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陪伴和德T…先生的殷勤奉承很快驱散了曼侬的忧伤。
  “忘掉我们可怕的过去吧!亲爱的厂刚到,我就对她说,“让我们重新开始更幸福的生活吧!毕竟,爱情是美好的主宰,它带给我们的快乐,足以弥补命运的折磨。”
  晚餐是快乐的,有了曼侬和一百皮斯托尔,我比全巴黎最富有的、家中财宝成堆的征税官还要志得意满。知足者长乐;我已别无所求,对未来也不再担忧什么。我几乎可以笃定,父亲会供给我在巴黎堂堂正正生活的费用;因为我已年满二十岁,有权支配母亲留给我的财产。
  我没向曼侬隐瞒,我只剩下了一百皮斯托尔。因为我们正在等待一笔更大的财富,这笔钱足够让我们安心地应付到那个时候。而且无论是靠继承财产,或是靠赌博,那笔财富都应是我的囊中之物。
  这样,头几个星期我只想着如何享受。一方面,荣誉感在作怪,另一方面,我也忌惮警方的搜查。所以尽量拖延着不与特朗西尔瓦尼旅馆的合伙人联系,只在几个不起眼的夜总会赌博,而命运之神也让我避免了靠欺诈取胜的耻辱。
  我每天下午抽一些时间进城,而晚上则回夏约吃晚餐。德T…先生常和我们在一起,我们的友谊也日渐深厚。曼侬也找到消磨时间的方法,她结识了附近几位来度春假的年轻女士。她们在一起或去散步,或做一些女人们爱做的事。偶尔小赌一把,用赢来的钱付车费。她们也常到布劳涅森林,去吸新鲜空气。每天晚上回去的时候,我都觉得曼侬比前一天更美丽、更快乐、更动人。
  但我们的天空并非晴空万里,仍有几片阴云威胁着我的幸福。后来当然都被驱散了。曼侬爱闹着玩儿的性格,使这件事的结局具有十足的戏剧性;就是到今天,我仍忘不了她的温柔和可爱之处。
  一天,我们唯一的仆人将我拉到一旁,很尴尬地对我说,他有一个重要的秘密要告诉我。我要他放开胆子说出来。他拐弯抹角了半天,我才听明白,是有一位外国大公好像爱上了曼侬。我顿时热血上涌。
  “她也爱他吗?”为了弄清楚,我突然打断他的话。我的冲动吓坏了他,他忐忑不安地回答,他了解得还没这么深入。但是他观察到,一段时日以来,这位外国大公每天都来布劳涅森林,一下马车便独自走到平行侧道上,好像在伺机偷看小姐或碰到她。于是他就想到去结交这位外国大公的随从,好打听出他们的主人是谁。从随从那儿得知他是个意大利大公,而且他们也在猜测,主人可能会有什么艳遇。仆人又颤抖着说道,他没能再打听到其它消息,因为那位大公已经从森林里出来了,亲切地走近他,询问他的名字;而后,因为猜到他是我们的仆人,就恭维他有幸能侍候这世上最迷人的女子。
  我迫不及待地等候下文,他却抱歉地说他知道的就这么多了。我想,一定是我的冲动让他害怕了。于是催他不必掩饰继续往下说,但却徒劳无功。他向我保证只知道这些,而且他刚刚告诉我的,就是前一天的事,他也没有再看到大公的随从。为了使他安心,我不只夸了他,还赏了他些钱。我在他面前没有流露出对曼侬的疑心,只是用平静叮嘱他,好好留意那外国人的行动。
  事实上,他的惧怕引起了我的怀疑,曼侬可能已事先禁止他把全部真相告诉我。但是,想了一会儿,我不再惊慌,甚至后悔自己的懦弱。我怎能因为有人迷恋曼蚀而责怪她呢!很显然她并不知道自己有了一个爱慕者,如果我这么容易就嫉妒的话,我要过的是怎样的一种生活啊!
  第二天我去了巴黎,只想着大赌一把,多赢点儿钱。这样,万一发生什么令人担心的事,我们就可以立刻离开复约。当晚,并没有得到任何于我不利的消息。那个外国人又出现在布劳涅森林,并以两天前曾交谈过为由,接近我的心腹仆人;他倾吐了他对曼侬的爱,但是从他的话中还听不出他和曼侬有什么瓜葛。他向我仆人问了很多事,最后竟想用数目不小的一笔钱来收买我的仆人。他还拿出一封早已准备好的信,用几个金路易贿赂我的仆人,请他转交给曼侬,但都被我的仆人拒绝了。
  这样,风平浪静地过了两日。不料,第三天,风云突变。那天,我从城里回来时已经很晚了。刚到,仆人就告诉我,曼侬在散步时离开过她的同伴们一会儿;期间,她示意那个一直在不远处跟着她的外国人走到她的身边,然后递给他一封信,他兴高采烈地收下了。曼侬转身离开了,他也只能多情地吻着那封信来表达他的兴奋。而曼侬,在剩下的时间里,却异常快活,直到回家后仍是如此。
  当然,仆人的话字字都叫我胆颤心惊,我忧伤地问他:“你能确信你没有看错吗?”他对天发誓说绝对没有。
  要不是曼侬一听到我回来,就迫不及待地跑到我面前,抱怨我这么晚才回来的话,我真不知当时内心的痛苦会把我折磨成什么样。我还没来得及开口,曼侬就已用她的亲吻和拥抱淹没了我。当我们独处时,她开始强烈地斥责我晚回家的习惯。我的沉默反倒让她说个不停。她说,这三个星期以来,我没有陪她过过一个整天,她无法忍受每天都有很长时间与我不在一起,她请求至少每隔一段时间,我可以从早到晚陪她一天;而且就从明天开始。
  “我会的,不用担心。”我相当粗暴地回答了她。她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忧伤,仍处于一种亢奋的快乐中,兴奋地向我描述她一整天都是怎么度过的。
  奇特的女子,我自言自语,这序幕之后等待我的是什么呢?我顿时想起了我们第一次分离的情景。但这次,我觉得她的快乐和爱抚是真心的。
  本来晚餐时,我还因白天赌博的损失而自责,现在却已轻易地将它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我很高兴让我明天留在夏约是她提出的。这对我很有利,为我的计划赢得了时间。因为我的在场,可以完全驱散原本对明天的担心。即使没看到什么特别的,非逼我揭露我的怀疑,我也已决定后一天就搬到城里,搬到一个不必与王公贵族有任何牵连的街区去。这安排让我睡了个安稳觉,但这并不能消除我对新的背叛的担心。
  我醒来后,曼侬对我说,虽然一整天都要呆在屋里,她却不想让我就此随随便便,她要亲自打理我的头发。我有着一头漂亮的头发,她以前就玩过好几次;但这次她比以往更细心。为了满足她,我不得不坐在她的梳妆台前,住她用想出的各种方式梳理我的头发。其间,还不时让我把脸转向她,然后她双手搭在我肩上,好奇地看着我;接着,会吻我两下,表示她的满意;再要求我坐回去,让她继续完成她的作品。
  我们一直这样德戏到午餐时分,她的快乐是那样的自然,没一点儿做作的痕迹。我根本无法把她这样的表现与卑鄙的背叛联系在一起,好几次都想向她敞开心扉,卸下那份让我难以承受的心事。但每次又都以为,她会主动跟我说;又预先视此为情场的胜利。
  饭后我们回到她的房间,她又开始整理我的头发,我则随她摆弄。就在这时,有人来通报说,某位大公要求见她。这个名字激怒了我,“什么!”我推开她喊道,“谁?什么大公?”
  她丝毫没理会我的问题,“让他上来!”她冷冷地对仆人说。
  她转身对我说,“亲爱的,你是我深爱的情人。”她继续迷人地说道:“请你再忍耐一会儿,一会儿,就一会儿;我会更爱你,胜过现在的千百倍,我会感激你一辈子的。”
  我惊怒交加,说不出话来,她再三的恳求我,我则做出各种表情拒绝她。但是,当她听到客厅的门已经开了,立即一手抓起我散在肩上的头发,一手拿起梳妆镜,使尽全身力气把我找到了房间门口,用膝盖把门顶开。
  她就把这一幕展现给了那个外国人;他可能听到了我们的声音,正茫然地停在房间的中央,看到这样的场景,非常惊讶。他衣饰华丽,但长得实在不敢恭维。这一幕让他颇为尴尬,尽管如此,他还是深深的鞠了个躬。
  曼侬不等他开口,便把镜子递对他说:“瞧瞧吧!先生!请您好好照照自己,然后请你评评理。你向我求爱。你看看我所爱的人,我发誓要爱一辈子的人。你自己比比看!如果你以为可以你有跟他争我的心,你告诉我体有什么资本。而且,我要告诉你,在贱妾眼中,全意大利的大公加在一起,也比不上我现在所抓住的一根头发。”
  她这番疯狂的演说显然是事先想好的,其间,我一直在试着岔开话题,但是都没有成功。一位像外国大公这样有地位、有身份的人,遇到了这等尴尬事,让我感到很同情,试图想用礼貌来补偿他所遭受的轻微的侮辱。但这位外国大公很快就恢复了镇定,粗鲁地回击了曼侬的话,也就打消了我的那个想法。
  “小姐,小姐!”他强作笑颜,说,“我总算是大开眼界了,你可没我想得那么嫩啊!”说完,看都没看曼侬一眼,就立即走掉了,边走还边低声说,法国女人并不比意大利女人好。在当时的情况下,我也没什么必要去改变他对女性的看法。
  曼侬松开我的头发,倒在沙发上,放声大笑,笑声回响在整个房间里。我不否认,她为爱而做的牺牲,让我深深感动。但是,她这个玩笑实在有些过份,于是我数落了她几句。她告诉我,我的情敌在布劳涅森林以各种方式向她示爱,纠缠她好几天后,竟然在一封由马车夫转交给她的信中,赤裸裸地表达他的爱意,介绍了自己的姓名,并列出了所有的头衔;还许大愿说,可以让她拥有炫目的财产,并永远爱她。她本打算回夏约就告诉我这件事,但想到可以从中找到乐趣,便无法抵制来自想像力的诱惑;她做出了讨人喜欢的答复,告诉那位意大利大公可以随时到家里来。同时又为自己找到了另一个乐趣,那就是让我毫不知情地卷入她的计划。我绝口不提自己从另一途径得到的消息,完全陶醉在这爱的胜利之中,对她所做的一切赞不绝口。
  我发现,在我这一生中,上帝总是选择在我生活最稳定的时候,用最严厉的手段来惩罚我。曼侬的爱情和德T…先生的友谊,让我觉得无比幸福,甚至想不到还要担心什么新的不幸。然而,上帝正在酝酿一个更悲惨的不幸,它将使我沦落到您在帕西所见到的情形,而且一步一步把我逼进可悲的绝境,甚至让您很难相信我说的句句属实。
  一天,我们正和德T…先生共进晚餐,听到有一辆马车停在旅馆门前;好奇心使我们想知道是谁会在这个时候到这儿来。下人告诉我们是德G…M…公子,也就是我和曼侬的死敌,那个把我关进圣·拉扎尔、把曼侬送进收容所的老淫棍的儿子。
  他的名字使我热血沸腾,‘提上帝把他带到我这儿来!”我对德T…先生说,“让我能报他父亲卑鄙行径的一剑之仇。如果不用到和他较量一下,我是不会放他走的。”但是,德T…先生与他相识,还是他最要好的朋友,所以他力图改变我的看法。他向我保证,这是个很可爱的年轻人,绝对和他父亲的事无关;等我见到他,不可能不尊重他,甚至还会想赢得他的尊重呢。又说了一大堆他的好话之后,德T…先生请我允许他邀请小德G…M…来与我们同座,并与我们一起继续进晚餐。
  他料到,我反对这个建议,是因为我不愿冒险让仇人的儿子知道曼侬的住处;所以,就以他的名誉和信用担保,如果小德G…M…认识了我们,他只会成为我们最热心的保护者。有了这个保证,我也就不再阻拦他。
  德T…先生先向德G…M…解释了我们是谁,才把他带过来。一见之下,我们果然对他产生了好感。他热情地拥抱我。我们重新落座,席间,他赞美曼侬、我、以及属于我们的一切。他吃得很香,为我们的晚餐增色不少。饭后,话题开始变得较为严肃;谈及他父亲对我们的所作所为,他垂下了眼帘,恭顺地向我们致歉。
  “我不愿多说,”他对我们说,“不愿再回想那件让我倍感羞耻的事。”
  如果他的歉意从一开始就是真诚的,那么接下来的话就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我们的谈话还不到半小时,我就注意到,他已被曼侬的魅力深深地吸引,他的目光和举止也越来越温柔。虽然他在言语中没有流露出什么,但凭我在爱情方面丰富的经验,也无须嫉妒心的作祟,就完全猜得出这是什么缘故。
  他一直陪我们到半夜,临别时,一再表示很荣幸能够认识我们;并请求我们允许他为我们效劳。清晨时分,他才与德T…先生乘着马车离开。
  正如我刚才所言,我并没有嫉妒。我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相信曼侬的誓言。这迷人的女子已完全成为我灵魂的主宰,我对她只有爱和尊重。所以,我非但没有因她获得小德G…M…的喜欢而怪罪她,还为她巨大的魅力感到心花怒放,为自己能被这么一个人见人爱的女子所爱而暗自得意,甚至觉得没必要告诉她我的猜疑。
  几天来,我们忙着为她准备衣物,商量是否可以放心去剧院,而不必担心被认出来。周末,德T…先生来看望我们,我们向他征求意见;他很清楚只有说可以,才能让曼侬开心。于是,我们决定当晚就同他一道前往。
  但最后,并未成行。因为德T…先生随即把我拉到一旁,对我说:“没见你的几天里,我始终处于一种两难的境地中,今天也正是为此而来。德G…M…爱上了你的情人,他向我坦白说了。我是他的密友,什么都愿意帮他;可是,我同样也是你的好朋友,我认为他这样的想法是不妥的,并且已经责备了他。如果他只想用普通方法来讨好曼侬,我还可能替他保密。可是,他不知从哪儿打听到了曼侬的脾性,知道她喜好财富和享乐。他已经拥有一大笔财产,他对我说,他要送曼侬一份厚礼,送她一万里弗耳的供养费,以此诱惑她。如果是公平竞争,我绝不至于背叛他;但公理却偏向你这边,再加上我对你的友谊,更何况是我不慎把他带来,才激起了他的感情,我必须防范一切由我引起的后果。”
  我感谢德T…先生给了我这么重要的帮助,并完全信任地告诉他,曼侬的性格正如德G…M…所说,她无法忍受贫穷。“然而,如果只是钱多一点或少一点的问题,我不信她会为了另一个人而抛弃我。我现在已有能力让她衣食无忧,而且我相信,我的财富会与日俱增。我只是担心一件事,”我接着说,“就是,G…M…利用对我们住所的了解,做对我们不利的事。”
  德T…先生向我保证,不必担心这一点。虽然G…M…可能为爱情做出疯狂的举动,但绝不会做出什么卑鄙下流之事;而且,万一德G…M…真的做出什么可耻的事,他会第一个惩罚德G…M…,并弥补他所造成的不幸。
  “我很感激你的这种情谊,”我接着说,“但是不幸会发生,而补救却很不确定。所以最明智的办法,就是离开复约,另寻一个住处,以阻止其发生。”
  “是的,”德T…先生接着说,“但你很难赶在他前面搬走,因为G…M…中午肯定会来,他昨天就是这么对我说的;而这也是为什么我一大早就赶来的原因,我是来通知你他的意图。他随时都会到这儿。”
  这么紧急的通知让我不敢小觑这件事。既然无法避免G…M…的来访,大概也不能阻止他向曼侬求爱,我决定先告诉曼侬这个新情敌的意图。我想曼侬既已知道我了解他的打算,又是当着我的面接待他,她会有足够的勇气拒绝他的。我把这个想法透露给德T…先生,他说这样会把事情搞得更棘手。
  “我承认这一点,”我对他说,“我有信任一个情人的一切理由,我相信曼俄对我的爱。只有巨额的赠予才能迷惑她,而且,我对你说过她并不看中利益。当然,她喜欢生活舒适,但她同样爱我。我不信,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她会选择一个把她关进收容所的人的儿子。”总之,我固执己见,把曼侬拉到一边,如实地把我刚听到的一切告诉了她。
  她感谢我对她的信任,答应我在G…M…赠送她礼物时,会彻底打消他的企图。
  “不,”我对她说,“千万不要粗鲁地激怒他,那会害了我们。可你知道,你,你这个调皮鬼,”我笑着说,“该怎么摆脱一个惹人讨厌的情人。”
  她想了一下儿,喊道:“我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我很得意能有这么好的主意。G…M…是我们的死敌的儿子。我们应该向老子寻仇,而不是向儿子,但可以瞄准他的钱包。我愿意听他说,接受他的礼物,嘲弄他一把。”
  “计划听起来不错,可你不记得了吗,可怜的孩子,这正是把你带进收容所的老路啊!”
  我反复跟她说这样做的危险性,却都无济于事,她反驳了我的所有理由,并说只需好好筹划一下具体步骤。您能告诉我,有哪个人不是盲目地接受他所衷爱的情人的率性而为呢!当然,我同意,不该那么轻易地答应她。我们决定欺骗G…M…,但在命运的奇特安排下,我却成为那被欺骗者。
  大约十一点,我们看到他的马车到了。他对自己的不请自来与我们共进午餐,做作地客套了一番。他看到德T…先生也在场,并未感到惊讶,因为德T…先生前一天已经答应他会来,并佯称有事而未能与他同车前来。尽管我们每个人心中都各有打算,还是友好地在一起进餐。G…M…很轻易就找到了机会,向曼侬吐露爱意。我并没有妨碍他,因为我故意走开了几分钟。我回来时发现,曼侬没有苛刻地对待他,以斩断了他的念头,他心情相当不错;我也装出心情不坏的样子,彼此暗笑对方的单纯。
  整个下午,我们双方共同上演了和谐的一幕。在他走之前,我还特意为他安排了一段时间与曼侬交流;所以,他肯定会像赞赏我的美味午餐一样赞赏我的礼貌有加。
  他和德T…先生一上马车,曼侬就张开双臂跑过来,拥抱着我大笑,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他的话和提议。大意是这样的:他爱上了她,愿意与她分享已拥有的四万里弗耳年金,这还不算将来他父亲去世后他会得到的遗产;她将成为他的心和他财富的女主人。为表明心意,他准备送她一辆马车。一栋配备家具的宅第、一个女仆、三个仆役和一个厨师。
  “瞧!这儿子可比他老子慷慨多了!”我对曼侬说,“说老实话,这些馈赠一点儿都不让你动心吗?”
  “我?动心?”她套用哈辛的几句诗来表明心迹:
  我!你竟然怀疑我会背信忘义?
  我!难道你认为我会忍受一张
  时时让我想起收容所的脸孔?
  “不!”我接着她的滑稽模仿回答:
  夫人!我很难相信收容所竟在你心中
  刻下了一道本该来自爱情的痕迹。
  “但一栋配家具的宅第、一辆马车、三个仆役,实在是相当诱人,爱情可能也没有如此强大的力量。”我接着说。
  曼俄向我保证,她的心永远属于我,除了我之外,她再也不会接受别人的爱。“他对我所做的承诺,只是更激励我去报仇,而不是去爱他。”
  我问她是否打算接受毛第和马车,她说她只想要钱。但难的是如何取后者而拒绝前者。德G…M…答应给她写封信解释他的全部计划,我们决定看了这封信后再做计议。第二天,她果真收到信,是一个没穿制服的仆人送来的,这个仆人还很巧妙地找到单独与她交谈的机会。曼侬让那位仆人等候她的答复,立即把信拿来给我看。我们一同把它拆开,信中除了普通的情话外,还有他的诺言的具体细节。他并不吝惜花销,甚至答应曼侬入住宅第时,就先给她一万法郎,而且这笔钱花完后,还会一直有现款可用。而且这一切并不遥远,他只请求给他两天时间做准备。他还告诉了曼侬宅第及所在街区的名称,并答应她,只要能摆脱我,他决日下午就会在那儿等她。他似乎对一切都成竹在胸,唯一担心的就是她是否能摆脱我。为此,他又说,如果曼侬觉得甩脱我有困难,他会想其它办法来帮她。
  G…M…可比他父亲狡猾,要在猎物到手后才会给钱。我们商量着曼侬该如何应对,此时,我尽力劝她打消这念头,并一再向她说明这样做的种种危险,但根本无法改变她的初衷。
  她回了封短信给G…M…,向他保证可以按期顺利到达巴黎,要他放心等待。然后我们决定,我立即到巴黎附近离这儿最远的村庄去租间房子,并随身带走我们在这儿的一点行李。另外,次日下午,也就是在他所指定的时间,她早点儿赶到巴黎,收下G…M…的礼物后,立即要求他带她去法兰西喜剧院,并尽她所能多带些钱在身上,剩下的则交给我的仆人,他会同她一同前往。这个仆人就是当初把她从收容所救出来的那个,他已永久地被我们雇佣了。我则去找辆马车,等在圣·安德烈一德扎克街口,并在七点左右趁天黑步行到剧院门口。曼侬答应我,届时会找借口离开包厢一会儿,趁机下来与我会合。剩下来的就容易了,我们很快就可以赶到马车等候的地方,而后穿过圣·安托尼区出巴黎,那正是去我们新家的路。
  这计划,尽管很离奇,在我们眼里,却已安排妥帖。事实上,即使我们侥幸能成功,但就此以为可永无后顾之忧的话,也是过分轻率了。然而,我们就是这样地莽撞。曼侬要和马塞尔(这是我们仆人的名字)出发了。我痛苦地看着她准备,拥抱着她,说:“曼侬,不要欺骗我,你会忠于我吗?”她温柔地抱怨我的疑心,又向我重复她所有的誓言。
  她计划三点钟到达巴黎。在她离开之后,我才出发。剩下的时间里,我就在圣·米歇尔桥附近的费雷咖啡馆里苦苦等待;我一直在那儿呆到入夜时分,才起身去租马车。照计划,把马车停圣·安德烈一德扎克街口,然后我走到法兰西喜剧院门口。但没看到马塞尔,这让我大惊失色,他本该在那儿等我才对。
  我耐心地等了一小时;混在仆役群中,睁大眼睛盯着所有的路人看。最后,七点的钟声已经响起,还是没有发现与我们计划有关的任何迹象,就买了一张正厅的票进了剧院,看看能否在包厢区找到曼侬和G…M…,但我谁也没看见。我又回到门口,急不可耐地又等了十五分钟,仍然一无所获。
  我走回到马车停的地方,一时之间没了主张。车夫一见到我,就走上前来,神秘地对我说,有个漂亮的小姐已在马车里等了我近一小时了;他是从那位女孩所描述的特征中,知道她要找的人是我;听说我还会再回来,她就说要耐心地等着我。我立即想到了曼侬,走了过去,的确有着一张漂亮的小脸,但却不是曼侬。我也没见过她。她先问我,是否可以荣幸地跟格里奥骑士说句话。我说我就是。
  “我有一封信要交给您,”她接着说,“它会告诉您,我为什么来这儿;还有,我是怎样知道您的名字的。”
  我请她给我一点时间,到附近酒馆去看信。她要跟我去,并建议我要一个单间。一路上,我问她:“这封信是谁给你的?”她请我自己看信,自然会知道。
  我认出是曼侬的笔迹,内容大致如下:G…M…以超乎她想像的礼貌和优雅接待了她,送了她无数的礼物;让她预想到,她会有女王一样的命运。然而,她向我保证,处在这新的荣华富贵中,她并没有忘记我。但是没能说服G…M…当晚就带她去法兰西喜剧院,所以她要换一天见我。而且,她预见到这消息会带给我痛苦,所以她找了全巴黎最漂亮的女子来为我解忧;她就是把信带给我的那个人。署名是:“你忠实的情人,曼侬·莱斯科”。
  对我而言,这真是一封既残忍又侮辱人的信。一时之间,我在愤怒和痛苦间挣扎,决定永远忘记这背信弃义的女人。我看了面前的女孩一眼,她非常漂亮,我真希望她能漂亮到让我也背叛情人的地步;但是,我在她身上却找不到负心的曼侬那细腻而慷懒的明眸、高贵的举止,爱神般美丽的容颜,以及大自然赐给她的无穷的勉力。
  “不!不!”我掉过头去,说,“那派你来的负心人很清楚,她要你做的是毫无用处的。回到她那儿去,告诉她,我叫她好好事受她的罪孽,如果她能做得到的话,就让她心安理得地享受吧!我将抛弃她,永不回头,同时,我也会拒绝所有的女人,她们不可能有她这么迷人,却很可能同她一样卑劣、无情。”
  于是,我准备离开,不再想曼侬,但在黯然、平静的外表下,却深藏着一颗被妒火撕裂的心。我自以为很快就会恢复,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感受到强烈的激情。唉!可我仍然被爱情所愚弄,正如我被G…M…和曼侬所欺骗一样。
  给我送信的女孩眼见我要下楼,便问我,想托她带什么话给德G…M…大人以及那位跟他在一起的夫人。听到这个问题,我又转身回了屋,忽然从原有的平静转为暴怒,这对我这样从未发过火的人来说,是不可思议的。
  “去吧!”我对她说,“告诉卑鄙的G…M…和他那负心的情妇,那封可恶的信带给我的绝望。还要告诉他们,他们笑不了多久,我会亲手杀了他们。”我扑倒在一张椅子上,帽子和手杖都掉到了地上,两行伤心的泪水溢出眼眶。刚刚的出离忿怒也变成了深深的痛苦。我痛哭失声,伴随着呻吟和叹息。
  “过来!孩子!”我对着那年轻女孩叫道,“过来!既然你是被派来安慰我的;告诉我,你是否知道如何安慰愤怒和绝望,是否知道在杀了那两个背信弃义、不配活在这世上的人之后,如何不去想自杀!对,过来!”看到她怯怯地向我走近了几步,我继续说道:“来擦干我的眼泪,安抚我的心灵。来对我说,你爱我!好让我习惯被那负心人以外的另一个人爱。你很漂亮,或许我也会爱上你。”那可怜的女孩,甚至还不到十六七岁,加上比同龄的女孩儿还要腼腆,看到眼前这奇特的一幕,早已目瞪口呆。但是,她还是靠过来想要亲吻我,我立即用手推开了她。
  “你想要我怎么样?”我对她说,“啊!你也是女人,你属于我所憎恨的而且无法再忍受的性别,你长相的柔美更让我害怕你的背叛。滚吧!让我一个人清静清静。”
  她向我行了个屈膝礼,一句话也不敢说,转身要走。
  我把她喊住说:“但是,你至少告诉我,你是如何被派来的?为什么派你?出于什么目的?你如何知道我名字的?又怎么知道该在哪儿可以找到我?”
  她告诉我,她认识德G…M…大人已经很久了。五点钟的时候,他派人去找她,她就跟着找她的仆人来到了一桩大房子里,看到他正和一位漂亮的夫人玩皮克牌。他们俩先告诉她,可以在圣·安德烈克街口的一辆马车里找到我,然后让她把那封信带给我。我问,他们是否还说了别的什么。她红着脸回答我说,他们让她以为,我会叫她陪我。
  “他们欺骗了你!”我对她说,“可怜的孩子!他们骗了你。你是女人,需要一个男人,一个富有又快乐的男人,但你在这儿是找不到的。回去吧!回到德G…M…大人那儿去;他拥有美人儿所爱的一切,他有配家具的宅第,还有马车可以送。而我,只有忠贞的爱情可以奉献;女人只会鄙视我的贫穷,玩弄我的天真。”
  随着情绪的起起落落,我又说了许多或感伤、或愤怒的话。这种情绪的波动折磨了我很久,激情才逐渐消退,让我可以静下心来思考。我把这次遭遇同以前经历过的类似情形进行了比较,发现并不比前几次更令人绝望。我了解曼侬,我为何要为一个早就该料到的不幸折磨自己呢?为何不想想办法进行补救呢?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啊!我的疏忽导致了这样的不幸,如果我不想为此自责的话,至少不该吝惜在这上面花心思。于是,我开始思考一切有希望挽回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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