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亨利王、培福及葛罗斯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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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葛罗斯特,我们当真是十分危险呢,所以我们应当拿出十二分的勇气来。早安,培福老弟。全能的上帝!那邪恶的事物里头,也藏着美好的精华,只要你懂得怎样把它提炼出来;譬如说,我们的坏乡邻就催促我们早早起身,这可是既养身又珍惜了光阴。再说,他们好比是我们外在的良心,是我们全体的牧师,告诫我们应该好好儿准备末日到来。这样,我们从野草里采来了蜜;从魔鬼那儿居然获得了道德的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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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平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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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早安,托马斯·欧平汉老爵士。一个白头的好老人家,本应该舒舒服服地睡在一个软软的枕头上才是,现在倒叫你拿法兰西的梆硬的泥块当枕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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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平汉
| 不是这样,皇上,我很中意这个安身的地方,因为我这就可以说:“这会儿我睡得就跟君王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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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这真是件好事:拿旁人做榜样,自己就甘心吃苦;这样,精神就随之而舒泰了——一个人的心灵受了鼓舞,那不用说,器官虽然已经萎缩了、僵了,也会从死沉沉的麻痹中振作起来,重新开始活动,像蜕皮的蛇获得新生的力量一样。把你的披肩借给我,托马斯爵士。两位好兄弟,替我向营帐中的各位将领问好,祝他们早安,请他们等会儿全都到我的营帐中会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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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罗斯特
| 我们这就去,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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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平汉
| 用得到我伺候陛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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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不,好爵士;你跟我的王弟一起到英国的贵爵那儿去吧,我要独个儿思考一番,暂时不要人做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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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平汉
| 愿上帝祝福您,高贵的亨利!(随培福、葛罗斯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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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上帝保佑,老人家!你总是说鼓舞人心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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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毕斯托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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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斯托尔
| Quivalà?(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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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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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斯托尔
| 对我说个明白:你是个将官,还只是个低三下四的普通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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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我是队伍里的一个军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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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斯托尔
| 你是使长枪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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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正是。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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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斯托尔
| 就跟皇帝一样是个好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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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那你是国王的上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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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斯托尔
| 国王是个老好人,他的心儿赛黄金,是一个也见过世面、也有点儿名气的好小子,说起他的上代有来头,他拔出拳头就揍人。我跟他的泥污的鞋子亲吻,我从我的心眼儿里爱这一个宝贝儿。你的名字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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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亨利·勒·罗瓦(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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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斯托尔
| 勒·罗瓦!一个康华人的名字。你是属于康华那一部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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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不,我是一个威尔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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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斯托尔
| 你认识弗鲁爱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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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认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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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斯托尔
| 去对他说,到圣大卫节那天,我就要动他头上的韭菜。(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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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那一天你可别把刀子插在自己的帽子上,否则,只怕他会到你的头上来动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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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斯托尔
| 你是他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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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还是个乡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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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斯托尔
| 那么去你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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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我谢谢你。上帝保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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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斯托尔
| 我的名字就叫做毕斯托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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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你这副凶猛的性子跟这么一个名字倒顶适合。(退到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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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弗鲁爱林、高厄各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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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厄
| 弗鲁爱林上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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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鲁爱林
| 听见啦!凭着耶稣基督的名义,把声音放低些吧。拿军饷的竟把祖传的真正的战争的法典,临阵的规矩都忘了,这真是四海之内,最令人啧啧称奇的怪事儿了。如果你肯费些儿神,只要研究研究庞贝大元帅的用兵之道,那我向你担保,你就会发觉在庞贝的军营里既没有人哇啦哇啦,又没有人叽叽咕咕;我向你担保,你会看到战争的仪式,它的用心、它的格式、它的严肃、它的文静——跟这儿的大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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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厄
| 呃,敌人那边也在嚷嚷呢;你整夜都听到他们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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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鲁爱林
| 要是敌人是头驴子,是条笨虫,是个唠唠叨叨的傻瓜,难道说,你以为我们最好——你听着——也做一头驴子、一条笨虫、一个唠唠叨叨的傻瓜?现在你且说说你自个儿的良心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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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厄
| 我以后说话决计放轻点儿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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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鲁爱林
| 我请你,还要求你,以后这样办吧。(两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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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虽说这个威尔士人有点儿迂腐,可是他细心,也很有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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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培茨、考特、威廉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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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特
| 约翰·培茨兄弟,瞧那边不是天亮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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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茨
| 我想是天亮了吧;不过我们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理由,巴望白天快来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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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斯
| 我们从那边看到一天的开始,可是我想,我们永远也看不到这一天的结束了。来者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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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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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斯
| 在哪一位上尉的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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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在托马斯·欧平汉爵士的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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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斯
| 一位很好的老将军,还是一位最仁爱的老人家。我请问你,他对咱们的处境怎么个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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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就像一个人沉了船,落在沙滩上,只等第二次潮来把他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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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茨
| 他没有把他自个儿的想法告诉国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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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没有,而且也不应当去跟他说。因为我认为——虽则我这话是对你们说——皇上就跟我一样,也是一个人罢了。一朵紫罗兰花儿他闻起来,跟我闻起来还不是一样;他头上和我头上合顶着一方天;他也不过用眼睛来看、耳朵来听啊。把一切荣衔丢开,还他一个赤裸棵的本相,那么他只是一个人罢了;虽说他的心思寄托在比我们高出一层的事物上,可是好比一头在云霄里飞翔的老鹰,他有时也不免降落下来,栖息在枝头和地面上。所以,当他有理由害怕的时候,他就像我们一样,感到了害怕;不用问,那心头的滋味也跟我们的感觉差不多。可是照理说,谁也不能叫他感到一丝恐惧,否则的话,他一流露出来,可不要瓦解军队的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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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茨
| 尽管他外表装得怎样勇敢,今夜又这样冷,可是我相信,他心里希望自己宁可浸在泰晤士河里,哪怕河水齐到了脖子;我也但愿他在那儿,而我呢,就在他身边——只要能离开此地,我们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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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不跟你们说瞎话——我愿意代替国王捧着良心说句话——我认为他不会希望不在眼前这个地方,跑到任何别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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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茨
| 那么我但愿他独个儿守在这块地方吧。这样,他当然免不了要献出一笔赎金来,许许多多可怜虫因此也就保全了生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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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我敢说,你对他不至于一点儿敬爱都没有,竟希望就只他一个人守在这儿;你这么说,无非是试探别人的口气罢了。照我看,我无论死在什么地方,也没有像跟国王死在一块儿那样叫我称心了,因为他是师出有名的,他的战争是正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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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斯
| 这就不是我们所能了解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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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茨
| 啊,或者说,这就不是我们所该追究的了;因为说到了解不了解,只要我们知道自己是国王的臣民,那就够了。即使他是站在理亏的一边,我们这些人是服从我们的国王,那么也就消除了我们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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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斯
| 可是,如果这不是师出有名,那么国王头上的这笔账可有得他算了。打一场仗,有多多少少的腿、多多少少的胳膊、多多少少的头要给砍下来;将来有一天,它们又结合在一起了,就会一齐高声呼号:“我们死在这样一个地方!”有的在咒天骂地,有的在喊叫军医,有的在哭他抛下了苦命的妻,有的高嚷他欠了人家的债还没还,也有的一声声叫他摔手不管的孩子——我只怕死在战场上的人很少有死得像个样儿的!人家既然要流你的血,还能跟你讲什么慈悲?我说,如果这班人不得好死,那么把他们领到死路上去的国王就是罪孽深重了。苦的是小百姓,他们要是违抗了君命,那就是违反了做百姓的名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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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照这样说来,假如有个儿子,父亲派他出洋去做生意,他结果却带着一身罪孽葬身在海里了,那么照你的一套看法,这份罪孽就应当归在把他派出去的父亲的头上。或者是,有一个奴仆,受了主人的嘱咐,运送一笔钱,却在半路上遭了打劫,还没来得及忏悔,就给强盗杀死了,你也许要把那个主人叫做害这个仆人堕入地狱的主使者。不过,这不是那么一回事。国王手下的兵士他们一个个怎样结局、收场,国王用不到负责。做父亲的对于儿子,做主人的对于奴仆,也是这样;因为,他们派给他们任务的时候,并没有把死派给他们。再说,国王出兵,就算他是完全理直气壮的,一旦到了在战场上见个高低,他也无从叫所有的兵士都免除了罪孽。很难说,有些兵士曾经蓄意谋杀过人——有些兵士拿虚伪的山盟海誓骗取了姑娘的贞操——有一些,曾经犯过抢劫的案子、破坏了安宁和秩序,正好拿战争做避难所。现在,这班人逃脱了法网,躲过了罪有应得的惩罚——虽然人们是给他瞒过了,他却插翅难逃过上帝的手心!战争是他的一张拘票,战争是他的报应;这班人过去触犯了王法,现在就在国王的战争中领受惩罚。他们为了怕死就投了军;他们以为这样就得救了,不料反而遭了殃。那么要是他不得好死,入了地狱,国王负什么责任?正像他们从前犯下不敬上帝的罪不能由他负责一样。为着这罪恶,他们现在得了报应!每个臣民都有为国效忠的本份,可是每个臣民的灵魂却是属于他自己掌管的。所以,每个在战场上的兵士,好比在床上的病人,就该把自己良心上的每个污点都洗雪了;像这样死去,死对于他就是好处;如果不死,为了作好这样的准备费去这些时间,也十分值得。凡是逃过这道生死关口的人,如果有下面这种想法,那也不算罪过:他已先向上帝作了毫无保留的贡献,上帝却让他在那样的一天活了下来,为的是要他看到上帝的伟大,将来好教给旁人该怎样替自己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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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斯
| 真是这样,凡是不得好死的人,那罪孽落在他自己的头上,国王不负这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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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茨
| 我并不要叫他为我负责,不过我还是决定为他拚命打一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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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我亲耳听到国王说,他决不愿向敌人献上赎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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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斯
| 啊,他这么说,是为了好鼓舞士气;等咱们的脖子给人割断了,说不定他就赎出了自己,而我们却永远蒙在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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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要是我活着看见有这样一回事,那以后我永远也不能相信他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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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斯
| 那时候你就要叫他知道你的厉害了!区区小百姓居然对于国王不乐意,这岂不像孩子玩的汽枪里射出来的纸弹那样危险啊!你还不如拿起一根孔雀毛,想把太阳搧到它结冰吧。你“永远也不能相信他的话了”!喂,这真是句傻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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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你这话太欺人了。要不是今天不便,我决不跟你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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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斯
| 要是你还活下去,咱们还可以对今天的这一场争吵作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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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我赞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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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斯
| 我以后又怎样把你认出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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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不管你拿什么东西给我做挑战品,在那一天我就把它戴在帽子上;要是你还敢前来认账的话,我就会跟你干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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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斯
| 这儿是我的手套。你换一只手套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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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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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斯
| 这只手套我也要把它戴在帽子上。过了明天,要是你跑上前来对我说:“这是我的手套,”凭我这只手起誓,我就要给你一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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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要是我活到这一天,我也决不会放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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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斯
| 那你简直连上绞刑架都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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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好吧,我一定办到,哪怕当着国王,我也要来找你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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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斯
| 你得言而有信。再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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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茨
| 别闹翻吧,你们这班英国傻子,别闹翻吧!只要你们还懂得一些好歹,那就会明白,咱们眼前跟法国人吵架都来不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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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真的,法国人可以用二十比一的法国“人头”(24)来跟我们打赌,说他们一定能战胜我们;因为他们的赌注就长在他们的肩膀上;可是咱们英国人割法国人的人头却算不得罪过,到了明天,就是国王本人也要亲自动手呢。(兵士们下)要国王负责!那不妨把我们的生命、灵魂,把我们的债务、我们的操心的妻子、我们的孩子以及我们的罪恶,全都放在国王头上吧!他得一古脑儿担当下来。随着“伟大”而来的,是多么难堪的地位啊;听凭每个傻瓜来议论他——他们想到、感觉到的,只是个人的苦楚!做了国王,多少民间所享受的人生乐趣他就得放弃!而人君所享有的,有什么是平民百姓所享受不到的——只除了排场,只除了那众人前的排场?你又算是什么呢——你偶像似的排场?你比崇拜者忍受着更大的忧患,又是什么神明?你收到多少租金,又带来了多少进账?啊,排场,让我看一看你的价值是多少吧!你凭什么法宝叫人这样崇拜?除了地位、名衔、外表引起人们的敬畏与惶恐外——你还有些什么呢?你叫人惶恐,为什么反而不及那班诚惶诚恐的人来得快乐呢?你天天喝下肚去的,除了有毒的谄媚代替了纯洁的尊敬外,还有什么呢?啊,伟大的“伟大”呀,且等你病倒了,吩咐你那套排场来给你治病吧!你可认为那沸烫的发烧,会因为一大堆一味奉承的字眼而退去吗?凭着那打躬作揖,病痛就会霍然而愈吗?当你命令乞丐向你双膝跪下的时候,你能同时命令他把康健献给你吗?不,你妄自尊大的幻梦啊,你这样善于戏弄帝王的安眠。我这一个国王早已看破了你。我明白,无论帝王加冕的圣油、权杖和那金球,也无论那剑、那御杖、那皇冠、那金线织成和珍珠镶嵌的王袍、那加在帝号前头的长长一连串荣衔;无论他高倨的王位,或者是那煊赫尊荣,像声势浩大的潮浪泛滥了整个陆岸——不,不管这一切辉煌无比的排场,也不能让你睡在君王的床上,就像一个卑贱的奴隶那样睡得香甜。一个奴隶,塞饱了肚子,空着脑子,爬上床去——干了一天辛苦活儿,就再不看见那阴森森的、从地狱里产生的黑夜。他倒像是伺候太阳神的一个小厮,从日出到日落,只是在阳光里挥汗,到了晚上,就在乐园里睡个通宵;第二天天一亮,又一骨碌起身,赶着替太阳神把骏马套上了车;年年月月,他就干着这营生,直到进入了坟墓。像这样,一个奴隶,欠缺的就只是煊赫的排场,要不然,他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远远地胜过了做一个皇帝。
他浑浑噩噩、安安稳稳地过着太平日子,全没想到做人君的为了维护这太平世界,对着孤灯,操着怎样一片心;他宵旰勤劳,到头来却是那村夫最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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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平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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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平汉
| 皇上,大臣们看见你不来都发了急,他们跑遍了营帐在找你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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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我的老爵士,把他们都召集到我的营帐里来。我可以比你先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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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平汉
| 遵命,陛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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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啊,战神!使我的战士们的心像钢铁样坚强,不要让他们感到一点儿害怕!假使对方的人数吓破了他们的胆,那就叫他们忘了怎样计数吧。别在今天——神啊,请别在今天——追究我父王在谋王篡位时所犯下的罪孽!我已经把理查的骸骨重新埋葬过,我为它洒下的忏悔之泪比当初它所迸流的鲜血还多。我长年供养着五百个苦老头儿,他们每天两次,举起枯萎的手来,向上天呼吁,祈求把这笔血债宽恕;我还造了两座礼拜堂,庄重又严肃的牧师经常在那儿为理查的灵魂高唱着圣歌。我还准备多做些功德!虽说,这一切并没多大价值,因为到头来,必须我自己忏悔,向上天请求宽恕。
|
| 葛罗斯特上。
|
葛罗斯特
| 陛下!
|
亨利王
| 我那葛罗斯特弟弟的声音吗?啊,我知道你来干什么;我就跟你走。白天,还有朋友们——全都在那儿等待我。(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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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葛罗斯特、培福、爱克塞特;萨立斯伯雷,威斯摩兰及众军士上。
|
葛罗斯特
| 皇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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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福
| 皇上骑着马亲自去观察对方的阵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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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斯摩兰
| 他们整整有六万个战斗人员呢。
|
爱克塞特
| 那就是五个对一个;再说,他们全都是生力军。
|
萨立斯伯雷
| 愿上帝站在我们这一边吧!这是个众寡悬殊的局面。愿上帝与你们同在,各位亲王;我要到我的岗位上去了。要是我们这一别须得在天上再见,那么,我的高贵的培福公爵、亲爱的葛罗斯特公爵、好爱克塞特公爵以及我那仁爱的亲眷,全体的战士们,让我们高高兴兴地告别吧!
|
培福
| 再会,好萨立斯伯雷,愿好运跟随着你!
|
爱克塞特
| 再会,好伯爵。今天勇敢地打一仗吧;可是我这样叮嘱你,真把你屈辱了,因为你生来具有坚定不移的勇气。(萨立斯伯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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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福
| 他这个人不仅心地善良,而且浑身是胆,真叫人又敬又爱。
|
| 亨利王上。
|
威斯摩兰
| 啊,只要我们这儿能添上一万个今天在英格兰闲着的人们!
|
亨利王
| 是哪一位在发出这样的愿望?我那威斯摩兰姑丈吗?不,好姑丈。要是我们注定该战死在疆场上,那我们替祖国招来的损失也够大了;要是我们能够生还,那么人越少,光荣就越大。上帝的意旨!我求你别希望再添一个人。我并不贪图金银;也不理会是谁花了我的钱;说实话,人家穿了我的衣服,我并不烦恼——这一切身外之物全不在我心上。可要是渴求荣誉也算是一种罪恶,那我就是人们中最罪大恶极的一个了。下,说真话,姑丈,别希望从英格兰多来一个人。天哪,我不愿错过这么大的荣誉,因为我认为,多一个人,就要从我那儿多分去一份最美妙的希望。啊,威斯摩兰,别希望再多一个人吧!你还不如把这样的话晓谕全军:如果有谁没勇气打这一仗,就随他掉队,我们发给他通行证,并且把沿途所需的旅费放进他的钱袋。我们不愿跟这样一个人死在一块儿——他竟然害怕跟咱们大伙儿一起死。今天这一天叫做“克里斯宾节”(25),凡是度过了今天这一关、能安然无恙回到家乡的人,每当提起了这一天,将会肃然起立;每当他听到了“克里斯宾”这名字,精神将会为之一振。谁只要度过今天这一天,将来到了老年,每年过克里斯宾节的前夜,将会摆酒请他的乡邻,说是:“明天是圣克里斯宾节啦!”然后,他就翻卷起衣袖,露出伤疤给人看,说:“这些伤疤,都是在克里斯宾节得来的。”老年人记性不好,可是他即使忘去了一切,也会分外清楚地记得在那一天里他干下的英雄事迹。我们的名字在他的嘴里本来就像家常话一样熟悉:什么英王亨利啊,培福、爱克塞特啊,华列克、泰保啊,萨立斯伯雷、葛罗斯特啊,到那时他们在饮酒谈笑间,就会亲切地重新把这些名字记起。那个故事,那位好老人家会细细讲给他儿子听;而克里斯宾节,从今天直到世界末日,永远不会随便过去,而行动在这个节日里的我们也永不会被人们忘记。我们,是少数几个人,幸运的少数几个人,我们,是一支兄弟的队伍——因为,今天他跟我一起流着血,他就是我的好兄弟;不论他怎样低微卑贱,今天这个日子将会带给他绅士的身分。而这会儿正躺在床上的英格兰的绅士以后将会埋怨自己的命运,悔恨怎么轮不到他上这儿来;而且以后只要听到哪个在圣克里斯宾节跟我们一起打过仗的人说话,就会面带愧色,觉得自己够不上当个大丈夫。
|
萨立斯伯雷
| 尊贵的君王,请立即准备起来吧,法兰西已声势浩大地摆好了阵势,就要用全副力量向我们冲锋啦。
|
亨利王
| 一切都准备好啦——假如是,我们的思想已有了准备。
|
威斯摩兰
| 如今谁还存心想退缩,他就得死!
|
亨利王
| 你不再希望从英格兰多来些人了吧,姑丈?
|
威斯摩兰
| 上帝明鉴!但愿就只陛下和我两个,再没第三个帮助,打下这光荣的一仗!
|
亨利王
| 呃,听你这会儿的愿望,五千名壮士又成了多余!凭他们对我的忠心,他们决不会希望只剩下我一个人。——你们都知道各自的位置了吧?——上帝和你们全体同在!
|
| 号角声。蒙乔上。
|
蒙乔
| 我再一次向你了解,亨利王,在你那万难幸免的毁灭面前,你是否准备用赎金来向我们求和——当真不假,你就站在深渊的边缘,眼看就要给浪涛卷了去!此外,也是为了慈悲,我们的大元帅要你嘱咐你手下的人,别把忏悔忘了,好让他们的灵魂,在脱离战场的当儿,得到了安宁的归宿——这班可怜虫,他们的身子是少不得要葬在这儿,在这儿腐烂啦。
|
亨利王
| 这回是谁派你来的?
|
蒙乔
| 法兰西大元帅。
|
亨利王
| 我请你,把我先前的答复带回去吧,叫他们先杀了我,然后再卖我的骨头。好上帝!他们干吗要这样欺人?从前有个人,狮子还在山里,他就卖起狮子皮来了,结果狮子没有捉到,却反而送了命。不用说,我们有好多人会安葬在故土,在他们坟前的铜碑上我相信这一天的事迹将流传下来;而那视死如归、把英骨遗留在法兰西的勇士,虽然埋葬在你们的粪土堆里,可他们的芳名自会流传开来,因为太阳照耀着他们,把他们的正气蒸发上天,留下他们的皮囊散发出腐烂的气味,好让毒气笼罩在你们的国土——在法兰西造成一场瘟病疠疫。所以,请想想我们英国人有多勇敢,他们死了之后,还像一颗能二次杀人的跳弹,会再一次奋起神威把你们杀害。让我骄傲地说吧:去告诉你们的元帅,我们只是当兵的老粗,我们的穿红戴黄、披金挂银的出风头劲儿,都在那冒雨进军中、在那泥泞的荒野里给冲掉了。我们这群人的头顶上再找不出一根羽毛来——我希望这就是最好的证明:我们决不会振翅飞逃——是时间害得我们这般腌臢;可是老实告诉你,我们的心却依旧干净整洁。我可怜的士兵们对我说,不等天黑,他们就会有新衣服穿啦;要不,那就不免要动手把那鲜艳的新衣服从法国的兵士身上剥下来,再打发他们走。要是他们这样做——只要上帝许可,他们包管会这样做——那我的赎金就会很快地凑成一笔数目了。使节,你省些儿气力吧,大可不必再来讨什么赎金了,好使节;我发誓,他们什么都别想到手,只除了我这副骨头——就是这,落到他们手里,只怕也不会怎么样柔顺。去回报你的元帅吧。
|
蒙乔
| 我会转告的,亨利王。咱们就再会吧;以后再不会有使节来找你了。(下。)
|
亨利王
| 只怕为了赎金还要劳驾你跑一遭。
|
| 约克上。
|
约克
| 皇上,我真心诚意跪下来向您恳求,把我派做冲锋部队的指挥吧。
|
亨利王
| 我就任命你,勇敢的约克。现在,兵士们,奋勇前进!上帝,今天的胜负,全由你决定!(众下。)
|
| 号角声。兵士冲锋。毕斯托尔、法国兵士及童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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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斯托尔
| 投降,狗!
|
法兵
| (缴械)我看你是一位有身价的先生。
|
毕斯托尔
| 有身价?Calmiecustureme!(26)你是一个绅士吗?你叫什么名字?快讲!
|
法兵
| 啊天老爷!
|
毕斯托尔
| 啊田老爷总该是个绅士吧。啊田老爷,你且听着本人的言语,你去仔细推敲:啊田老爷,你是死定在这把宝剑底下啦——除非是,啊田老爷,你拿金子银子、珠子缎子来赎你这条命。
|
法兵
| 啊,做做好事吧!饶饶我吧!
|
毕斯托尔
| 嫂嫂?她来也没用!我要你四十个“嫂嫂”!要不然,我就把你的横膈膜拉出你的喉咙管,叫它一滴一滴流着鲜红的血!
|
法兵
| 好不好请你手下留留情吧!难道求也求你不动?
|
毕斯托尔
| 铜?狗才!你这头该死的、活得不耐烦的山羊,你拿铜子儿来收买我?
|
法兵
| 啊,请你不要见怪吧!
|
毕斯托尔
| 你这是在说我吗?什么“尖”呀“快”呀?童儿,过来;替我拿法国话问问这个奴才,他叫什么名字。
|
童儿
| 听好。你叫啥名字?
|
法兵
| 铁先生。
|
童儿
| 他说他叫铁先生。
|
毕斯托尔
| 铁先生?我可要“踢踢”他,要“推推”他,要“拖拖”他!把这话用法国话讲给他听。
|
童儿
| 我可不知道法国话里“踢踢”“推推”“拖拖”怎样讲。
|
毕斯托尔
| 叫他准备吧,我决定要割他的喉咙了。
|
法兵
| 他说啥,先生?
|
童儿
| 他关照我对你说,你准备起来吧;因为这位兵老爷拿准主意,马上就要割你的喉咙啦。
|
毕斯托尔
| 对,割喉咙,忘八蛋骗人!乡下佬,除非你拿金洋钱给我——拿雷亮的金洋钱给我,否则我这把剑就要对你不起,请你吃它几下子。
|
法兵
| 啊,我求求你,看在老天爷面上,饶我一命吧!我也是好人家出身,是个大少爷。只要你刀下留情,我情愿孝敬你两百块大洋。
|
毕斯托尔
| 他叽咕些什么话?
|
童儿
| 他求你饶他一命。他是个出身高贵的上等人,还说他愿意给你两百块洋钱做赎金。
|
毕斯托尔
| 去对他说吧,我的怒火已经消散了,他的洋钱我决定收下了。
|
法兵
| 小先生,他怎么说呀?
|
童儿
| 虽然他赌过咒,捉牢了俘虏随便怎样也不饶的;不过呢,你答应给他洋钱,看在洋钱面上,他肯饶你、放掉你了。
|
法兵
| 我膝盖落地,向你千恩万谢;也算是我交上了好运,会落在将军的手里——我看将军在英国人里面,好算得顶勇敢、顶有胆子、顶出风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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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斯托尔
| 翻译给我听,童儿。
|
童儿
| 他跪下来向你千恩万谢;他认为也是他运气好,会落在你手里,照他看,你是英国人中顶勇敢、顶有胆量、顶了不起的一位将军了。
|
毕斯托尔
| 我血也会喝,好事也会做!跟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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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儿
| 快点儿跟那位伟大的上尉走吧。(毕斯托尔下,法国兵士随下)谁看到过这样一颗空洞的心,吼起来却这样有劲?不过俗话说得好:“喊得越响,肚里越空。”巴道夫、尼姆,比这个一味喊叫的舞台上的魔鬼强十倍,谁都可以用一把木刀削他的脚爪;他们俩都给送上了绞刑架,这一个也逃不了这道关,要是他胆敢趁火打劫。我必须回到辎重营里跟童儿们一起看守着。要是让法国人晓得只有孩子们在看守辎重,那他们就要来打劫我们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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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号角声。弗鲁爱林及高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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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鲁爱林
| 把看管辎重的孩儿们都杀了!这分明是违反了战争的规矩。哪儿看见过——你听着——这样卑鄙无耻的勾当!你凭良心说句话,看见过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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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厄
| 还有什么好说的,一个孩子都没能逃过这场屠杀;这就是那班从战场上脱逃的、怯懦的流氓干的好事。这不算,他们还放火烧了皇上的营帐,把帐里的东西搬了个空;皇上一怒之下,就命令每个士兵把他们的俘虏全杀了。啊,真是个有作为的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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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鲁爱林
| 呃,他是生在蒙穆斯的,高厄上尉。亚历山大太帝降生的那个城市,你管它叫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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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厄
| 亚历山大大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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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鲁爱林
| 呃,我请教你,“太”不就是“大”吗?不管是“太”是“大”,是“伟”、是“巨”还是“尊”,全都是一个意思,只除了字眼有些儿不同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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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厄
| 我想亚历山大大帝降生在马其顿。他的爸爸叫做马其顿的腓力普——我记得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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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鲁爱林
| 我想亚历山大降生的地方叫做马其顿。我对你说,上尉,你只消看一看世界地图,保证你就会看出来了,马其顿,蒙穆斯,这两个地方的地形——你听着——可十分相像呢。在马其顿有条河,在蒙穆斯同样也有一条河,叫做威伊河——可是另外那条河叫什么名字我的脑子里却没有印象了。可是这实在是二而一的东西,就像我这个手指头跟我那个手指头不分彼此一样,而两条河里头都有鲑鱼!要是你好好地研究一下亚历山大的生平,就会觉得蒙穆斯的哈利跟他像得很呢,处处都有相同的地方。亚历山大——上帝知道,你也知道——有一天大发雷霆,怒不可遏,火气冲天,又气又恼,真是恨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再加上带着几分醉意,就凭这几盅酒和一股怒火——你听着——把他的最好的朋友克莱特(27)给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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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厄
| 在这点上,当今的皇上可就不像他,他从没有杀过一个朋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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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鲁爱林
| 我故事还没说完呢,你就来插嘴,这,你听着,可有点儿不大那个。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亚历山大杀死他的朋友克莱特是因为喝酒喝醉了;而亨利·蒙穆斯呢,因为他神志清醒,懂事明理,才跟那个穿着紧身衣、挺着大肚子的胖骑士一刀两断了。那个胖子是个专爱说笑话、打哈哈、恶作剧、干荒唐事儿的人——我倒把他的名字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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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厄
| 约翰·福斯塔夫爵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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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鲁爱林
| 正是他。我告诉你,蒙穆斯地方降生了一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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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厄
| 皇上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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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号角声。亨利王率英军上;华列克、葛罗斯特、爱克塞特等随上。兵士押波旁等俘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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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自从我来到法兰西,我还不曾发过一次火;今天,为这件事,我可按捺不住了。传令官,你带一个喇叭手,跳上马,去到对面山头,向那边的骑兵宣布:要是他们不怕跟我们打一仗,就请他们下山来吧;要是他们害怕,那干脆就离开阵地,免得叫我们看着讨厌!倘若是,他们既不下山,也不退避些,那只好我们过来了,那时候管叫他们慌忙逃跑都来不及,就像是石弹飞也似的离开那弓弦。还有,在押的俘虏,我们全都要杀掉——而我们还准备抓到一个杀一个,一个都不饶恕。去对他们这样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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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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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克塞特
| 陛下,法兰西的使节来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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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罗斯特
| 他的目光没有从前那样骄傲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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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怎么啦!现在又是怎么回事,使节?你忘了我是拿我这身骨头做赎金吗?你又来讨取赎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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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乔
| 不是,伟大的皇上。我是来恳求您恩准我们走遍这片流血的沙场,把我方的阵亡将士清点一下,把这些死者埋了;从小兵中间辨认出我们的贵族来。唉,可叹哪!我们有好多公卿大人,都倒下来浸透在那雇佣兵的血泊里,而村夫俗子却摊开着粗手大脚,沐浴在贵人的血液里!那受伤的骏马,四脚都深深地浸在血泊里,发了疯,举起铁蹄,没命地把主人践踏,叫死了的人再死第二遭。啊,伟大的皇上,请准许我们在安全的情况下,清点一下战场,也好让死者的遗骨有个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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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老实对你说,使者,我还不知道今日的天下是否已属于我们了,因为你们还有好多的骑兵横冲直撞的出现在战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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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乔
| 今日是您的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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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可赞美的是上帝,不是我们的本领!那矗立在近旁的城堡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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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乔
| 大家管它叫阿金库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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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那么我们就把这一仗叫做“阿金库尔之役”,日子是在克里斯宾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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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鲁爱林
| 您那大名鼎鼎的祖父——请陛下原谅我这么说——还有您那叔祖“威尔士黑太子”爱德华,曾在这儿的法兰西土地上——我曾经从历史上读到——狠狠地打过一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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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确是这样,弗鲁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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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鲁爱林
| 陛下说得真对。要是陛下还记得起来,威尔士军队在一个长着韭菜的园圃里也立过大功,那时候大家在他们的蒙穆斯式的帽子上插了韭菜;如今——陛下也知道——这韭菜成为军队里光荣的象征了;我相信在圣大卫节那天,陛下决不会不愿意戴棵韭菜在头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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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我要戴的,这是一种光荣的纪念。因为好乡邻,你明白,我是个威尔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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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鲁爱林
| 任凭威伊河里有多少水,也不能冲洗陛下身子里的威尔士血液——我敢对您这么说,但愿上帝永远保佑威尔士血液,假使是天老爷乐意——他老人家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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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谢谢你,我的好乡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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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鲁爱林
| 耶稣在上,我是您陛下的乡邻,我不怕人家知道这回事!我倒愿意把这话对普天下的人讲呢。赞美上帝,只要陛下始终是个正人君子,我干吗要因为跟陛下有了这份乡谊而害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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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愿上帝叫我永远做个正人君子。叫我们的传令官跟他一起去吧。把双方阵亡的确切数目查明了告诉我。(传令官及蒙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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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指威廉斯)去把那边的那个家伙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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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克塞特
| 当兵的,快去见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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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当兵的,你干吗把手套插在帽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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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斯
| 回禀陛下,这是人家给我的挑战品;只要那个人还活着,我免不了要跟他较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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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是个英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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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斯
| 回禀陛下,是个流氓——昨儿晚上他倒欺压到咱头上来了;他要是还活着,胆敢来认这一只手套,嘿,我发了誓,要给他一个巴掌;要不然,如果让我看到了我的手套插在他的帽子上——他发过誓,他是个军人,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定把它戴在头上——我就要狠狠地叫他挨我一下,少不得连那手套都要打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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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你怎么说,弗鲁爱林上尉?这个当兵的应该遵守自己的誓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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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鲁爱林
| 要不这样,他就是个懦夫,是个不要脸的——这是我凭良心说实话,回禀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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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也可能他的对头是个大大有身分的人,哪儿能够跟一个兵士来较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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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鲁爱林
| 陛下听着,不管他身分有多么高,可以比得上地狱里的大魔王,他发了誓、赌了咒,就应该算数。要是他翻悔了自己的誓言——现在您可听着——嘿,凭良心说,那就走遍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他那样彻头彻尾的恶徒、流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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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那么等下次碰见那个家伙的时候,小伙子,你就照你的誓言办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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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斯
| 我一定说到做到,准没有错,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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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你属于哪一个的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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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斯
| 在高厄上尉麾下,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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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鲁爱林
| 高厄是个好上尉,他读过兵书,精通打仗的这一套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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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去把他叫到我这儿来,当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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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斯
| 我就去,陛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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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拿出一只手套)这个赏给你吧,弗鲁爱林;我要你把它插在帽子上。阿朗松跟我两个,方才一起倒在地上搏斗,我把这只手套从他的头盔上拔了下来。要是有谁看到这只手套前来向你挑战,那他就是阿朗松的朋友,我的对头。如果你碰到这样的人,捉住他,也算你对我尽了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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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鲁爱林
| 陛下给我这个效忠的机会,叫我脸上生了光彩,做臣子的求都没处求呢。我真想看看那个人,倘若他也只有两条腿,那就管叫他为这只手套懊悔都来不及!——我的话到此为止。——然而我真想马上碰见他,假使托上帝的福,我能够看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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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你认识高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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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鲁爱林
| 托您的福,他是我的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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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劳你驾去找找他,把他带到我的帐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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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鲁爱林
| 我就去把他带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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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华列克伯爵,还有葛罗斯特王弟,请你们紧跟在弗鲁爱林的后边。我赏给他的一只手套,说不定会替他招来一个巴掌。这本是那个兵士的手套;我有约在先,说是要戴在自己的头上。跟住他吧,华列克好兄弟,要是那个家伙打了他——照我看,凭他那股牛劲,他真会照他所说的干,那就免不了要闹出什么乱子来;因为我很知道,弗鲁爱林是条好汉,一旦发作了,就像火药那样猛烈,当场就会回敬人家的侮辱。跟他去吧,别让他们俩闹什么事。跟我一同走吧,爱克塞特王叔。(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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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厄及威廉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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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斯
| 我敢说,皇上召你是要封你做爵士啦,上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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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弗鲁爱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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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鲁爱林
| 托上帝的福,上尉,我到底把你找到啦,快跟我到国王那儿去。说不定你做梦也想不到,会有天大的好处等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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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斯
| 先生,您认识这只手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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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鲁爱林
| 认识这只手套吗?我只知道这只手套是一只手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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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斯
| 我可是认识这只手套;所以我向你挑战!(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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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鲁爱林
| 妈的!你这个十足的卖国贼,天下哪儿还能找出第二个,不管在法兰西,还是在英格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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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厄
| 怎么啦?你这个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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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斯
| 难道你以为我说过的话就不算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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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鲁爱林
| 让开些,高厄上尉。请你放心,我要叫他尝尝我的老拳,卖国贼的报应就在眼前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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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斯
| 我不是卖国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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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鲁爱林
| 你睁着眼睛说谎!(向高厄)我以皇上的名义命令你逮捕他。他是阿朗松公爵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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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列克及葛罗斯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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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列克
| 怎么啦,怎么啦?是怎么一回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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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鲁爱林
| 华列克爵爷,眼前有一件最不得了的卖国案子给揭发啦——感谢上帝吧!——您瞧,就像是夏季的白天那样一清二楚。皇上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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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亨利王及爱克塞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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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怎么啦?是怎么一回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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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鲁爱林
| 陛下,这就是那个流氓、那个卖国贼——请陛下注意——他一看见手套,也不管这是陛下从阿朗松盔甲上拔下来的手套,就动手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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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斯
| 陛下,这是我的手套,我这儿有一只手套跟它配对;昨儿晚上,我拿手套跟那个人交换,那个人一口答应我将来把手套戴在帽子上;我就把话许下,假使他胆敢戴在头上,我就胆敢打他。现在给我碰见了那个人,帽子上插着我的手套,那我本来怎么说的,可就怎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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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鲁爱林
| 现在请陛下听我说——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请陛下包涵——这个人,真是个彻头彻尾、无恶不作、像叫化子那样满身跳蚤的奴才!我希望陛下现在给我出头作证,当场就声明:这是阿朗松的手套——凭良心说——是陛下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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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把你的手套给我,当兵的——你看,这儿有一只不是跟那只配对吗?你口口声声要打人,其实是要打我本人;你还骂得我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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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鲁爱林
| 请陛下容许我说句话,只要天下还有军法的话,那就该把他的脖子吊起来抵他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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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你在我面前怎样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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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斯
| 皇上,说到冒犯,少不了先得存着这样的心,我可从来没有一点儿想要得罪陛下的意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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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可是你破口大骂我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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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斯
| 昨儿晚上陛下悄悄地跑来,一点儿也不像您本人——叫人还以为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兵。想想夜有多么黑,您穿的是什么样服装,您的举止又真不够气派。在这样一种情景下,陛下受了些委屈,那么我请您,要怪也只好怪您自个儿不是,并非我的不好;因为假如您让我看到我心目中的样儿,我就不会得罪什么人了。所以,我请求陛下宽恕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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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呃,爱克塞特王叔,替我拿银币来装满这只手套,送给那个汉子。你收着吧,汉子。把手套插在你的帽子上当作光荣的表记,直到有一天我跑来向你挑战。把银币给他。(向弗鲁爱林)我说,上尉,你得跟他做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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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鲁爱林
| 天理良心说句话,这家伙真有种。拿着,这儿是给你的十二个便士;我劝你要侍奉上帝,别跟人吵闹,也别只顾唠唠叨叨的,也别口角,别斗气,那我敢担保,你的为人就格外出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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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斯
| 我一个钱也不要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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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鲁爱林
| 这也是我的一片好意。我对你说,这钱拿来也好修修你的靴子。得啦,干吗要这么害臊?你的靴子已经不太好啦。这是个好先令呢,我向你保证,要不然,我替你换一个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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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国传令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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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嗨,传令官,阵亡的人数查明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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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令官
| 这儿是法军的死亡人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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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我们的俘虏中有哪几个重要的人物在内,叔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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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克塞特
| 有法王的侄儿奥尔良公爵;有波旁公爵、蒲西加王爷,还有其他的王爷和男爵、骑士和绅士等等,足有一千五百人,普通兵士等辈不算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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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这份报告上写着有一万个法国人尸首横陈在沙场上。在这许多人里头,阵亡的王爷们和举着军旗的贵族,计一百二十六人;此外加上:爵士、候补骑士和英勇的绅士等,总计死亡八千又四百人;其中有五百人是昨天才晋封做爵士的;这样,在他们丧失的这一万人中普通招募来的兵士只有一千六百名。其余的全都是王爷、男爵、贵族、爵士、候补骑士以及有身分的绅士。在他们阵亡的贵族中有这许多名字:查理·台拉勃莱,法兰西的大元帅……杰克·夏蒂龙,法兰西的海军上将……弓驽手指挥朗菩尔王爷……还有法兰西大臣、勇敢的基夏·杜芬爵士……约翰·阿朗松公爵……安东尼·勃拉庞公爵,勃艮第公爵的兄弟……还有爱德华·巴尔公爵……在雄赳赳的伯爵中间,有葛朗伯莱、罗西……福康堡、福华、波蒙、马尔……伏德蒙,还有莱特拉——这真是王爷们的生死之交!咱们英国军队阵亡的数字呢?(传令官呈上另一文件)爱德华·约克公爵、萨福克伯爵;理查·克特利爵士;台维·甘姆候补骑士;其他的都是些普通军人。总共不过二十五人。啊,上帝,在这儿你显出了力量!我们知道,这一切不靠我们,而全得归功千你的力量!几曾看见过两军对峙,并没出奇制胜,全凭明枪交战、实力相拚,竟会使对方败得那么惨,而己方损失又那么轻?接受了吧,上帝,这全是你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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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克塞特
| 真是神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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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来,我们集合队伍到村子里去;当众宣告,谁要是把胜仗夸耀,或者是剥夺了那原只应该属于上帝的荣耀,就要受死刑的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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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鲁爱林
| 禀告陛下,要是告诉人说,咱们杀死了多少多少敌人,那么算不算得是违反了军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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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那可以不算,上尉;不过得表明,是上帝帮我们打的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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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鲁爱林
| 对,凭良心说,他替我们出了大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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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王
| 让我们举行一切敬神的礼节,高唱起“耶和华啊,荣耀不归于我们”的赞美诗;郑重地把死者安葬入土。然后向卡莱前进;然后再启程返国——从法兰西去的人,从没有这样快乐!(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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