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蛛丝马迹


  四人在坊门外下车,观察形势后,翻上瓦面,窜过几所屋子后不片刻目标中的院子出现前方,中间只隔了一条小巷。
  一看下,都心知小妙。
  屋前的空地上,虽泊有一辆马车,却不见拉车的马儿。
  这所前后三进,以两个天井相连的房子门窗紧闭,没有半点有人居住的样子。寇仲颓然道:“糟了!妖妇妖公妖女全给我们吓走了。”
  宋师道出奇平静,低声道:“我们入屋看看,说不定会有所发现。”
  跋锋寒叹道:“我看也是白费心机,阴癸派一向以行踪隐秘见称,那会留下任何可根寻的线索,否则早给人追上老巢去。”
  宋师道摇头道:“今趟是不同的。我几可肯定她们是前晚上官龙被揭穿身份后才匆匆转换地点,是为怕被人寻到这条线上。这是一种小心驶得万年船的措施,但却又很易被人忽略的。在这种心理下,难免会有疏忽。那我们便有方法找出来了。”
  三人无不动容,顿然对宋师道这位二公子刮目相看。
  宋师道一声“来吧”,领先跃往院子里。
  厅内布置讲究,墙上还挂有书画一类的装饰,不过不出跋锋寒所料,一切干干净净的,除家俐用具外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宋师道却不肯放过任何一吋地方。当三人意兴索然时,他却从地上捡起一些茶叶的碎屑,送到鼻下嗅吸一番道:“若我没有瞧错,这该是黄芽叶,挺直匀齐,色泽黄中带绿,细嫩如亳,形似鸭舌,乃茶叶的极品。”
  三人听得目瞪口呆,心想只有他这种出身高门大族的世家子弟,才能凭一片茶叶说出这么多道理来。
  徐子陵皱眉道:“纵然知道这是什么茶叶,但又能起什么作用?”
  寇仲插口道:“照我看阴癸派的妖女不会把茶叶随身带备,该是上官龙预备好来孝敬她们的。”
  宋师道欣然道:“这个可能性非常之大。天街有几间茶铺,其中三间都有黄芽茶卖,但只有山景居卖的是金刚台生产的一等黄芽叶,我和他们的老板这些日子混得颇熟,很容易查出上官龙是否只酷嗜此茶。尚是如此,我们便多得一条线索。”三人都听得心服口服。
  茶有茶瘾,喝惯了某种茶,尽管会间中换换口味,但总不会一下子全改变过来的。
  上官龙应是在养伤期间,若碰巧他遣人去买茶,他们便有机会了。
  宋帅道再巡察一番,没有新的发现后,朝内进走去。
  三人因他这种‘查案’本领而对他视若神明,忙追在他身后。
  宋师道进入其中一间卧房,睡床罗帐低垂,内里被褥凌乱,应了他们的预料,不但走得非常匆忙,且是在半夜离去。若是在日间,一切被褥便该是执拾整齐。
  三人学宋师道般仔细观察时,他却揭帐坐在床沿,拿起被铺枕头用神嗅吸。
  三人唯他马首是瞻,耐心静候他发言。
  宋师道见三人呆瞪他,放下被枕莞尔道:“实在没有什么大不了。只是我一向长在讲究生活的家庭,而凑巧阴癸派的人对这方面的要求亦是颇为讲究,才给我认为可凭此看出些什么事来。”
  跋锋寒动容道:“二公子这话非常管用,一向以来,江湖中人都以为阴癸派躲于深山穷谷之中,但现在看来则更有可能是把老巢隐于繁华的大都巿内,教人料想不到。否则绝不会如此事事讲究。”
  寇仲也谦虚地问道:“究竟是怎样的讲究呢?”
  宋师道答道:“这睡帐和被褥都被一般香料熏过,但枕头带着的则是另一种香气,那该是来自那女子本人喜欢使用的香料。”
  跋锋寒道:“那么睡这房子的该不会是君瑜,她从不用香料的。”
  宋师道道:“熏于被帐上的是采自马尾松的松香,不要以为这只是追求享受,它实际上还有防潮、防腐、驱虫的好处。”
  又道:“至于忱上的香气应是从桂花的极品丹桂花提炼制成的香料,普通人家都花费不起。在洛阳虽有十多家香料铺,但只有平福老店出售这类贵格货。”
  跋锋寒奇道:“二公子对洛阳的各行店铺真是了如指掌。”
  宋师道微笑道:“我先后来了洛阳五趟,闲来没事便上街乱逛,藉便帮助一下洛阳的经济发展,明白吗?”
  徐子陵道:“既然有了茶叶香料这两条线索,我们下一步该怎样走呢?”
  宋师道道:“看遍其它地方再说吧!不过跋兄说得对,可以带走的东西,她们是不会留下来的。”
         ※        ※         ※
  车子开出,往天街驶去。
  在追寻傅君瑜这事情上,宋师道已摇身一变成了他们的领袖。
  寇仲不解道:“我始终不明白,为何数次与婠婠交手,她都不拿瑜姨来要胁我们?”
  宋师道道:“这反而显示了君瑜真是落在他们手上,所以才怕给人知道。就算祝玉妍如何肆无忌惮,对傅采林也总有几分顾忌。非到迫不得已时,也不会用君瑜来要你们供出‘杨公宝库’秘密的。”
  午后的阳光破云而下,在下了半天雨后,份外使人感到明朗清新。
  宋师道借机闭目养神,三人不敢扰他,都静静坐着,或是溜览沿途的风光。
  到了天街,宋师道溜下车去,而小张则把车子驶进一条横街等候。
  跋锋寒乘机嘱咐小张替他找寻铁勒人落脚的地点。
  小张傲然道:“跋爷放心,这等小事小人必会给你办得妥妥当当。”
  说毕跳下车子去了。
  剩下三人在车中等候。
  徐子陵记起早先未说完的对话,问寇仲道:“你说知道董淑妮骗你,究竟是甚么回事?”
  寇仲狠狠道:“此事说来话长。”
  接着解释了要王世充诈作被刺伤的前后经过,然后道:“我为了安定和加强王世充的信心,带翟娇和屠叔方去见王世充,这老狐狸立即欢容满脸,和我商量安排被刺的事。哼!他娘的,你可知他有甚提议?”
  两人当然只有搔头表示不知道的份儿。
  寇仲模仿王世充的声音语调道:“后天荣凤祥会在府中设宴贺寿,洛阳有头脸的人都会去凑热闹,我本想不去,但现在却不能不去,否则晃老头那来行刺我的机会。”
  徐子陵和跋锋寒听得脸脸相觑,后者道:“这是什么一回事?荣凤祥的贺寿不是在昨晚举行了吗?”
  寇仲苦笑道:“所以我说那妮子在骗我。真不知她是何居心?”
  徐子陵沉声道:“她要布局杀你,而这事与王世充没有半丝关系。”
  寇仲一呆道:“她为何要杀我?可能只是想掳走找,但这样对她有什么好处?她不怕王世充恼她吗?”
  跋锋寒失笑道:“除了董淑妮外,这问题怕要老天爷才可答你。你这小子究竟对人家姑娘做过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呢?”
  寇仲叫起撞天屈道:“那算得什么呢?何况还是她主动的。不要看她年纪轻轻,她的经验比我们三个人加起来都要丰富。”
  见到两人目光灼灼的瞪着他,寇仲摊手道:“我是男人嘛?逢场作兴也是人之常情,对吧?”
  徐子陵道:“以董淑妮的情性,此事必与男女之事有关。”
  跋锋寒笑道:“你可能遇到了一个妒夫,而董淑妮则贯彻她一向视爱情为玩游戏的本性,信不信由你。”
  寇仲正要说话,宋师道回来了,一脸兴奋的道:“终于见到曙光!”
         ※        ※         ※
  小艇驶到洛水和运渠的交汇处,西面就是横过洛水三座大桥之一的浮桥。
  两岸处大大小小数十个码头,泊了近三百艘各类形式的船舶。船只往来不绝,水道交通频繁热闹。
  小艇在两艘货船间停下。
  由于要让出河道通路,而码头则数目有限,所以船只都是紧贴靠泊,故他们的行动不会惹起注意。寇仲瞧往岸旁起卸货物的忙碌情景,讶道:“只看到眼前繁华景象,谁能想到处处有人在割地称王,弄至战火连绵?”
  宋师道道:“这类贸易往来可带来当地大量税收,且能解决需求供应,所以人家都会尽量预以方便。假若谁不识相,封锁水路,又或没收财货,商旅便改到别处做生意,最后的损失仍是自己而己。”
  跋锋寒缓缓扫视众船,大感头痛道:“究竟是那条船?”
  刚才宋师道联同青蛇帮的帮主任恩,去茶叶铺和香料铺探问,果然有人于昨天清晨来订购了一批特定的香料和茶叶,且与宋师道认出来的黄芽茶和丹桂香料吻合无间。
  最妙是由于平福老店内的丹桂香只有少量存货,故必须到城东的货仓提取,来订货的汉子嘱他把货送至这处其中一个码头,再用小艇载走,所以他们才追踪到这里来。
  寇仲接口道:“虽是在这里的码头接货,但却可以是转运到这广阔河域上任何一条船,唉,这真是个船舶的迷魂阵,阴癸派真会拣地方。”
  宋师道却胸有成竹道:“我家一向做水运生意,最熟悉这方面的问题。此处的船大概可分商船、客船、渔船三种。由于怕给敌人渗透,所以船舶出入检查严格,记录详尽。我已使任恩找人想办法,看看有那艘规模似样点的大船,至少在这里泊了两天,但又没有上落客货。如此虽不中亦不远了!”
  寇仲心悦诚服道:“难怪师妃暄要来找二公子,像你这么思虑精密周到的人,我还是首次遇上。”
  宋师道苦笑道:“我宋师道算得什么?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
  徐子陵怕他伤情下误了大事,忙道:“我尚有一个想法,就是这艘船必像我们现下的小船般是泊在码头的最外围处,俾可随时开航。”
  跋锋寒虎躯微震,目光迅速瞧往刚才曾惹起他注意的一艘三桅大船,道:“这艘船特别可疑,看似泊在两艘舶的中间处,但三艘船上都不见半个人影,与其它船上忙碌的情况大不相同。”
  三人随他目光瞧去。
  只见对岸的其中一个码头处,泊有三条船,中间的一艘比其它两艘大上一倍,只甲板上便有两层,且果然三条船上都不见有人走动操作。
  宋师道道:“如此更不用浪费时间,我着任恩派人专查这三条船,立即便可以有结果。”
         ※        ※         ※
  四人坐在河旁一所楼房的二楼处,窗外可见到码头上落货的情景,左方不远处就是那三艘可疑的船只。
  楼下是间专做盐货生意的店铺,属青蛇帮所有。事实上洛阳的大小帮会,都大做水运生意。
  一向以来,各帮会都有自己专门的生意,独占利润,各有各的势力范围。
  洛阳帮之所以招惹众怒,皆因常要插手到别帮的业务去,又恃势大,要各帮会每月奉献孝敬,破坏了各不相干的规矩。
  任恩做的既是盐货,自然和宋阀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寇仲忽然道:“假若祝玉妍和婠婠都在船上,我们该怎么办?”
  徐子陵道:“先弄沉她们的船,再在混乱之际抢人。”
  跋锋寒道:“那就要拟好逃走的方法和路线,否则有谁落单被追上,便大事不好,不但救不回君瑜,怕还要赔上小命。”
  以跋锋寒的高傲自负,竟说出这番话来,可知他对遇上祝玉妍和婠婠连保命的把握都欠奉。
  宋师道微笑道:“你们这种情况,叫关心则乱,假设祝玉妍和婠婠是上骥,那我们顶多只是中骥,以中骥对上骥,必败无疑。”
  寇仲道:“我不是没想过这问题,只是我们根本不知她两人是否在船上,更不敢去冒失查探,所以无法实行以中骥对下骥之策。”
  宋师道淡然道:“所以我说你们是关心则乱。今晚曲傲与伏骞要在曼清院进行那场未竟之战,祝玉妍等就算不去捧拍档的场,也不会错过这种难得的机会,顺便看看伏骞是什么料子,那时我们的机会就来哩!”
  寇仲点头道:“这是唯一可行的方法,唉!只好爽约了!”
  徐子陵皱眉道:“你约了谁?”
  寇仲答道:“这个人只听名字便已有些瞄头,叫宋金刚,你服不服?”
  宋师道和跋锋寒同时动容。
  前者道:“这人不但是北疆武林不可多得的高手,还智勇兼备,乃刘武周手下的头号猛将。”
  跋锋寒道:“我也听过他的名字,在北方他和刘黑闼齐名,都是威震一方的名将,从来没吃过败仗的。”
  顿了顿思索道:“他该是随突利来的,找上你为了什么事?”
  寇仲笑道:“会有什么好带挈的。他虽没有说出来,想来都是要我去当刺杀杜伏威的刺客,难道会请我率军打仗吗?”
  四人虽在说话,但都是对窗而坐,目光没有半刻离开那艘疑船。
  宋师道道:“宋金刚怎会对你大材小用?况且杜伏威若那么容易被刺,早死过百多遍,连杨虚彦也是无功而返。照我看他是另有周详计划,绝不会白白浪费像你这般人物。”
  跋锋寒心中一动,问道:“二公子知否杨虚彦乃李世民的人,随他到了这里来,还与我们交过几招。”
  宋帅道愕然道:“我倒不知他和李世民有关系。只知他迷恋这里的赌场大豪荣凤祥的女儿荣姣姣,此消息极端机密,我们费了很大功夫才查出来的。”
  寇仲一震道:“董淑妮说过荣姣姣乃她的闺房密友。会否……嘿……”
  跋锋寒点头道:“以董淑妮的随便,两女侍一男亦绝不稀奇,东都一向是旧隋皇族聚居的地方,杨虚彦乃士族中人,和两女搭上是举手之劳的易事。”
  徐子陵拍腿道:“杨虚彦那家伙见你没有中计,才会寻上来动手。”
  宋师道听得一头雾水,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幸好此时任恩一脸喜色的走上来,坐下劈头便道:“幸不辱命,我可以包保找对船了!”
  宋师道欣然道:“任兄说得这么肯定,当是有所发现。”
  任恩年在四十许间,五短身材,外表像个道地的生意人,但能当上一帮之主,自有他的本领。
  他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点头道:“果然如此。因为有人曾目睹一些戴有脸纱的女子从船上走下来,且在晚间。虽只见过一次,但因那些女郎身段极佳,故留下深刻的印象。”
  跋锋寒道:“但可肯定不会是祝玉妍或婠婠,以她们的身手,怎会轻易让人见到。”
  宋师道从容道:“任兄请为我们安排些菜肴,酒则免了,我们就和阴癸派的妖妇妖女比比耐性吧!”
  任恩答应后,向跋锋寒道:“有铁勒人的消息了,曲傲落脚的地方在城东北兴艺坊的一所房子处。此宅属吕梁派的杜干木所有,而杜干木则是越王侗手下。”
  跋锋寒叹了一口气道:“有劳贵帮!不过现在我无法分身,希望曲傲可击败伏骞,否则我也没兴趣挑那败军之将来交手。”
  任恩双目射出崇敬神色,告退下楼。
  四人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那三艘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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