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伤势来得很快,肩上划了一条血痕,臂上一刺,眼睛底下一英寸处又是惊险的一剑。倒好象是默雷挑好的地方,若维只能避免最严重的伤害而已。若维的助手有一次走上前去,想要喊停,可是若维死命一摇头,拦住了他们。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事情演变到如此,早就逾越规矩,根本也无从喊停了。默雷的助手本来也应该附和若维的人,一起叫停的,可是他们跟默雷那是一丘之骆,这一会儿不进反退,站在一边幸灾乐祸地袖手旁观。
  若维的格挡慢了下来,汗水沾湿头发。他的呼吸和默雷一样艰难,胸口每一起伏,红色的血水就渗过温透的衬衫,殷殷扩散。默雷的唇角扭出一个狞笑,对准若维的胸口刺过去。一霎时双剑交锋,只听得铁器碰撞的锤骼声响,两人再度分开时,若维的衬衫被划破了,胸前有一道短伤口,可是默雷的脖子却着实划上一剑。他的左手伸过去摸了一把,然后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殷红的手指。若维往后退,垂下剑尖,突然间四周一片寂然。
  “谋杀者!血腥的屠夫!”尖叫声从雅安后面传过来。她转过身去,刚刚好看见凯馨从嘉培的车厢里跌跌撞撞地翻下来。
  “我的天!”嘉培小声嚷道。“我把她给忘了。”
  雅安望向妹妹,可是凯馨躲开她的目光,一路绊着裙子冲过来,直朝面对面的两个男人过去。
  “住手!”她尖叫道。
  “住手!我受不了了!”
  默雷看见若维错愕的脸色,看见对手低垂的剑身,也看见了自己的机会。他悄悄地扬起剑,偷偷吸了一口气。
  雅安觉得眼前就像是一幅画景,凝滞的动作象征生与死的神话,象征两人之间的巧妙均势。凯馨泪眼婆娑,几乎就要赶到两人身前。若维怔住了,默雷正要乘机偷袭,血淋淋的剑锋,老橡树,错愕的助手,嘉培瞠目结舌,清朗的晨曦。
  他们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原因很多,可是她也难辞其咎。
  既然如此,她必须尽力挽救。
  然而,真正指引她的不是缓慢的推理思考,而是直觉。连答案都还没成形,她就开始行动,跟在凯馨后面跑过去,放声警告。“若维,小心!”
  她的肩膀和一只手撞到凯馨后背,姊妹两个一起栽倒。死神呼啸着从雅安脑门后掠过,近得她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也知道默雷一定会乐于看见死神真的找上她。
  又是剑锋交缠清脆的撞击声,一次生死攸关、卯上全力的交锋。然后是一声很快的抽气,一句诅咒。一瞬间的变化之后,雅安及时抬起头来,恰巧看见默雷摇摇欲坠地退后,然后仆倒在草地上。他握着剑柄的手蜷曲了一下,接着就再也不动了。
  结束了。一阵强烈的倦怠袭向雅安,她觉得自己也动弹不得。几名助手拥上来,三个人同时向她伸出手。她接受了最近的那一只,另外两个人则扶起凯馨。小姑娘很快看了默雷一眼然后就扑在她怀里,嘤嘤哭了起来。从妹妹的肩膀上望过去,雅安看见若维站在那儿,一名助手拿走他的剑,医生嘟嘟囔囔地剪掉他凝血的衬衫。若维仿佛浑然未觉,那一对乌沉沉的黑眸衔住雅安的眼神,里头盛满和决斗时一样炽烈、狂野的专注。
  嘉培在她身边,像个父亲般低声安慰凯馨。他和雅安一边一个搀着那个受惊的女孩,带着她离开血腥的现场,把她放进马车里头。
  然后他转向雅安。“上车吧,我们回家去。你的人会替你把牲口带回去,这里已经没事了。”
  “好,等我一会儿。”她答道,转头走回橡树下的那伙人。
  医生已经替若维包扎好大部分较严重的伤口,剩下的小伤也都用石碳酸清洗好。药水的味道飘在空气中,掩住了血的腥气。默雷的助手把他的尸体搬到车上,正要准备离开。若维的助手看见她走过来,都很知趣地退下去。医生看看雅安,跟着把他的绷带卷丢进医药袋里头,分别向她和伤患点个头,很快退到那些助手站的地方去。
  清晨的目光自树荫间筛下来,刺进雅安的眼睛里头,描出她眼下优急失眠的黑圈。然而却把她的肌肤映得几近透明;结辫的头发上也绕着一道光环。她站在若维面前,腰杆挺得笔直,骄傲地仰走头,可是眼里的千言万语都在诉说忏悔,衷心地忏海。
  “我很抱歉。”她说。
  “为了什么?”
  他的口气很是唐突。要不是周围一群眼睁睁等着看好戏的观众,要不是他血流太多,不太舒服,他真会将她拉进怀里,先好好地吻她甜蜜柔软的唇,再逼着她解释,为什么经过这一番之后,她倒在乎起他的死活来了。
  “为一切的事。为了七年前伤心之中的口不择言,为了介入你和默雷之间,为了由于我做的事,而让你差点变成默雷的蛆上肉。”
  “即使我并没有被他剁烂?”他打岔道。
  “我仍然抱歉。”
  他凝视她,黑眸搜寻她的脸庞。“我们之间还有一件事尚未解决,经过今天早上的事情之后,这件事更显得迫切了。一桩婚事。”
  雅安的心开始抽痛,然而她极力保持声音的稳定,甚至还挤出一丝微笑,重复他不久之前才说过的话。“这样大的牺牲!不需要了,不必担心我。”
  “跟牺牲没有关系。”
  “在看过这里的一切之后,我还能相信你吗?不,请让我们都忘记这回事吧!我们彼此伤害已经够多,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我不管别人怎么想,你也不会在乎。慨然如此,我们何不各自回到自己的路上去?下一次见面的时候,让我们当个朋友,客气、生疏、点头微笑,不再介人彼此的生活。”
  “我宁可当你的敌人!”他的话从肯缝进出来。
  她足足有一刻钟说不出话来。为了掩饰难过。她迅速转过身子,拎起裙边。转回头来,她说:“随你。”
  若维站在那里,费尽全身气力,才按捺下把她揪回来的冲动。让她去吧!那就是她要的,不是吗?她把话说得一清二楚了。
  凯馨并没有伤心欲绝。事实上,随着麦尔伤势的好转,她的精神也渐趋开朗。当她恢复之后,她向雅安解释道,她喊的血腥屠夫其实不是指若维。而是默雷。在狂欢日那一夜,当麦尔分别向若维和默雷下战书时,她便发现到,自己真心爱的人是那个英勇的法国人。就是这个突然的体认,加上她生命中的两个男人竟要拔刀相向的刺激,她才会一下子忽忽若狂。
  当她躺在床上静养时,受伤的麦尔给带了回来。她的母亲不得不把她未婚夫狰狞的面目和盘托出,凯馨这才发觉他是这样的衣冠禽兽,利用了她这么久。她想陪在麦尔的病床边,又想知道自己是否能够挣脱那个恶人的魔掌。更重要的,她要看见那个人受到报应,那个害了雅安和麦尔还有她自己的恶人,所以她才请求嘉培带她去。
  然后就是那场可怕的决斗。若维好象为了男人那种愚蠢的荣誉感,宁可任人宰杀也不肯反攻。她真怕默雷会杀了他,再对付麦尔,然后逼害雅安,甚至强迫她自己嫁给他,她有点疯了。
  现在一切总算雨过天晴,他们又可以快快乐乐地过日子。麦尔的伤好得很快,而且很喜欢她坐在他身边,念书给他听。昨天他握住她的手举到唇边,叫她是他最可爱的天使,默雷从来没唤过她天使。
  罗莎对默雷的不信任总算印证了。不过她很聪明,并没有到处宣扬她的胜利或揭他的疮疤,那只是徒然糟蹋自己女儿的名声罢了。她仅仅含蓄地表示对那个年轻人死亡的哀悼,同时说她的女儿因为伤心过度,正卧床休息,希望能慢慢平复过来。至于受伤的罗家少爷,她不肯让他在伤势稳定后走开。他是那么随和的病人,而且对凯馨又大有助益,不止平复她的伤心,更能帮她变得更成熟、更有责任感。最有趣的部分是看着那个女孩如何说服他吃药,要他听医生的嘱咐,好好休息。
  由于凯馨闭门休养,雅安也谢绝所有的邀约,一来是免得她继母难为情,不过最主要还是存着制造机会的心理,如此一来,护送罗莎出入少数娱乐场合的责任便全落在嘉塔身上。他们看起来好象亲近得多,很有滋味地做伴,不过谈到更近一步的关系,却又没有一点动静。表面上看起来,他们似乎颇安于目前的状态,很愿意就这么过下去。
  出去几回之后,罗莎说,还好决斗是在四旬节的第一天发生的。因为冬季的一连串舞会节庆都已告一段落,大部分人都已离城去了。当然流言多少还是有一些,不过至少没有那么满城风雨。大部分人都说雅安太古怪,虽不至于不道德。
  一天,若维的母亲亲自来拜访雅安。
  她穿了一袭灰绒外出服,戴同色小帽,显得风姿绰约。然而她的脸色却郁郁寡欢,明显的有一丝忧虑。雅安极尽礼貌地走上前去,伸出她的手,胃里却已开始在打结,她可以感觉到自己脸上一片苍白。
  戴夫人首先开口。“希望你不介意我来这儿,可是我非见你不可。”
  “哪里的话,请坐。您想喝点什么,配几块蛋糕好吗?”对客套话给了她时间让自己镇定下来。
  “谢谢你,不必麻烦了。”老妇人坐了下来,戴着手套的手按在膝头上。她低头半晌,才抬眼注视雅安。“‘是有关若维的事。你见过他吗?”
  “你是说从决斗以后?没有,我没有见过。”
  戴夫人闭上眼睛。“我就怕这样。”
  “他……他走了?”她不能不问。
  “自从那天早晨他们把他带回来之后的第二天,他就不见了。我希望你不会以为我是在大惊小怪,因为以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整整四年后我才又见到他。”
  以前也发生过,吉恩死的时候。雅安做个无助的手势。
  “我了解,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他会去哪里。”
  “我还以为他会让你知道他的目的地,至少会跟你联络。”
  “没有。”了当的回答。
  “原谅我,韩小姐,可是我实在想不通。我的儿子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就算七年前他走时,也还留了一封信给我。他一向非常体贴他所爱的人,所以我实在很难相信,现在他竟会一走了之,不让我或你知道他的去处。”
  话打进雅安心里嗡嗡作响,好一会她根本没听懂若维的母亲是什么意思。“他所爱的人?他又不爱我。”
  傻了!”戴夫人锐利地看住她。“从你是他最好的朋友的未婚妻时,他就一直爱着你,则吉恩世的那一夜,你的一番话怎会伤得他那么重?”
  觉得胸口发胀,一阵绞痛的感觉,她自己的心跳声几乎要刺破耳膜,她低语道:“这不是真的。”
  “我向你证,事实绝对如此。”
  “可是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也许他觉得说了也没用。可是那其实是有用的,对不对?”
  雅安震惊的脸色就是最好的答案。“如果你不来,也许我一辈子也不会知道。”
  “现在你能确定最后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他真的没有给你什么暗示吗?”
  雅安摇摇头,眼睛望着自己的双手。
  戴夫人蹙着眉头。“那就更怪了。他走的前一晚,我听见他在跟小厮说话,虽然当时我也没留心,可是他的话实在有点古怪。我不晓得跟他的出走到底有没有关联,不过他的确是在要一副棋和一条链子。”
  雅安慢慢、慢慢地抬起头来,迎视另一个女人的目光。一阵颤抖溜过她的脊梁,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副棋和一条链子?可能吗?不,不可能。他不会去飘梦楼,不会为了爱。不,甚至不会是为了复仇;他不是那种人。他是吗?
  “我宁可当你的敌人!”
  “怎么了,韩小姐?”
  雅安润湿嘴唇。“也许没什么,不过,我说不定找得到若维。”
  戴夫人来访时是午后时分。二月天暗得早,等雅安收拾好行囊,薄暮已然四垂。她做好离城的安排,向罗姨、凯馨和麦尔道过再见。没有人留她,大家对她的来去匆匆都司空见惯了。尤其是几天以来,她老是念着飘梦楼,每个人都相信她随时可能回农场去。
  狂欢日以来的好天气变了,冷风丝丝渗进车厢里,夹带着雨的气息。不过这一会儿月竟还够亮,清冷冷地照在路上。雅安缩在毛毯中,暗暗祈祷明早再下雨。那时她就已经到家,那时她就知道若维是不是在飘梦楼,那时她就会发现他对她到底是怎样的感情。
  他也许曾经爱过她,这可以解释很多事。不过,那并不表示他现在还爱她。在她对他做了那些事,惹了这许多麻烦之后,他还爱她才怪。虽说她的动机都是出于善意,就算他不相信,她也不能怪他。
  她想起他们下棋的时候,她跟他为了一支发夹讨价还价的情形,他微笑的样子,那种椰渝的、抚爱的眼神。装胡涂的魔鬼,他不过是假装当她的俘虏罢了。可是他那么的英俊,知道他逃不开她的感觉多么好。坦白说,只有一部分的心理是报复的快感。她喜欢相信他在她的掌握中。甚至一边还在担心他走后会做出什么事来时,仍然喜欢囚住他,人类真是奇怪的动物。
  现在,在同样的情况下她不会有同样的感觉了。或者还是一样?如果那个方法能够结束这种不确定,说不定她真的会再把他关起来。谁晓得呢?
  路远迢迢,雅安望进黑暗之中,脑子直绕因子,试着想,又要试着不去想。不时之间,她会打个哆嗦,不知道是冷,还是兴奋、害怕或者企盼。
  她试着模拟每一种可能。如果若维的确在飘梦楼、她会不会羞答答他坐着,等他求爱?或者她会不顾一切投入他的怀抱之中?还是她会哑口无言,记起他们分开的情景。忍不住又要吵下去,于是一切都跟原来一样,没有改变、也没有解决?万一他不在那里,她会不会坐下来开始哭,还是镇定地跟丹妮打招呼,镇定地走上楼,镇定地熄灯,把自己丢进床里,再开始痛哭?
  亲爱的上帝,这漫漫长路永无止境吗?
  还是捱到了。马车辗过参天橡木拱护下的车道,在黑夜中停在屋前。午夜时分,四周寂然无声。大家都睡了,包括丹妮。
  陪她来的除了车夫索龙,还有那个最忠实的朋友马休。他先走下来帮她开门,浑身僵硬的雅安这才爬出车厢。她望着房子,抿着唇,不让它们哆嗦不停。马休说他跟车夫到马厩去,雅安只是疲倦地点点头。她拉起裙子,慢慢拾阶而上。扯一扯门铃。铃声在后廊清脆地响起,她一边等着丹妮来应门,顺手把披风的帽兜拉上来挡风。
  丹妮没有来。雅安从沉思中回复过来,又扯了一下铃绳。这时,她发现大门没有锁。丹妮到底在想什么?随便谁都可以穿门入户.还是默雷的手下来抢劫时,连门闩都抢掉了?她不记得有这回事,可是再怎么说现在也该修好了吧?心里盘着这类摘咕,至少可以驱逐一些渐渐袭上来的不安。
  这是她的家,她没有道理在门口徘徊。马休随时都会进来,何况,她也没什么好怕的。她推开门,踏进起居室的门槛。眼睛习惯了之后,凭着月光她可以看得很清楚。屋里影幢幢的,到处都是家具的投影,没有一点光透出来。她也不去找灯,径自熟悉地穿过连接餐厅的门。这里因为是房子正中间,没有窗户,所以比前头那间还要暗些。她很快地走过去,手指头轻轻碰着桌旁的一排符背。再过去是后起居间,它的左手边有扇门通往她的寝室,雅安走到最后一个房间。
  她的手找到门把,压下去,然后推开门,她走进房里。一片鸡皮疙瘩爬到手臂上,她迟疑了一下,侧耳倾听。什么也听不到,只有她的心跳声。额头紧得发疼,就像刚好有条绷带扎在那儿。一盏灯,她需要一盏灯来驱散这种紧张的悬宕。
  她离开门边,走向洗手台,那里总是放着一盏灯和火柴。两只铁爪般的手握住她的前臂,她给绕了一圈,硬生生打横让人凌空抱起。她双腿乱踢,拚命拱起身体,要撑开那个抱住她的人的胸膛。没有用,几个坚决的步伐之后,她突然掉了下去。
  惊呼一声之后,她才发现自己掉在柔软的床垫上,她的床。一秒之内,她就恢复过来,趁势便要滚开。可是羽毛床垫往下陷,一个沉重的压力横腰按下来。她试着推开它,摸到一副结实的肩膀,还有一圈鼓鼓的绷带,她停止挣扎。
  然后她的右臂又给抓住了。强壮而温暖的手指扣住她的手腕,紧跟着一阵环扣相撞的叮当声,加上昨呼一响。有种冷冷的、沉重的东西扣住她的手腕。压在她身上的重量移开来,床垫摇晃了一阵,床上便剩下她一个人。
  她错愕地躺了一下,然后举起手腕,试试链子的长度。没有多长,她很快就被绊住了,链子是系在床柱上。
  她用手肘把自己撑起来,在黑暗中极目搜索。盛怒之下,她的声音竟微微发抖。“杜若维,我知道你在那里!你以为你是在干什么?”
  房里另一端传来轻微的摩擦声,一丝橘红色的光线在洗手台上一闪。若维拿着火柴,就手点燃灯芯。突然窜起的火光映着他的脸,活像一张磁上做的魔鬼面具。只是那一瞬间,他盖上灯罩,面具便消失了。他执起灯,向她走过来,把灯放在床头桌上,终于开口。
  “你想呢?”
  “我想你疯了。”
  “我想也是。”
  他转过来看着她,深潭似的黑眸浏览过她全身,雅安吞咽了一下。“你怎么进来的?”
  “丹妮让我进来。我告诉她,我是你的客人,你随时都会回来。她让我在这里等了三夜。她觉得你让我等这么久没有礼貌,却发现我的耐心非常感人。反正我们奇怪的作风她也习惯了。”
  “我相信。”她尖利地说。“你晓得每个人都以为你失踪了吗?甚至你母亲也这么想,至少你该给她留个清才对。”
  一抹微笑弯上他的嘴角。“还在关心我母亲?放心吧,我仔细告诉过她我要去哪里,以及我打算做什么。”
  “她、她知道?”
  “就是她建议说,如果你没有在一定的时间内离城,她可以把你送来给我。”
  一个陷阱,精心布置的陷阶。她真是个大白痴,居然深信不疑。
  他走过来坐在床沿,一只膝盖撑起来,却小心地避开洒在她脸上的清辉。“她还告诉我,她会用什么方法让你回来。”
  雅安尽可能地盯着他看,终于还是垂下睫毛,故作冷淡地说:“是吗?”
  “她可以利用很多种可能,很多种感情。”他说,声音深而沈。“包括憎恨、报仇、懊悔、同情、罪恶感。可是她只会利用一种,只有那一种,如果不是为了那个理由,你就不会来。”
  她没有回答,喉头梗塞得她没办法回答。
  “告诉我你为什么来,雅安?”他柔声催促道。
  她想要移动手臂,链子的撞击声挑起一阵怒意,足够她冲口而出了。“那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不是吗?”
  “大有关系,亲爱的雅安;而且关系大得很。”他用一只手指碰着她的面颊,感觉她柔嫩的肌肤。盘在她的发辫上的夹子闪烁发光,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弯过身去,抽出一支发夹,丢到一边。温暖的手指轻柔地继续抽出其它发夹,他重复道:“告诉我!”
  无路可逃。他的意志宛如钢铁,如果以前还不清楚,她在决斗场上也看够了。他要的是完完全全的投降,他会得到的,可是他也要付出代价。
  “我来……”她噙住泪水开口道。“是因为我很抱歉对你做过那些事。”
  “懊悔?不,不是这个。”他拉下她的辫子,开始松开发髻,在胸前打散。
  她把空着的那只手放在他肩上,轻轻碰着绷带。“因为我感觉到你的痛苦。那是由于我才引起的,我希望能化解它。”
  “同情?”他说,手指沿着蓝色衣衫前的一排扣子划下来。
  为什么他的手也在颤抖?
  “因为我曾经害你浪迹天涯;如果可以的话,我一定会阻止往事重演。因为我要告诉你,你误会了,凯馨那天骂的人不是你,而是默雷。”
  “罪恶感?这些年来我已经尝够它的苦头了。”他摇摇头。
  在他的指端下,她的扣子一路开到腰际。她的紧身束衣绷着的胸部清晰地突起,他专注地摩拿着,感觉柔软的乳尖逐渐变硬。
  雅安困难地喘了一口气。“我来是因为如果我走掉了,只会白给你一份你不应得的平静。”
  “复仇?”他说。“那是我的份。”
  “而且因为你拒绝我提出的约定,因为七年来我们之间一直有件事没有摆平;’
  “憎恨?”他悄然低语。
  “不是恨!”她答道,泪光莹然地看着他。
  “雅安?”
  那一声叫唤有如许痛楚、如许疑虑,牵动她眼里的泪水,滚烫地滑落鬓边,她嘎哑着问道:“你恨我吗,这些年来一直恨我?”
  他脸色变硬,抓住她的手臂,使劲摇了一下。“打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爱你,爱得刻骨铭心,你知道得很清楚,不是吗?你是我一直在追求的梦想,是我在苦难的西班牙监狱唯一生存的希望,是我在懊热的中美洲丛林里清明的指引。即使我如此卑微,即使死亡分隔你我,我始终不能放弃拥有你的希望。你是我的运气,我的护身符,我最珍重的象征,直到你将自己放在我手上。经过这么长久的时间,我怎能抗拒拥有你的迫切需要?可是品尝你的甜蜜之后,我只有更苦更心痛。我愿意舍弃一切,答应任何条件,只要能够一次又一次的拥有你,把你抱进怀里,也放在心上。”
  她还需要什么求爱的话呢?“如果你可能爱我,为什么我不可能爱你?”
  “你能,你也一定要。我会让你爱我,哪怕下半辈子都得把你铐在我手上也在所不惜的。”
  “不必了。”她说,清澈的眸子凝住他。“我爱你,现在就爱。”
  “雅安,”他低语。“你是当真的?你没有撒谎?”
  “你怎么这么想?”
  “在等了这么久之后,那变得太难相信了。”
  泪水不住地涌进她眼里,不住地滑落,一颗颗晶莹的泪珠儿悄悄没进鬓边的发丝里。泪眼朦胧中,他的脸变成一片模糊的影像,所有倔强的线条变得柔和。她举起手来,温柔的手指轻轻抚过削瘦的面颊。“噢,若维,我也等了那么久,只是我自己不知道而已。我所有的便是我所有的爱,都在这儿、请你拿去,因为我也不愿再等下去,再留着它。”
  他在她身边躺下来,轻巧地翻过去,躺到她的左手边,以便用那只受伤较轻的右手撑住他。在他把她拉近的动作中,有一种令人心疼的温柔,以及几乎是崇拜的专注。他的唇捕捉了她的,沉浸在那一片完全服帖的柔软之中。
  时间是一条永远的河,流不到尽头。他小心翼翼,灵巧而缓慢地脱去她的衣服,一层又一层,直到她终于一丝不挂躺在他身边。从温柔款款的指端流出贮藏了七年的柔情,源源不绝地流到她的肌肤上,想要给她最大的满足,而她又岂只是满足而已。
  雅安沉浸在纯然的感官享受之中,然而隐隐还有限制的感觉,因为她的右手腕还系着链子,左手则陷在两人之间,除了在他的爱抚下扭转蠕动,她竟无法动弹,实在恼人之极。
  她咬着若维的耳朵轻声细语。“这个好美,可是如果没有链子一定会更好。”
  “你确定?”他的声音里有一丝笑意,表示他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保证。”
  “那么,遵命。”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钥匙,跳下床来,把钥匙插进锁孔、然后除去链子,从床柱卸下来,一把丢到地板上。他跟着脱掉自己的衣服,弯腰吹熄灯火。当他转过身来,雅安伸开欢迎的双臂。带着满心的爱与喜悦,他回到她的身边去。
  月光爬进房里,清辉洒在床上缠绵不休的身形上。一片银光之中,他们就像异教的神诋神采奕奕地嬉戏游玩。月光也洒在地板的链子上,映出圆环的纯金光辉,映出形成手铐的部分闪烁晶莹,只要看上一眼,就知道金质圈圈上镶满了细钻和玛瑙。与其说是手铐,倒不如说是一副贵重的手环。
  可是雅安没注意,若维不在乎。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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