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一节

  换到世界其它地方,二十天光阴就象流星一样迅速划过人们的记忆。但在兄弟群岛,收到海盗入袭警报后的二十天则恰如此时的天气一样沉闷难熬。按航程计算,最快的海盗船从查塔姆岛出发,早已能抵达兄弟两岛东部的任何一个地方。但海军巡逻队每天都要在东部海面上往复搜巡,却连条海盗船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二十天内,海魔就要入侵的消息已经传达到群岛最偏僻边远的地方。人们开始将家里的财产成箱成捆地整理出来,以备逃难时携带。小作坊突击干完手头的活计,大多停下业务,焦急地等待形势进一步发展。消息灵通的外地客商纷纷放弃生意,离岛而去。护教军和治安军的教官们深入一些大城镇,辅导那里临时组织起来的民团,对他们进行基本的军事训练。稽查队员们在苏吉拉纳的布置下,严密监视每一个岛上的可疑分子,防备海魔的密探在岛上收集情报。
  但是,海魔迟迟不在严阵以待的群岛军民面前显露自己的凶相。
  万匆懈怠!全宁梓给每一个军事部门下达了严格的命令,尤其是全铭真的护教海军。他深怕儿子不给自己露脸,犯下守岛战役的第一个错误。其实全铭真的心情也同样紧张。在联席会议上,他已经夸下海口。而且以兄弟群岛的地理形势而言,守岛的最大责任就落在他的肩上,其他几只军队都可以先看他的热闹。现在剑已拨出,却不知向哪里砍下去,这种滋味何其憋闷。他知道士气的重要性。包括自己在内,军队官兵很难把高度戒备的状态长时间保持下去,日久必生麻痹。虽然他还没有实际经验,但光是兵书记载就可以告诉他这一点,许许多多战例中,成功的一方都是利用另一方的松懈取胜。海魔更是特别会来这一手。随着时间的流逝,全铭真高昂的战意逐渐被无形的恐惧感代替。
  “是不是他们发现岛上戒备森严,自己放弃了?”有一次,他小心翼翼地探问父亲。全宁梓白了儿子一眼。意思是,这个问题应该由你来回答,我又不是能掐会算,没有海军巡逻舰艇的情报,又从哪里晓得海盗们的动向。
  没奈何,全铭真又披挂整齐,马不卸鞍地在兄岛沿海各处的防卫哨所来回奔走,倾听部下的所有汇报,想找出哪怕一条线索、一点痕迹。但最终还是令他失望了。此时,他突然深深感到兄弟群岛是多么地远离人烟,任何一个大陆对这里来说都遥不可及。危难当头的时候,他们几乎无法得到任何支援,哪怕仅仅是情报上的支援。
  全铭真心情最紧张的时候,曾想主动出击,派几组精干船队到远离本岛的海域搜寻海魔的下落。但传说中海魔的凶狠却吓住了他的部下,他们用各种理由使全铭真最终放弃了这个念头。
  这天清晨,临时宿在兄岛最东角一个哨所里的全铭真一觉醒来,发现海面上大雾迷漫。心里顿时“突”地颤了一下。
  “现在有多少舰船正在海面上?”全铭真边穿衣边问部下,看到长官一派心急火燎的样子,侍立一旁的哨所指挥官都有些不知所措。全铭真的随从回答道:
  “按您的命令,三分之一在海面上巡逻,三分之二原地待命。”
  “通知所有船长,所有哨所指挥官,海魔最有可能利用这样的天气发动进攻。严密戒备!”全铭真已经穿好衣服,看到身边只有三名侍卫,便让哨所指挥官选几个哨兵一起去送信。片刻后,几匹快马驰出哨所。即使是“快”马,命令传达到兄岛上最远的海军哨所也将是次日上午,全铭真只盼着部下们能和自己一样充满警惕,辨得出大雾带来的凶险。
  几分钟后,穿戴整齐的全铭真骑马向珊瑚城方向驰去。
  在兄弟两岛之间,有一个西宽东窄的海峡,名叫兄弟海峡。在海峡的最东端,两岛相距只有十多公里,天气好的时候,两岸可以隐隐地隔海相望。兄弟两岛每一方都在此设置了几个小港口,每天有二十七八次航班从南到北,或从北返南,象缝衣针一样将兄弟两岛系在一起。“魔鬼时代”末期,当时新西兰交通技术方面的工程师曾设计了沟通南北两岛的海底隧道,洞址便选在这里,只是因无力筹资而作罢。
  亚高是个在兄弟海峡上挣饭吃的行家。他子承父业,在这条水道上干了二十年,闭上眼睛可以将船带到对岸。当然他现在不需要闭上眼睛,只需睁开眼睛呆在船舱里享乐,让熟练的水手们操作。这些天海盗来袭的警报日甚一日,远至外海的航班都已经停驶,但亚高和许多水手一样,不相信海魔可以进入兄弟海峡,尤其是两岸间相距最近的海峡东段。真要入侵这里,护教海军和护教陆军随时可以从两岸各处进行支援。
  亚高的客货两用船载上皮毛、木材和一些不嫌船舱拥挤的贫穷旅客,从兄岛启航,开始今天的第一班航程。如果赶得好,一天内他可以连驶两个航班。从早上开始,海上便被浓雾笼罩,水面上的能见度只有一百多米。大部分航班老板都把船停在港里。但亚高坚持让水手们拉起锚链,装起木桨。因为海面上没有风,他们要靠最原始的动力驶完这班船。在亚高心目中,甩开竞争对手的主要方法,就是能够在别人松懈的时候坚持下去。
  亚高躺在休息室里,细细地咀嚼着恰特叶子,酸麻软胀的感觉象温暖的热流从嘴里渗向全身各处。这种东西是阿斯马拉大教区(附录三)的特产,具有轻微的麻醉作用。正陶醉间,大副走进舱里,向飘飘欲仙的船长陈述着天气的不利。
  “先生,什么都瞧不见呀。这样开,也许一会儿我们就漂到海湾里去了。”
  “是嘛?”亚高翻了翻眼睛。“一会儿要是真漂到海湾里,你的饭碗就交给别人吧。”
  看了看愣在那里的大副,他又补充道:“我从不强人所难,我要求你办到的,自己绝对能办到,只是事事都要我去办,养你们这些人干什么!”部下偷懒耍滑找借口的事他见得多了,一点话柄都不能让他们抓住。
  大副不敢再说什么,立刻从船长的视野里消失掉。但是没几分钟,他又出现在舱门口,这次亚高都没用正眼看他,双眼翻起瞪着天花板,单等大副说出什么后加以训斥。不料半晌听不到大副开口,他诧异地扭转头,只见大副张口结舌,用颤抖的手指向外面。
  “怎么回事?你怎么哑巴了?”亚高莫名其妙。
  大副指着外面,“海……海……”
  “饭桶,什么把你吓成这样。”亚高跳起来,推开大副冲到甲板上,四面一望,只见货船左右两侧的海面上,数艘大船正气势凶凶地围将过来,船首象开了刃的刀锋,劈向亚高的货船。画有利剑、骷髅头的旗帜在那几条船的桅杆上摇荡。船舷上,一群纹身黥面的白人手持着各式利器。朝这边比划划。相隔百十米远,再加上雾气干扰。亚高看不到他们的表情,但从他们躬腰挽臂的姿式上,他能感受到一种猎人看见猎物的兴奋。
  “左转舵!快,他们要跳舷!”亚高曾经作过护教海军的低级军官,临危之时突显大勇。他那发福的身体以难以置信的灵巧冲进驾驶室,响亮的命令声将呆若木鸡的水手们从恐惧中震醒。
  “想算计我!这条海峡是我们家的后花园!回兄岛,今天航班取消,不,暂时取消。告诉舱里的乘客们留着船票,有我在此,任它天魔、海魔,谁也不能把这条船怎么样。”
  亚高的话除了打气之外,还讲出了一条道理:这里是大家熟悉的水域,海盗们未必能占到便宜。
  他们在两只海盗船之间穿了过去,左右两舷距敌船都只有二十多米,但就因为这恰到好处的距离,任何一条船上的海盗都无法跳舷上船。亚高又从舰桥跑向船尾,他看到被激怒的海盗们纷纷弯弓搭箭,然后点燃箭上涂着的火油。
  “兔崽子们,老子参加平叛大战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藏在哪个骚货的裤裆里!”
  骂完之后,他回过头大声命令水手。“左舵,向尖角湾开,快划!”
  此时海面上近乎无风,船只行驶都靠桨力。亚高的桨手们逃命心切,把平生的潜力都发挥出来。几艘海盗船在浓雾中紧追不舍。“猎物”完美的逃逸行为让他们震怒不已。但愤怒增添的力量看起来不及恐惧激发的勇气,双方之间的距离一直没有缩小。
  “向左,再向左。”亚高的手指点向浓雾中的某个方向。看到船长的指示,掌舵的水手脸色大变。
  “船长,那里……那里……”
  亚高知道多说无用,便一把推开舵手,亲自上阵掌舵。从身后的海盗船上不断飞来燃烧的火箭,但大多落在海面上。伴随而来的还有狂放的呐喊声和威胁声。
  “停下!停下!”
  “前后左右都是我们的船,你们能跑到哪去?”
  “再不停船,把你们剥了皮挂在桅杆上!”
  “……”
  “停船,哈哈!”亚高用大笑感染着手下的水手们,把海盗带来的恐惧感稍稍压下一些。
  “追吧,你们追吧,马上就会有人停船的,哈哈!”
  仿佛为了印证亚高的预言,侧后突然传来一声闷响,一只冲在前头的海盗船已经撞在了暗礁上。几名海盗翻落在水里,惊呼声立时从船上和水里响了起来,后面跟的船赶紧转舵、减速,混乱象浪花一样在海盗船中激荡开来,然后便渐渐地被甩在后面。
  亚高无暇欢呼,他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继续小心地驾着船。他不光要让海盗船陷在礁石群里,更要凭自己多年的经验,把自己的船从这片鬼地方带出去。
  在噩梦终于降临的这一天,整个兄岛只有亚高的一条班船有此幸运。冒险开出的其它几条班船都被海盗们截下。混乱中,没有人顾得上打听船员们的命运,当大雾终于散开时,人们看到兄弟海峡东端的海面上有几只冒着滚滚浓烟的商船,它们给岛民们建立起关于海盗恐怖的第一个直观印象。
  第二天,全铭真和萨默西尔几乎同时来到兄岛最南端的渔湾港。这里有一处陡峭的高坡,成千名护教军士兵在那里严阵以待,还有不少周围地区布防的护教军正向这里赶来。海陆两军的指挥伏在隐蔽处,向海峡里眺望。
  在他们的视野里,巨大的天鹰号像一把冰冷的利剑,插在兄弟两岛两个尖角之间。天鹰号上的包甲闪着寒光,船舷上黑洞洞的射击口象是死神的眼睛,盯着四面八方的海面。等闲船只根本无法靠近它。几十只大小战船众星捧月般地围在它的四周。这些船上的火箭和强弩完全可以履盖海岸边一两百米内的距离。海港里,大大小小的船只都在燃烧,上百具尸体散布在各处,那是治安军士兵与焚船的海盗发生短暂交锋时留下的,一小批治安军士兵正冒着被海盗船飞来的火箭射中的危险,在已经成为一片废墟的小港里抢夺同伴的尸体。在昨天上午浓雾最重的时候,海盗们冲进小港,破坏了港口设施,焚烧了所有的民船。人数刚刚过百的治安军拼死抵抗,伤亡惨重。此战过后,海盗和守军的后续部队纷纷赶到这里,双方形成对峙局面。
  看着眼前的一切,全铭真忽然意识到,从战略上讲,不管是谁想占领兄弟群岛,切断海峡南北交通都是第一步棋。历史上之所以从没有发生这种战例,仅仅是因为无人肯为小小的兄弟群岛费这种心思,连累得全铭真无法从兵书上得到此类教训。
  “你的部下抵抗进攻有什么问题吗?”全铭真问萨默西尔。
  “不能在海岸边防守,但在舰队射程外的纵深地带作单纯守御,应该能支撑下去,大概需要两千人左右。你的意思是……”大敌当前,萨默西尔不再象平时那样絮叨。
  “如果你这里没有什么问题,我要带舰队打通海峡里的封锁。现在弟岛的形势肯定非常危险。”
  “天呐!这样的形势,你要硬闯?”萨默西尔指了指海面上耀武扬威的海盗船。
  “当然不是从这里,他们总不能把船连起来截断整个海峡。”全铭真恢复了一点自信。
  “这里就请陆军兄弟们多留心了。”
  全铭真马不卸鞍,自东向西沿着海峡视察各处哨所,寻找想象中的突破口。每到一处,部下们都众口一词地告诉他,海盗船已经到了海岸正面的海峡里,只是尚无登陆的迹象。一直到日头偏西,全铭真来到海峡中段一个小小的海军军港里。守港士兵已经知道其它各处的凶讯,紧张地把守在几条舰船周围。全铭真将自己的部下召集到一起。指着远处监视着港内舰船的海盗船说:
  “第四五中队就在这里,守护军舰和他们对持,第一、二、中队和我一起,乘征集的民船,从西边民用港口冲出去。”
  海峡在这里已经扩展到了几十公里宽。全铭真将临时征集的五十只民船集合在一起,从十公里外一处小小的民用港口驶上海面。这些船只都是前几天刚从民间征集到的,大多数岛民都知道破财事小,丢命事大,对征集一事非常配合,海魔的残忍名声早已和他的绰号相符了。全铭真将教区海军中最精锐的两中队士兵派上船,亲自率领这只小舰队,远远地向西兜过去。
  太阳仿佛不忍心去看人间的争战,悄悄地滑向海面。全铭真他们冲到海峡中间,一直绷紧神经的船桅观察哨终于发现敌踪。
  “左前方有敌船,大约四十艘……不,五十艘,不,还要多。”
  “不管多少,排成雁行阵,斜冲过去。”全铭真瞪着通红的眼睛吼道。他的座船成了雁行阵的头雁,航向不变,直向对岸冲去。在他们的侧面,十艘、二十艘、三十艘……最终多达一百艘的海盗船从东向西,象一张撒开的大网兜将上来。
  “放火箭!”全铭真一声令下,护教海军火箭齐发,片刻后海盗们的回击也倾泻过来。此时天色已经很暗,火光相应地更能显示出它的骇人效果。一时间,海面上空被道道火流星划破,由于器具精良,海军舰船的弩箭射程更远,海军官兵们将舰船保持在对方射程之外,以长击短。真应了全铭真事先的判断,受过严格训练的海军士兵确实比海盗的效率要高,转眼间对面海盗船上的前帆已经燃起大火。对方射过来的火箭则散布在军舰四周,而且很快就被压制住。两船擦肩而过,全铭真望着对面甲板上东逃西窜的海盗,心情稍稍平静。
  但这种镇静转瞬即逝,斜刺里冲下来的海盗不计损失,仍然向海军小舰队扑来。火力更为凶猛的海盗船杀入战团,一下子冲乱了海军舰船的阵形。只有几条海军舰船和全铭真的座舰一起冲过对方的包围圈,海盗船很快将他们和后面的船只分隔开来。
  “掉头回去和兄弟们汇合。打旗语,让他们抱成团!”
  命令传达下去。小舰队的旗舰调转船头,杀回战团。全铭真望着桅杆上不停地挥动信号旗的士兵,脑子里忽生一念。他四面一望,借着黑暗降临前的最后一线光亮,找到了敌人的指挥船。
  “让左右两船跟着我,全力冲上去。”全铭真指了指远处的敌舰。
  “总指挥,他们有七八条船围在那里!”本舰舰长明白他的意思,说话都带着颤音。
  “别给我数数,我们是正规军!”全铭真鼓了鼓部下的士气,然后叫手下人熄灭船上的灯火。此时天色全黑,全铭真的座船和左右护卫船成了三只幽灵船,在一片混乱的战场上向既定目标前进。在周围海面上,由于天黑无法统一指挥,官匪双方已成混战局面。全铭真相信受过训练的部下能够应付这个局面,至少不会比对方吃更多的亏。
  从发现大雾弥漫开始,全铭真就没有休息,此时饥饿和疲惫连翻攻上心头,好象是海盗们的同伙。他连忙让部下找来一只生羊腿和一瓶仙桃酒,大嚼猛饮起来。一边嚼一边命令:
  “一会儿冲上去,什么都别管。给我破坏,给我毁!”
  他们的目标是一只七十多米长的大型商船。船面上灯火通明,桅杆上一个旗手在灯火中照射下不停地向四面八方挥着手中的旗帜,尽最大可能传达海盗首领的命令,组织海盗船队的进攻。被改造成战舰的商船四周,七八条小一些的船只连成一圈,将旗舰围在当中。
  突然,三只快船驶进海盗船灯火组成的光圈中,准确地象楔子一样楔入两只海盗船之间的空当,出现在海盗旗舰旁。
  “跳舷!”已经喝得微有醉意的全铭真大喝一声。咣的一声闷响,两船相撞,全铭真拨剑在手,借着冲劲,第一个跃上海盗船,砍翻了离他最近的一个海盗。然后向上甲板冲去。在他身后,大半条船的部下纷纷跳了上来,他们在敌船上放火、砍杀。旗手站立的主桅很快被浓烟包围。远处的敌船不知情况,但都从旗舰上冲天而起的火焰上看出了问题。海盗舰队顿时失去了指挥。
  全铭真人不停步,闪过围上来的敌人。把他们留给后面的海军官兵解决。他跳上舰桥,冲到驾驶室外。一个大块头拎着重剑从里面迎了出来。这就是海盗分舰队的指挥官,斯拉夫人塔曼斯基,也是海魔手下四大天王之一。他的块头整整大过全铭真一圈,再加上自上压下,真如泰山盖顶一般。不过全铭真毫不在意,手里那把波泽布尔宝剑直指对方。
  “混蛋,我祝贺你,在兄弟海峡喂鱼是你的福气!”
  “我也这样想。”魁梧的塔曼斯基不善言辞,阴沉沉地咕噜了一句,重剑披头盖脸地砸下来。
  全铭真斜身闪过,刚刚一剑还出,突然脚下一震,巨响连声,气浪将两个人都掀翻在地上,破碎的木片和残肢、血水一起象雨点一样倾泄下来。原来,不知是哪个部下引爆了敌船上的黑火药库。
  敌众我寡,而且敌人有备前来,只有用疯狂的攻击才能冲破海盗事先的战术安排。此时全铭真的手下个个心领神会,一时间仿佛都变成了海盗,疯魔般地四下里冲杀。海盗旗舰上呐喊声、咒骂声、惨叫声混成一片,在红红的火光和血色映衬下,仿佛成了浮在海面上的地狱。
  然而,这等景色毕竟吓不住嗜血成性的海盗。最初的惊慌一过,四周的海盗船便围上来,包围住海盗旗舰,一群又一群的海盗跳上船来,或者直接冲上海军舰船,加入白刃格斗之中。远处,护教海军的两个中队长从火光中认出了全铭真的座船,连忙带队向这里靠拢过来。船只相撞的声音,人体落水的声音此起彼伏。海峡里的血腥引来了一群群鲨鱼,它们也加入了人类之间的混战,不时有凄厉的惨叫声从海里传上来。一时间,两只旗舰四周成了暴风的中心,方圆数百米的海面成了一个屠场。
  正在这时,东方海面上出现了一片明亮的光芒,象是一把光剑劈开漆黑的海面,又象一条桔黄色的彩带缓缓向战场飘来。光剑慢慢地,坚决地插入战场。一条条火流星从那上面升起,倾泻到拦在它面前的海军舰船上,海面上顿时多了几只火焰冲天的巨烛。海盗们见此情景,纷纷欢呼起来。
  天鹰号加入了战团!在它后面是几十艘海盗增援船。
  护教海军的斗争彻底崩溃。两个中队长将昏迷不醒的全铭真从海盗船上抢回来,带着残余的部下和船只撤出战斗,一直退回兄岛港口。大批护教陆军士兵已经赶到那里,严阵以待。他们把精疲力尽的海军士兵接回岸上。天鹰号尾随而来,火箭雨点般地倾泻在海滩上。萨默西尔自知不敌,要求士兵们坚守不出。海盗们也没有试图冲上岸来,慢慢地退到了自己布成的封锁线上。
  全铭真昏迷了很长时间。但他一苏醒过来,就催促手下向海峡中的封锁线冲击。在他那昏昏沉沉的意识中,弟岛那边的情况不知惨到什么地步。接下来的两天里,护教海军接连又冲了多次,均无成果。只是在海面上留下更多的废弃船只。最后,全宁梓亲赴前线,制止了儿子的疯狂行为。大教区的护教海军精锐已经拼光了。
  “糊涂!你守在岸上,等他们来攻不好吗?”全宁梓教训着儿子。
  横在海峡里的海盗舰队比死囚身上的枷索还要牢固。但令全宁梓和所有兄岛官兵不解的是,海盗们就这样在海峡里封锁着,始终没有大规模登陆的迹象。

第二节

  在弟岛那边,海盗们可远未如此客气。大雾刚散开,海峡中段三个小村子的民防队员就发现海盗已经摸到了家门口,由于从未料到海盗会在此地下手,民防团措手不及,仅来得及派出报信的人。其他团员就在拼死抵抗中被杀散了。不到半数的村民逃出小村。弟岛海岸边出现三处熊熊烈火,浓烟立刻将恐怖气氛散布到四面八方。
  一个小时以后,海盗入侵的消息就陆续传到了弟岛的指挥中枢——阿萨耶城。此时天色已经大亮,在苏吉拉纳周围,有留守弟岛的护教海军第六中队中队长满勒加、护教陆军分队总指挥红月、治安军弟岛分部总指挥吕恩等人。这些人构成了弟岛的军事中枢,指挥着总共两千名正规军,苏吉拉纳手下还有一百名左右的稽查队员。
  对于战争事务,苏吉拉纳在教会学校学习以及接受稽查队专业训练期间曾经接触过一些,但学校没有把这个作为教学重点。毕竟苏吉拉纳不是需要上战场的军官。因为不熟悉各军种的内部事务,接任南岛临时总指挥以来,他把具体事务都交给各指挥官们去做,自己一边跟随各分队主管四处检查防务,一边抓紧时间学习和研究军事。名义上的下属们也都习惯了他这种处理方式,遇事只向他打一声招呼,平时还是接受远在兄岛的各军种首长的遥控指挥。
  作为外行,苏吉拉纳反倒能看出一些内行们没有发现的问题。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就是在护教军和治安军的资料档案中,关于海魔的资料非常不确切。海魔每一次对陆地的袭击和抢掠,每一次和护教海军的交锋,教会军事当局都留下记录,然后分发各大教区军事主管参考。连日来苏吉拉纳除了巡视全岛,就是日夜不停苦读这些文件。他发现,虽然海魔的每一次行动都有记载,但却没有哪一条记载附加有详细的数字说明,比如发现海魔出动多少人,多少船,在某次战事中海魔一方死伤多少人,官兵死伤多少人等。记录上写的都是一些很不明确的文字,如海盗“来去无踪,劫掠如风”,又如,某某教区官兵力克海盗,“杀敌无数,海魔党羽伏尸海面而去。”等等。
  这种对具体数字的忽视其实遍布于真理教会的各种官方记录中。导致这种现象的根源要上溯到彭路阳在《破邪集》中表达的某些论点。作为一个深知科学思想根基的人,彭路阳对科学的打击可谓着着切中要害。科学赖以发展的基本观念之一就是数学意识,绝大多数基础科学几乎都是因为引入数学工具,才由原始的经验知识体系上升为科学知识体系,计量工作也成为现代科学研究的基础性工作。到了二十世纪末、二十一世纪初期,一些人将这种意识登峰造极,结合当时的数码科技等新发明,提出了“数字化生存”的新观点。急于开发新产品以占领市场的商家立刻将这种指导思想渗透到各种前沿课题中去,并且在各种媒体上大张旗鼓地宣传。彭路阳一下子抓住了数学问题这个科学研究的根基,对科学中的数学观念大加挞伐。认为这种对数学意识的强调,其最终后果就是把丰富多彩的人生变成毫无意义的数字,并且把人对世界的认识弄得支离破碎。
  真理教上台后,彭路阳的观点上升为教会的官方政策。教会最高当局很早就颁布命令,规定除了官方进行人口统计、征税和民间商业交易所必须的计量工作外,任何人不得随意进行数学计算活动。如需要进行,必须争得教会方面的允许。后来,这种权力就交给了稽查队,苏吉拉纳日常工作之一,就是判断哪些民间的计数工作合乎教规,哪些需要在稽查队监督下小心从事,哪些绝对不得进行。
  因此,一千年下来,人们早就养成了忽略统计工作的意识,官方文件的行文中当然更是充满了各种华丽优美却极不准确的语句。
  但长期的情报工作使苏吉拉纳自然养成对统计工作的重视。此时,苏吉拉纳认为最迫切,也是最需要进行的统计工作,就是调查海魔一党的真实力量。他翻遍有关记载,在白纸上算来算去。见到他这样认真,部下也不为怪。作为稽查队一队之长,当然懂得什么时候可以计算数字。苏吉拉纳把各类记载中关于海魔军队规模大小的粗糙数字相加、比较、发现最后的结果在两万到七万之间!而且这些相互矛盾的数字很多是在前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统计的,甚至同时出现在一份文件之中!
  “这些东西有什么用!”苏吉拉纳愤愤地把各种文件扔到一旁。
  这都是前些天的事了,至于为什么要做这项工作,他也没对身边的官兵讲。各兵种军官心目中没有这个意识,他也不能轻易就讲出自己的看法,以免招嫌惹厌。此时,插不上手的苏吉拉纳好象一个地位优越的实习生,认真观察着带兵主官如何处理紧急事务。
  “海防城那边怎么样,没有消息?因加吉尔?也不清楚?南边平原呐?他们不会也在那么远的地方登陆吧?”
  满勒加站在墙上的全岛地图前,紧张地问着部下。由于测绘学已经被取缔近一千年,此时官方和民间使用的地图都是从“魔鬼时代”沿袭下来的,一千年来不断的信息磨损,使其中充满了各种错误。
  “现在看来,最大的登陆点在博风镇附近,那里有一片大沙滩,正好适合抢滩。”吕恩指着地图上一个小镇的标志,那里距阿萨耶城只有二十公里远。
  “总指挥,我要带人去进行反冲锋,把上岸的海盗打下海去。”红月言语中充满高昂的斗志,另外还包含有对苏吉拉纳隐隐的一点不屑。周围的军官其实都有这样一种不屑,在他们看来,苏吉拉纳升任此职,多半是受惠于圣族的出身。只是出于制度上的要求,他们还是要在采取行动前向苏吉拉纳打一下招呼。
  “你知道他们有多少人上岸吗?”苏吉拉纳问。
  红月加愣了一下,旋即说道:“不管有多少人,我们都有信心把他们赶回去!”
  苏吉拉纳没有再说什么,他确实不熟悉战场撕杀,暂时没有多少发言权。而且现在这里也很需要红月这样的士气。海峡被分割的消息正在扩散开来,失去兄岛的指挥和支援,部队官兵正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他回头看了看海军指挥满勒加。满勒加没敢正视苏吉拉纳的眼睛。监视海面是海军的责任,满勒加的手下并没有发现海盗们接近弟岛的迹象,已有失职的成份在内。在另一边,吕恩的眼睛里则透着一股惧意。治安军装备薄弱,很难象陆海军那样主动作战。吕恩生怕苏吉拉纳不知轻重,给自己的部下派来无法负担的任务。
  苏吉拉纳向红月点了点头。
  “多加小心。敌不过就立刻撤回来。海魔这次有充分准备。”对这个比自己大十多岁的海军军官,苏吉拉纳兄长一般关心地嘱咐了一句。
  红月带着七百多名护教陆军冲出阿萨耶城。按照他的命令,护教陆军没有走大路,而是抄小道向海滩斜插下去。如果海盗们上岸后从大路向内地冲来,护教陆军正好可以从他们身后反击登陆场,截断海盗的归路。引起混乱,弥补双方兵力上的差距。
  此时已过中午,海军巡逻队和稽查队员不断从各处送来消息,至少从海峡最东端再向东三十公里的海面上,海盗船一字排开,左右相望,已经摆好了彻底封锁的架式。
  苏吉拉纳望了望一众部下,发现最有斗志的红月离开后,剩下的人情绪都很低沉。眼前这种局面谁也没有想到,谁也没有遇到过,而且这几位军官平时在各军中只是执行命令的角色,从未象苏吉拉纳那样经常需要自行决策一些事情。一时失去主心骨,都显得惴惴不安。
  “吕恩,你们治安军的分队遍布全岛,可有紧密的通信联系?”苏吉拉纳请教道。
  治安军分队指挥一下子没有懂苏吉拉纳的问话,嘴张了张无法作答。
  “我是问,你们有没有,有没有一种类似蛛网一样的组织,把一个地方的情报随时发到别的地方,也包括你们的指挥中枢。这样不仅我们可以随时知道敌我双方的一切动向,每一个地方的主管也都可以最快地知道全岛各处发生的情况,即使一时被切断与上级的联系,也能够自行作出决策?”
  苏吉拉纳边说边比划。他不太懂治安军的工作程序,吕恩他们更不懂得苏吉拉纳提的问题。在这个问题中,包含着不存在于这个时代的某种思想。这种思想没有适应的词汇来表达,所以苏吉拉纳也难以把这个问题问得很清楚。但他还是尽可能让大家理解了这个问题的实质。
  “弟岛的面积很大,海盗们在海上游动不定,他们可以随时从任何一个地方上岛,如果没有这样一个情报网,我们将防不胜防。”
  此时,大街上已经传来呼天抢地的哭喊声,不知所措的居民们开始外逃了。
  “没有,指挥官先生,”吕恩想了想,回答说:“治安军平时都负责各地方的治安,本岛的居民以农业为主,且安分守己,很少流动,治安军各分部之间也很少需要交换情报,有什么案子一般都就地解决。”
  苏吉拉纳又把目光投向满勒加、投向留下来的陆军军官、投向前来与会的三个中教区行政官。他们都摇了摇头。海军负责海面,而陆军平时总是集结在一起,随时冲击可能在某处上岛的敌人。他们都没有必要在全岛范围内安排一个这样的情报网。中教区之间在公务上更是很少来往,行政官只负责上情下达,或将居民中的动态向上汇报。
  “难道这么多年来,护教军一直在象瞎子和聋子一样打仗吗?”这句话苏吉拉纳当然没有讲出来,眼前这些人地位低下,只能执行军事条例。他在心里与自己讨论这个问题。讨论的另一方是一个权威的声音。
  “记住,功利心是人的内魔,计算成败胜负是走向邪恶的捷径。只有坚定的信仰,才是你身边最后一道支撑。即使天塌地陷,纯洁的信徒绝不与心魔妥协!”卡里姆昌德跨越时空,教导着他的隔世弟子。
  “不!现在我考虑这些与功利心无关,事关大教区的生活秩序,事关弟岛上一百五十万人的生命财富,法皇和亚圣在此,他们也会作出同样的判断!”
  外面的喧闹声打断了苏吉拉纳的内心交战。士兵报告,弟岛风纪委员会会长前来求见!
  这个委员会会长是一个五十开外的廓尔喀族人,名叫博尔克,本是护教陆军军官,齐肘断去的右臂是他提前退役的原因。但多年的军人生涯和血液中的战士气质,仍使他的一举一动显得很有威严。廓尔喀族人并不以体形粗壮见长,而是以超人的忍耐力著称,风霜雨雪都不能降低他们的作战效率,恶劣的生存条件只能成为他们的战友,因为他们的对手往往因此被拖垮。廓尔喀人因此在世界战争史上留有美名。
  若干天前,博尔克还在风纪委员会上,厉声指责苏吉拉纳的愚蠢爱情会沾污圣族的荣誉,但此时他走进屋子之后,瞧也不瞧那几个出身二流民族的军官,径直走到苏吉拉纳面前行了一个军礼。
  “总指挥阁下,弟岛圣族自卫队已经组织完毕,随时听候您的调遣!”
  “太好了,多少人?”苏吉拉纳心情振奋。这只最精锐的民团前几天就开始组织了,博尔克是他们当然的总指挥。
  “弟岛所有可以战斗的圣族男子,一千五百人!”博尔克干脆地说道。
  一只强大的力量进入了苏吉拉纳的视野。他知道,海魔的威名很大程度上是靠手下的野蛮和彪悍铸就的,但要讲野性,那些白人又有什么了不起?一千年前,他们大多住在与自然环境被“科学魔鬼”分隔开的小天地里,吃着无滋无味的加工食品,受不得风霜寒暑,经不得大风大浪。那时,包括纳霍德卡人在内的圣族前辈还在蛮荒之地与恶劣的大自然苦斗求生。一千年来,尽管地位逐渐优越,但圣族们从来都没有放弃自己这些生存之本。历次大战中圣族勇士都在史册上留下威名。每一支圣族都是全民皆兵,生活中保持着军事训练的传统。与第二种族的人相比,圣族们也向来不相信那些关于海魔的传奇。
  “好!”苏吉拉纳以拳击掌。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指挥官先生,听说弟岛东西两侧都有海盗上岸,我们先去打退哪一股?”博克尔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正在这时,红月的传令兵将第一批战报传了回来。
  “指挥官大人,陆军官兵已经夺回登陆场,海盗们被赶下海了。”
  “我军损失如何?”苏吉拉纳问。
  “损失……很大。”亲临战阵的传令兵脸色黯淡下来。
  “到底有多大?伤亡各是多少?”苏吉拉纳追问道。
  “这……这……?”传令兵张口结舌。不光是传令兵,包括老军人博尔克在内,在场的人都对苏吉拉纳这样追问数字表示不解,以前他们从未有这样的作战习惯。
  苏吉拉纳放过结结巴巴的传令兵,对博尔克说:
  “从你的自卫队中分出五百,不,一千人,各骑快马。到……”他来到墙上的地图旁。“到全岛所有的大居民点去,每个居民点派四个人,建立一个情报站。两个人负责收集情报:敌人的动向,当地的守备,居民的心态等。凡是与守岛有关的情报都要收集。记住,任何情报都必须有数字说明,敌人来了多少,杀了多少,我们的伤亡是多少,物质消耗是多少,精确到个位数!另外两个人中,一个人把这些消息送到相邻的居民点,如果那里有军队,就送给指挥官。如果没有,就送给民团首领。同时要给那里的情报站一份。这样,海盗入侵的具体动态就会及时准确传到全岛各处守军和居民那里,让大家随时可以根据这些情报自行判断,而且还可以避免谣言流传。这种兵荒马乱的时候最有可能流行各种谣言,增加损失。另一个人则要及时把消息送到我们这里。如果……”
  他环顾四周。“如果我们不在这座城里了,无论我们走到哪,都要及时把消息送到流动的守岛指挥所。记住,送信者必须选择精兵良将,必须作到风雨无阻!另外,我的手下对这种工作有经验,让他们带着圣族子弟兵去干。所有这些人不参加战事,除非自卫不得与敌人交战,专心于情报传递。情报员如有伤亡,优先补充。总之,这个情报网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保持完整!”
  听到苏吉拉纳布置了一个看似与战事毫无关系的任务,就是深觉血浓于水的博尔克也表示怀疑起来。此时大敌当前,如果圣族子弟不与敌人面对面地拼杀,第二种族的士兵是不是会反感?
  “指挥官。”情急之下,博尔克在比自己小得多的苏吉拉纳面前忘记了客套。“海盗们四面八方上岛,正是用人之际,这一千名精兵就派去作这个?”
  “这是岛上最重要的任务!一份重要的情报抵得上几百个士兵。如果是更大规模的战争,甚至可以抵上几千个、几万个!”说完,苏吉拉纳就不再解释了,用坚定的目光命令手下照此办理。他知道,要想让大家接受这些任何军事条例上都没有写出的观点,非得让事实说话不可。
  安排完一切,苏吉拉纳亲自和稽查队中的嫡系部下来到弟岛的东北角。那里已经有数百名海盗在礁石群中上了岸,正在建立滩头阵地。苏吉拉纳等人隐在暗处,借着落日的余辉观察着局势。海峡里,巨大的天鹰号象沉淀淀的石头一样压在他们心上。苏吉拉纳知道,海峡那面肯定也有自己的战友,正以相仿的心情盯着这只巨舰。
  “海军的全总指挥他们根本冲不破这层拦截线!”一个部下忧虑地说。虽然他们对海战不在行,但天鹰号那巨大的身影本身就能说明一切。
  第二天清晨,比较准确的情报就源源不断地送到苏吉拉纳案头。此时,庞大的圣族情报网刚刚开始布置下去,现有的情报都是各处的稽查队员送来的。其实,苏吉拉纳昨天对博尔克下的命令,相当程度上来自他长期工作的体验,平时就隐隐有些心得。师傅安萨里非常赞同他的此类想法,逮什么学什么的旋风更是从他这里偷了不少思路。只是稽查队没有什么大型战争任务需要承担,这种想法便只是偶而在思想中闪过光。如今忽然坐到军事统帅的位置上,承担一场半正规战争的指挥责任,这些想法便突然融合成一个整体。
  当太阳完全升出地平线时,红月的副官带着一身血污来到指挥部里。
  “指挥官阁下,海盗们反扑了,滩头阵地失守,海盗们正在陆续上岸。请总指挥处罚。”副官违章颤抖。
  “红月呢?”
  副官没有说话,双手将一柄卷了刃的指挥刀捧了上来。周围的军官望着这把指挥刀,个个沉默不语,大概都想到了自己的命运。
  “吕恩?吕恩在哪里?”苏吉拉纳突然发现治安军首领并不在屋子里。
  “报告大人,听说一路海盗向蒂玛鲁方向窜犯,吕恩大人亲自带人去堵截。”治安军留下的军官赶紧汇报。
  “混蛋!”苏吉拉纳发现周围的情况开始失控。他的职责本来只是协调岛上各兵种之间的行动,但在这种非常时刻,单单协调已不足以解决问题。
  “堵截海盗,他是去保护自己的产业!让他滚回来!大敌当前,这种事情再不许发生!”
  这些天来,一干将领头一次看到苏吉拉纳如此震怒,心里都突突地跳起来。由于平时自己与这些将领级别相差不多,年纪更小于大家,苏吉拉纳一直没有把自己面对“异教徒”时的凶相露出来。现在他之所以这样震怒,是因为他的心里正隐隐作痛:卡梅丽娅住的小镇因加吉尔正处在海盗入侵的必经之地上,他何尝不惦记那里的情况。
  “指挥官阁下,陆军还有三百名可以出战的士兵,请允许我带领他们,将功折罪。”红月的副官手里还举着红月的指挥刀。
  “你没有什么罪,海滩本来就不该去反攻,也绝对守不住。是我没有当机立断拦住红月。”苏吉拉纳抓过指挥刀。“从现在起,陆军、海军、治安军、民防队,弟岛上一切部队一律由我亲自指挥!”
  屋子里的人面面相觑,不知为什么名义上的指挥官突然对实权这样感兴趣。
  “这场仗的性质完全变了。”苏吉拉纳来到地图前,信心十足地对包括博尔克在内的军官们上起课来。
  “在你们的军事条例里,你们是正规军,对方是毛贼草寇。遇到他们只有一个‘剿’字,但是此时此地不同。根据稽查队的报告,在东方海滩有两千七百到三千名海盗登陆,在雪莲镇外有三千名左右的海盗登陆,在法拉卡地区有两千五百至两千八百名海盗登陆,在阿齐齐亚平原最东面有两千多名海盗登陆,再往南面的报告现在还没有送来,不过海盗们很可能在那里也已经有人登陆。”他又环视了一下各位军官,“请相信我的部下对数字判断是很准确的,他们受过安萨里先生的专门训练,可以在最短时间内统计出需要的数字。单从上述情报判断,已经至少有一万名海盗上了岸。”
  他转过身来面向大家。
  “海盗们此次行动很有预谋。他们首先袭击查塔姆岛,给我们一个要直取兄岛的假象,吸引教区将大部分兵力调到兄岛上,然后截断南北交通,以弟岛为入侵目标。若非如此,以他们的能力,绝不会让查塔姆岛哨所轻松地发出信号,或者在他们发出信号后,也不会等那么长时间不来窜犯,让我们从容布防。所以现在,我们已经完全被他们与兄岛隔开了。我们如果要以手头这两千人不到的军力,与很可能远远超过一万的海盗硬碰硬,取胜已经毫无可能!”
  众人呆呆地望着苏吉拉纳,屋子里除了他的声音,就是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其实大家已经隐约猜到了形势所在,但谁也不敢承认。多年来,他们中的许多人都只会在上级布置下行动,现在一下子成了回不去家的孩子,顿时生起一种六神无主、无依无靠的感觉。他们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这种沮丧感甚至比已经踏上这个岛屿的成千上万的海盗更有威胁。
  “我们要改打另一种战争:游击战争。放弃必须守卫任何一个城镇的法定职责,在岛上不断寻找敌人的小股部队,不断地消灭他们。但要躲开大股海盗。我知道,这与你们的军事训令不符,但现在这里的责任由我来负。如果正面冲突,我们这两千人不仅必死无疑,而且会死得毫无价值。没有我们牵制,到头来海盗还会干他们想干的事。”
  看到大家全无信心,苏吉拉纳又补充道:“我们无需这样坚持很久。南方大教区的海军必然会来解围。现在通知全岛居民,听从情报网发送的正确消息,随时准备放弃家园,沿正确的方向出逃。必要时舍财保命。剩下的各军集中配合起来,我们要进行一次主动出击。”
  作为亲兵,梅里塞吉奥一直在指挥室里旁听着会议的整个过程。他这个年纪,非常容易对英雄豪杰产生崇拜心理。此时看到苏吉拉纳镇定自若地分析着战争局势,心里头对这个平时冷冰冰的兄长顿生仰慕之情。
  在这里听候命令的,除了弟岛的军事官员外,还有地方的行政官员。弟岛有四个中教区和二十七个小教区。此时,有三个中教区行政官赶到这里参加会议。他们在散会后,按照苏吉拉纳的布置疏散民众。战时状态下,民事官员自然要服从军事官员,苏吉拉纳一下子成了弟岛近一百五十万军民的最高首长。
  按照苏吉拉纳的安排,阿萨耶城开始全民疏散,成千上万的居民撇下财产,向弟岛内地逃去。城内最大的毛皮仓库被军队打开,他们将库存的羊毛、羊皮放在马车上向别处抢运。但大多数并没有运走,而是被丢弃在仓库里,街道上也满是凌乱的毛皮和其它财物,到处是一片狼籍景象。
  苏吉拉纳来到阿萨耶城的稽查分队监押所。那里只有一批犯人,就是哈姆达尼案件中被收押的几个学徒。包括哈姆达尼的助手昌吉赞普。按照规定,在军事行动中形势危急,无法及时转移犯人的时候,稽查队官员有权下令就地处死在押的异教徒或叛教徒。在教会眼里,这些人的危害远胜过盗贼匪寇。新实智光留下过遗命:匪盗们只能伤损真理教的肢体,异教徒却能伤损真理教的灵魂。
  苏吉拉纳隔着铁栏杆,望着昌吉赞普等人。长时间的监押生活改变了他们的体格和外貌,此时个个羸弱不堪。自从跨上马向监押处走过来,苏吉拉纳就开始又一次内心交战。此时在他的灵魂中,一方终于战胜了另一方。
  “带他们走!”他向手下挥了挥手。
  处理完弟岛上唯一一件本职工作,苏吉拉纳就回到总指挥的位置上去,开始安排全军的行动。
  入夜,各军悄悄回到城里,埋伏在预定位置上,准备给入城抢劫的海盗以迎头痛击。
  但是,苏吉拉纳亲自指挥的这头一仗并未成功。在海滩上击败护教陆军的海盗们对弟岛上这个拥有最多财富的城市全无兴趣。当月亮升起的时候,稽查队员来报,海盗们沿城西的小路,径直向仙桃山脉方向冲过去!
  苏吉拉纳顿时陷入迷茫中。海盗此举大出他的意料。帕拉塞苏斯周密安排的入侵计划,其目标不仅不指向富裕的兄岛,也不指向弟岛上唯一值得一抢的地方。
  那茫茫大山里有什么在吸引着海魔?

第三节

  在南方大教区西海岸,几乎与丝敖城同纬度的地方,仰卧着教区第二大城市兼第二大港口布莱尼凯姆。不服气的布城人常说,论人口,布莱尼凯姆应坐大教区头把交椅,丝敖的户籍管理肯定有问题。不过这种争执只有南方大教区的人才明白,并且感兴趣。
  与丝敖相比,布莱尼凯姆建城较晚,但却另有一番浪漫色彩。布莱尼凯姆本是第十五代真理教主的大号。象大多数真理教主一样,布莱尼凯姆妻妾成群。不过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则是一个布城的有夫之妇丽塔。当然,那时这里还不会以布莱尼凯姆的雅号命名。见到丽塔时,布莱尼凯姆已是九五之尊,须发皆白,但对这位丽人则是一见钟情。据说布莱尼凯姆求爱时全无“人类领袖”的尊严,赌咒发誓无一不为,与一般痴情少男无异。丽塔则以自己非自由之身为由百般推却。弄到最后,布莱尼凯姆声称,教主之位可以不要,丽塔不可不娶,这才打动美人芳心。若干年后,布城人改换城名,将一生政绩平庸的布莱尼凯姆的名字世世代代保留在该城人民心中。外人因为这段典故,送布城别号为“爱情之都”,布城人则将自己这块宝地称为“美女之城”。教主之心都可俘获,布城美女的魅力还用再证明?其实布城的确多美女,但那却是所有类似的移民城市都有的现象,在这样的城市里,漂亮的混血儿总是很多。丽塔只不过是其中的佼佼者罢了。
  对于这段爱情故事,后世的青年人和成年人有着不同的理解。甚至同一个人从青年进入成年之后,都会对这段故事有不同的诠释。在青年人眼里,布莱尼凯姆不爱江山爱美人,可谓情圣。成年人则认为,丽塔是一个情场高手,所有推脱之举均在于提高自己在布莱尼凯姆心中的地位,不然的话,她在圣城教主的一众妻妾里还能落得好去?布莱尼凯姆真要逊位的话,这段婚姻立即便会告吹。布莱尼凯姆只不过是在这方面傻得可爱罢了。
  至于教会,则除了布氏的这一婚姻无法否认外,将其它一切传说都斥为无稽之谈:世上还有谁比神圣法皇更值得一代教主去忠诚的吗!
  有这段浪漫故事作基础,布莱尼凯姆在世人眼中便抹上一丝传奇色彩。其实布城真正的价值在于它的港口。对南方大教区来说,丝敖是联接它与东半球的门户,布莱尼凯姆则敞开大门迎接西半球的客人。无数航船将这里与南方大陆和东方大陆各地联系在一起。旋风他们要到地处三大陆交汇处的圣城,这里确实是必经之地。
  正因为如此,在进城前旋风就坠坠不安地问过江夫人,帕尔哈蒂肯定猜得到他们的去向。难道不会在这里设下埋伏?江夫人则让他放心,一来沙漠中他们脱险一事不会很快传到帕尔哈蒂那里,二来这里有她的接应。对于接应者是谁,江夫人只作暗示,从不明说。旋风等人随时有被擒的危险,在这种情况下少知道一些总是好事。旋风也不好追问,此时他确实只能信任和依靠江夫人。
  出了大沙漠以后,旋风和江夫人就化妆成夫妻二人。江夫人虽然比旋风大上许多,但驻颜有术,看上去宛如少妇一般。旋风再收起往日的外向活跃,两人恰是一对年貌相当的夫妻。哈姆达尼被打扮成他们的仆人,旋风把沉重的担子压在哈姆达尼肩上。这样做并非有意虐待,而是让哈姆达尼不能在繁华街道上突然逃走。老胳膊老腿的哈姆达尼当然跑不过旋风和江夫人,但在这里,他只要稍有异动便会惹起周围人的注意,这是旋风他们最不愿看到的。旋风警告过哈姆达尼,只要有逃跑的意思,他可以在最短的时间里解决哈姆达尼。哈姆达尼不知这“最短的时间”是多少,也不知在这样的时间里旋风会怎样杀掉自己,但他尚无捐躯的打算,便也不想作无谓牺牲。
  至于四名队员,则另外打扮成一群寻找活计的无业游民,在他们后边不远不近地跟着,随时策应。那个被追魂击成重伤的队员终因在沙漠中无法救治,成了大漠中的又一个冤魂。因为这些惨痛的变故,尽管布城的繁华不逊于丝熬,大家却早已没有进入丝敖时那种好奇和兴奋。
  江夫人穿大街走小巷,将他们带到了一个奇妙的地方。这是一个宽大的圆环式建筑,座落于城里最热闹的地区,雄居在一个高坡上,宛如一座小城堡。环壁是一圈房屋,高三层,外表装修别致,从外边看不知几许宽。整个环壁上开着不少窗子,大门却只有一处,象一头大蟒张开的口。两侧的门柱上画着夸张的圣迹图。不用问,能被此城画家们绘下的圣迹,只有布莱尼凯姆教主的爱情故事。两个情人一左一右,相隔大门,用痴情的目光对望着。行人们就在他们火辣辣的注视中走进门去。门楣上用教会语大书“一生”一词。金光灿灿,字体潇洒飘逸。远在高坡下面,就可见到通向这扇大门的道路上人来人往,甚是热闹。
  旋风和哈姆达尼虽然见多识广,也猜不出这座建筑是干什么用的。
  “商场!”江夫人吐出两个字。此时她的心情也不好,否则多半还会当一当导游。旋风向后面跟着的队员暗暗地打了个手势,然后带着哈姆达尼,跟着江夫人走了进去。四个队员赶快找了个没人的地方,麻利地换上比较体面整齐的衣服,然后也随着服饰鲜光的游客们走进大门。
  里面果然是个商场,然而却有一种非常奇特,但想一想却最自然的布局。一进门,大家先看到的是满眼的婴儿车,儿童服装,儿童玩具,有林布人的婴儿背篓,尼瓦尔人的少年头巾,帕坦人专为孩子制作的白银护身符,斯瓦西里人保护孩子皮肤的草药浸膏……一旁还有个宽大的儿童游乐场和一个保姆、乳母介绍所。一句话,大凡普通市民人家需要给孩子买的东西,这里应有尽有。
  江夫人没有带他们上楼,似缓实急地沿走廊向前穿行。这样他们又进入了第二间大厅,只见这里摆满了学生用品:教会学校的校服、文具、便于学生携带的麻原圣像、徽章、开蒙的少年修士用的功法器具,袖珍本的《朝阳启信录》,以及在“真理时代”开始后,极少数允许保留的体育项目——“自然五项”、自由搏击的锻练器具和围棋用具。
  这些东西把旋风带回了在教会学校读书的年月,少年时同窗们的身影闪电般地一股脑浮上心头,又匆匆消失在记忆中。一种往事如烟的感觉顿时升了上来。那时无忧无虑的他可曾想到今天要拎着脑袋四处奔逃吗。
  虽然进入第三间屋子前,旋风就已经猜到了“一生”商场的基本特色,但在那间代表“青春”的大厅里,他还是大开眼界。这是一个男欢女爱的空间,少男少女们爱情生活的陪衬物摆满了周围的空间:有高棉男女对歌时用的短笛、因纽特人迎娶新娘时送的鲸须饰物、卢巴人风味独特的合欢酒、图尔卡纳人专门用了布置新房的木制饰品……但大厅里最抢眼的,还是印有布莱尼凯姆和丽塔画像的各种尺寸的彩画,最大的可以铺展半间房子,最小的则可以掖在胸口里。除了这些纪念品,装饰品外,旋风甚至还看到一处贩卖性药的柜台。布城人的开放着实令他惊叹。
  琳琅满目的商品也让他想到了黎秀英,不知此行是否命回来。如果凯旋而归,一定要在这里挑几样东西让秀英开开眼界,最好学着用十个民族的求爱方式再向她表达一次。
  但危险的形势和心急火燎的江夫人不会给他留下浏览的时间。他们匆匆进入第四间大厅。氛围顿时严肃起来。这里的服装多是绅士和贵夫人式样,价格不菲。因为这些服装要在各种“场合”下穿用。这里出售的圣迹图的题材也相应地严肃起来。其中不乏有旋风最不喜欢的彭志真的画像。旋风一直觉得,由于此人的缘故,世上凭白少了许多乐趣。象征社会地位的各种佩剑挂满墙壁。旋风眼光匆匆一扫之间,认出了锡克式、雅普式、波泽布尔式等式样,那可都是全世界剑制品中的精华啊。旋风不禁佩服起商店主人异常全面的眼光和发达的进货渠道,暗想有朝一日不干稽查队,做生意也不错。
  江夫人没容他在这里多徘徊,便拖他进入下一间屋子。
  走到第五间大厅,一些颜色素净、宽袍大袖的服装便进入旋风的眼帘。不用问,那都是为老人们准备的宽松方便的服装。此外还有拐杖、轮椅等老人用品,包装成小盒小盅的各式补剂。看到这里,旋风心里不免有些怆然,仿佛自己的一生真就在这条长廊里走完了。
  走过老人厅,走廊仍然没有到尽头,江夫人也仍然没有停下脚步。旋风诧意地问:“怎么,前边还有?”
  “当然有,你以为‘一生’到这里就走完了吗?”
  旋风不知江夫人真是一语双关,还是只就这个商场的名字说话。此时他们已经围着圆环走了一周。原来,环壁中间是一个很大的院落,环壁另有一个大门开向这个院落,与刚才情炽欲烈的迎街大门相比,这扇大门非常朴素。江夫人带着他们走出这扇门,走进圆环中心的院落。那里另有一间圆形的平房,方圆也不算小。门楣上大书“葬具出售”四个字。
  果然还有一段路要走。旋风心中感叹,带着哈姆达尼和江夫人一起走进“一生”的最后一站。平房里面有一条走廊,两旁被分割成许多小隔间,每间都承担不同的丧葬服务。在天葬室里,天葬师们背靠利刃闭目养神;火葬室里摆着薄棺和油脂;海葬室里出售结实的裹尸布;塔葬室里陈列着精致的骨灰“塔瓶”;树葬室里挂着用芭蕉叶和竹片编成的悬棺;崖葬室里摆着便于背尸上山的布袋;船葬室里容不下宽大的船棺,便在墙壁上陈列着各种船棺的式样……走进门来,扑鼻的香料味就让旋风闻之欲呕。这些香料都是用来作防腐剂的,香味过于浓郁。作为一个移民城市,准备如此多样的丧葬服务确在情理之中。
  “我们怎样去安葬这个老家伙?”旋风小声地开着玩笑。江夫人没理他,径直把他们带到“土葬室”。这里不仅有豪华棺裹出售,墙上还贴着各式墓葬的式样,以便顾客选择后施工。
  “我能为您提供些什么?”一个四十出头,笑容可嘉的圆胖男人迎了上来,看看江夫人,又看看旋风,然后把视线固定在江夫人身上。
  “大概我看上去象个惧内的丈夫吧。”旋风暗自笑到。江夫人向对方摆了摆手,用一个内行主妇的腔调说道:“这些东西可以打发一般顾客,打发我们,哼!”
  “那好那好,请里面走。”棺材商陪着笑,作了一个邀请的姿式。三个人随他进了里屋。小门关上,所有闲人的视线,所有嘈杂的声音都被挡在外面。旋风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式样很平常的棺材靠在对面的墙上。泰人实行火葬,但旋风这辈人早与其他民族混居,对其他民族的丧葬习俗并不陌生。
  “大小合适?”在这个没人的地方,江夫人不再兜圈子,径直问道。
  “现在就可以试一试”说完,那个胖男人突然一伸手,一截乌黑的金属针便戳在哈姆达尼臂上。旋风措不提防,吓了一跳。拳头立时伸出,但被江夫人挡开了。
  “稚尾草液。我们总不能带着能跑能跳的哈姆达尼离开这里。”
  旋风不再干涉,只见哈姆达尼张了张嘴,腿一软,滑倒在地。
  跟得稍慢的队员来到“葬具出售”的屋子门口,左右找不到人。正着急间,只见旋风和江夫人被棺材老板恭送出来。棺材店的伙计将一具棺裹放到车上。“哈姆达尼”仍挑着担子,但那却是一个与哈姆达尼长得很象的替身。队员们与哈姆达尼相处多日,自然分辨得清。见此情形,大家心领神会,在这等形势下押送哈姆达尼出港,偷梁换柱是最好的办法。
  “一生”只有单行路,走出商场的路在“葬具出售”所边上,是一个向下的斜坡地道,从商场下面直穿出去。因为“一生”建在土坡上,那斜坡缓缓下行,到得外面,便正好与大街连在一起。
  满载而归的顾客都从这里踏上归途。旋风叹服商场老板的良苦用心:这样一来,顾客无论如何都要逛完所有的展厅才能走出“一生”。
  “我们去海港,船票已经办好。”江夫人对旋风说道。没听见旋风回话,江夫人转过头来,却发现旋风正望着运送棺材的马车出神。
  “怎么……?”
  “没什么。”旋风摇了摇头,象是要把什么念头甩掉。
  在港口治安军的检验室里,两个治安军官看到棺材,表示要开棺验查。江夫人递上一个纸袋,治安军官打开封口,向里一看,就什么也不说了。摆手示意他们过去。
  “是钱还是公文?”过了这道关口,旋风压低声音,好奇地问江夫人。
  “两样都有!”江夫人有点不耐烦。
  他们走上远航客轮,那是长达一百五十米的巨型帆船“旅行者”号,船上的侍者将他们领进头等舱。这里不仅舒适,而且来往的人少,便于防范。四个队员则又恢复穷学生模样,坐进末等舱,随时准备接应。装着哈姆达尼的棺材按港口要求被送进货舱,由那个伪装哈姆达尼的人看守。航班的目的地是位于东方大陆最西端“志真大教区”的勃斯里港。尽管走这条航线要在大海上多徘徊一些时日,但从勃斯里港上岸,距圣城的陆路最近,风险也最小。旋风因为一切在别人的安排中,心情很不安定。江夫人则尽可能地保持镇定。
  又挨了半天,船终于开了。旋风隔着舷窗,目送着带有危胁性的陆地离他们渐渐远去。他和江夫人同时听到对方长长地吐了口气,忍不住相视一笑
  “咱们去货舱看看。”江夫人招呼他。两个人换下贵重的外衣,穿上不引人注意的朴素装束,走出舱门。他们在走廊里尽可能地躲避着船员和旅客,一直从后甲板进入货舱。
  在货舱内混有沉重异味的空气里,外表柔弱的江夫人无所顾忌地往前寻找着,旋风不禁大为佩服,江夫人看似娇生惯养,其实忍耐力绝对在一般女性之上。
  在一个角落里,他们找到假哈姆达尼。假哈姆达尼不说话,指了指一旁的棺材。按照约定,船开进安全水域后,他们就把哈姆达尼放出来,换回假哈姆达尼。此时天色已晚。假哈姆达尼将从船舷溜下大海,附近有小船将他接应走。
  旋风抢到棺材旁,还好,一切和上船前一样。但是,旋风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他看了看假哈姆达尼的眼睛……
  他突然掀开棺盖,然后又重重地将它砸下去,里面刺出的利剑便戳在棺盖上。旋风猛地用肘撞向棺盖。一旁,那个假哈姆达尼已经率先向江夫人刺出一刀。突变当中,江夫人措不抵防,只好团身躲过,借身形矮小,在狭窄的贷舱里与敌人周旋。
  埋伏在棺材里的人力气很大,但却被困在棺材里,难以发力施展。那人一边吼叫,一边一掌一掌凶狠狂暴地击在棺盖上。但他忽略了旋风的力气。旋风出身的泰族,由于祖辈地处热带,受气候影响,体形普遍较为矮小。或许是物极必反之故,泰族人反而发展出一种世上至刚至猛的拳术。旋风自幼学习家传泰拳,脚踢硬木,肘击椰壳,经常练得鲜血淋漓才算罢休。终于让他练出了一付铜筋铁骨。平时旋风温文而雅,常使别人忽略他的刚猛。此时在这种以硬碰硬的较量中,旋风毫不吃亏。里外两种大力相搏,棺盖吃了最大的亏,没几下就四分五裂。里面一个黑大汉想趁势跃出,但旋风象是砸夯一样,运足力气一拳拳一肘肘地打下去。渐渐地,旋风施加的打击被对方挡住的越来越少,落在对方胸腹上的越来越多。终于,那个倒霉的刺客象一个沙袋似地瘫在里面,任旋风击打了。
  那边,江夫人在搏斗中已经落了下风。假哈姆达尼似乎知道她的柳叶刀厉害,全不给她出刀的机会。而且这个杀手力大气沉,江夫人只好仰仗货舱里空间的狭小周旋,狼狈不堪。旋风并不怠慢,抽出护身匕首,跳将上去与江夫人前后夹攻。假哈姆达尼看到同伴已被解决。知道在两人联手下讨不得好去,虚晃一招向舱门跑去。
  一柄快剑从那里递出来,假哈姆达尼收势不住,整个身子都扑到了剑上。江布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留活口。”旋风喊了一声。江布尔不是不想留活口,但此人甚是厉害,江布尔实在无法将他活着截下来。另外三个队员也出现在这里。大家围上去时,那个假哈姆达尼已经软倒在地。旋风和江夫人察看了一下他伤势,知道已无希望救治。两个队员抱最后一线希望在船舱里寻找,但全无真哈姆达尼的踪影。
  “江夫人,我相信你了。”旋风回过头,对脸色难看的江夫人嘿嘿一笑。
  “什么?”江夫人不敢正视旋风的眼睛,嘴里嘟囔了一句。
  “我相信你说得那些都是真的,也相信你确有诚意送我们去圣城,但恕我直言,我对你的本领很难再相信。很明显,你也被人出卖了。我要自己想办法把哈姆达尼找回来。”
  方才从“一生”中出来时,旋风就对那辆运棺材的马车产生了怀疑。他自幼就帮助家里赶马车,对货物的轻重有一种直觉。马车一到街上,他看到马的用力方式和土路上的车辙印,就觉得棺材里的哈姆达尼至少比他平时重了二三十公斤。但当时他还不敢太过怀疑。直到刚才,看到假哈姆达尼让在一旁时一闪即逝的得意表情,才终于有所断定。
  江夫人无言可对,懊悔地呆在一旁。此时他们从“一生”中出来了三个多小时,哈姆达尼早已被转移出去。
  但是,旋风仍然向舱里所有的人招了招手,喊了一声:“回去,找!”那手势坚定有力,不光是从兄弟群岛跟来的老部下,就是江夫人也涌起一股希望,觉得他们一定能在茫茫人海中把哈姆达尼从敌人手中夺下来。

第四节

  被湿冷的露水和成堆的蚊虫围困了一夜,沮丧的梅里塞吉奥狠狠地照着身边的一株小树踢了一脚。精心设计的伏击没有打成,苏吉拉纳当然也很失望,但小兄弟的这个动作,让他立刻记起了自己的责任。其他部下虽然还没有作出这样情绪化的举动,但那只是因为官场生活多年,在上司面前不敢多有表露罢了。他一边收拾战马的缰绳挽具,一边迅速调整了一下低落的心情。他仍准备来一场主动出击的歼灭战,打压海盗的嚣张气焰,并重新燃起弟岛将士低沉的士气。
  就在这时,一只小船载着两个兄岛稽查队员,借夜幕的掩护,闯过海盗的封锁线来到弟岛。在弟岛同行的引导下,疲惫不堪的部下来到教区稽查队长面前。怕他们会带来什么不利的消息,以至影响士气,苏吉拉纳摈退左右,在一间借来作临时指挥所的小店铺里单独听取他们的汇报。
  “兄岛怎么样,有没有海盗上岸。”
  “有几股海盗上了岸,规模很小,少的几十人,最多不过一百人,看到护教陆军打反击,都退下海去了。现在那边和海盗成相持状态。各军种已经临时征集了一万名后备军。”稽查队员在紧张和疲惫中度过一夜,饥渴难耐,顾不得守规矩,当着平素严厉刻板的队长的面,一边喝着生羊奶一边回答问题。
  “训练程度怎么样?”
  “刚开始不久,恐怕再要十天左右才能上战场。”
  与一千年前军事训练所需时间相比,十天并不算长。冷兵器时代,战争技术大大简化,新兵训练的时间也缩短不少。只是本乡本土出身的稽查队员心情焦急,汇报时也不免夹带着些个人情绪。
  苏吉拉纳沉吟片刻,又问道:“你们两个能过来,别人能不能过来?补给和援兵能不能过来?”
  两个队员理解队长的意图,对望一眼,都摇了摇头。
  “恐怕没有希望。海盗船一字排开,从这边冲,那边围过来;从那边冲,这边围过来。海军弟兄们冲过许多次了。现在能用的船差不多都毁在海峡里了。我们船小,又是趁夜间,才绕得过来。大一些的船根本不可能偷着过来,到不了海峡中段就会被发现。”
  “那海盗呢,两天下来他们不可能没有损失。”
  “他们损失也不小,不过死也不退,而且后续部队源源不断。”
  苏吉拉纳点了点头,他先前作出的两个判断都很接近事实:海盗们的意图就是阻北打南,将绝大部分可以登陆的力量都派到了弟岛,压在他们的肩上。兄岛那边的守军虽然海军力量不济,但陆上集中了大教区的主力部队,且物资充裕,人口众多,可以组织起大批临时武装。海盗实际上没有能力进攻兄岛,只是让小股人马上岛搔扰,牵制守军。另一方面,海盗封锁海峡的意图非常坚决,以他们的海上力量,如无外教区援军相助,兄岛的支援相当长时间里都到不了弟岛,这里的局面全得靠他们自行维持。
  “再问一句,他们确实没有大规模进攻兄岛?”
  “确实没有。”
  尽管苏吉拉纳平时不苟言笑,严肃刻板,但向来有一是一,有二是二,这一点部下们都很清楚。他们也因此没有养成揣摸长官意图,投其所好的习惯。回答他的问题向来直白干脆。
  苏吉拉纳证实了自己的想法。但长期以来,他形成了一种思维习惯:自己能看到的事,尽可能认为对手也能看到,避免一厢情愿地考虑问题。现在他就认为,帕拉塞苏斯也应该了解他想到的这一切。半个月后,准备充分的兄岛军队和有可能参战的南方大教区海军会联合行动,击溃海魔的散兵游勇。海魔绝不会僵持到那一天等着去挨打。他们肯定有一个在这样短的时间内能够达成,至少他们事先认定能够达成的目的。
  在这段相持的时间内,苏吉拉纳可以什么都不做,只管带着手下专门躲避目前在弟岛上占绝对优势的海盗力量。反攻的部队一到,他们可以兜击海魔的逃兵,把保全队伍作为战果上报。弟岛形成目前这种危险局面,责任从全宁梓往下排,连数五六名之后都很难沦到他的头上。只是责任心一直监督着苏吉拉纳。海魔有可能在援军到达之前达到他此行的目的,然后一撤了之。即使不这样,以海盗们的本性,无论他们直接目的是什么,都少不了顺势烧杀抢掠,弟岛上一百五十万居民肯定要遭秧。无论是哪一种情况,深埋在苏吉拉纳内心深处的责任感都不允许他无所作为。
  刚刚让兄岛来的稽查队员退下,一匹吐着白沫的马又将一个疲惫不堪的通信队员驮进临时指挥部。这个队员是博尔克手下的圣族战士,由于奔波过急,被士兵们搀入苏吉拉纳的房间里时,讲话已经很艰难。他用颤抖的手从怀里掏出一份情报。梅里塞吉奥把他扶到椅子上休息。两天来,这样的情景他见过了多次。他终于明白,收集情报比打仗更辛苦。
  那份情报上说,海盗在贾马尔平原有一个滩头阵地。约一千名海盗从这个阵地出发,向仙桃山脉前进。
  “这是你亲自看到的还是听别人转述。”
  “我们组……自己……自己……”通信队员一边挣扎着用嘴汇报,一边做了一个肯定的手势。样子难受至极。
  “好好,海面上有多少海盗船在接应?”苏吉拉纳知道他的意思,不愿多看他吃力说话的样子。
  “五十……五十艘,不会再多。”
  ……
  苏吉拉纳了解完情况,胸中已有定数,他把部下们叫了进来,指着地图上贾马尔平原海岸线上的一点说:“这是一个新的登陆点。我命令大家立刻出发,将这个登陆点铲平。这个登陆地点距阿萨耶城五十公里。部队立刻出发,天黑前赶到那里。战斗在夜间打响。因为海盗们不如我们熟悉当地的地形,夜里进攻会使他们陷于混乱。各部队都要找几个贾马尔当地的战士作向导。海盗无论想干什么,他们都只能把大海当作自己的后方。失去登陆场对他们打击很大。”
  苏吉拉纳简练明确的指挥给大家带来了一丝信心,众将领分头去准备。在队伍出发前的几分钟空闲里,苏吉拉纳找来一个朝鲜族战士,亲自口述了一封给全宁梓的信。信中简单汇报了一下弟岛的形势,并提出自己的判断:现在的迹象表明,海盗们是要在弟岛寻找什么东西。他们不可能长期呆下去。苏吉拉纳将带弟岛剩余将士,把占绝对优势的敌人拖住。战斗将以游击战为主,充分组织弟岛一百多万居民的自卫能力,反复骚扰敌人。这封信苏吉拉纳之所以没用教会语去写,是考虑万一送信人被抓住,这封信被搜出会泄漏军纪,海魔那些白人手下很难有谁懂得朝鲜语。
  两千人的部队由东向西,几乎是追着太阳疾进。然而太阳还是不理他们的“盛情”,匆匆坠到了地平线下。就在天上最后一抹余辉将要散去时,他们听到了大海的波涛。
  “全体停下。隐蔽!遇到小股海盗务必全歼,不要走漏风声。”苏吉拉纳下完命令,又带着几个高级将领连续急行,来到海边的一处小山上,向沙滩上观望。只见海面上五十多条海盗船灯火齐明,照得大海变成了橘红色。滩头阵地上却只有一百多名海盗,正在修整简易港口。不多的几条船在海边的波涛里摇来荡去。
  “你们能不能派人游到海里,接近敌船,然后放火烧毁?”苏吉拉纳指着远处大模大样的海盗船问满勒加。
  此时的满勒加正处在非常尴尬的地位上。他的第六中队原本有十数条船,全部在海上与海盗船遭遇时被击沉了。满勒加手下的数百名海军士兵成了陆军的后备队,而且因为不黯陆战,还是蹩脚的后备队。此时苏吉拉纳提出了一个能发挥海军特长的任务,满勒加非常高兴,欣然接受。
  “只是,干这活需要几个人一组,我的人并不多,恐怕不能把海盗船同时都烧毁。”
  “不用都烧毁,只需烧掉其中最重要的十几艘:指挥船,大型补给船什么的。具体烧哪一条你们根据自己的经验确定。记住一定要同时起火。让他们首尾不能相救,陷入混乱。你们放火的时候我们就在陆上发动进攻。”
  他又转过头问红月的副官:“陆军最强的排弩可以够到海上的船吗?”
  红月的副官用眼睛测了测距离,说:“现在这样远肯定够不到。但仗一打起来,没烧起来的海盗船肯定会来救岸上的海盗,那时我们就有把握了。”
  苏吉拉纳非常高兴,这些临时凑在他身边的部下不仅能理解他的意图,彼此之间也能相互配合。若非如此,这仗还真不知怎样打下去。
  半个小时以后,大约一千名官兵悄悄地涌上作为制高点的小山。海魔的手下的确是海盗,对陆上战术并不熟悉,这样一个制高点竟然无人把守。也许因为连日来在弟岛各处都顺利登陆,他们已经有些麻痹了。海面上涛声很大,掩盖了军队上山的声音。十几只排弩也被拉上山头。这是一种大型的原始击发武器。大得需要几个壮汉去抬。使用时需固定在阵地上,然后将几十公斤重的铁制巨箭套在弩箭的牛皮筋上,大家一起拉开,用掣抵住,发射时扳开掣,可将铁箭射出两三百米远,凭借其巨大的动能击毁目标。陆战时除了攻城,这种武器的效率并不高,但在海防时作为陆基对舰武器则甚为重要。兄弟群岛的陆军由于一直以海岸线防卫为主要任务,所以专门配备有不少排弩。此时,弟岛陆军部队里仅有的十只排弩和几十只铁箭都被运到这了。尽管铁箭射一枚少一枚,但只要战斗胜利,发射出去的铁箭还可以回收再用。
  “这样大的浪,他们行吗?”问话的是吕恩,声音里带着担忧。满勒加已经亲自率队,从远处的礁石群中游进了大海。天色全黑下来,陆上埋伏的每个人手心里都是一把汗。苏吉拉纳没有回答。人算不如天算。计划一旦开始执行,便只有听天由命的份。
  最难敖的十分钟过去了。终于,远处一只三桅船上突地腾起明亮的火焰,越烧越高;接着是第二艘、第三艘……
  “发射!”
  按苏吉拉纳命令,士兵们最先发射的是抛石机、弓箭和单人使用的小型弩箭,目标是岸上的海盗。雨点般的箭和石块砸到海盗们的头上,一时间只见海盗们东奔西窜,完全失去了有组织的反抗。为了尽量减少士兵伤亡,苏吉拉纳要求射出所有的箭和石块,等海滩上的敌人已经死伤得差不多了,才向天上射出响箭,成千名护教陆军士兵冲下山头。几百名汉治安军则从远处平原地区的埋伏地冲出来,向海滩合围上去。
  等他们冲到那里,侥幸留得性命的海盗大多已经逃入大海。
  苏吉拉纳仍然留在山头,观望着海面上的局势。只见约二十只海盗船在最初的惊慌过去后,开始向海岸方向移动。火箭从船上面有组织地射向沙滩。一些小艇正在被放下来,火光中,赤裸上身的海盗纷纷从大船上跳到小艇上,看样子要拼命夺回登陆场。
  “你能看清是哪条船在指挥吗?”苏吉拉纳问身边的一个海军军官,他是被满勒加留下来供苏吉拉纳咨询的。海军军官仔细看了看,指定一条大型军舰。它被几只小舰艇围在中间。隐隐地有个旗手正在不停挥动信号旗。
  “你们所有的排弩都去射这条船,务必把它击沉!”
  片刻后,十只巨大的铁箭带着呼啸声,掠过海滩上空飞向海盗船队。铁箭上临时涂抹了黄磷。还在半空中,十只铁箭就一起燃起火焰,明黄色的火焰刺破夜空,甚为壮观。苏吉拉纳目送着它们划着优美的曲线落在敌人的指挥船上。一阵尖厉的碎裂声远远地传过来,接着,那条海盗船从头至尾多处起火,迅速燃成海面上的一只火炬。
  那正是这只小舰队的指挥舰。海盗们受到突然袭击,重创之后,纷纷向远海退去。满勒加的水军完成任务后游回岸上。半个小时以后,所有的弟岛官兵都集合在一起。望着海面上熊熊燃烧的敌船,他们的脸上露出了多日未有的笑容。
  望着布满海盗尸体的沙滩,苏吉拉纳开始明白这场特殊的战争该怎样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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