白吃教的那四个孩子又在何处?”
  西门敬德冷声道:“你问我,老夫又去问谁?”
  “你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雷天宇替你出面,跟白吃教的人进行交易,你在此布下天罗地网,烧死了一个,会不知道另外四个的下落?”
  “老夫说过,纯粹是适逢其会,凄巧来看火的。”
  “雷天宇的藏宝图不是卖给你了?”
  “不是!”
  “也不曾见到白吃教的四大金刚?”
  “正是!”
  “你姑妄言之,我老婆子姑妄听之,为了表明你不是杀人的凶手,可否帮老身做一件事?”
  “你说说看。”
  “派人将余烬扑灭,找找看有无遗骸。”
  “抱歉,火窟内并无人焚身,没有这个必要。”
  “你怎知火窟内无人?”
  “因为未闻有人哭喊,亦未见有人走动。”
  “再找找看,岂不更好?”
  “何必多此一举。”
  “就算是做一件善事吧。”
  “再会!”
  西门敬德所为何来,杀白吃教诸人犹恐不及,自然不会帮三绝婆婆的忙,话一出口,便飘落楼外,头也不回的率众扬长而去。
  火场仅余三绝婆婆独自一人,势孤力单,凭她一人之力,实在无法将余火全部熄灭,由于温度太高,连接近都十分困难,只好在外面观看。
  在四周仔仔细细地观察了好一会工夫,始终没有发现任何遗体遗骸。
  三绝婆婆喃喃自语道:“小仙囝这孩子,看相貌分明是一个大富大贵之人,不像是一个短命鬼,何况还不曾认他的爹,认他的娘,不应该这么小就死,想系早已先离开,逃过此劫。”
  心里这样想,顿觉宽慰不少,当即出门而去,打算再到别处找找看。
  也不知过了多久,总之,火苗已全部熄灭,废园内又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阿郎、多多、皮蛋、大笨牛是生?是死?生在何处?死在哪里?没有人知道。
  甚至连一点声音都听不到,四个活蹦乱珧的人,竟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沉静黑暗中,远处见到数只灯笼,并有嘈杂的人声。
  步履杂沓,数不在少,正朝火场行来,天魔宫主天魔女秋水寒并未来轿,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四名金剑使者,十二名银剑使者,紧随在后,一霎时便冲到了现场。
  直行至火场的边缘,秋水寒才停下来,急声询问冷霜霜:“霜霜,你是听谁说的,小仙他们在这里?”
  玉罗刹冷霜霜道:“是丐帮一个小乞丐小七。”
  天魔女道:“为何不及早向宫主报告?”
  冷霜霜道:“起先属下以为只是闲话一句,宫主亦未有欲寻张教主之言,及闻此处发生大火,深恐白吃教的人发生意外,这才禀报宫主。”
  秋水寒道:“可知他们此来何事?”
  徐雪梅道:“据说是要跟无血刀雷天宇进行一笔交易。”
  正当此时,一名银剑使者发现了雷天宇的尸体,惶声疾呼道:“启禀宫主,这儿有一个烧焦了的死人。”
  天魔女闻言心头猛一震,跨步而上,细加审视,虽然认不出来是谁,但从庞大的躯体和残余的衣物看,可以断定并非阿郎、多多、皮蛋、大笨牛他们。
  天魔女秋水寒大为紧张起来。
  “小仙!小仙!你在哪里?”
  “孩子!孩子!你在何处?”
  不停的大声喊叫着,绕着火场转了一个圈子,却不曾得到任何回应。
  秋水寒含着满哐的热泪道:“快,快到火场里去搜查一下,看有没有他们的……”
  她始终认为,张小仙就是她亲生的儿子,“尸体”二字实在不愿意说出口,因此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
  天魔宫主一向令出如山,四金剑使者,十二银剑使者,齐声应诺,一体遵行,提水的提水,翻土的翻土,秋水寒自己也亲自参与,约莫一顿饭的时间,便将整个废墟全部翻遍找遍了。
  没有尸体!
  没有骨骸!
  亦未见任何遗物!
  只见到一大堆稍微变形的大元宝!
  怪哉!起火之前四大金刚明明在屋子里,起火之后还听到他们大呼小叫的声音,在西门堡的众高手严密监视下,又没见他们逃离火场。
  难道上了天!
  还是入了地!
  银剑使者徐雪梅道:“邪门,废园空屋,哪来的这么多银子?”
  金剑使者冷霜霜道:“想来必是张公子与人交易得到的。”
  徐雪梅道:“人呢?”
  冷霜霜特别小声道:“怕己骨化飞灰。”
  还是被秋水寒听到了,说话的声音比哭还难听:“不!我不信!本宫主绝不相信,小仙的命已经够苦,他不应该再焚身惨死,死有尸体,最坏也该有一堆骨灰呀。”
  说至最后,终于扑簌簌的滚下两行热泪来。
  冷霜霜小心翼翼地道:“刚才一阵翻动,属下很担心现场业已破坏。”
  她的本意是,经过一阵践踏翻动,骨灰早已弄乱,已无从辨认,却不敢说出来。
  天魔女玉面一寒道:“他们一共有四个人,不可能全都弄乱,一定是已及时逃离火窟,我们再到其他地方找找看。”
  人在绝望时,往往喜欢寄希望于奇迹的出现上,天魔宫宫主的话等于就是命令,十七个人随即匆匆离去。
  四大金刚,生死如谜。
  生不知在哪里。
  死亦不知在何方。
  又过了一段不短的时间,火场中终于有了声息。
  在火场的东边,靠墙脚的地方,地下。
  先是嗵!嗵!两声十分低沉,如果不注意就听不出来的敲击声。
  片刻后,可以清楚看到,那个地方的土在开始松动,在向上隆起,不久便见到,有一片铁皮,上面顶着三寸厚的尘土,被整个托推到后面去。
  第一个冲出地窖的是阿郎,张口就骂:“妈的,差点变成烤鸭子。”
  第二个上来的是多多,摸一下那一张铁皮,道:“好热,到现在还烫手哩。”
  第三个是皮蛋,道:“人说常走夜路,总有一天会遇上鬼,大概咱们今天就是遇上鬼啦。”
  大笨牛走在最后,嗓门最大,话也最多:“没有关系,鬼有什么了不起,只要有银子可赚,又有地窖可躲,多烧几次也无所谓,古人早就说过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看咱们白吃教今后一定会大吉大利,万事如意的。”想到银子,大笨牛心里就发急,三步二步奔过去一看,阿弥陀佛,大元宝还好端端的放在原处。
  雷天宇就死在附近不远,张小仙上去踩了他一脚,道:“人算不如天算,你没有烧死我们,却被西门老狗烧成一只大龙虾,这样也好,阎王老子下抽锅炸你时可以省下不少油。”
  多多点燃一支火把,在五尺外找到了无血刀,复在雷天宇的身上卸下刀鞘,亘古神兵器,果然不是庸俗之物,无血刀本身毫发未损,刀鞘亦仅烧毁配件丝秭等物。
  当下将无血刀还入鞘中,递给张小仙,道:“阿郎,你现在已经是武林名人,名人应该配一把名刀,这样才够气派。”
  阿郎拿在手上把玩着,还没有决定要不要,皮蛋接口道:“不要白不要,不用客气啦,有了名刀,咱们我个机会再拿几颗‘名头’来开刀。”
  张小仙听他如此一说,不禁豪情大发,决定将无血刀留下来,道:“皮蛋,你说说看,武林中有哪几个人的脑袋算得上是‘名头’?”
  皮蛋扳着手指头计算道:“西门敬徳,公孙长风,驼背叟,老丐仙,三绝婆婆。还有天魔女秋水寒,这几个人的脑袋瓜大概都可以算作名头吧?”
  咚!阿郎给了他一个暴栗子,道:“乱来,三绝婆婆对我恩重如山,老哥哥对我们天高地厚,秋阿姨更是呵护备至,怎么可以拿他们的人头来开刀,倒是西门敬徳、公孙长风、驼背老儿的这三颗头,正可以作为咱们祭刀的好对象。”
  蓦见废园内有火光出现,展目望去,见是一群持火把的人,正朝这边奔来,忙对多多道:“快将火把熄掉,说不定是西门堡的人回来收银子呢。”
  多多如言将火把插入土中,道:“回来最好,现在就拿西门老儿的头开刀。”
  皮蛋道:“开完刀就烤他的肉吃。”
  大笨牛道:“烤好正巧当咱们的宵夜。”
  四大金刚摩拳擦掌,隐身暗中,原想好好显露一下身手,孰料,待来人近在眼前时,始知是老丐仙洪五爷,丐帮帮主八臂神猿司徒雷、开封分舵主铁掌王三元,以及几十名开封分舵的弟兄。
  张小仙一怔,道:“老哥哥,你们怎么也跑来了?”
  老丐仙洪五爷抬头望望天色,三星己至头顶,算时辰三更已过,道:“你们去得太久,弟兄们又传回消息说这儿着了火,老哥哥不放心,所以特地跑来瞧瞧。”
  多多道:“可是怕我们被烤成人肉干?”
  皮蛋道:“其实,也只是差一点就要被人家烤成人肉干啦。”
  老丐仙环目四下一扫,道:“看这个场面,的确够吓人的,但不知事情的经过如何?”
  阿郎将经过的情形说了个大概,直听得老丐仙眉峰耸动,脸色大变道:“老弟,你说雷天宇幕后之人是西门敬徳?”
  张小仙点头道:“没错,正是这个老家伙。”
  老丐仙的脸色更加凝重,忧心忡忡地道:“糟了,看来武林多难,必将会掀起一场空前未有的血雨腥风。”
  阿郎道:“老哥哥何出此言?”
  洪五爷吐字有力地道:“你们有所不知,西门、公孙二堡,是武林中最有实力的两个门派,也是两个宿怨极深的死对头,现在他们都将注意力投注在天竺圣僧哈里巴的宝藏上,再加上世仇,必然会有一番狠斗。”
  “他们到底有什么世仇?”
  “远的不谈,单就近的而言,是为了一桩儿女婚嫁之事。”
  “请老哥哥细细说一说。”
  “公孙长风有一个女儿叫公孙凤,西门敬徳有一个儿子叫西门豪,两个人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莫名其妙的一见钟情,爱的要死要活……”
  “老哥哥,请等一等,他们知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分?”
  “坏就坏在这里,他们根本不晓得对方的真实身分,便爱昏了头,爱上了床。”
  大笨牛插言道:“有没有那个那个呀?”
  洪五爷一楞道:“什么叫那个那个?”
  大笨牛乱比划一下,道:“就是男女之间的那码子事嘛。”
  阿郎佯怒道:“笨啊,老哥哥说爱上了床,就是那个那个的意思,谁像你这样粗鲁,没水准。”
  老丐仙笑道:“如果没有那个那个,事情还好解决,就因为那个那个了,才引起一场大风波。”
  阿郎道:“他们是何时才晓得对方的身分的?”
  “就在那个那个之后。”
  “如何面对这个残酷的事实?”
  “老哥哥不是当事人,无法揣度西门豪、公孙凤当时的心境,但就常情常理而言,必然是万念俱灰,痛不欲生。”
  “木已成舟,生米已经煮成熟饭,西门敬德与公孙长风若能成其美事,必将传为武林佳话。”
  “西门豪、公孙凤可能也是这样想,第二天便告分手,分别回家去求他们自己的爹。”
  “后果如何?”
  “西门豪被他老子狠狠的揍了一顿,宣布脱离父子关系,逐出家门。”
  “公孙凤呢?”
  “遭遇如出一辙,同样未能见容于公孙世家。”
  “西门豪目前的景况如何?”
  “生死行踪不明。”
  “公孙凤又怎样?”
  “宛如石沉大海。”
  “他们会不会结伴私奔,远走他乡?”
  “机会等于零。”
  “何以见得?”
  “公孙、西门二堡,家规俱极森严,倘有此事发生,必会千里追踪,杀之而后快,绝不允许二家的子女结为夫妻!”
  多多忽然惊“哦”一声,道:“我想起一个人来,很可就是西门豪。”
  大笨牛道:“是谁呀?”
  多多道:“就是那个疯疯癫癫的……”
  心有灵犀一点通,阿郎也想到同一个人,接口道:“就是那个失意人情痴先生嘛。今日在开封街头,我第一次遇见公孙美的时候,情痴就曾向她打听过公孙凤的下落,后来公孙长风曾说公孙凤已经死啦,也不知是真是假。”
  老丐仙沉思一下,道:“公孙凤早已被她老子逐出家门,是生是死,我看连公孙长风也不一定了然,倒是如说情痴就是西门豪,倒是极有可能。”
  皮蛋道:“有一件事令人百思不解,西门敬德设下十面埋伏,欲将我们白吃教与雷天宇一网打尽,而舍弃银票不用,改用银子的目的,显然是怕银票被焚,想在事后将银子收回去,事实上却再也不曾见到这个老匹夫的踪影,不知是何道理?”
  洪五爷不疾不徐地道:“依老叫化子的判断,必是临时另有枝节发生,眼前,天魔女、驼背叟、三绝婆婆、公孙长风都在开封,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有发生的可能。四位不妨回想一下起火后的所见所闻,或可理出一个头绪来。”
  阿郎寻思一下,道:“火势蔓延极快,我们曾目睹西门敬徳亲自现身,亦曾眼见雷天宇作困兽之斗,大火烧身,之后我们在极度危急中觅得地窖藏身,由于房屋倒塌,上面盖上一层厚厚的尘土瓦砾,以后的事就一概不知了。”
  大笨牛道:“嗨!不知为不知,何必伤这个脑筋,管它发生啥事,反正银子是咱们的,麻烦老哥哥派几个人抬回去吧,咱们也该打道回府,吃宵夜睡觉啦。”
  张小仙冷哼一声,道:“哼,你就晓得吃喝拉撒睡,告诉你,打从明天起,咱们又要面对新的挑战。”
  大笨牛眼一瞪,道:“干嘛?现在我们已经是有财产的人了,放着现成的福不享,还要去拼死拼活呀?”
  阿郎道:“藏宝图已四图合璧,我们要去寻宝。”
  皮蛋马上兴致勃勃地道:“去寻宝?好啊,银子越多越好,白吃教可以在各地建立无数分坛,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办救济大会。”
  多多道:“可是,此地的救济大会怎么办?”
  阿郎道:“只有拜托老哥哥、司徒帮主、王分舵主,以及白吃赌坊的人全权处理啦。”
  阿郎将公孙长风支付的十万两银票交给司徒雷,又道:“这十万两银禀,请司徒帮主再派一个专人送到七里坡去,眼前的这银子,则移作救济大会之用,能办多久就办多久,直到花完最后一文钱为止。”
  老丐仙洪五爷心直口快地道:“老弟,你只顾他人,不管自己,寻宝之事,必将浪迹四方,遍历奇险,非十天半月可成,你们花什么?吃什么?”
  这话正说到犬笨牛的心坎里,立即随声附和道:“是嘛,我们吃什么?喝什么?花什么?玩什么?”
  咚!阿郎给了他一个爆栗子,骂道:“你是白痴?还是得了健忘症?莫非忘了雷天宇还另外支付咱们一张二万两银票。”
  一向都是大笨牛开多多的玩笑,这一次多多可逮到消遣他的机会了,拿着银票,在大笨牛眼前晃来晃去地道:“银票在此,二万两,一千二百五十斤,你抬得动呀?吃得完?喝得了吗?再说你身上还有一千两私房钱,一年半载之内绝对饿不死你,你发什么牢骚?”
  一阵抢白,呛得大笨牛脸色泛青,换一个话题反击道:“我大笨牛饿不死的,一旦穷疯啦,就逼你去‘卖尿’。”
  这话太“荤”了,多多大为不快,两个人当场追打笑骂起来。
  在笑骂追打声中,丐帮的弟兄已找来工具,或扛或挑或抬,带着四百个大元宝,一行数十人,浩浩荡荡的离开废园,返回白吃赌坊。
  为了慎重起见,四大金刚经过一番密商,将赌坊里的事详加交代,并请铁掌王三元全权负责,就近代为管理。
  诸事完毕,第二天一早,救济大会的大门刚打开,四大金刚便结伴而去,踏上寻宝的路。
  寻宝的路是漫长的。
  寻宝的路也是崎岖坎坷的。
  不知找遍了多少名山,也不知寻遍了多少大岳,历尽千辛万苦,费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结果却一无所获。
  这日,白吃教的四大金刚已到了湖北省境的桐柏山。
  说也奇怪,许是有人暗中跟踪,许是有人另有所图,或早或晚,桐柏山中群雄毕至,冠盖云集。
  西门敬德到了!
  公孙长风到了!
  三绝婆婆到了!
  天竺波罗门的番僧到了!
  邪僧、怪道、天魔女到了!
  钱四海、驼背叟、情痴先生等人也到了!
  该来的差不多都来了,有的是为了报仇,有的是为了寻宝,有的是为了探隐索密,有的是为了找他的心上人,目的虽异,目标却全部指向这一座巍峨广阔的桐柏山。
  到得最早的是公孙长风,手捧着藏宝图,寻寻觅觅,登上一座高山,来到一个四面峰峦叠嶂之处。
  中间是一处低矮的山洼,山洼里有水,汇集成塘,足有四五亩大,池塘里另外又有一座苍翠的小山,山光水色,美景如画。
  公孙长风的神色乍然一紧,道:“大概就是这里!”
  长子公孙龙踏前一步,追问道:“是这里吗?”
  公孙长风将裱糊好的藏宝图展开来,指给儿孙辈及门下众高手看,道:“你们看,这图的四周是山岭峰峦,中间有一个湖泊,湖泊内有一座小山,与实地景象完全吻合。”
  次子公孙虎细一比对,道:“唿,错不了,就是这个地方。”
  三子公孙豹另有高见:“日上柳梢头,金光戏碧波,欲作神仙梦,尽在此山中,这一首诗又作何解释,必与现场的景物相合,才显得有意义。”
  公孙长风昂首望望天色,日己偏西,根本照不进池塘里来,道:“金光戏碧波,必待正午之时,且先别管图上诗句如何解释,反正宝藏尽在此山中,无疑指的正是湖中的这一座小山。”
  孙女公孙美兴冲冲地道:“爷爷,那咱们就赶快涉水而过,去挖宝吧!”
  公孙长风老谋深算,道:“且慢,咱们应该先做一番必要的部署。”
  孙女公孙美诧然道:“还要什么部署?”
  公孙长风没有再答理她的话,转对近百名随行高手道:“即刻将所有的通道全部封闭,峰峦险竣之地亦应布岗放哨,不论何人,一概不准进入,违者格杀勿论!”
  山谷之中立刻响起一片应诺之声,公孙龙、公孙虎、公孙豹已在开始分配任务,指派人手。
  然而,指派人手尚未各就各位,外面人潮如涌,已黑压压的闯进来一大群人。
  来人声势浩大,总数亦在百人上下,为首者身穿黑袍,身材魁梧,银须及腑,不是西门敬徳还会有谁。
  他的三个儿子:西门英、西门雄、西门杰,还有一个孙子西门亮,紧跟在他的左右。
  后面的人排列成行,井然有序,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的,显然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一等好手。
  这两家真会取名字,西门家是英、雄、豪、杰,公孙家是龙、凤、虎、豹,皆有气贯日月,笑吞江河的气势。
  这也就难怪二大世家会格格不入了,除去世仇不谈外,一山难容二虎,二世家岂能并雄于武林?
  不是吗,公孙、西门二世家一照面,便如训练有素的军队一样,马上摆好阵势,形成一个对峙的局面,刀已出鞘,箭已上弦,恶战一触即发。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公孙长风脸上的每一寸肌肉皆充满浓浓的杀机,对站在丈许外的西门敬德道:“老匹夫,你跑到此地来做什么?”
  西门敬德的脸色同样难看已极,眸中凶芒暴闪的道:“老夫正想要请教你公孙老儿。”
  “公孙家是来游山玩水的。”
  “西门家也是来游山玩水的。”
  “公孙家先到,你们请吧!”
  “抱歉,西门世家看中了这个地方。”
  “老匹夫,坦白说公孙世家已经买下了这块地!”
  “放屁,这是荒山,不是私地!”
  公孙长风挥动一下手里的藏宝图,迅即纳入怀中,道:“老夫买下了这个,就等于买下了这座山。”
  西门敬德拍打一下自己的口袋,道:“是藏宝图吗?哼,老夫也有一张,同样等于买下了这座山。”
  公孙龙一脸骇异地道:“你们西门堡哪来的藏宝图?”
  西门英道:“买的。”
  公孙虎道:“跟谁买的?”
  西门雄道:“白吃教主张小仙。”
  公孙豹疑云满面地道:“难道这个小杂种一物二卖?”
  百门敬徳冷笑一声,道:“许是天竺圣僧哈里巴本来就留下两张宝图。”
  他乃工于心计之人,所以会这样说,旨在强调哈里巴的宝脏,他们西门世家也拥有绝对的权利。
  两大世家皆持有藏宝图,皆找到了所处之地,双方自然各不相让,舍命相争。
  公孙长风道:“老匹夫,咱们废话少说,所有的仇仇恨恨,恩恩怨怨,大可藉此作一彻底了断。”
  西门敬徳道:“好极了,老夫正有此意,所有的风风雨雨,是是非非,正可在功夫上决一死生!”
  “杀啊!杀死一个少一个!”
  “砍呵!砍死一对少一双!”
  “将公孙世家杀得鸡犬不留!”
  “将西门世家杀得断子绝孙!”
  “要公孙世家从此在江湖上绝迹!”
  “要西门世家从此在武林中除名!”
  所有恶毒的话都骂出了口,所有辛辣的招式皆施出了手,打得天昏地暗,打得惨烈无比,交手不过五十合,双方已是伤亡累累。
  池塘的水已经变成血红的颜色。
  死亡的人,横七竖八的趟满了一地。
  处处都有恶斗!
  处处都有哀鸣!
  处处都有流血!
  处处都有人死!
  池塘四周的争夺战最为惨烈,寸土必争,各不相让,却始终没有一个人能够越过池塘,登上小山。
  猛可间,突闻公孙美发出一声尖叫,她不自量力,和西门杰硬拼一掌,结果被震得离地飞起,断线风筝般横飞出四五丈远。
  还好被人接住,一旦掉落乱石丛中,不死也会残废。
  接住她的人是张小仙,两个人肌肤相接,抱个满怀,由于冲势太猛,阿郎连退了三四步才停下来。
  软玉在怀,少女特有的体香沁人欲醉,张小仙情不自禁的紧一紧臂弯,竟然忘记将她放下来。
  公孙美的感觉更敏锐,全身上下仿若触电一般,心如鹿撞,索索而抖,竟亦忘记在阿郎宽厚的胸堂里,忘记挣脱。
  皮蛋伸手拍了公孙美的屁股一下,粗俗地道:“喂喂,张教主已经有人啦,这里是我们多多公主的地盘,外人只许观赏,不准攀折,可别耍赖呵!”
  这话无异在替多多鸣不平,多多立刻投来感激的一瞥,却也惊醒了陶醉中的阿郎、公孙美,二人惊“噫”一声,齐将双手松开,公孙美早已羞得满脸通红。
  张小仙望了公孙美一眼,道:“公孙小姐没有受伤吧?”
  公孙美抛过来一个媚眼,羞答答的道:“还好,多谢张教主援手之恩。”
  大笨牛故意调侃道:“如果还觉得哪里不舒服,就让我大笨牛再抱一抱,保证妙不可言。”
  公孙美闻言大怒,臭骂了一句:“癫蛤蟆!”转身就走。
  她爷爷公孙长风却霍地一个大跨步,急纵而至,劈面道:“阿美,他们有没有欺负你?”
  皮蛋好利的一张嘴,讥讽道:“老堡主说哪里话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知恩图报,反而倒打一耙,也不问一问我们张教主,有没有撞伤?抱痛?”
  公孙长风冷哼一声,转对阿郎道:“张小仙,你来的正是时候,老夫正有一件事想请教。”
  阿郎面不改色地道:“可是想为公孙十铁卫索仇?”
  公孙长风沉声道:“十铁卫之仇暂且让你欠着,老夫是想问你另外一件事。”
  阿郎冷声道:“哼,你可以让我欠,本教主却不许你欠,风尘双侠的两条命,你必须血债血还!”
  气提丹田,功行双臂,己暗将功力运集于双掌之上,准备随时出手进招。
  公孙长风卓立如故,面如寒霜地道:“张小仙,老夫想请教,藏宝图你一共卖出几张?”
  西门敬德本来是与公孙长风捉对厮杀,话至此时,亦电扑而至,接口追问道:“到底是一张还是两张?”
  阿郎剑眉一挑,忽生一计道:“是两张,一个卖给公孙长风,一张售予雷天宇,后来被你西门老儿黑吃黑给吞啦。”
  公孙长风的脸色骤然一变道:“哪一张是真?哪一张是假?”
  阿郎含混其词地道:“假中有真,真中有假。”
  西门敬徳疑惑地道:“什么意思?”
  多多已洞悉阿郎的意思所在,道:“也就是说,你们的藏宝图之中,各有一半是真的,一半是假的。”
  皮蛋补充道:“说的更明白一点,两位如肯通力合作,便可并凑出一张完整的藏宝图来。”
  大笨牛惟恐天下不乱,扇风点火道:“和谈不成,还可以用武力解决!”
  阿郎指着池塘中的小山道:“实际上此时有没有藏宝图,已非重要关键,因为宝藏尽在此山中。”
  此话一出,公孙长风如梦初醒,乍然一长身,箭也似的射向池中小山。
  西门敬德的动作也不慢,接踵而起,二人只是前后脚之差,相继落在小山上。
  前仇加上近利,二人的脚还没有站稳,便又大打出手。
  四周人头攒动,喝叱打斗之声不绝,西门世家的英、雄、杰,公孙世家的龙、虎、豹,以及门下的数名高手,先后登上小山。
  小山上究竟是何景象,众人皆无暇详察,二话不说,双方便即斗在一起,比早先更为激烈凶险,刹那之间便又平添数条冤魂。
  张小仙冷眼旁观一会儿,招招手,兀自转身离开,道:“咱们走啦。”
  三人紧走几步追上来,多多道:“小仙,不是这儿?”
  阿郎道:“他们拿的是假藏宝图,找到的自然也是假地方。”
  皮蛋道:“真的藏宝所在到底是个什么样儿?”
  阿郎道:“四面高山环绕,中间有一个湖泊。”
  大笨牛道:“没错呀,他们找到的这个地方,正是这个样儿。”
  阿郎道:“你忘啦,这个湖泊里多了一座小山。”
  大笨牛道:“怎么会多了一座小山?许是后来长出来的吧?”小仙啐道:“呆瓜,是我添上去的,因为原图的中央有一个湖泊,既怕夺图杀人的凶手看出破绽,又怕被买图的人找到真的藏宝所在,所以便在湖泊的中央加上一座小山,这也是真图与假图唯一不同之处。”
  皮蛋道:“想不到却真有这么个地方,看来西门、公孙二堡有得折啦,非两败俱伤,希哩哔啦不可。”
  多多素眉一蹙,道:“可是,公孙长风是杀害风尘双侠的凶手,西门敬徳曾企图将咱们烧死废园,这笔血海深仇难道就此罢手不成?”
  阿郎朗声道:“有仇不报非君子,但此非其时,让他们放手去拼杀,然后咱们再伺机行事,别忘来桐柏山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寻宝,其位的事都可以缓一缓。”
  小仙言之成理,三人齐点首称善,奔势陡地加快,顷刻间便奔出二三里地,转入另一座山的山腰上。
  此乃荒山绝地,人烟罕至,山路甚是崎岖难行,正行间,忽然听到有人语步履之声,但因树木乱石遮掩,却不知人在何处。
  多多长耳顷听一阵,道:“怎么一句都听不懂,好像是外邦人。”
  皮蛋扬目四望,指着脚下的一条羊肠小径道:“在那里,一色黄衣,好像有五六个。”
  大笨牛凝目细观,默默计算一下,道:“是六个光头和尚,人说秃子跟着月亮走,可以借光,现在和尚跟着太阳走,也挺光挺亮的。”
  言谈中,来人距离已近,阿郎已识出是天竺波罗门主哈雷西斯·阿巴达、总护法阿拉弗兹·乌克拉,以及门下的四名高僧。
  皮蛋拍手道:“又有生意上门啦。”
  大笨牛道:“又有人送银子来啦。”
  伫立少顷,番僧已登上山来,大笨牛迫不及待地道:“恭喜恭喜啦。”
  这话甚是突兀,阿巴达错愕一下,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傻乎乎地道:“波罗门有何喜事值得白吃教恭贺?”
  皮蛋道:“四张藏宝图业寻合璧,还不值得高兴吗?”
  乌克拉道:“很遗憾,本门不想再花冤枉钱了。”
  多多一扬柳眉儿,道:“这是为何?”
  阿巴达道:“眼前状况已明,尽人皆知,本门第十六代掌门人哈里巴的宝藏就在这一个恫柏山中,何须再花钱买图。”
  皮蛋道:“有一张图总是方便多了。”
  乌克拉道:“花光了银子,回不去天竺,可是困难重重,再说你们所卖之图,是否真品恐怕还大有问题。”
  阿郎吹嘘道:“白吃教向来信用可靠,货真价实。”
  皮蛋道:“掌门人可曾考虑到,你这是毁约的行为。”
  乌克拉道:“毁什么约?”
  皮蛋道:“毁预约藏宝图的约。”
  大笨牛道:“毁约就要受罚,那二万两定金没收啦。”
  阿巴达“哦”了一声,没表示异议。
  张小仙道:“二万两数不在少,丢掉多可惜,再买一张就可以多一点的希望。”
  阿巴达思虑一下,道:“贫僧宁愿多花一点银子,买少林大悲三绝掌。”
  张教主不假思索地道:“对不起,大悲掌乃少林绝技,本教主无权出售。”
  阿巴达跟乌克拉互换一个眼色,道:“既然如此,本门无意强人所难,请就此辞,以后咱们有缘再会吧。”
  “阿弥陀佛”六僧一齐双掌合十为礼,在一片诵佛声中,鱼贯而去。
  四大金刚则奔向相反的方向。
  展开藏宝图,仔细研究一番,翻山越岭,登峰攀峦,直至夕阳西下,晚霞烧天的时候,依然一无所获。
  眼看天色将晚,阿郎道:“咱们该找个宿处啦,找不到宿处,就只好露宿荒山。”
  多多闻言甚为焦急地道:“这种荒凉所在,哪来的宿处?”
  阿郎道:“虽是荒山野地,山农猎户总是有的,找一户人家借宿,应该不成问题。”
  大笨牛道:“找猎户好啦,猎户一定有野味,咱们好弄点吃的。”
  多多道:“山农也不错,山农有更好的东西吃。”
  大笨牛瞪大眼珠,垂涎欲滴地道:“是什么?”
  多多提高声音,吐出来两个字:“山柴!”
  皮蛋戏谑道:“山柴好,吃在肚里可以烧火,烤你自己的心肝吃!”
  这一下可惹恼了大笨牛,骂道:“死皮蛋,臭皮蛋,你也敢拿我寻开心,看我怎么修理你!”
  说着,拳头立如雨点子似的猛往皮蛋身上招呼,皮蛋拔腿就跑,四个人当即打打闹闹地奔离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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