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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将要使用的李尔喷气式飞机正停在一个机库前的停机坪上。它带有皇家空军的标志,看上去很正规。站在机库门口等候的两名飞行员穿着标有军衔的皇家空军飞行服。 戴姆勒—奔驰轿车停下以后,弗格森说:“一切都不错,很有官方派头。这样一来在马尔他办起事来可以方便些。”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小的皮盒子交给汉纳·伯恩斯坦。“里面是一副皮下注射器,已经装好了注射液。只要在我们的朋友哈基姆的胳膊上打一针,尽管他还站得住身子,他将神志不清,连时间都记不得。这是我让弗杰里做的假护照。阿卜杜拉·克里姆,英国公民。”他又从内衣口袋里掏出另一份护照交给赖利,说:“这是你的,爱尔兰护照。我想这跟你的口音相称。名叫托马斯·奥马利。” “瞧,真是奇怪之至,”赖利告诉他说,“我有一个表姐名字就叫布丽吉特·奥马利。” “我对你的亲戚毫无兴趣,”弗格森对他说,“快上飞机,好好干,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他们都下了车,向李尔飞机走去。机长莱西上尉是个老手,配属弗格森的部门已经两年。他介绍了他的同僚,一名叫帕里的上尉。 弗格森问:“那么,上尉,去西西里要多久?” “今天一路逆风,准将。不用五小时。” “好好干,”弗格森转向大家,“好了,出发吧,祝你们好运。” 他们一个接一个走上舷梯,舱门关上了。飞机引擎发动时弗格森后退了几步。李尔飞机滑行到机场的远端,然后沿着跑道轰然腾空而起。 “看你的了,迪龙。”弗格森轻声说完,就转身向戴姆勒—奔驰车走去。 这一切如在梦中,赖利想,此刻,他完全可能在旺兹沃斯监狱的牢房里醒来,而不是坐在安静优雅的李尔飞机那舒适的皮革座椅上。一切正按布朗所许诺的进行着。 他观察着汉纳·伯恩斯坦。她现在摘掉了眼镜,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些文件开始看起来。真是个怪人,不过光从他听说的事情来判断,她已经是个了不得的警察了。不正是她射杀了与同伙迈克尔·埃亨一起图谋行刺正在访问伦敦的美国总统的那个清教徒母夜叉诺拉·贝尔吗? 迪龙从飞行员座舱回来,坐进对面的椅子里。他打开酒柜,说:“你想喝点什么吗,德默特?恐怕是苏格兰威士忌,而不是爱尔兰的。” “那也凑合。” 迪龙找到半瓶贝尔威士忌,倒人几个杯子。他递给赖利一杯,并让他抽烟。 “香烟,威士忌,和疯狂野性的女人,这不正是歌里唱的吗?只是总督察不这样想。她总觉得我这是在慢性自杀。” 她从文件里抬头看了他一眼。“就是的,迪龙,但你走你的路,见你的鬼去吧。” 她又接着工作,迪龙便向赖利说:“那是个铁石心肠的女人,不过她深爱着我。告诉我,你真有一个表姐姓奥马利吗?” “是啊,没错。”赖利说,“我没跟你提到过她吗?我五岁时母亲死了。那是在德里,我有一个当时十岁的姐姐,叫凯瑟琳。我父亲照顾不过来,就请来我母亲的侄女布丽吉特帮忙。她来自黑水河和诺克米尔顿山脉之间的一个名叫杜勒莫的村子。我敢向你保证,那地方保持着古老的爱尔兰风光。” “是她带大了你?” “一直带到我十八岁。” “从未结婚?” “她不能生孩子,所以她觉得没必要。” “后来她怎么了?” “她父亲是个鳏夫。她哥哥早年参加英军在中东什么地方战死了,所以她父亲死后,她就继承了杜勒莫村外的一个农场。” “于是她回去了?” “她不止一次在我逃亡的时候收留我,肖恩,尽管她不赞同爱尔兰共和军的做法。每星期她都要做三次弥撒,那就是布丽吉特。那只是个小农场,四十头牛,几头猪、山羊,山坡上还有一小群绵羊。 “那么你在那里躲藏的时候喜欢上那儿的生活啦?” “喜欢!”赖利的脸都有点白了,“她一直说要把农场留给我。只有村子里的几个者头儿在帮她张罗农场的活儿,所以有许多事情好做。当我到那儿时,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战场上的恶臭。我带着她的德国牧羊犬卡尔一起上山看护雨中的羊群,那狗还冲着我的脚后跟猛地咬来。你明白吗,肖恩?我竟然喜爱上了这种生活的每分每秒。那不是很奇怪的事吗?” “其实并不奇怪。根,德默特,这是我们大家都需要的,而你的根就在她那儿。” “那你呢,肖恩,你的根在哪里?” “可能哪儿都没有,根本就没地方可寻。倒是有几个散居在各处的堂表兄弟,多年不见了,可能他们还对我怕得要命。”他笑了笑。说:“听我的,老伙计,一旦解脱了,回到爱尔兰杜勒莫村外的这个农场里去。从旺兹沃斯监狱的行尸走肉般的生活到目前的境况,你的经历真是个奇迹。” “我知道,”赖利说,“就像是入葬第三天墓石又被从墓穴口挪开了。” “对极了。”迪龙打了个哈欠,“现在我要打个磕睡。一小时之内推我一把。”然后他闭上了眼。 赖利看了他一会儿。肖恩是个不错的家伙,当年在德里抗击英军的时候他绝对是个忠诚的战友。记得有一次赖利左腿挨了一枪子儿,迪龙拒绝遗弃他,硬把他从城市的下水道拖到安全地带。 他瞥了一眼正睡着的迪龙。抱歉,肖恩,他想过说出真相来着,但是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呢?他实在不能面对回到旺兹沃斯监狱再忍受十四年半地狱般生活的命运。于是他闭上双眼试着让自己睡一会儿。 大约下午二点,他们飞到海上,巴勒莫就在舷窗一边。他们最后在赖西角降落。莱西遵照指挥塔的指令,将飞机滑行到机场的远端,那里停放着一些私人飞机。有一个头戴布帽、身穿旧飞行夹 克的矮个子站在车库前,有一辆宝马车停在一边。 “他会是谁呢?”赖利问。 “别以貌取人,赖利先生,”汉纳说,“那是意大利情报部门的保罗·贾吉尼上校。他抓获的黑手党教父们比谁知道的都多,而且他是我们的一个老朋友。” 帕里将机舱门打开,莱西随后跟着出来,其余人也鱼贯而出。 贾吉尼迎上前来。“总督察,非常高兴再次见到你,还有你,迪龙。竟然还活着,还四处转悠?太不可思议了!” 迪龙握了他的手。“这位是汤姆·奥马利,我的同事。” 贾吉尼将赖利上下打量了一番,大笑起来。“你说是同事?哈,瞧,世上的人真是无奇不有啊。” “别老是摆出一副警察的架势,保罗。”汉纳向他说。 “愿为你效劳,总督察。我一直认为美貌加上智慧要比单纯的美貌更令人激动。愿为我的老朋友查尔斯·弗格森效劳。我不清楚你们为什么来这儿,我也不想知道,我只是尽力不让报界知道此事。”他转向莱西问道:“上尉,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我需要加油,然后是下一站马尔他。” “好。让我先送走这些朋友。”他转身领着大家向宝马车走去。宝马车司机下了车,是个黑发矮个子,身穿格子衬衫和中仔裤。 “上校!” 贾吉尼将一只手放在司机头上,说:“路易吉,我将你提升为中士是因为我觉得你还算聪明。这位女士是总督察,所以对她要恭敬些。迪龙先生和奥马利先生是她的同事。你开车穿过岛屿将他们送到萨利那斯,然后回来。” “是,上校。” “假如你将事情摘砸了,哪怕是一点点,我会要你的命。” 路易吉笑了,扶着后车门。车里有两排双入座。“总督察,您请。” 汉纳吻过贾吉尼的脸颊,钻进车坐在后座上。迪龙和赖利坐在另一排座上。贾吉尼微笑着,透过开着的车窗向他们道别:“祝你们顺利,我的朋友们。” 他后退一步,路易吉开车而去。 …… 这天正好是某个圣徒节,巴勒莫大街上的交通被各种各样的宗教游行所阻塞,所以车行进在这里简直像是爬行。一些头戴兜帽身穿长施的男子抬着一副巨大的棺材架,上面站着一个装饰华丽的圣女雕像。 “看那个,”赖利说,“是个宗教仪式。” “是啊,”汉纳·伯恩斯坦说,“但不是普通的圣女。你没注意她的心脏部位插着一把刀?” “这就是西西里,”迪龙说,“这儿死亡就像是一种膜拜。德默特,我想你表姐布丽吉特一点都不会喜欢这个的。” “她肯定不喜欢,”赖利加重语气说道。但他还是饶有兴致地从开着的窗子向外观赏。 他们驶出巴勒莫城,进入岛屿的中心地带,随后是一条旅游者开车前往南部海边城市阿格里坚陀通常必经之路。这里的风景蔚为壮观。 一路上他们见过不少骑在驴背上的农夫,驮篮里装着赶集的蔬菜,老人们头戴花呢帽,身穿打着补丁的衣服,通常肩上背着“鲁帕拉”,那是西西里人钟爱的短筒猎枪。 还有穿着黑衣服的妇女,有的在田里于活,有的在路边走成一列,头上顶着篮子,好像太阳怎么都伤不着她们。他们穿过一个个村庄,那里的建筑都有几个世纪之久,街道中间是阳沟,在太阳底下散发出一股浓重的尿味。 “基督,玛丽,约瑟夫,还是让我每天享受爱尔兰的生活吧。这个地方真穷呀。”赖利感叹道。 “还很有中世纪的味道。”汉纳·伯恩斯坦发表她的高见。 路易吉第一次开口说话了,还是标准的英语:“这是些贫困缠身的穷人,多年来大地主和黑手党将他们的血汗都榨干了。在西西里现在只有土地了。檄揽园,葡萄园,这些天来还有些观光客。” “这么多年来这里的土地里都浸透了鲜血,”迪龙说,“大家将它瓜分殆尽,从阿拉伯人到日尔曼人。你知道英国的理查一世曾经还是这儿的国王吗?”他问汉纳。 她满脸惊讶的表情。“不,我不知道。你每天还真学了点新东西啊。” “可不是吗!”迪龙说完,点了支烟。 与此同时,在科学岛上,玛丽·德布里萨克正沿着一条悬崖小径往下走,她在这个岛的东北海岸租了一个小木屋。 她身材苗条,时年二十七岁,但看上去更年轻。她穿着T恤衫和卡其短裤,一顶草帽遮盖着一张娴静智慧、颧骨较高的脸。她的金发柬成一个马尾辫。她一只手拎了只冰盒,胳膊下面夹着画架,另一只手里是她的颜料盒。 马蹄状的海滩令人赏心悦目,放眼望去一边是阿尔巴尼亚,另一边是希腊。她取出前一天放在岩石后面的一把折叠椅和大伞,她将它们调整好位置,直到满意为止,然后支起画架开始画起来。 比起油画来,她更喜欢水彩画。她迅速用炭笔画了幅眼前风景的素描,正好一只渔船经过,她把它也画上了,然后将草图抹淡,开始着彩。 至今她仍旧为亲爱的母亲的去世伤心不已。这个小木屋成了膜护所,至少在她心目中是这样。这里没有用人,只有一个农妇每周三次用驴子给她驮来新鲜面包和牛奶,还有柴禾。这段时间正好可以用来思考人生的意义和目的,当然,还要画画。 她打开冰盒。其中有一瓶夏布利自葡萄酒,冰凉冰凉。她拧开瓶塞,倒了一杯。 “真奇怪,”她小声自言自语,“好像每个人都因我而死。先是莫里斯战死在那场愚蠢的海湾战争中,然后是上将,现在又轮到妈妈。我真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只听见有个声音在说:“好极了,我尤其欣赏那一片蓝色,以及你将它浸渗到海岸线的方式。” 她抬眼一看,发现他就站在那儿。可能跟自己年龄相仿,金发,大脸盘晒得黝黑。他穿着牛仔裤和一条旧双排扣厚呢短夹克。他的英语略带口音,但她也听不出是哪儿的。 她说:“我不想显得太不客气,但这是私人海滩。” “是的,我很清楚,正如我清楚地知道您是德布里萨克伯爵夫人一样。” 这一来,她当然知道来者不善,肯定有所企图。“你是谁?” “名字算什么,”他笑了笑,“就叫我戴维·布劳恩吧。”他从冰盒里拿起夏布利白葡萄酒,看了看牌子。“真不错。”他给自己倒了杯酒,喝了一口,说:“不赖,一点都不赖。” “我很高兴你喜欢这酒。”很奇怪,她一点都不害怕。这既不是偶然相遇,也没有强奸的危险。 他吹了声口哨,然后叫了声,这次不是用英语,便有一青年走下小径加入他们。她一下子听出他刚才喊的话。 “希伯莱语,”她说,“你刚才说的是希伯莱语。我去过以色列,能辨认出这种语言。” “很好,”他喝完了酒,“听着,”他用英语说,“把这位女士的东西收拾一下,跟我们到上面的小屋去。” “这是怎么回事?”她平静地问。 “别急,伯爵夫人,”他用手做了个手势,“您先请。” 一辆福特牌旅行车停在小木屋外面。那个青年将她的绘画用具放进车后面,她看见里面已经塞满了她的箱子。 “顺便介绍一下,这是摩西,”戴维·布劳思告诉她,“你一离开他就开始收拾行李。他们说小橱已经空空如也。我知道你在这里一直是坐出租车的,所以那个老农妇骑着驴子来的时候会以为你已经离开了。” “去哪儿?” 他打开车后座门。“您的车已经准备就绪,然后是一段有意思的飞行。还有比这更好的吗?”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照他说的做了。他钻进车坐在她身边。车开动后,她问:“那么最后目的地呢?” “啊,您问得太多了吧。您就好好享受这次旅行吧。看,那儿风景多美。” 她不由自主转过头去,只觉得裸露的右臂上一阵刺痛,回头看到他手中的塑料医用皮下注射器。 “该死的!”她说,“你注射什么了?” “这有关系吗?”他将注射器扔出窗外。“现在您会入睡——长长地睡个好觉。事实上您醒来时感觉要好得多。” 她想回答,但她感觉眼皮很沉,突然他消失了,她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在西西里,宝马车已经实实在在进入山区,卡玛拉塔山在一边直插六千英尺高空。 “看起来真像是崎岖的山区。”赖利说。 路易吉点头说:“萨尔瓦多里·吉利亚诺在那儿苦心经营自己的老巢多年,军队和警察都拿他无可奈何。一个了不起的人,一个真正的西西里人。” “他是说,一个了不起的强盗,”汉纳对赖利说,“他不时地替哪个贫穷老妇人垫付租金,喜欢把自己当做罗宾汉。” “天啊,你未免太苛求了,女人,”迪龙说,“吉利亚诺并不像你说的那么坏。” “正是你所推崇的那号人。” “我知道,我也正是那号坏蛋。”这时,他们开进一个村子,他说,“停一下车,路易吉。我想方便一下,我想大家都有此意吧。” “当然可以,先生。” 他们在一家路边小店门口停下,小店搭的凉篷下面摆了些粗糙的桌椅。店主是个老头儿,灰白头发,围着脏兮兮的围兜。他招呼着大家。路易吉向他小声说了什么,然后对汉纳·伯恩斯坦说:“厕所在后面,总督察。” “你先去吧,”迪龙笑嘻嘻地对她说,“我们一会儿再去。” 她跟在路易吉身后,路易吉到酒吧部去要几杯饮料。那儿很暗,而且厕所的臭味扑鼻而来。迪龙和赖利点着了烟想冲淡一下臭味。这里唯一有点现代生活气息的是一台煮浓咖啡器。 路易吉转过头来询问:“咖啡,行吗?” “行。”迪龙说。 汉纳从阴影里出来,做着鬼脸,说:“我呆不下去了,先生们。我在外面等。” 迪龙和赖利找到后屋,真是脏得不堪人目。迪龙先进去,出来时直发抖。“动作快点,德默特。在那儿人都会被熏死。” 路易吉还在买咖啡,迪龙走到珠串门帘人口处,停下来又点了一支烟。从汉纳呆着的地方传来一声怒吼声。他跨步出门,扔掉手中的烟。 她坐在一张桌子边上,这时有两个男人跟她在一起。两人看上去都像是贫贱的农民,穿着打补丁的破夹克,裹着破旧的皮绑腿,戴着布帽子。其中一个坐在桌子上,肩上挂着一支猎枪,狞笑着,另一个用手掐着汉纳的颈背。 “我说了,松开手!”她此刻真的恼了,用意大利语说。 那人大笑起来,将他的手滑下她的背。迪龙猛击他的腰部,抓起他的衣领,将他头朝前一推,他被一把椅子绊倒在地。同时,迪龙转身用手掌根向坐在桌边上的那个人击去,将他的帽子打飞,倒在地上。 德默特大喊一声:“肖恩,我来了!”就从珠串门帘里跑了出来。 先倒地的那个人爬起来时右手拿着一把刀,只见德默特上前抓住那人的手腕,一拧,那人就不得不扔下刀子。另一个将短筒猎枪从肩上取下来,血流满面地站在那儿想扳枪矾,说时迟那时快,迪龙将枪口撞向一边,朝他腹部狠命击去一拳,那人扔掉了枪。 路易吉也来了,他朝天鸣枪示警。忽然之间他像变了个人,只见他一手持枪,一手拿着警士证。 “警察,”他大声说,“留下短筒猎枪,给我滚蛋。” 那两人蹒跚而去。老头儿走了出来,很奇怪,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他将托盘上的四杯浓咖啡放到桌子中间。 “很抱歉,弄得乱糟糟的,老人家。”迪龙用标准的意大利语说。 “那两个一个是我的侄子,另一个是他的狐朋狗友。”老者耸了耸肩,“坏孩子。”他拣起短筒猎枪,“我会把枪还给他,咖啡免费。很抱歉这位女士被骚扰了。真让我感到羞耻。” 他走进屋于,迪龙拿起一杯咖啡,解释说:“他感到很羞耻。那两人是他的侄子和朋友……” “我听得懂他的话,”汉纳告诉他,“我的意大利语不比你的迪龙转向赖利说:“德默特,谢谢你。” “没什么,”赖利说,“就跟从前一样。” “您身手真敏捷呀,先生。”路易吉叹服地说。 “噢,他一贯如此,”汉纳一边喝咖啡一边说,“拳打脚踢,无所不能,这就是我们的迪龙,你还应该看看他的枪法。” 迪龙笑容可掬地说:“你可真会揍人呀,我可爱的姑娘。快喝了,让我们走吧。” 他们越接近南部海岸,风景就变得越柔和。 “二战期间,美军取道这里穿越卡玛拉塔山到巴勒莫。当时,意大利军队在得到黑手党要帮助美国人打德国人的消息之后就逃散了。”路易吉告诉大家。 “他们为什么这么做?”迪龙不解地问。 “美国人从纽约的监狱里释放了黑手党大头目,幸运的卢恰诺。” “又一个混蛋。”汉纳说。 “可能吧,女士,但是他却干成了,而且大家都信任他。他后来 又回到美国的监狱,但在1946年被释放。在特赦令上写着:为其对国家的贡献。” “那你相信这样的虚幻故事?”她问。 “在战争期间,我自己的父亲亲眼看见他在一个叫科里奥尼的村子里。” 迪龙大笑起来。“这可是我所见到过的最精彩的一幕。汉纳,没话说了吧。” 风光越来越柔和,到处是鲜花,山坡上满是开着黄花的矢车菊,对叶兰、狗舌草和黄龙胆。 “多美丽呀,”汉纳叹了口气说,“可是几个世纪的暴力和杀戮。真可惜啊。” “是啊,”迪龙说,“就像《圣经》一样。至于我,只不过是匆匆过客而已。” 他闭上双眼。赖利瞥了他一眼,又跟飞机上的情景一样,他感到很对不起他,但他又能做什么呢。一会儿就到萨利那斯了,一切都会结束。想到这,他总算有了些许安慰。 玛丽·德布里萨克突然醒来,刚才还是一无所觉,漆黑一片,昏昏然犹如黄昏时分。她感觉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她一点都不感到难受,没有头痛,没有一种沉重感,这不免有点奇怪。 她此时正躺在一张巨大的有四根技子的床上,房间的天花板是拱形的,砾木墙上嵌有护墙板。锯木家具死沉死沉的,倒也古色古香,远处墙上的挂毯上是某种中世纪的风光。通往外间的门也是栋木的,点缀着些扁带饰。床边上还有一道门。 屋子开着扇大窗户,当然是装了栅栏的,屋里有一张桌子,旁边是三把椅子。那个自称戴维·布劳思的人坐在那儿看书。他抬眼看到了她。 “啊,您醒了。感觉如何?” “很好,”她坐起身来,“我这是在哪儿?” “噢,在另一个国家,这就是您需要知道的。我会给您端来些咖啡,或者茶,随您的便。” “不,咖啡就行了,浓点,不加牛奶,加两块糖。” “一会儿就来。您可以在房间里走动走动。” 他打开门走出去,她听见钥匙在锁中转动的声音。她下了床,走到另一扇门处,打开一看,发现那里是个宽大的老式浴室。抽水马桶、洗涤槽和带有淋浴喷头的浴缸,一看就知道是十九世纪的东西。但是,在洗涤槽旁边的架子上,却有一大堆洗涤、化妆品:香皂,洗发水,爽身粉,除臭剂,多种卫生巾。甚至还有一把电动吹风机,梳子和发刷。她突然想到所有这一切可能都是为她购置的。 她的这种想法被她在卧室桌子上所发现的东西进一步证实,那里有一条她最喜欢的吉泰尼斯牌香烟和几个塑料打火机。她拆开一包,抽出一支点燃了,然后走到窗前透过栅栏向外眺望。 这建筑物(且不管它是什么)坐落在悬崖的边上。下面是个筑有一道防彼堤的港湾,有一只快艇系在那儿。再往远便是蔚蓝色的大海,黄昏来临,光线愈暗。在她身后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门开后,布劳恩托着盘子进来。 “这么说来您已经安顿下来了?” “你可以这么说吧。我什么时候能得到回答?” “我的老板几分钟后就到。这取决于他。”他给她倒了咖啡。 她拿起他刚才一直在看的书。是英文书,艾略特的《四个四重奏》。“你喜欢诗歌?”她问。 “我喜欢艾略特。”他引用了艾略特的诗句,“在我们的结局里是我们的开端,诸如此类的东西。他用如此浅显的语言说出了如此繁多的东西。”他向门口走去,又停住了,“他不想让您看到他的脸,所以别吓着了。” 他走出门去,她喝完咖啡,倒了第二杯,又点了支烟。她来回走动着,想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就是弄不明白。在她身后,又传来钥匙在门锁里转动的声音,她转过身来时,门已开了。 戴维·布劳恩进来后,站到一边,是随后进来的那个人吓了她一跳。他有六英尺高,肩膀宽阔,穿一身黑色伞兵服。吓着她的是他戴着的黑色编织滑雪帽,露出的双眼闪闪发亮。总而言之,这是她一生中见过的最恶毒的形象。 他开口了,声音倒是蛮中听的波士顿美国口音。“很荣幸,伯爵夫人,当然也为给您带来的不便感到遗撼。” “天啊,你是美国人,我听到有人在说希伯莱语,所以我还以为你是以色列入呢。” “我亲爱的伯爵夫人,以色列半数以上的人说英语都带有美国口音。那儿是我们大多数人接受教育的地方,世界上最好的教育。” “是吗?”她说,“对这个问题的看法因人而异。” “对了,我忘了,你上的是牛津大学和巴黎大学。” “你知道得不少啊。” “我知道有关你的一切。伯爵夫人——一切。没有任何秘密。” “而我对你一无所知。比方说,你的姓名。” 她可以从头罩上露出嘴巴的小口处看到他的牙齿,他好像在微笑。“犹大,”他说,“就叫我犹大。” “很有《圣经》味道,”她说,“只可惜,令人产生不幸的联想。” “噢,是的,我明白你的意思。犹大在伊甸园里背叛了耶稣。” 他耸了耸肩,“但这里有很充足的政治原因。加略人犹大是个狂热分子,他想让自己的国家从罗马人的统治下独立出来。” “那么你呢?” “我只想我的祖国独立于任何人。” “但是看在上帝的分上,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以后再告诉你,伯爵夫人,以后吧。与此同时,戴维会照管你的一切需要。自然,你得在这儿吃佐,不过假如还需要什么特殊的东西,只管问他。书架上有足够的书,你还可以画画。我会再跟你交谈的。” 布劳恩为他开门,跟着他出去。犹大摘掉头罩,用手指梳理被压紧了的紫铜色头发。他有一张坚毅的脸,颧骨高耸,蓝眼珠,身上发散出一股永不安宁的活力。他看上去五十岁左右。 “照看着她,戴维,”他吩咐道,“满足她的一切要求。” “没问题,”布劳思犹豫不决地说,“她是个好女人。假如您不能得到您想要的东西,您真的会干掉她吗?” “当然会,”犹大说,“怎么,你是不是打退堂鼓了,戴维?” “当然不是。我们的事业是正义的。” “好,牢记这一点。我过一会儿再见你。” 他转身时,布劳恩问:“阿伦和另外两人有消息吗?” “他用他船上的无线电从萨利那斯打来了电话。一切顺利,戴维。”犹大笑了,“会成功的。相信这一点吧。” 他沿着石板铺成的路走了。布劳恩打开房门进去。玛丽·德布里萨克从窗口转过身来。 “你回来啦。那大灰狼走了?” 他没去计较她的话。“我知道您不是素食主义者。今晚的食谱是维希冷汤(一种用奶油、土豆、韭、葱等烹制的冷食——译注),接下来是烤新鲜海鲜,土豆,拌色拉,还有各种各样的水果。如果您不喜欢鱼,可以换成小羊排。” “你听起来像个侍者,不,不用换,菜配得不错。” “说实在的,我是厨师。您想喝白葡萄酒吗?” “不,干红葡萄酒可以让我消除紧张情绪。我从来不认为喝红酒还是喝白酒取决于饭菜。我喝酒是为了适合我自己。” “当然行了,伯爵夫人。”他略带夸张地半鞠躬,然后向门口走他开门的时候,她叫住了他:“戴维?” 他转过身。“是的,伯爵夫人。” “既然你这么喜欢艾略特,就送给你一句从他的《荒原》里的引诗。” “是哪一句,伯爵夫人?” “我想我们是在老鼠胡同里,那里的死人失去了他们的骨头。” 他脸上的微笑凝住了,他转过身,开门走出去,又关上门。传来钥匙在锁里转动的声音,突然间,她感到非常害怕。 ------------------ 文学殿堂疯马 扫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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