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隔日,莲娜发现她的誓言似乎无法实现。除非奇迹出现才能阻止菲力染指她的遗产。
  莲娜与葛洛丽姨婆的律师兼遗嘱执行人卡先生在特蓝洛吉的律师事务所,费了好几个小时研读遗嘱,她发现菲力所说的遗嘱内容是完全正确无误的。卡先生向莲娜逐条解释了遗嘱的条款,大部份内容都颇令人沮丧。
  “就表面看来你很难保有你的遗产。显然地,你无法自大西洋的彼岸实际参与牧场的经营。”律师顿了一下,又以谨慎的语调接着说,“除非我们能找到一个方式回避这个条款。”
  “可能。”满头灰发的律师点头。“当然,我暂时还不能给你任何承诺。”
  “别提承诺,只要尝试。”她激励他,“我只要求你尽力而为。”
  她步出律师办公室,溶入正午的烈日中,脑中仍萦绕着刚才讨论的话题。在会谈中,卡先生除了提及遗产的相关事宜外,还不经意地谈起孟菲力的点点滴滴。
  现在,她确知他的敌意源自何处。而律师不经意中提起菲力是个无耻、又无原则的恶棍,这使莲娜深感震惊。
  不过,在她细想这件事之前还有另一件事得先解决。她必须尽快找到地方吃午餐!从七点半吃过早餐到现在,她还没吃过一点东西,饥肠辘辘地好似千百只饿鼠啮食她的五脏六腑!
  莲娜快速地例览着周围,扫视着车水马龙的街道,试着回想在来城里的路上,似乎看到一家还不错的咖啡厅。她找到了,就在马路对面的转角上,这正是她所需要的!
  莲娜飞快过街,进入凉爽的咖啡厅后便被侍者引到角落的空桌。侍者送上菜单,她试着以西班牙文点了一杯桔子汁及一客当日特餐。
  她满足地靠着椅背,想像菲力现在看到她不知会是什么表情。回想着昨天的一幕……
  他曾以那一贯的傲慢态度向她保证:“你自己永远也到不了。你会迷路的。我会带你会见律师。”
  他威胁着要鲸吞她的遗产并怒气冲冲地离开起居室后,暂时消失了了会儿。大约半小时后,她正忙着整理行李,把衣服挂在衣橱中时,他忽然不声不响地出现在门口。
  “如果我是你,我绝不会打开行李,反正你可能只停留几天,何必这么麻烦。”
  莲娜专注地继续做她的事并向他保证:“一点也不麻烦,我可不想让衣物在箱子里压得皱皱的。我们之中总有些人喜欢打扮得整齐些可以见人。”
  她边说着,边转身不客气地打量着他破旧遗遏的牛仔裤及半新不;日的T恤。她的眼光明白地告诉他,我可不想像你一样看起来像个流浪汉。这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最佳时机!
  菲力不在乎地向她报以微笑。“我还是觉得这么做是多此一举。几天之内,它们又得回到皮箱中。”
  莲娜转身,没有回答。她的确不打算在此久留。她预计最多停留一个星期。但是,她对菲力这么无礼他说出她的行程感到无限的气恼。
  她背向着他,继续将衣物挂人橱柜中。“请你告诉我葛洛丽姨婆律师的名字。我想尽快和他见面。”
  “我同意。他有些文件等着你签字。”她可以感觉到黑眸在注视,“我明天早上带你去见他。”
  莲娜回头看他。“不必了。把他的姓名及电话号码给我就行了。我可以自己安排。”
  “他的名字是卡彼得。我身上没带他的电话号码,不过我可以帮你找出来。”
  他居然这么合作!莲娜不可行信地瞪大了双眼。他顿了一下笑着道:“他的电话号码对你没多大用处,多塔多没有电话。”
  “没电话?”可恶!这多么不方便。她还一直盘算着,行李整理好后要打电话给屯里夫,告诉他她已平安抵达。
  菲力微笑着,中灾乐祸地行荷她沮爽的表情。“老太太拒绝安装电话,这是她的怪癖之一。所以我说卡先牛的电话号码对你没有多大用处。”
  莲娜将思绪转回到卡先生身上。“那么,只要给我他的地址,我亲自去安排会面。”
  菲力摇头。“不,小姐。你最好和我一道去。”
  莲娜瞪了他一眼。“如来你个介意,我自己可以找到路。”
  “那可能会很困难哦!”
  “为什么?我要到哪里去?”
  “卡先生的办公室在特蓝洛吉,此去大约一百公里左右。”
  只不过是一百公里而已?从布宜诺斯艾利斯搭拥挤的巴士到特蓝洛吉转车到多塔多时,沿途每一站都停,当时觉得其间的距离至少有两倍之遥!虽然她不想忍受那种颠簸之苦,但是,她更不愿和菲力同行。
  她告诉他:“没问题,我可以搭巴士。”我还要从特蓝洛吉打电话给克里夫,她思索,觉得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
  “然后,在特蓝洛吉过夜?那不是挺不方便的?你知道,要到后天才有回程的巴士。”菲力倚着门柱,傲慢地消遣她,“我真的认为你应该接受我的建议。”
  莲娜很清楚他为什么愿意为她服务,绝不是出于好心,担心她的不便。他一心一意想让她尽快结束这里的事情,把牧场留给他后返回伦敦。然后,他就可以开始倒数计时,六个月的期限一到便接收她的遗产。
  如果他认为她会落入他的如意算盘,那可就错了。“一定有其他方法可以离开特蓝洛吉吧?”她还抱着一线希望。
  他耸耸肩,欣赏她的左右为难。“你告诉我。”他真是令人厌恶!”
  “汽车?开车可以吧?我可以借到汽车吗?”
  “当然有汽车——你根本不必去借,车库内就有一辆,是你的。”
  “那就这么办。”莲娜满意地笑着。真幸运,她带着国际驾照。“看吧!我就知道一定会有妥善而简单的解决方式。”
  “我认为更简单的方法就是我陪你去。你不认得路。我保证你一定会迷路的。”
  “我可以带一位牧场工人一道去。他们之中~定有人认得路吧?”
  “我确定他们每个人都认得路……但是他们抽不出空。”菲力的黑眸充满仇恨,“除非你和我一道去,否则你就不要去。”
  四目交接,互不相让。室内几乎可以听见眼光撞击的回响声。他们对峙片刻。莲娜又一次有一种莫名的危机四伏的感觉,她觉得五脏六腑都纠结着。室内充满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
  莲娜移开目光,背向着他,匆匆地继续整理行李。“你错了,”她沉静但坚决地说:“我要自己去。”她已经受够了他的蛮横!
  这时菲力突然鲁莽地进入室内,凶狠地瞪着她。“你不可以那么做,小姐!”他严厉地告诫她:“你以为自己很聪明,自己去?我禁止你做出这种愚蠢的行为。你弄清楚,你要是迷路了,我可没兴趣浪费时间在大草原上找你!”
  他以为他在跟谁说话?“我禁止”,真是的,我绝不让他摆布我!
  在莲娜还来不及表达意见前,菲力已经转身离开。“这件事不必再讨论了,明天早上”九点我来接你。你一定要准备好,我可不喜欢等人。”
  他丢下这些话便离开了。一会儿之后,莲娜听到引擎发动的声音,汽车嘎吱地驶离车道。噢!老天,他真是低估她了。这件事绝不能这么轻易地就算了……
  现在,她坐在特蓝洛吉的咖啡厅一隅,喝了一口桔子汁,不禁得意地笑了起来。菲力的傲慢态度只会激使她采取行动……
  她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车于——正如菲力所言,车子在车库里。一辆白色的三菱汽车,她很快地发现汽车维修得很好,油箱加满了油,车钥匙放在仪表板下的杂物箱内,一切良好,莲娜浮出一个胜利的微笑。她可算已经到了特蓝洛吉的半路上了。
  她在车内找到了地图,即刻回到屋内以兴奋的心情仔细地研究着。到特蓝洛吉的路并不复杂。菲力如果觉得她没办法自己去,那一定是他对女性驾驶有很偏颇的成见!
  虽然如此,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她要找到律师办公室的位置。
  侍者端来了她的第一道菜——一份滚烫的蔬菜卷——莲娜回想起当时决定暂时不管地址就直接到特蓝洛吉来看卡先生。毕竟,她是记者,追根究底也是她的专长!
  然而,事实上是没有必要这么大费周折。
  昨天傍晚菲力离去后,她淋过浴,换上舒适的棉质浴袍,正想弄点东西裹腹时,听见有人轻敲着前门。
  她知道绝不会是菲力。菲力不可能这么有教养。他如果还记得敲门的话,门一定被敲得连铰链都脱落了!
  她正迟疑是否应该开门时,听到有个女人在叫她:“小姐,我是罗莎!”莲娜一开门,发现眼前站着一位黑发的年轻女子,她带来了莲娜的晚餐。
  半小时后,在充满欢笑声中,莲娜借着字典之助,知道罗莎是一位牧场工人的妻子,曾为葛洛丽姨婆做烹饪及清洁工作,现在,她坚持为莲娜提供相同的服务。
  莲娜可以自己打点烹饪及清洁工作。但是,她也理解到罗莎为她服务所要求的微薄工资,对罗莎而言可能是一大笔钱。莲娜同意了。不过,她也同罗莎说明这份工作可能只是暂时的,而且为时很短。
  “谢谢,谢谢,没关系的。”罗莎很快地向她的新雇主保证,她会很乐意在各方面尽其所能地协助莲娜。
  就在这一刹那,莲娜想到了这个点子。也许罗莎知道律师的地址!
  起初,罗莎对莲娜所提出的问题直摇头,皱着眉道:“我不知道。”然后,她想了会儿说:“就在邮局附近!”
  莲娜迅速地翻阅着字典以确定自己没有误解罗莎的意思,接着她忍不住雀跃起来紧抱着罗莎。卡先生的办公室就在邮局附近,那应该不难找到!
  罗莎坚持留下来过夜,莲娜心中有一丝疑虑,担心这是菲力给罗莎的指示。不论这女人是否知情,很有可能是菲力派来监视她的。菲力很擅长做这种事。
  然而,不论罗莎是否是菲力指派来的,莲娜还是很高兴有人作陪。这房子并无左邻右舍,房子又大,有人作伴总是令人安心些!
  莲娜躺在床上思念着克里夫。亲爱的克里夫是她生命中最安全的靠山。是她全部的爱,也是她将托付终身的良人。她知道克里夫一定会因为她还没打电话而牵肠挂肚。明天她一定要打电话给他,让他安心。
  她盘算着明天要告诉他这里发生的一切事情——从伦敦到多塔多的旅程、那笔惊人的遗产、她与可恨的孟菲力的冲突等。不过她对和菲力冲突的细节将会说得轻描淡写,克里夫一向都体贴她、呵护她,如果他知道菲力对她这么粗鲁,一定会吓坏了。莲娜带着对克里夫的思念,渐渐沉入梦乡……
  现在,只剩下打电话给克里夫这件事未办了。今早,在经过长途跋涉抵达特蓝洛吉时,她没有立即打电话给克里夫,她不愿意吵醒沉睡中的他,因此决定在比较合宜的时候再打。
  根据卡先生的说法,她可以到电话公司打国际电话,不过他们的午休时间到两点。
  对莲娜而言,这个时间正合适。下午两点刚好是伦敦时间上午九点,她可以在克里夫的办公室找到他。
  吃完了蔬菜卷,她喝了一口桔子汁,想到先和卡先生会谈再打电话给克里夫的确是比较好的安排。她要和克里夫讨论会谈的内容和结果,因为会谈后她产生一种念头,但还来不及细想。
  就在侍者正要端上她的主菜时,莲娜瞠目结舌地僵坐在椅子上,望着那个又高又黑的身影闯进了大门,像一阵旋风般越过了侍者,站在莲娜面前,黑眸中闪着怒火。真的是他?她生命中的克星?
  “原来你在这儿!”
  “没错,我在这儿。”
  “看来你志得意满啊。你认为我该恭喜你吗?”
  “不必了。”她真的看起来很志得意满?她应该是看起来很吃惊呀!看他闯进来的样子,莲娜还以为他会掀翻桌子,然后把她像拎小鸡般地拎起来。
  然而,他却展现了惊人的自制力——他才值得恭喜呢——他在她对面拉出木椅坐下。
  “你觉得自己很聪明,会玩这些愚蠢的小把戏?”他的声调低沉,竭力自制着。
  她以同样的语调回答:“聪明?一点儿也不。这趟旅程太容易了。”她故意曲解他的意思,眸中闪着看好戏的神情。“而且,我也没玩任何把戏,就算有,我也不想和你玩。”
  他虽然没笑,但眼眸中闪动一抹温柔。莲娜怀疑自己是否该说最后那句话。他是否会理解错意思了。
  随后他再度目露凶光:“我告诉过你九点钟去接你,你不记得这件事?”
  “我也告诉过你,我会亲自开车来,这件事你也不记得了?”
  莲娜说完后,原本以为他接着会提醒她,他曾经“禁止”她独自开车进城。如果他提起这件事,她会立刻告诉他,除了法律及她自己的良知外,没有任何人可以禁止她做任何事。孟菲力当然是无法禁止她的!
  也许他从她的目光中读出了这样的信息,他没再提醒她。他以惯有的傲慢态度,挥手叫来了仍在近处等着给莲娜上菜的侍者,为自己点了一客午餐。
  莲娜颇不以为然地望着他。他今天的穿着不像昨天那么寒碜,一条浅棕色的长裤配蓝色格子衬衫一无疑地,他原先是准备要和卡先生会面的。
  他一定颇费了一番功夫,而这一切努力却只是白忙一场,莲娜感到一丝快慰。
  点完菜,菲力再度转向莲娜:“你没有权利不告自取就开走这辆车。”
  “为什么我没权利?汽车是我的,而我有合格的驾照。”而且,我还保了全险。她无声地加了这句。“如果我想开,我就可以开。”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不耐烦他说:“我门事先安排好的,结果你却不遵守约定,我不得不浪费将近两个小时开着车大街小巷到处找你。”
  他无法想像她多高兴听到这样的事。“你不必费心,我处理得很好。”
  “我又怎么会知道?难道我突然有心灵感应的能力?”
  莲娜强忍着才没脱口说出:心灵感应可不是你能有的本事。她以严峻的眼光看着他:“我以为他们一定会告诉你。我向你保证,我不要你承担什么责任。”
  “然而,我认为要。”愤怒的黑眸在她脸上峻巡。“你毕竟是葛洛丽姨婆的侄孙女。独自在这个陌生的国度,人生地不熟,我认为我应该负起责任。”
  “我不同意,”莲娜注意到他很技巧地提到“葛洛丽姨婆的侄孙女”,而不屑称她为表妹。这大概是两人惟一的共识!她继续说:“无论如何,我绝不要你承担责任。我是唯一对我自己负责的人。相信我,我有足够的能力可以照顾自己。”
  侍者送上菲力点的啤酒。菲力喝了一口说:“真会说大话。”他往后靠在椅背上,目光在她脸上游移,“其实你说的也没错,你看来就像个精明干练的年轻女强入……”
  他说到这里,色迷迷地盯着她,使她的双颊泛起一抹赧红。她往后靠以便与他保持些距离。他的言同,加上大胆的暗示,使她忽然惊觉到:其他的客人必定以为他们是一对口角中的恋人,正气鼓鼓地闹着别扭。
  这念头使她感到困扰及惊骇。她以冷静的语调说:“我重复一遍,我能够照顾自己。”
  “在你熟悉的环境中你是可以照顾自己,但这里是阿根廷,我们在大草原的中央小姐,我们不是在伦敦。”
  “我很清楚这一点!”
  “那么你的行动要和你的想法一致!”
  “别告诉我该怎么做!我知道该怎么做!我以完全负责的态度完成了这趟旅程!”她再度气鼓鼓的倾身向前。
  她突然往后坐,转过身去试图冷静下来。她生气地想着,为什么她不能心平气和地面对这个男人、他似乎总是使她情绪激动。
  “我有地图”,她继续道:“水箱有足够的”水,油箱也是满的。我不会笨到没油缺水也开车出来。不过,依你的意思我应该向你道歉,因为我剥夺了你发现我躺在某条臭水沟中的乐趣。”
  莲娜注意到他的嘴角闪过一抹微笑,不过他回答的声调是平淡的:“我向你保证,那不会带给我任何乐趣。那只不过是你又给我多添了一项麻烦而已。”
  侍者趁这个时候端来了他点的菜。莲娜现在知道了,那是带血的牛排。
  这就对了,她生气地想着,他喜欢看到血。这就是他不断地刺激她。折磨她的原因。但是,他是没办法让她流血的,他的敌意不会伤到她。他尽管继续刺激她、折磨她吧。
  为了证明这项事实,她拿起了刀叉切下一片肉卷放进嘴里。真是美味!肉卷包着菠菜、蛋和洋葱。她微笑着向他挑衅:“这真是人间美味!在伦敦怎能吃得到!”
  菲力皱着眉,一边看着她一边开始吃牛排。“既然这样,在你能享受时尽量享受吧。毕竟你的机会不多了。几天之后你就得回到伦敦去了。”
  莲娜收回她的目光。他的话听起来像挑衅,她出于本能地想要还击。她刚才正在构思时而被菲力打断的念头,再度浮现脑海,而且逐渐清晰。
  她放下刀叉,快速地瞥了手表一眼。“这倒提醒了我……”她抬眼看着菲力,“吃完午餐,我得找到电活局,我要挂个电话到伦敦。”
  “我陪你去。”菲力露出微笑。“那将是我的荣幸。你一定是想告诉你的未婚夫你马上就会回去了?”
  莲娜迎着他的目光。“如果你愿意就陪我去吧。但我得警告你……”她停顿下来,思索该不该说出下面的话,个过、她知道此刻世界上没有一件事能阻止她。
  “我打这个电话的目的并非如你所想的,告诉我的未婚夫我很快就会回去……”她在他的注视下继续说:“相反的,我准备告诉他,我将停留在多塔多,直到我找到一个能确保我的遗产的方式……”
  他面无表情地隔着桌子凝视着她,莲娜露出得意的微笑。“为了与你对抗,我已决定留下来。无限期地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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