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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岁那年,廖铮进行了她一生中的第一次探险。 廖铮在一个山沟里出生、长大。当民办教师的父亲给她取了一个不怎么土气的名字。她的家乡是两山间的一条峡谷,几百户人家散布在左近几十平方公里的山坡上。有三条道路把峡谷和外界联系在一起。一条是铁路线。不过他们这个乡镇没有车站,人们只是借着铁路线的路基走向外面。另一条是砖红色的河。枯水季节挽起裤角就可以趟过去。涨水季节则可以承托小船。后来,沿着河谷又修通了公路。在廖铮十一岁那年,这条公路还是土路。 廖铮一直觉得峡谷两边几百米的山峰阻挡着她的视线。从小就问父母,山外面是什么。后来发现父母不太爱回答这个问题,就把它埋在心里,准备自己无能为力寻找答案。那年,她和两个同学沿着河边,一直走了一天,走到了一个他们认为很大的市镇。进去后才知道,原来就是他们所在县的县城。三个孩子身上的钱凑在一起,还不够买一张回程的车票。好在遇了一位来县城走亲戚的同乡,留他们住了一个晚上,然后送他们回家。家长们觉得他们大了,打不得,但没少吓唬。廖铮承认是她鼓动那两个同学一起出去的。 后来,除了铁路、公路和水路外,她又在周围找到一条通向外界的“路”。那是邻村的一位老先生。据说曾经是大城市里的知识分子,后来因故下放回老家,就再也没回去。附近的农人都知道他有学问,但不知道是哪种学问,后来纷纷传说他会六国外语。“会六国外语的那位”就成了他的悼号。或者干脆简称“六国外语”。 “六国外语”在乡初中教学。廖铮上到初中,就接触到这位奇人。“六国外语”也欣赏这个勤学好问的弟子。廖铮问老人,都会哪六国外语。老人说,他原来是中亚历史与语言学专家,所会的六国外语,都是那一带的,属突厥语族。“不过,不能算是完全的外语。新疆那边也有使用这些语言的少数民族。” 廖铮认定他是一位大学问有,又问他为什么呆在这个山沟里教学。老人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当初他所会的六国外语应该是六种外语,使用者属前苏联。于是背上里通外国的罪名。大地复苏,春暖花开,这个罪名不再值钱了。老人也已经不适应远行了。再加上这六种外语加在一起,也不及一门英语吃香,老人便甘心在故乡教书育人。 闲来没事,“六国外语”就给廖铮讲中亚地区的地理地貌、风土人情。从老人家中破旧的中国地图和世界地图上,廖铮看到了那里与自己的家乡相隔何等遥远。探险与远征的欲望一点点滋生着。 老人经历得多了,想把这孩子般的设想引入正途。于是便告诉她,人生本身就是一种探险,与地理上的探险相辅相成。比如你如果学习成绩优异,考上高中,不就能离开这里去县城吗?如果再考上大学不就可以去到省城,甚至首都北京吗。这种有哲理性的话是廖铮身边其他人讲不出来的。立刻印在廖铮脑子里,并谨记终生。 直到大学毕业,廖铮还主要是在人生方面进行“探险”。她学习的是中文系。毕业后分配到一家名叫《神秘世界》的杂志社。《神秘世界》原本是一家纯粹的科普杂志。光登科普文章没有市场,杂志社的主管部门省科协又让他们自负盈亏。没奈和,社长取了一条捷径,收集关于各种“神秘事件”的报道,然后加以转载。或者刊登一些“看到飞碟”,“遭遇野人”之类的读者来信。最后再配发一些所谓专家学者闭门造车式的“理论文章”。 几年下来,《神秘世界》在经济上倒有小成。不过由于前途未卜,也没有正式员工名额,当时的人们还是很重视所谓正式职业的。于是两三年进不来新人。这些不利条件对于不想回到小山沟的廖铮来说都不是问题,于是她便和《神秘世界》结下了缘份。 中文系毕业的廖铮对于杂志上刊登的那些文章本来是一窍不通的。最初也象大多数读者一样,带着充分的好奇心去阅读。并且又把她少年时萌生的探险家的理想勾引了出来。时不时地想,如果自己能够去那些发生神秘事件的地方看看,该有多好。不过,她的同事们倒没有一个有这种想法。整个杂志社与其他杂志社没有任何区别。 廖铮最初是个主要作校对工作的文字编辑。那时的她不光没有名气、财富,而且身材瘦弱,看上去只象城里的中学女生模样。廖铮相貌平平,也不懂得塑造个人魅力。别人要接触她四五回才能稍稍留下一些印象。最主要的是,她在人生方面的探险仍然在继续,还不知道要从事一种什么样的事业。在同事闪眼里,她是一个规规矩矩的办事员。 不过,廖铮一直有一双属于自己的眼睛。有一次,她问主编,一篇关于神秘磁场的来稿有没有科学根据。 “那里的树如果真是呈四十五度角生长,根部怎么固定嘛。” 社长白了她一眼,指了指外面的大街说:“咱们这儿的树都是呈九十度角生长,有人注意它们嘛?” 又有一次,廖铮指着自己校对的一篇文章问编辑,这篇讲中美洲神秘金字塔的文章以前就在杂志上登过。作者只是稍加改动。那位老编辑来自一家不景气的机关刊物,到《神秘世界》了没一年。表示不信。于是廖铮翻出的以前的杂志。作民办教师的父亲和六国外语培养了她严谨的工作态度,到任不久,她就翻遍了从前的每一期杂志。很快便从资料室里找到了刊有那篇文章的那期杂志。老编辑看了看,无动于衷。 “这没什么,又有一茬读者长起来,他们照样有兴趣。” 廖铮目瞪口呆。老编辑看了看他,反而以专家的姿态对她说: “这就是给孩子们看的。象你这么大的读者,谁不干点正事,还相信这些东西。” 廖铮没说什么。她既是个理想主义者,又是个现实主义者。她知道老编辑的想法其实更符合《神秘世界》的办刊宗旨,而自己的想法还不成熟,于是暂时不再发表意见。 此时的廖铮已经从小山村来到了大城市。但她仍然觉得周围有一些无形的山峰。它们虽然不高,但足以挡住她的视野。廖铮需要新的探险。 终于有一次,杂志社准备刊登的一篇介绍某某神秘地带的文章。廖铮找到主编,问他文章内容真实与否有没有核实过。主编告诉她,山高路远,《神秘世界》又不是一家纯搞新闻的报社,既无资金,也无必要去核对。反正文章说得越神,读者越爱看。 这次廖铮下定了决心,因为那个被称作“违反地心引力规律”的神秘地带其实离她老家并不远,从小到大廖铮也没有听说过它,倒是知道农村地区总是流行着许多以讹传讹的奇迹,因为那里的人们没有科学观念,凡事并不求实证,耳听便为实。廖铮便告假回家,自己作了一趟现场调查。县地震局的一位专业地质工作者被她的反复恳求所打动,带着她在那个“神秘路坡”上爬上爬下,给她讲视错觉的规律。告诉她根本不存在违反引力规律的现象。回来以后,廖铮写出了一篇极富现场感的采访记。好在主编还有些眼光,犹豫良久,终于决定撤下先前的稿件,换上廖铮的心血之作。 对于从小学文的廖铮来说,亲自考证一个科学问题纯属多管闲事。但当年那位曾为学术专家的“六国外语”老先生曾经谆谆教导她说,决不能听风就是雨,自己心里一定要有本账。凡事一定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耳朵去听。没想到廖铮从此一炮打红。读者看厌了东拼西凑的、左摘右抄的文章,非常喜欢这类言之有物的“神秘事件调查”。读者来信雪片般飞到杂志社。记得一位中学地理教师热情地在来信中鼓励她,对她能够坚持以真实来服众的作法深表钦佩,并希望她一定延这条路走下去。 廖铮还是从这些信里才悟出自己的选择有多么重要的社会意义。于是,她便延续了由自己开拓出的这样一份特殊工作:代替读者们进行真正意义上的探险。她专门亲自去调查各种流行一时的神秘事件。然后为杂志社写专稿。至于杂志社,当然以读者为上帝。虽然廖铮的思路与原来的办刊方向背道而驰,但读者已经“发了话”,社长当然“从善如流”。于是,《神秘世界》上专门为她开辟了一个栏目:廖铮探险。这种现代版的真实探险故事对不同年龄的人来说都有吸引力。更加上廖铮以女子之身涉足这一领域,使得杂志一下子吸引了很多女读者。平均来说,女读者的行动空间比男读者要小,她们更需要廖铮替她们去听、去看。并且还对这样一个女英雄产生了认同感。 开始,由于经费来源的限制,廖铮的足迹仅限于国内。但“廖铮探险”为《神秘世界》带来了滚滚财源,所以产生了良性循环。慢慢地,廖铮的大名先是传遍全世界的中文读者群,后来又进入其他文化圈。现在,廖铮已经成为“世界七大探险家”之一,踏遍五洲四洋,走过千山万水。廖铮最称绝的是,不论余下那六位大探险家使用什么语言写作,或者找什么样的“枪手”代笔,反正文学专业出身的廖铮拥有其中最出色的文字表达能力。这也使她的探险历史流传得最广。 一晃,廖铮已经三十六岁了,不知不觉在这个特殊行当上干了十多年。她早就从杂志社辞职出来,以探险家和自由撰稿人的身份给各种媒体供稿。记得辞职的时候一个同事还问她,是否考虑一下自己职称问题,当时的廖铮才是中级职称,呆在杂志社还有评职称的可能。廖铮一笑置之: “探险家还没有自己的职称系列,将来再说吧。” 当然,为廖铮提供最初机遇的《神秘世界》一直拥有她重要文章的首发权。双方合作也很愉快。虽然廖铮一直没有在杂志社里出任官职,但“廖铮系列”改变了《神秘世界》的风格。为了给这朵红花寻找绿叶,《神秘世界》开始下功夫去拜访各领域的专家,在传奇性和科学性两者之间建立起中庸之道。竟然在众多科普杂志中脱颖而出,屡获嘉奖。 作为成功人士,廖铮不缺乏经济收入。为了保证探险活动中的体力,廖铮请来体育专家和营养专家给自己制定健身计划。于是无论走到哪里,廖铮的运动员体形都受到已经发福的同龄妇女的羡慕。 ------------------ 作者郑军友情提供,转载请与作者联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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