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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作出这个决定,离开办公室后,黎芬自己也不高兴。她觉得和一个比她小二十岁的小女孩致气,第一无聊,第二太没档次。
  女人,永远是女人!她发现了这个其实算不得真理的真理。嫉妒不是女人的专利,但女人要嫉妒起来,那可挺难控制住的,总不能回去撤销这个命令吧?
  她给自己一个不好的评价,你这位老姐差点劲!接着替那位小妞想,一份单据,若是她做,不到一分钟,掐过表的,五十四秒,全机关都知道她是一把快手,正如当年对刘虹打算盘创下冠军称号一样的遐迩闻名。在电脑上,她的神话般的速度,快得令人不能置信。而在月亮那笨笨磕磕的手指底下,至少五分钟才弄妥一份。十份,她就需要五十分钟,做完那二十份,而且还要保证不出任何差错,免得重做,那也得到八点钟以后,才能完事。对这样一个漂亮而笨磕磕的女孩,有一种胜利的快感。想到这里,她在心底里笑了,不是笑月亮,而是她这超乎常人的清算速度,是自己并没有花费太多的力气去苦练,便得到了别人也许三年,也许五年也未必有的成绩。她笑,因为她心情好,上帝虽然没有给我一张好看的脸,但却给了我才能。
  小姑娘,你呢?漂亮有什么用?顶饭吃嘛?杨扬被你的美吸引,但你面前的那台电脑,才不管你是国色天香,还是丑八怪呢?想到这里,她已经走在那爱出事的林荫路旁,突然想到:
  “要是吴月弄得太晚的话,这段路可不怎么太平呢!”
  她马上停住了脚步,折回头来往机关走。“算了,让这个小美人回家吧!要不,就在那儿手把手地教她。”黎芬心软了,要是结婚早的话,说不定自己的孩子,也该有月亮这么大了。
  算了,算了,这些娇生惯养的年轻人!
  等她走到机关第三道门卫,突然发现那辆挺眼熟的大摩托,横在那儿。她,明白了。那门卫自然认识她,要给她开门,她摆摆手,转身就回家去了。
  是他,那个杨扬,这辆车是他在东京打工时置下的产业。
  原先她曾经是这车后座的常客,自从月亮出现以后,这后座便不专属于她了。他肯定是在那个灰姑娘身边当骑士,在诅咒她这个老巫婆吧?
  她曾经明确地问过他:“我不会猜错,你喜欢月亮?”
  “我对所有美好的事物,都喜欢。”
  “也许对吴月更感兴趣些,你别否认——”
  他说:“美是无法准确比较的,你猜我欣赏吴月什么,是那种简直无可挑剔的完美。不过,凡是不让我讨厌的女性,都有值得喜欢的地方,正如每一幅名画,都有个性,都有吸引人的魅力。”
  “女人不是画!”
  “从审美意义上说,这两者有共同的东西!”
  杨扬是那种不是很正经,但也不是很不正经的时代青年,他很聪明,他很潇洒,他很自由,他过着他自己愿意过的生活,他有他自己的想法和追求。黎芬记不得自己从哪年起,就和美术馆,和画展“拜拜”了,也想不出这个小伙子花一大笔钱买《世界美术全集》,有什么必要?更不可理解,大礼拜两天时间,跑到荒郊野外去写生,乐趣究竟何在?但他,这个挺不错,应该挺出息的杨扬,却把心思全用到艺术的爱好上面。她替他可惜,给了他四个字的评语:“莫名其妙!”
  他反诘她:“主任,什么才不莫名其妙呢?”
  “你不是画家,你也成不了画家,你是搞电脑的专家,你和程序、数字打交道——”她还没有把话讲完,他拍拍屁股走了。
  她不习惯他那种满不在乎的神气,什么都无所谓。因为这不是她的人生态度,她主张积极进取,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要做些事情。她说的做些事情,并不非常政治色彩的,只是作为一个地球人来要求。所以,她弄不懂他,那些他应该得到,而且能够得到,但别人却很难得到的东西,竟丝毫也不珍惜。
  有,或者无,多,或者少,得到,或者失去,都好像是别人的事,与他无关似的。
  她觉得他犯浑,按她的脾气,如果到了可以给他两下,使他清醒的亲近程度,她会捶他一顿的。不过,她明白,捶也不中用。有一次,她坐他的车,还真的推心置腹地对他说过,“杨扬,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该立事了。”
  杨扬说:“算了,主任,你不必要当唠唠叨叨的老太婆,来开导我!”他叫她主任,而不是老姐或黎姐的时候,就不怎么友好了。
  “你晓得我等着你回心转意嘛?”
  “谢谢你啦,主任!”
  “你知道将会有人事安排的新举措吗?新头不会久久地按你老爹的路子走,他要建立自己的班底。”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傻瓜,你该醒醒了!时间对你对我,都不太多了。”
  “我不会到中心去接你的班的,我简直不能想象,我不让吴月在那浪费她的美丽,而我却要支使她往沙漠里,越走越深——”
  “你那么关心她?”
  “难道她不值得关心?”
  “哦,很高兴你终于使我明白,你终于承认,爱上我们办公室那位小妹妹了?”她知道她说这话透着一丝丝酸,她终究是女人,就逃脱不了女人的基本感情,这也是她每次坐在他摩托后座上的时候,一个总忘不了要转弯抹角提出来的问题。
  “又来了,你这道永远的智力测验题!”
  “那你就明确回答吧!是,或者不是——”
  杨扬说,即或月亮也爱他的话,他大概很难下决心去接受这份爱的。这是他心里的话,但黎芬哪里相信。“得了得了,年轻人,你要讲谎话以前,先看看对方是不是一个能被谎话欺骗的人。”
  “我没有撒谎,我干吗要对你撒谎呢?”他回过头来辨白。
  “喜欢一个女人,可又下不了决心去爱她——”
  “按常规来说,是不可理解,但不按常规的话,那就又当别论了!”他一直认为她是个不同凡响的女人,那么她应该不同于凡俗,应该能够了解他的喜欢一个女人,和热爱上一个女人,并非一回事的观点。
  他讲了半天他的哲学,谁知身后的她,没有反应。
  他把车停下,掉过头来。“老姐,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你管?”
  “我真的一丝丝也不愿意伤害到你的。”
  她还是头一回听到他这样表白,这样看重她的个人情绪,不禁心头一热,竟很愣了一会,说不出一句话。
  “你怎么啦?你!”他掉过头来看着她。
  她学他的说话方式,“怎么也不怎么!”狠狠地敲了一下他的后背。“走吧,天太晚了。”她又兴致勃勃了,“踩油门吧,年轻人,过一段快车瘾!”
  “你可要抱紧呵!”
  “放心,你这台大本田是甩不掉我的。”她很为她此刻能想起这一语双关的话,感到得意。心里想,小伙子,你听得出来吗?
  看样子,他根本没有听,因为他突然冒出来一句莫名其妙的感叹,黎芬便知道他心思用在了什么地方了。“黎芬,真是想不到的——”
  “想不到什么?”
  “你别往心里去,黎芬,在我认识的女人当中,要数你最女人的了!”
  “这是什么话呀?”
  “你丰满得让我痛苦!”
  其实,她清清楚楚这个男孩子的赞美,但她装作没听见:
  “你说些什么呀?”
  杨扬不觉得他发自内心的这番话,有什么不妥?他的感觉告诉他,在他车后载过的女性当中,这是个最柔软,也是最温馨的女性,他享受的就是这一刻,才不去管她的别的什么呢!
  他说:“我一点没有恭维你的意思,黎芬,你是最棒的,你真棒,你简直棒极了……”“什么棒?”
  “还要说吗?”
  她的心有些发颤,不知他说出些什么,不过,她很想听。
  “当然!”
  “我说了!”
  “说吧!”
  “你不要怪我。”
  “唔——”
  “老姐,你的乳房,是所有人中最数一数二的——”
  “哦!天晓得,你这个混蛋,说说就离谱了!”她警告他放老实些。
  他笑了,“主任,你不愿听真话?有一年,在北戴河海滨,说是鲨鱼,我把你抱起来往回走,你的泳衣突然断了的那回,你还记得吗?”
  “你太过分了。”黎芬要他停车,不停,她就要往下跳。
  “别,别!”他急刹住车:“我想你会知道我是真诚的,黎芬。”
  她用手戳他的脑门:“你跟我这些年,你会不了解我这个人。要是换了别人,我不会饶的。”
  杨扬陷入窘境之中,这是他少有的。“我一点不是坏意。”
  “谁知道!”
  这句话,对这个自尊心臭强的小伙子,简直缺乏最低限度的信任,杨扬把火熄了,一言不发地站在马路中央。
  她也觉得自己太言过其实了。于是都愣在那里,大家不说话。
  黎芬在思索,她从来没有产生过让人家受了委屈,自己有什么不对的感觉。她先生就经常受她冤枉的,动不动莫名其妙她朝谢子军发火宣泄,没碴找碴。可这一会儿,大概是她有生以来的第一回,站在摩托车旁的她,觉得自己失态了。但她,又不是一个轻易认输的女人,不过她没有一甩袖子就走,好吧,她对自己说,那就陪着这个男孩子,在这儿看天吧!
  深夜,在那无人的大街上,他不走,她也没有走。他不说话,她也没有说话。也不知僵持了多少时间,他才说了话:“谁让我是男子汉呢!”示意她上车,推着那辆摩托送她到家。
  她进屋,一看客厅里的钟,已经误了她做韵律操的时间了。“哼,男子汉,走着瞧吧,我会等到那一天的。”她也说不好那一天是什么样子,但她坚信,会有那一天。
  “你说什么?”谢子军问。
  她朝她先生吼,“你怎么这样婆婆妈妈的,烦不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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