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菲老爹“植物”了的消息最终还是公开了。这里所说的“植物”自然不是名词,一定要归属的话,归入动词比较合适。就像“生啦”、“睡啦”、“吃饱啦”等等。老祖父植物啦!
  这是妈妈的意思。她觉得老是这么回避着一点儿意义也没有,还要为保密搭进好多心思,不如公开。现在“植物”啦的老人到处都是,谁还会在乎你一个。莫菲父子觉得言之不谬,便同意了。结果证明,还是妈妈有理。
  面对老祖父出事最不能接受的是妹妹,她痛斥父亲“那么大了还惹人生气”,“他要打就让他打几下好啦!你怎么能躲呢?你要是不躲,他能磕在茶几上么?就算躲也别往屋里躲呀!你往草坪上跑,他摔十跤也没事……”
  莫菲博士的忍耐性那天得到了空前的锻炼,事后妈妈把妹妹说了一顿。还问小莫菲:“是不是你闯了祸而叫爸爸背黑锅?”小莫菲对天发誓:“祸绝对是爸爸闯的!”
  妈妈叹气:“唉,家里不能没有女人!”
  一切平息后,摆在莫菲父子面前的一大问题突现了:要不要把绿皮遗传的事情说给妈妈。妈妈没回来之前这似乎不是问题——当然要说。可是到了说的时候,父子俩却又犹豫不决,他们担心她受刺激。
  最后他们还是决定说,并定了两个原则:一,仅告诉妈妈,不让妹妹知道;二,选择一个气氛轻松的时间说。
  于是需要补充一句,妈妈归来这段日子,家里的气氛很不轻松,
  恰好这天妹妹去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强调要晚些回来。而妈妈却为她种在后花园的康乃馨盛开十分高兴。小莫菲乖巧地提出带妈妈和爸爸去黑石岛兜风。
  “爸爸可去不了,我有些试验数据还没出来。”这是父子俩设的套,因为妈妈这个人一向有逆反倾向,你说南她偏往北。
  妈妈果然上套儿:“那不行,你必须去!难得儿子有空!是不是儿子!”
  “可不是吗?妈妈,爸爸是个典型的工作狂!再这样下去他要出问题的!”
  莫菲博士就这样被“押”上了气垫车,直奔黑石岛。妈妈颇兴奋,对大海的渴望满脸皆是。
  此前,小莫菲已经把寻找“鬼东西”失败的情况暗中告诉了父亲。博士让他不要着急,可博士自己分明在着急。所以一看见远处的黑石岛,他就有些坐不住了。
  幸亏妈妈的注意力不在这儿。
  事情的发展简直是莫菲父子没想到的,当母亲得知这消息时,脸上的兴奋突然翻了10倍,用欢呼雀跃这个词是远远不够形容的。准确地说,就好比她被流放到太阳系之外的某个星球上许多年后,突然见到了一个从天而降的同类。对,就是这样!
  小莫菲很担心她的心脏受不了。
  不过还好!
  “这叫什么?博士!”妈妈在沙滩上旋了个圈子,双手一合又一分,“这就叫好人必有好报!儿子,这是咱们优于他人之处!我这次到好望角,深有体会!过去我一直把这当成羞于见人的事,这次出去我算明白了,这是我们的长处呀!”
  莫菲博士突然苦笑道:“在你们母子面前,我有一种没进化好的感觉。”
  一家三口站在海岛的边沿,望着一望无际的海和天。过去他们也这么瞭望过,但那种瞭望是大众化的,充其量产生几分诗意。而今不同了,他们的感觉就仿佛游子自远方归来,特别的亲切。
  妈妈自然像爸爸那样把儿子盘问得“一无所有”方休,中间不断暴发出“呀、呀”的欢叫,那是她当年经历过的情况,久违了反倒新鲜无比。讲完情况,她又仔细地研究了一番儿子的“绿皮”,认为儿子这身宝贝无论从色泽上还是弹性上均优于自己当年的,估计和海洋环境的改善有关。她问儿子入水后的润滑度,小莫菲告诉她:“无与伦比!你摸过泥鳅么?滑得让你抓不住!我就那样。”
  “我想知道有没有一种滑腻腻的粘东西?”
  小莫菲想想道:“没有。”
  妈妈拍着他的后背,略有几分羡慕:“嗯,你这身皮的确比我的好!”
  接下来他们又开始探讨各种水压下游水的要点、呼吸问题、以及生物链一类的事情。父亲简直听得心惊肉跳,原来母子俩都有过生吃小鱼的历史,也都经历过由大鱼嘴中“死里逃生”的场面。说到高兴的时候,母子俩乐得又蹦又跳,完全忘了旁边还有一位“陆地上的亲人”。
  “你们都走吧!”莫菲博士伤心地喊出来,“都走都走!我们这个家看来要解散了!”
  母子俩这才发现自己兴奋过了头,大大伤了博士的自尊心。
  他俩妙语生花,好歹把莫菲博士哄得不生气了。一家人去石屋喝茶、吃东西。博士指出你们究竟觉得海里的活鱼好吃,还是经过烹制的熟鱼好吃?母子俩探讨了几句,很快得出结论:要论味道,当然还是烹制后的好吃,因为海里头没有番前酱、咖喱粉一类的佐料。
  “言下之意,如果有芥茉酱随身带着,你们在海里可以放开肚子吃生鱼片了?”博士道。
  母子俩噢地乐成一团,大叫:“我们过去怎么没想到呢?这主意太好啦!”
  博士叹曰:“我决定带着女儿单过。简直他妈的!”
  他很少骂人,证明的确伤心了。
  母亲劝了他一阵,无效,最后恼了,大叫:“嗨!你是不是妒嫉啦?用得着这样吗?我们百分之百还是人类的一员,只不过功能稍多一些而已!就像那个拿着弓箭到处飞着寻找情人的小天使,多了对翅膀而已!谁也没有觉得他不可爱呀?莫菲,你过去不这么狭隘呀!”
  博士反驳道:“住嘴吧,太太,你说得多轻巧哇!我觉得咱们应该换个位置体验一下。比如说吧,我就是那个长翅膀的天使,我们睡在一张床上,天亮时你突然发现我肩头上长着一对肉乎乎的翅膀,你会是什么感觉?”
  母亲哑口无言,他觉得博士非但不应该责备,而且很值得同情,他的心理落差来得太突然也太强烈了。而且,最要命的是他必须接受现实,因为一个是自己的老婆,一个是自己的儿子。
  “小莫菲,给你爸爸捶捶背。”
  博士这才消了气。他说他会认真地给母子俩进行一次全面体检,设法弄清海洋生活习性的由来,特别是没有腮却能呼吸这个核心问题。母子二人点头连说遵命。
  后头的话题自然是父亲的胎脑移植的事,这个研究项目母亲较熟,所以很快就说明白了。母亲对“鬼东西”非常感兴趣,并反复问那东西的特点。小莫菲自然又要大费一番口舌。母亲最后认定,自己没见过这怪物。
  小莫菲道:“妈妈,你看时间还早,我带你下海看看如何,没准能见到它呢?”
  母亲当然乐意,但为了照顾博士的情绪,扭头问道:“你要是不高兴我就不去了。”
  博士道:“母鸡肚子里有蛋,你不让它下出来怎么可能!”
  母亲大悦,拉着小莫菲就往海边跑,并回头说:“莫菲,你那个比喻太准确啦!噢,把水烧开,我们会给你带些好吃的海鲜来!”
  那顿晚餐,博士尝到了一大堆海鲜,其中至少有19种是他见所未见的。他起先不敢吃,母子俩鼓励他:“没问题,我们生着都敢吃!”
  要说遗憾,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找到“鬼东西”,哪儿去了呢?
  博士突然想起一件事,转头对母亲:“对了,我要查一查你的家谱,咱们的电脑里应该有吧?”
  “有倒是有,我从未看过。为什么不查查你们莫菲家的?”
  博士道:“我提醒你注意,遗传来自于你这一支!”
  那天晚上,妹妹似乎有所觉察:“味儿怎么这么大呀!你们谁带鱼回来啦!”
  没人言语。
  ***
  家谱检索:母亲的祖上生于“商州”,上溯至公元前221年。再往前就没有了。记载很简略,根本没有谈到遗传这么高深的问题。博士研究了字里行间透露的一些信息,找到了诸如“渔猎”、“傍水而居”、“朔望潮之有变”、以及“得一子乃称‘海生’”一类和水沾边的文字。但用这些文字下什么结论几乎是不可能的。
  母亲提出置疑:“商州好像是内陆的一个地名,不应该临海呀?”
  于是小莫菲把“商州”二字检索出来,居然有七个“商州”。母亲直犯傻:“我们祖上怎么有这么多发源地呀!”
  博士很遗憾地告诉她:“多是多了些,但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七个‘商州’都在内陆,无一临海。”
  “我会不会是抱来的?”母亲突发奇想。
  博士大笑:“小莫菲,你觉得呢?”
  小莫菲道:“理论上说,这种可能当然存在。但是这里记得很清楚,妈妈不是抱来的,假如有抱来的,那也在祖上。”
  于是便寻找“嫡传”、“过继”和“收养”等条款,抱养之说被排除了。最后小莫菲开始不耐烦了,说:“我想应该开放考虑,单从‘商’字上检索一下或许有门。”
  博士说:“有理!”
  结果竟歪打正着,查到了一个叫“商屿”的地方。三个人经过讨论,虽无法做出结论,但一致认为:“商屿很有戏,因为它是个海岛!
  在适当的时候,有必要在更广的范围内对“商屿”进行考察,寻找遗传线索。
  不久,国外有消息来,说“神经生长因子”出现了突破性的进展,早老性痴呆症随时有可能被攻克。莫菲博士长叹时运不济,“胎脑移植”休矣。但他仍旧十分高兴,觉得老父亲坐起来的日子为时不远了。结果是很可恨的,原来那是一些不怀好意的家伙制造的假新闻,完全是以钱为目的的行为。莫菲博士顿时又看到了曙光。他请夫人和儿子多多辛苦,抓紧时间把“鬼东西”找到,现在的确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刻了。
  于是,母子俩同时瘦了一圈儿。连妹妹都看出来了,惊呼:“你们吃什么药啦,一周的时间就苗条了这么多?”
  辛苦的结果是一无所获,这才是问题的关键。父母多次审小莫菲,问他是不是瞎说或者“看走了眼”。很显然,他们对“鬼东西”的存在产生了怀疑。小莫菲对天发誓:“绝对没有看错!”
  后来竟然说急了,小莫菲一恼之下参加了那个捞沉船的活动,一去就是十多天。回来的时候听到了两个新闻。对小莫菲来说,比较不重要的那个新闻是:一位“植物”了近3年的老人自己就醒了,世界各地的20多位脑神经医学权威闻风而至。这个新闻小莫菲不太重视,但莫菲博士很重视。另一条新闻正相反,莫菲博士没理睬,而小莫菲重视无比:阿珠失踪了!
  按说阿珠失踪不失踪和小莫菲毫无关系,可是听了阿卡的叙述,小莫菲大惊失色。
  “小莫菲,阿珠偷偷去你的岛上两次!”
  小莫菲的心立刻就揪紧了。暂不说黑石岛是不是“你的岛”,可怕的是“偷偷”那两个字。
  “你是不是搞错了?你不送她,她能上岛么?”
  阿卡气得恨不得打人出气:“问题就在这儿,她是偷了我的车去的!”
  “偷你的车?你们俩闹崩啦?”
  “要是闹崩反倒好解释了,关键是没闹崩。”
  “没闹崩她为什么要偷你的车?你不是言听计从吗?你可以送他上岛呀?”小莫菲怀疑阿卡在拿他开心。
  阿卡当胸搡了他一把:“你是不是想气死我!我说的都是实话。唉呀,小莫菲,早知如此我什么也不对你说了!”
  “对不起,阿卡老兄,你的话里有漏洞。暂且不提你们俩是不是闹崩了。就说气垫车吧,阿珠既然偷走了,你又是怎么认定她到我的岛上去了呢?你总不会是‘千里眼’吧?”
  “蠢猪!”阿卡叫道,“我不是有一大堆旧车吗?她前脚溜走,我后脚就追了出去。她在路上跟我玩猫捉老鼠的游戏,然后悄悄甩掉我进入水域。等我察觉并赶到时,她已经上了你的岛上。小莫菲,你说实话,那岛上倒底藏着什么秘密?”
  小莫菲非常不安,脸上却必须装作镇静:“见鬼,你怎么反咬起我来了?”
  阿卡发出一声很短促的笑:“算了吧,小莫菲。你们全都以为我这个人傻,也许我是傻,但还没傻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这么说好了,通过分析,我认为阿珠来咱们镇其实是为了你!跟我好仅仅是为了掩人耳目!”
  “你胡说!”小莫菲既惊且恼。
  阿卡理直气壮:“我没胡说,她是为你来的,为你那个秘密来的!你那身绿皮究竟是什么东西?”
  小莫菲语塞。
  阿卡哼了一声:“没话了吧?是的,我承认是我偷看了你的秘密并且讲给了阿珠。可是老天作证,我一点儿坏心也没有。可是你呢?始终不够朋友,不肯把实话告诉我。否则的话,后头的事情根本不会发生!”
  小莫菲道:“你只讲给她一个人知道?”
  阿卡道:“连讲都是无意的,我很快就把那事儿忘了。可是谁想得到呢,听者有心!”
  “你怎么知道她去了岛上两次?”
  “废话,我难道连自己的气垫车都不认识吗?我已经寻找她好几天了,两次都是在黑石岛附近发现她,然后被她跑脱的。都怨我那辆车太好了!”
  小莫菲没有接着问。还问什么?连阿卡这种没心没肺的人都看明白了,还有什么话说,他让阿卡上了自己的车,随即奔黑石岛而来。他相信阿卡说的就是事实;阿珠正是冲着自己的秘密来的。上次争吵已经很明显了。
  可是……她目的何在?
  阿卡很为失去阿珠伤心。看得出,他和阿珠颇有一些感情,不是以往的逢场作戏。近几天阿珠没有再出现,阿卡怀疑阿珠再也不会来了。
  “阿卡,你知道阿珠是什么人么?”
  “当然知道,她是个挺不错的女人。”
  “我问的是她所从事的职业。”
  阿卡道:“她说她是‘国际青年女子探险团’的成员,开始我信,现在我不信了。小莫菲,你那身绿皮囊倒底是怎么回事?”
  “听着,阿卡老兄。”小莫菲正色道,“这是我个人的隐私,我愿意说或不愿意说都是我的事,你没有权力质问我。看在我们以往交情的份儿上,我会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
  阿卡咕哝道:“那当然,我不会再问了。”
  气垫船驶向黑石岛,大海依然如故。小莫菲问阿卡:“老兄,你知道阿珠从哪里来的么?”
  阿卡说:“问没问过我也忘了。”
  气垫船不久便上了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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