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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飞快流逝,很快的,初春绽放的深红色罂粟花,已经被夏天的茄子取代,然后变成早秋明黄色的雏菊。 可琳注意到,樱桃木的叶梢都转成棕色;上一次的市集日时,村民看见一群野雁从空中飞过。季节不停转变,康洛斯的日子也一天天经过。 护城河与石桥都已建造完成,在城楼和护城河之间有两道墙,每一道都有两座栅门和许多炮孔。麦威很满意。 所有的老旧墙面都已补强,胸墙也重新修补,以确实保护弓箭手和卫士的安全。 麦威大部分的防御计划都已经、或接近完成,石匠和木匠开始扩建城楼,在东侧增加一翼,加盖许多舒服而有大烟囱的房间,用来住家庭成员,也提供三不五时来到康洛斯的访客一个休憩地。 边境很平静,但北方有不利的传言,南方雷得诺也有零星事件。麦威把驻防部队移到堡外两侧。自己则率人去运回从英格兰海运载来的灰泥、铁和椽木。 有时候,可琳在城堡里走动,简直无法相信这就是曾被威尔斯人掠夺的城堡。 再一次,康洛斯又繁盛起来,进口的绣帏挂在干净的墙面上,每一块石头地板都铺上了温暖的土耳其地毯。 他们的结婚礼物散布在康洛斯每一个合宜的角落;一只斑鸠被养在黄铜鸟笼里,摆在大厅的壁龛上;窗户嵌上了珍贵的菱形玻璃,往外望,八月的天空会产生水纹。 旧而粗糙的家具、床、桌子、椅子和厨具,都送给了仆人和村民,橱柜里摆满了铜壶和大水瓶,烘焙食物的墙上有一架新烤炉,烤肉的铁叉装置了机械轮轴,可藉由水力轻易地翻转牛肉。 狄修士刚从罗马朝圣回来;他是个全新的虔诚教徒,满脑子最新的迷信和宗教宣言。 他拒绝吃任何有胡桃的食物,当然是因为大家都知道的,巫婆和幽灵在胡桃树下聚集。两周前,他开始穿蓝色衣服,因为巫婆不喜欢蓝色,这是天堂的颜色。 在狄修士离开这段期间,可怜的洛杰成为老莱蒂捉弄的目标,不到一星期时间,每个人都有关于她如何追寻、折磨洛杰爵士的新话题或新笑话。 今天,可琳起得很迟,刺眼的阳光从麦威最近才命人换上的窗户照进来。她猛然起身,皱着眉拨开长发。什么时候了? 她瞄了艾莲凡送的水银钟一眼,刺眼的阳光使她的视力变模糊。很晚了,刚过中午。她揉揉眼睛。一天已过了一半。她哪里不对? 这两星期以来,她睡得越来越久,不管她是否晚祷一过就睡觉都一样。 她想起身,但是整个房间在她眼前旋转。她连忙躺下,甩了甩头,静静躺着直到不再晕眩。 房门被打开了,又喀嗒一声关上,她没有抬头看,只是把手臂横在眼上。来人的脚步很轻,不像是麦威。 是黛西,她想,然后听见了倒水声。她抬高手臂看了一眼。黛西严厉而反对地看着她,彷佛睡迟了是件原罪。 可琳不睬她,伸伸懒腰打个呵欠。她左右扭动身体,坦白地说:“我累壤了。”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几乎整天在睡觉。”她的语气很粗鲁,她似乎真的很想念在婚礼献唱的吟游诗人。 “我明白,”可琳疲倦地叹口气。“或许是因为麦威不在;他在时我睡得比较好。” “他在时你睡得比现在更少。”黛西明白点出。 她是对的。他们在两次相爱间睡眠不超过两小时。 她抱着不确定的希望坐在那里。也许她想生个小孩的愿望就要实现了。虽然,她心中希望自己梦想不要再落空,但是她害怕的不敢奢求大多。 在长长的沉默之后,她问:“你想我会不会‘终于’怀孕了?”她渴望给麦威一个孩子,他们爱的结晶。 过去六个月,从他们结婚那天起,她就不断祈祷许愿,却一次又一次因月信来到而失望了。 “不可能的,你的月信才刚结束。” “嗯。”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懒洋洋的,无精打彩的。她无奈地叹口气,开始梳洗着衣,决定做点什么让自己忘掉这种失望。 太阳下山前,可琳酿成了一坛新酒。这次花的时间比较长,因为只有莱蒂帮忙。自从春天起,阿碰和阿空大部分的时间都在随从和其它骑士的指导下受训。她仍然不放弃酿造皮克特石楠酒,却难有进展。她相信,既然每个人喝了她的酒就开始打喷嚏,其中一定有一道配方是特别的。 就连麦威也不例外。但是后来她才发现,厨子的孩子不小心把珍贵的胡椒洒进酒瓶里,而不敢告诉别人。 今天酿酒时,莱蒂把瓶子排成圆圈,像神秘的石阵。她还把新采收的药草和植物依照长成的季节排列。 晚餐的钟声响起,可琳猛然抬头。她又打盹了。她皱着眉扫视整个房间。 莱蒂坐在藤椅上,把芦苇编成提篮。 “我睡了多久?” 莱蒂耸耸肩。“那要看你有多疲倦。” 这是她今天第三次打盹。“我想知道我究竟哪里出了毛病。” “你不知道?”老莱蒂仰头大笑。“嫁给一个壮得像头牛的丈夫,你还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摇了摇蓬松的白发。“傻女孩。” “我的月信刚结束,我不可能怀孕了。” “有些女人的月信一直到了生孩子才停止。” “是吗?那我怎么知道是不是怀孕了?” 老妇人观察她良久。“站好。” 可琳站起来,莱蒂抚摸下巴瞪着她的肚子,绕着她走了三圈。她伸出瘦削的手指戮她的乳尖。 “哎唷!”可琳抱住自己。“你做什么?” “你的乳房变软了?你老是想睡觉?” 可琳点头。 “来,在我的手上吐口水。” “为什么?” “做就是了。” 可琳吐了口水。 老妇人摩擦双掌,拿起一块布抹手,一边哼着威尔斯歌谣,一边在煤炭上烤布。 布着火了,她转了好几圈把布丢开。 “快!”她对可琳招手。“用左脚把火踩熄。” 可琳跑过去照她的话做。 莱蒂蹲下观察灰烬,然后抬头看可琳。“用手压另一个乳房。” 可琳痛得缩了缩。 “会痛吗?” “嗯。” 莱蒂站起来。“你有孩子了,大概在复活节时怀孕的。” 可琳祈求自己听到的是真的而非作梦。“真的?” “真的。” 可琳站在那里,不知该信或不信。 “你为什么觉得自己没有怀孕?” 可琳看着老妇人满是皱纹的脸。“也许是因为我没有用左脚把火熄灭。” 老妇人干笑几声。“你不像某些人一样好骗。” “请告诉我实话,我要知道事实。” 莱蒂坦白无伪地看着她。“你怀孕了。” “黛西说我不可能有身孕。” “她说的?女仆信誓旦旦说的话,只要一个吻就能忘得一干二净。” 可琳不由得笑了。最近黛西和狄修士相处的时间似乎太长了一点。 “我生过七个儿子三个女儿。”莱蒂得意地说。“我的月信没有一次停过。” “你有孩子?” 老莱蒂神秘地笑着,诡秘地眨了眨眼。“洛杰爵士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她哈哈大笑。 麦威与他的军队、货车在塔夫山谷的陵坡上前进。天色已晚,而且今晚没有月亮。他又累又沮丧,他不想再跋涉于山陵间,只想回家和心爱的妻子在床上。 洛杰从后面赶上。 “轮子固定好了吗?” “好了,只是载太重了。” 麦威勒紧缰绳绷着脸问:“监督装载灰泥的是哪个笨蛋?我要扭断他的脖子。” 洛杰盯着他看。“哪个笨蛋?” “对。”麦威吼。 “监督装货的人是你。我还记得你说:‘只有我亲自监督,这些笨蛋才能把事情做好。’” 麦威一言不发,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还清楚的记得这些情形。“我累了。” “明天你就会到家了,希望到时候你不会再大声咆哮,也不会让每个恰巧有事问你的人遭受无妄之灾。” “我必须回康洛斯。” “相信我,麦威,我们都希望快些回去。”洛杰继续陪着他骑一段路。 他们都沉默不语。他们必须赶路,再一天就到家了。 后方突然传来马蹄声,麦威与洛杰勒马停下往后看。 艾森爵士快马加鞭的奔过来,执剑、高喊麦威的名字。 下一秒,一枝箭从空中划过,不偏不倚地射中老骑士的颈子。他呻吟几声,他的马抬起前脚,他跌落马背。 “散开!”麦威大叫,突然威尔斯人从岩石后四面八方蜂拥而上。 这是个陷阱。 酒桶第二天下午就干了。在可琳的指挥下,工人把酒桶从酒窖搬出来,晚餐时放在餐桌上给大家饮用。麦威带着众多武士离开后,城堡用餐时间变得安静许多。 在她面前,众人似乎显得十分拘束,因此可琳总在房里用晚餐。她看见他们吃得很自在,于是让他们去聊战争,聊“那只侥幸逃脱的大猎物”,鲑鱼或麋鹿。 她仍旧疲累不堪,而且食欲不振。她浑身不舒服,头晕目眩,容易反胃。天色一暗,她就躺在床上,盯着自己的腹部,彷佛在期待一个孩子蹦到她眼前。 她听见“赛克”的鼾声,弯下身往床底下寻找它。“‘赛克’?” 它张开一只眼看着她。“麦威不在,这里很安全,上来吧!”她拍拍床垫,它慢吞吞的从床下走出来,纵身一跃,躺在她肩旁。她躺回柔软的枕头上。 她轻轻抚摸它,它满足地呜呜叫。这声音使她平静许多,淹没了楼下的喧闹。 她注视着自己的腹部,不敢相信那里孕育着生命,一个孩子。一个小小的人,身上流着一半她的一半麦威的血液。这会是个男孩或女孩?会有双蓝眸或碧眼?金发或深沉如夜色的黑发? “你长得像谁?”她对着肚子问。“哈啰,我是你的妈妈。” “我每天晚上都会和你说话,孩子。先说说你爸爸,他,噢,他很英俊,头发是黑色的,眼睛是蓝色的,还有最美妙的嘴,至少在他不大吼大叫的时候。” 她微笑着。“我会为他感到骄傲的,他是全英国最英勇的骑士,国王封他为伯爵,葛莱摩伯爵。但他有个更著名的封号,红狮,每个人都怕他,只有我、洛杰和爱德华国王不怕。你会喜欢他们的,他们会是你的教父。” “继续说到你爸爸,你应该要和我一样了解他。他温柔亲切但意志坚定,他会激励你发挥你的潜能。他不会放纵你,但是会用整颗心来爱你,这才是最棒的。” 她开始掉泪,泪水令她哽咽,眼眶发热。她手掌平贴在腹上,只希望能感觉到什么,一点心跳,一点震动也好;她希望麦威在身边,看着他的脸告诉他这件事。 她终于能够给他一份礼物。“孩子,”她说。“好好睡。噢,差点忘了,我保证绝不会唱催眠曲给你听。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太残酷了,因为你只能乖乖的待在里面听,你跳不了,对不对?” “我歌声太差,你一定会吓得重新考虑该不该来到这么一个嘈杂的世界。噢,糟了。”她的指尖点着下巴。“你不会遗传到我的声音吧,可怜的孩子。” 她叹口气。“晚安,孩子。”她合上眼睛。“希望你知道我爱你。” 在男人喝光第一桶酒之前,可琳沉沉入睡。 麦威在登上高地那一刻就警觉到有某种密谋。他看见远方康洛斯的轮廓,却看不到任何光亮。 他相信即使在这么远的地方也该看到守卫的火把。他揉了揉缺乏睡眠而充血的眼睛,山谷里的那场战斗使他浑身疲累酸痛。除了艾森爵士,还有许多受伤的卫士躺在车上。 他知道,他的卫士也都和他一样又累又饿,需要康洛斯的救援。 “怎么了?”洛杰来到他旁边。 “你看。” 洛杰循着他的视线。“噢,天啊……” 下一秒,麦威拿起马刺鞭打疲惫的坐骑,马不停蹄地奔向黑暗中的康洛斯。 麦威用力敲门,但是守卫没有响应。 “我们要怎么进去?”洛杰问。 麦威踱步沉思。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抬头看着塔楼,摩擦着长满胡渣的下颚。 他走上前,用尽力气踹门,却仍然不见动静,他只好转身对他的卫士说:“大家一起吼叫、击剑、制造最大的噪音。”他转头看洛杰。“来,帮我把里面的人叫醒。” 过不了多久,窥视孔被开启了,微弱的烛光从孔隙透出来,露出一只黑色的眼睛。 是老莱蒂。 “开门,老太婆,是我,麦威爵士。” “我知道,”她说。“你以为我瞎了还是聋了?” “快开门,有人受伤了。” “洛杰爵士呢?” “他没有受伤。”麦威说。 洛杰闷哼一声,麦威抓住他。“过来,”他咬着牙说。“我会把你绑起来交给她。回答她。” “是我,费洛杰。” 过一会儿,门闩被拔开,门被打开了。 麦威愤怒地大步走进去。“怎么回事?守卫到哪里去了?为什么火把全部没有点上?他抓起铁架上的一支火把,浸在油罐中,然后点亮。 “洛杰,把人带进来,受伤的带到大厅去。”他站在原地环视四周,这里像座被遗弃的死城。 “那里有一个守卫。”莱蒂指向黑暗的角落。 麦威举高火把。 是看门人,他就坐在几步外的地上。麦威靠近他,寻找他身上的血迹。他怀疑他是不是死了。他的头歪斜地垂在一边,他的背像沿着石墙滑下来而顶着墙。 他没有死,他在打鼾。麦威大叫:“起来!”他的吼叫丝毫起不了任何作用。 洛杰已经放下闸门,疲累的卫士慢慢骑着马进来,一辆货车上载着五名受伤的人。 麦威一道道门巡视,触目所及每个武士、守卫都沉沉地睡着。他猛力推开大厅的门,门上的铰链眶啷作响。 他用手上的火把点亮厅内所有的火炬。 在杯盘狼藉的餐桌上,所有的武士、守卫和仆人都睡得不省人事。有些趴在桌上,有些东倒西歪地躺在椅子上。 倒像全部被人下了毒。 他急忙跑到二楼的卧室,他不敢将房门打开,害怕她被那些毒害他的手下的人给伤害或绑架了。 他走到床边,清楚地看见她。她和其它人一样睡得很沈,脸上带着甜美的表情。他碰了碰她的肩膀,只想确定自己没看错,她还活着。 威尔斯人有绝佳的机会袭击这里,夺走一切。该保护他妻子的人全都沈睡了。某人干了这种事。威尔斯人可以趁此时机展开攻击。 他快步下楼走到内城,指挥拖着疲惫身躯筋疲力尽的卫队替代那些睡着者的职务。他与洛杰则准备查出事情发生的原由经过。 可琳醒来时天色依然昏暗。她听到一声刺耳的咳嗽声,惊愕地坐在床上,眨了眨眼,模糊的视线突然变得清晰。 她瞪着她的丈夫。 在微弱的火光下,他深坐在床尾的椅子上,伸直了长腿在脚踝处交叠。他抿着嘴唇,眼神冰冷丝毫无欢喜之情,他的目光一点也不柔和。 她只有一次看过他这种样子——在威尔斯人攻击她的那块空地上。 “麦威?”她掀开被单翻身下床。 他一言不发,甚至动也不动。他浑身脏兮兮的,而且伤痕累累,似乎刚经历了一场恶斗。 “你受了伤?发生什么事了?”她走到椅子旁边低头看他,他仍然瞪着直荡荡的床。 “威尔斯人在塔夫袭击我们。”他慢慢转头,看着她,冰冷地看着她。 她伸出手放在他前臂上。“怎么了?” 他的沉默与紧绷使得房间里的气氛逐渐起了变化;令人感到软弱而使不上力。她抱着自己,因为她知道他不会这么做。 “你的酒究竟是怎么做的?”他冷漠地问。 她皱眉。“就是大麦、水、酵母和一些药草香料。不会对任何人造成任何伤害。” “不会吗?”他的笑声冷硬而讽刺。他站起来,低头看她,她只觉得自己变得渺小卑微。“错了,每个守卫、武士、仆人都睡得又死又沈,我回来时整座城堡一片漆黑毫无防卫。” 他似乎很想动手泄愤。 她后退一步。“你生我的气。” “我不敢碰你,女人,因为我怕我会把你摇得全身粉碎。”他愤怒地盯着她。“你有没有想过后果?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威尔斯人下了毒,任何人都可以翻墙进来占领这座城堡。他们可能杀掉里面所有的人。你知不知道?” “对不起。”连她自己都觉得这句话软弱无力。她是真心诚意感到抱歉的。然而,这句话却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 城外突然乱哄哄的人声喧嚣,爆发一阵火光,她忙不迭地转头。 “我已经下令烧掉酿酒房。” “你什么?” “你不能再酿酒了。” “但,麦威,请你——” 他举起手。“别说了,我不能再待在这里。”他的声音强硬得不容一丝转圜的余地。“有好几位卫士受伤,艾森爵士伤得最重。他失血过多,已经在死亡边缘挣扎。” 泪水湿透了她的脸颊。“让我帮忙,求你,让我帮你们。”她伸出手。 他背对她走向门口。“你做得够多了。”他离开了。 她站在那里,无助得只能哭泣,一边喘气,一边用尽力气放声大哭。 她忽然止住哭泣,低头看着平坦的腹部,手掌平贴在肚子上。 过不久,她横躺在床上,把脸埋进枕头。她还没有机会告诉他,他们有了孩子。 ------------------ 网站 浪漫天地 制作 扫描: Jo Jo OCR & 排校:Jo Jo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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