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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克步上台阶时已是筋疲力尽。他在门口停下来,想找出那种冷漠麻木的感觉去面对亚丽。这样做很困难口口地已经快累死了──但他还是继续尝试,在心灵深处寻找那种疏远感来屏障自己。他拉开门,走进厨房旁的贮藏间,却被一个浴缸挡住去路。 他低下头一看,立刻感到心一冷。 亚丽在浴缸内睡着了。淡金色的长发披散在她周围,如瀑布般垂泻到地面上。她的肌肤,天哪,她的肌肤。 她粉红色的乳头在水中闪亮。他一阵欲火中烧。他是多么怀念抚摸她肌肤的感觉。 他一时失神,手一松,门砰的一声关了回去。 她惊醒过来。“嗯?” 杰克这时才注意到厨房,立刻火冒三丈。“老天爷!” “杰克?”她困盹地说。“一定是你。我在梦里也会认出这种好听的声音。” “这里好像被大炮打中似的。你到底在搞什么?” “杰克!”这一回她是在尖叫了,仿佛此时才明白自己是一丝不挂。她连忙伸手去拿毛巾遮住身体。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他又问。 她抱着毛巾慢慢站起来。“作菜。” “你根本不会作菜。” “你再说”次。” “我说你根本不会作菜,你也知道我最讨厌东西乱七八糟。” 她凝视着他。他想掩饰眼中的欲火,但他很肯定她早就看出来了。她朝他走来。“你很害怕。”她很惊奇地说。 杰克想后退,双脚却好像被钉住了。他站在那儿,屏气凝神。他的感官是如此活络敏锐,连水珠纷纷坠落浴缸里的声音都听得到。她的呼吸声好像灼热的针一般插进他的腹部,令他发颤冀求想望。 他别开目光,盯着地背后的炉子瞧。 她的手悄悄伸过来,他起初几乎完全没有注意到,”等他留意到了,她的轻抚就如一巴掌一样。他攫住她的手,不让她再摸他的脸。“住手!”他的声音低哑得令他很尴尬。 地凝视着他。“我想我早料到你会这样。” 她的声音好轻好软,令他全身软朱酥的,他开口想说话,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早料到你不喜欢乱七八糟的局面。”她说道。“你这种人会在即将倾圯的墙壁上涂了厚厚一层油漆,还口口声声说墙是新的。 她身上薰衣草的香味缭绕着他,催眠着他。他好想抬手抚摸她滑嫩的肌肤。 “我则不然,”她仍定定凝视着他。“我可能会把事情弄得乱糟糟,但等我完成后,却会是一座崭新的墙,坚固耐用。” 杰克自觉要被吸进深深的漩涡去了。他再不挣脱,就会溺死在她深邃的眸子里。念及此,他便鼓起勇气,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推向后,以便跟她保持距离。“把这该死的乱局收拾一下。” “好的。” 她的顺从令他不安。他皱着眉头又添了一句:“也不要到处筑墙。” 她神秘的笑笑。“别担心,显然我还得先拆掉几面墙呢!” 几个小时之后,厨房已清理干净,黛丝便抱着凯伦站在橡树下等女儿回来。傍晚凉风习习吹来,带来了春日初翻的泥土香草香和花香。 黛丝却无心享受眼前美景,回想方才跟杰克谈话的那一幕。 她轻轻摇着怀中的凯伦。 杰克今日有所不同,这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当他撞见她时,她自觉很……性感。 黛丝一生见过不少世面,也做过不少事。她不是处女,却对性事不太自在。她一直以为这是因为她不漂亮,或是她的失聪使她不易得到亲密感。 今日杰克却令她思之再三。在他们眼神相遇的那一刹那,她感到电光石火,强烈的欲望如电流一般在他们俩之间穿梭。她知道亚丽长得很漂亮,但这对黛丝而言却一点意义也没有。她知道美是发自内心。 但是今天在杰克眼中她却看见了自己的美。 这一发现意义非凡,如今她仍有点愕然。那时的她不假思索便站起来,被他的目光吸引过去。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被他的痛苦哀愁所吸引,如今她才看出真相:吸引她的是超乎痛苦之上的东西,是杰克这个男人本身。 她头一次不把他看作是一个父亲或痛苦的人,今天他纯粹是个男人,而她也不是饱受惊吓的聋子或是他儿女的速成妈妈,她只不过是个女人,被这个男人所吸引着。 那时她施施然向他走去,还抬手抚摸他只是到那间的轻微肌肤接触──却好像碰触到火一般。 她究竟是怎么了?她明知他恨他的妻子,这是她初见他时就看出来的。 但如今她又看出点别的成分,令人害怕又意外,还带有点危险的成分。 他想要她。 令她更害怕的是她居然也想要他。 “妈!” 呼唤声把她拉出白日梦,她抬头看见维娜和凯蒂在她面前停步。 “妈──妈。”维娜绞弄手上的便当盒。“你怎么出来了?” 凯蒂慌忙躲到姊姊背后,再小心地在维娜肘弯后窥视。 “我不知道,”黛丝说。“风景好美,我想在吃晚餐前先出来透透气。” 维娜脸色一白。“噢,我马上进去做──”“汤已在炉上煮了。” 两个女孩愣在那里。 黛丝笑了。“不知道尝起来如何,但我决定要尝试作菜。你们两个何不去玩,等晚餐好了我会叫你们。” 两个女孩都没动。 维娜终于开口道:“怎么玩?” 黛丝征了一怔,望着两个女儿。她们哀伤害怕的大眼睛令她的心一紧。她要是能解除她们的痛苦该有多好。可是要怎么做呢?她以前不常跟小孩一起玩。 然后她灵机一动。她不懂得为人父母之道又有何关系?她们都知道自己害怕且孤单,她们的父母又都一点也不关心她们。 她谨慎地说:“我我们一起去搞野花好吗?”。 维娜讶异得瞪大了眼睛。“真的?” 黛丝立刻知道自己说对了。“真的。” 她们开始向黛丝走来。 “等等。” 她们愣住了,满眼恐惧。 黛丝的心为之一紧。杰克和亚丽怎么会害两个女儿有如惊弓之鸟?她温柔一笑。“你们把课本和便当盒放下来,要不然怎能好好玩?” 她们走到门廊边,把课本和便当盒放在台阶上,这才慢慢转过身来。 黛丝含笑说:“好了,咱们走吧。” 她领着女孩穿过草原,傍晚阳光的靛紫色泽映照着原野,照亮了无数鲜艳的野花。海风拂来,青草因而轻轻摇曳。 “那里有一株野玫瑰。”她指着一丛刚萌新芽的小树。“我会把它拔起来种在屋旁,如此一来我们晚上坐在门廊上时就可已了。” “我们晚上从不坐在门廊上。”维娜实事求是的说。 “嗯,这一点会有所改善。噢!看─。”黛丝紧抱住凯伦,急急走向几株枫树。 “什么──”“快来二黛丝弯腰拾起几颗枫实。两个女孩围上来,皱着眉头注视黛丝把凯伦移个姿势改由左手抱着,再把枫实掷到空中,翅膀状的种子便在风中□旋起来,像架直升机般缓缓落到草丛中。 “暗。”她放几个在女儿手中。 维娜瞅着手心的枫实。“你要我掷到空中?为什么?” “很好玩。” 维娜蹙眉。“噢。” 黛丝又拿起一个枫实,用力掷向右侧,结果枫实打个转,击中她的眼睛。“哎哟─。”她掩住眼睛,夸张地坐在地上。 维娜和凯蒂冲上前来。“妈!你没事吧?” 黛丝抬眼笑笑。“当然没事。” 两个女孩瞠目结舌了好一阵子,这才噗味一声笑出来。黛丝听了心中欢欣无限。 她笑着爬起来。“好,你们看到那边那棵树了吗?看谁可以打中。” 维娜和凯蒂咯咯笑了。掷枫实的奥运会于是热烈展开。 后来黛丝把绣得很美的桌巾铺整齐,将蓝色陶盘和银器放在最佳位置,桌子正中央摆了一瓶野花,盐和胡椒罐则放在花瓶旁边。 真是十全十美。 地低低吹声口哨,转身走进卧室,打开衣柜,瞅着里头整整齐齐的衣裳。 她想找点特别的衣服穿。刚才跟两个女孩度过一段快乐时光,她开始对此生怀抱无穷的希望。今晚是他们全家头了回共进晚餐,她得好好打扮一番。 她先是取出一条长及足踝的棉布长裤。 “太平板了。”说着,她便把它丢到地上。 再来是沙漏形有铁线作骨架的紧身衣,像是给色比娃娃穿的一样,结果也是沦落到丢到地面的下场。 她取出一件接一件的衣裳,黛丝开始明白两件事:第一,除非她先穿上紧身衣,不然那些衣裳她”件也穿不下;第二,一八七三年代妇女穿的衣裳不太舒适。 她褪下身上的衣裳,穿上宽松的棉布长裤,再套上及地的棉布蕾彩裙边的白裙,最后是无袖尖领低腰的白衬衫? 她打量镜中的自己,立刻感觉很美很有女人味。 她满意地走出卧室来到厨房,匆匆检查过晚餐,便去唤女儿。 维娜和凯蒂从卧室跑出来。一见到黛丝,维娜便停下脚步;凯蒂则躲到姊姊背后大声咯咯笑。 黛丝蹙眉。“怎么了?” 维娜瞥”眼门口,好像深怕杰克随时会进来似的。“你穿……不体面的衣服。” 黛丝很意外地低头看看。“真的?这是内衣?全都是?” 维娜点点头。 黛丝笑了。“真是的。嗯,这样一来就会吸引杰克的注意力,你不认为吗?” 维娜想说什么,看到桌面,眼珠就凸了出来。 “又怎么了?”黛丝问。 “那是星期日用的桌布,自从魏牧师去年来用晚餐后,我们就从来没用过。” “今天是星期几?” “星期四。” “差不多了,现在去洗手吧,你们的爸爸很快就要进来了。” 杰克把头顶上的帽子往后推,以手背拭去眉心的汗水,眯眼望望天边的余晖,低头看看今天做的这排篱笆。 他真喜欢在户外独自在土地上工作,就像以往一样。在这里他不会害怕孤寂或满心懊悔,没有人会对他有所期待,以充满委屈或仇恨的目光看他。他只是平平凡凡的雷杰克,圣琼安岛上的牧场主人。 他再度感到满心的懊悔。他们在这个岛上原可过着很好的生活,要是亚丽给这个小岛────以及他本人一个机会的话。但她当然是没有。才刚在佳里逊海湾靠岸,她就傲慢地摆手表示不屑住在这个小岛跟这些居民共处。她说只有一穷二白的白人才会住在这种鸡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而雷亚丽拒绝跟这种人有任何往来。当时杰克看出维娜闻言一惊,看见痛苦爬进了女儿眼中,直至今日杰克还想不起来女儿不痛苦的模样。 他屹立良久,望着微风拂过青草,形成一层层的波浪。 他又拭一下额头,朝屋子走回去。 他穿过院子,缓步登上台阶,每走一步心里就越紧张。在今天下午的出浴插曲之后,他就一直感觉像是在走钢索,只要踏错一步就会摔个粉身碎骨。 他深深吸口气,打开门步进屋内。 “嗨,杰克,他的妻子懒洋洋地说。欢迎回─。” 他愣在那儿。“你穿的是……” “不体面的衣服,我知道,维娜告诉过我。”她眼中闪着幽默的光芒。“这就是生活,反正我的胸部都遮住了。” 维娜和凯蒂掩口窃笑。 杰克张望一下厨房,想不去注意她诱人的胸部。“那是星期日用的桌布。” “星期四。” 他皱起眉头。“嗯?” “今天是星期四桌布,明天是星期五桌布,然后我想我们可以来个野餐。女儿们,你们以为如何?星期六来个野餐好不好?” “野餐?你一定是在说笑。” “当然可能会下雨,所以我们得来个变通计划──比方说在谷仓吃晚餐。” 他突然怀疑她是不是跌倒撞坏了头。“亚丽,你没事吧?” “我很高兴你提起。”她弯腰收盘子。 杰克开始感到头痛。她一定是在跟他玩把戏,一定是的……“提起什么?” “我的名字难听死了,她──我是说我妈妈怎么会取这种名字?” 杰克睁大了眼睛瞅着地。“你一向很喜欢你的名字,你说透露出一股南方好教养的气息。” “好教养?哼,我觉得太俗气了。” 他按捺住性子。“是吗?” 她一本正经。“是的。最近我想了想,决定改个名字……至少稍加改变,把它变成睨称。”她停下来,皱着眉头。“我真希望换个名字……比方说黛丝,不过我想这样做不妥,毕竟新生要有新名,叫艾蜜好吗?” 杰克愣在那儿,无言以对。 “不成,”她又说道。“太年轻了,玛丽又太传统。”她的眉头皱得更深。“我知道了!就叫丽莎。”她抬头直视他。“从今以后我要大家叫我丽莎,好吗?” 他们俩靠得很近,他可以感觉她的气息呼在他唇际。他按捺住向后倒退的冲动。 她递给他一个妩媚的笑容,伸手想摸他。 这回他当真向后倒退了。“就叫丽莎吧。”他咬牙说道。 “很好,就这么说定了。好了,咱们坐下吧。” “一起坐下?”维娜低呼。 黛纷把盘子分好。“当然,我们是一家人,不是吗?” 杰克面露厌恶之情,“别在我面前说晚餐是新配方的东西。” 她拉开椅子坐下,拍拍她旁边的椅子。“杰克,主位是你的。” 他挤过来坐下。 “维娜和凯蒂,坐在爸爸两旁。” 大家就座之后,黛丝来到炉边推开炉门,热气扑了出来,她抓了块抹布取出沉重的铁盘放在砧板上,再用臀部把炉门推上,得意地笑着看她的糕饼。 她的笑容消失了。 她的糕饼比送进去烤时还扁还平。 她呆在那儿良久,瞅着自己失败的作品,想找出错在哪儿。过了一会儿,维娜走上前来探头望。 “哇这些饼好扁,好像也很硬,你一定是忘了放苏打粉。” “噢。”黛丝原先的失望之情轻易就被抛得老远,然后她灵机一动。“这不是糕饼,是──是我发明的。咱们坐下吧。” 一家四口坐在桌边,眼光忽左忽右,就是不看彼此,显然是手足无措。 天家伸出手来握着二黛丝以很有权威的声音说道。 “可是”维娜开口了。 “赶快。”她向两个女孩各伸出一只手,凯蒂伸出红扑扑的小手,她一且刻以温暖的手掌握住,然后又执起维娜的手。 杰克双手放在大腿上,眼睛一迳盯着桌上的野花。黛丝还以为他不打算依言去做,正想开口唤他,他却伸出手来握住两个女儿的手。 黛丝低下头来,等大家如法泡制了,她就开口说:“亲爱的上帝,感谢你赐给我们一家丰美的粮食,使我们得以温饱。阿们。” “阿们。”其余的人也低低说了一声,然后大家赶快把手缩回来。 黛丝叹口气,从银器下方抽出餐巾铺在大腿上,拿起汤匙,尝了口汤,便皱起眉头。 汤喝起来像是海水一般。 她伸手取了胡椒撒了一大堆。“我是哪里弄错了,维娜?” “没有,妈,很好喝。” 黛丝笑了。“当然啦,如果你喜欢喝洗碗水的话……” 维娜想笑却忍住了。“蔬菜和肉都很好吃,下回你若加点面粉,汤会比较浓。” “天晓得你找得到面粉吗?”杰克嘀咕道。 黛丝很讶异地抬头。 杰克脸上的笑意一闪即逝,又绷起一张脸来。 黛丝大受震撼。他的笑意──一一直萦绕在她脑海,为她黑暗的内心世界带进了一丝米芒。杰克内心深处有的是幽默感,而只要有笑声就有希望。 她不禁莞尔。在遇见杰克之后,这是她头一次心想地可能真的会爱上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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