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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初次较量



  偷袭陕甘宁边区阴谋流产,最使胡宗南难堪的是而后延安电台广播揭穿了此事,国民党统治区一些进步报刊也对此事强烈抨击,尽管胡宗南及时让秦进荣写了一篇坚持抗战的文章在报上发表,仍旧掩饰不住。蒋介石也勃然大怒,连电谴责胡宗南‘功。事不够稳妥”。所幸戴笠隐瞒了“军机泄密”,否则蒋介石更要恼火了。
  胡宗南表面保持镇静,内心却十分惶恐。因为他得宠于蒋介石,是朝野俱知的事,难免遭人嫉妒。现在好容易有了口实,正是攻汗的机会。尽管蒋介石对他宠信甚笃,但架不住群起而攻之,若因此来个处分,他的面于也就丢尽了!所以他私下找蒋经国商量,打算“负荆请罪”。蒋经国听了连连摇头:
  “啊不,不,你千万不能去!”
  蒋经国自然是很了解他老子的“脾气”的。尽管蒋介石现在已贵为一国元首,但盛怒之时破口大骂,乃至于动手打人的事仍屡见不鲜。尤其对于黄埔学生,其粗暴更无顾忌了。
  早些时候,因为重庆街头死了一个新兵而无人收尸,舆论哗然,蒋介石闻知勃然大怒,命侍从副官传见兵役署长曾润泽,见面一声断喝:“娘西皮!”随即,元首的文明棍就极不文明地敲打在这位中将兵役署长的头上。开始,曾润泽尚不失“黄埔精神”,挺立着任校长敲打,怎奈有知觉的皮肉,经不起无情的棍棒如敲木鱼般的击打,曾润泽终于提出了抗议:
  “委座,部下若有过犯,可以按军法处置,不当侮辱部下的人格!”
  向蒋介石要“人权”不啻与虎谋皮!
  “啥格?你还敢讲人格?我要‘格人’!来呀,拉出去枪毙!”
  当时在云南的何应钦闻讯连电讨保,却“三保不准所请”,仍旧将曾润泽枪毙了!可悲的是,事后证实那名新兵属交通运输部门,根本与兵役署无关。
  蒋经国惟恐胡宗南去了,正碰在枪口上,所以力劝胡宗南不要去。
  “你让他骂吧,你只要问声不响,他骂一阵子也就过去了。现在当务之急是把这些美国佬的嘴封住——万一他们回重庆再发牢骚,惹得旧事重提,那倒是很麻烦的。”
  胡宗南认为蒋经国说得有理,便请教该如何做才能封住美国佬的嘴。
  蒋经国一笑:“很容易啊——西京乃中外驰名之古都,你随便找点破铜烂铁拿去送给美国佬,就说是出土文物,价值连城,他们必然视为珍宝。然后你再举办个盛大的欢送会,就皆大欢喜了。我保证美国佬回重庆,会逢人便夸你哩。”
  胡宗南听了哈哈大笑:“经国兄,真所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那些洋人眼睛是灰蓝色的,看上去混浊不清,料想他们也分不清真假。好,就这么办了!”
  胡宗南命副官处派几个副官,分头去找收破烂的,从这些人收来的破铜烂铁中,挑选了几件,然后加工包装,给美国佬送了去。美国佬们果然如获至宝,千恩万谢。当然,这并非是胡宗南所说的眼睛混浊不分真假,而是胡宗南的地位、名声,起到了“任它是假也是真”的作用。
  第一步大功告成,胡宗南才命秦进荣筹备鸡尾酒会。
  秦进荣调动了参谋处、副官处的所有官位和勤务兵,对礼堂进行布置,同时紧急发出请柬,邀请官员富豪及其内眷前来参加“欢送盟友”的鸡尾酒会。
  出乎意料的是,请柬发出后,反响强烈。一些人知道胡宗南已晋升集团军总司令,便相约籍此机会恭贺荣升,于是纷纷送来“贺仪”,说是使晚会“锦上添花”。
  秦进荣请示胡宗南。
  胡宗南苦笑道:“却之不恭,受之有愧。这样吧,过两天我再设宴表示感激。”
  胡宗南倒不是贪图贺仪,而是他也想借此机会掩盖自己最近处境的难堪。
  秦进荣布置完毕,向胡宗南报告了情况。
  胡宗南听完报告,满意地点点头:“这件事非你参加筹划不可。副官处的人都没见过什么世面,招待洋人更是没有经验,恐怕很少人懂得什么叫鸡尾酒会哩。”
  秦进荣说:“他们办事很勤快的。”
  胡宗南一笑:“军人嘛,服从命令听指挥,只要一声令下,就会一拥而上,快速完成任务。否则还怎么打仗呢?”他舒了一口气,“这就好了。他们今天下午就从部队回来,稍:事休息,傍晚就举行欢送会。把他们送走后,我们就可以干自己的事了。”
  秦进荣试探地问:“部下是不是也可以归校受训去了?”
  胡宗南看了秦进荣一眼:“急什么呢?你也忙了一阵子,一直被我关在楼上,等完了事去消遣几天吧。”
  秦进荣说:“玩的机会多得很,以后再说吧。先生若无别的差遣,我还是回校的好。”
  胡宗南满意地点点头:“也好吧,等送走了盟军,你就回校去。在生活上有什么所需吗?我批张条子,你去军需处领点补贴吧。”
  秦进荣忙谢绝:“谢谢先生关怀。我现在每月还在参谋处领上尉的薪饷,在学校里也无别的花费,实在用不着了。”
  胡宗南摇摇头:“我听说你关照参谋处,把每月薪饷都寄回家去了,哪里还有富余呢?”
  秦进荣解释道:“我在军校吃、住、穿都供给,也有一份学兵薪饷,足够花消了……”
  胡宗南摆了摆手:“孝敬父母是应该的,但也不要太刻苦自己。令尊方面,我指示重庆办事处,按月送些米粮去,应该生活没有问题了。当然,你尽孝是你的一片心意,我不阻拦。”他拿起笔来,写了张便条,递给秦进荣,“这点钱你去领了留在身边零用吧。以后我会指示尤副官给你送钱去的。”
  秦进荣没有再推辞,接过便条,揣在兜里,但事后他并没有去领钱。胡宗南得知后,更加看重他了。
  谈话结束,秦进荣刚告退要走,胡宗南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把他叫住了:“进荣,你知道小宋开小差了吗?”
  秦进荣听了暗吃一惊:“啊……他……怎么会开小差呢?”
  胡宗南说:“今天早上他没送早餐来。尤副官说从昨天下午小宋就失踪了,一夜未归。不是开小差是什么呢?”
  秦进荣想了想:“不会吧,小宋是个孤儿,无家可归。当初他是赖在服务团的,有碗饭吃他就千恩万谢了。现在先生待他恩厚,司令部里的人也都很喜欢他,据他对部下说是心满意足了,所以他决不会开小差的。”
  胡宗南听了点点头:“说的也是……那么,他跑到哪里去了?”
  秦进荣皱眉自语:“逃跑是不可能的……他穿着军装,戴着司令部的符号,就算在街上惹了什么事,地方警察局也会通知司令部……”
  胡宗南听秦进荣的话说得很有理,便拿起了电话,找副官处长:“我的勤务兵宋洪失踪,你马上多派些人去找——问问警察局、警备司令部,告诉他们也出动寻找,发现了马上送回来!”
  胡宗南放下电话,看看秦进荣,好像在说:“我下命令寻找了!”秦进荣不相信副官处能找到,但现在他不能再说什么。
  当天傍晚,司令部大礼堂热闹起来,里里外外张灯结彩,军乐队在演奏着爵士音乐。西安的党政官员和地方绅士都被邀请而来。夫人、太太、名门闺秀也都打扮得花枝招展。为了招待盟军,使其尽欢,胡宗南还把一些歌垦、舞女也召了来作陪,气氛也就更加活跃了。
  胡宗南和蒋经国、蒋纬国等人在陪着霍克等一些美国军官聊着天,秦进荣仍旧在胡宗南身旁当翻译。
  与美国人的合作以“不愉快”告终。胡宗南很想利用这个欢送会再作些弥补,所以他暗暗嘱咐部下们“放松一些”,把气氛搞得活跃起来,以显示他们对外界的议论并不在意。
  然而在国民党军队里,有严格的军纪,尤其是在上级面前,都毕恭毕敬惯了,丝毫不敢放肆,所以一个个仍旧显得很拘谨。正在这时,钱静一扭一扭地进来了,使得在场的一些男士为之一惊。
  这个略有几分姿色而又极其风骚的女人,在歌舞场中活动,接触的人自然很多,其主要对象就是有钱有势的男人,也就是在场的达官显贵们。尽管这些男人也明知其水性杨花,但为了求得片刻的欢娱,在某种场合不免曲意奉承,这是不能当真的。但她却当了真,以为不管在什么场合,这些男人同样会对她殷勤备至地追逐尾随。所以她一进来,就见谁跟谁嗲声嗲气地打招呼,甚至浪态百出。巳不说是在这种场合,而且这些人大多都带着“内人”出来应酬的,哪里敢兜揽她这种风情场中女人!于是引起了骚乱:一些男士像遇见了瘟神似的走避不迭,一些女人轧出了苗头,大兴醋意,责问声、骂声此起彼伏,若不是顾忌在如此盛大的酒会上应保持起码的风度,这些女人会抓住她的头发,跟她厮打起来。
  正闹得十分尴尬时,盛装的张倩走了进来,引起了全场的注目。
  卫立煌在西安任第一战区司令长官之时,曾发起“剪旗袍”运动,他是有感于在抗战艰苦时期,物力维艰,应该厉行艰苦朴素的作风。而女人的装束,是消费最盛的一项,所以要从女人的装束做起,以致一度在街头再也看不见奇装异服,甚至看不见穿旗袍的女人。一些有钱的阔太太们,也不得不在如此约束下有所节制,因此“行头”极少。今晚来参加酒会的女人,也都穿着平平,没有什么特色。
  然而张倩却是从重庆上层交际场中来的人,“行头”自然是一流的。她今天穿了一套晚礼服,新烫的头发戴上了宝石发饰,灯下生辉。她的身材极好,面容姣洁,气质雍容华贵。她一出现,引起了全场的注意,许多人都愣住了。
  张倩含着一丝微笑,以恰到好处的姿态,向一些熟人或是一个轻微的手势,或是一个眼神,或是微微一点头……打着招呼。她缓缓朝胡宗南那一群人走过去,真所谓“仪态万方”。
  当她走过去后,在她的身后惊叹之声此起彼伏,无数双羡慕的眼睛在随着她的身影移动着。就是那些争强好胜的豪门贵妇们,也不得不自愧弗如,没有表示出妒恶的反应。或者说还来不及意识到应该作出反应。
  在张倩接近胡宗南这一圈人时,霍克竟然惊呼而起:“啊——!太漂亮了!太漂亮了!这简直是位东方美人!”随即其他几个美国军官也大呼小叫起来。
  胡宗南也发现了张倩。他承认这个女人“国色天香”。既然戴笠再三说她“洁身自傲”,他也就另眼相看,不再排斥她了。
  张倩走近了,向胡宗南和蒋经国、蒋纬国致礼。
  霍克迫不及待地上前作了自我介绍,并且问:“我有荣幸请小姐跳支舞吗?”
  蒋纬国抢上一步,要为张倩当翻译,却不料张倩竟以极流利的英语谢绝了霍克:“啊,将军,非常抱歉,我的第一个舞,是留给胡将军的。”
  霍克失望地耸耸肩:“那么,我有幸排在第几位呢?”
  张倩嫣然一笑:“我欢迎自由竞争!”
  那边胡宗南也很惊讶张倩居然会讲英语。他问秦进荣她讲的是什么,秦进荣低声翻译了。胡宗南认为张倩的姿态恰到好处,也颇欣赏其机敏。
  张倩转过身来,对胡宗南说:“先生,我请您跳第一支舞。”
  胡宗南微笑说:“可以——我请进荣做我的代表,如何?”
  张倩也一笑:“乐于从命!”转身向秦进荣施礼,“请吧!”
  胡宗南拍拍巴掌:“诸位!诸位!请随便跳舞吧,跳舞吧。’讲示意秦进荣去与张倩跳舞。
  秦进荣不能拒绝了。他牵了张倩的手,翩翩起舞。
  这时有众多女士拥上来,纷纷与美国军官和蒋氏兄弟起舞。
  胡宗南拒绝了一些人的邀请,只是观望着大家跳舞。他不好此道,而且认为在部下面前和女人搂搂抱抱的,也有失威仪。
  钱静正在和一位军官跳舞,她发现胡宗南独自坐在一旁,认为是个好时机,便甩开舞伴如风中之柳一般朝胡宗南走过去:
  “唷——!胡长官,是不是没有合适的舞伴啦,我请您跳支舞好吗?”
  钱静那种腔调引起了许多人注意。
  胡宗南厌恶地挥挥手:‘哦不会跳舞,你找别人吧!”
  钱静碰了个钉子,又听见背后有人在窃笑,想发作又不敢,只能忍气吞声地退到一旁去。
  胡宗南板着脸、挺着胸坐在那里。这个身材矮小的人,有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气度,他的目光所到之处,似乎给人带来一股寒流,被接触到的人都赶紧回避。他的目光停留在张倩和秦进荣这对舞伴的身上。刚才他让秦进荣代替他和张倩跳舞,只不过是脱身之计。现在他看看这对年貌相当的舞伴,却忽然产生了一种异想。他承认张倩姿色不凡,看看那些在跳舞的年轻军官,他认为只有英俊的秦进荣,才能配得上张倩。于是他想:“有机会倒不妨撮合这一对!”
  然而那一对当时不仅是貌合神离,而且是在进行着一场十分激烈的较量。
  当他们翩翩起舞之初,彼此对对方的舞艺都十分赞赏,互相感到和对方配合得十分轻松自如。他们还是第一次这样接触,贴得那么紧,都不能回避。
  如此的交际场,张倩经历得太多太多了。每在这样的场合,她就成了男人的猎物,几乎所有在场的男人,都以能亲近她为荣,这其中也不乏年轻英俊者。然而她始终以局外人的感觉处之,心如上水,从来没有过半点冲动。现在,她与面前这个男人接近,其实形式没有什么两样,心里却泛起了一片柔情。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在和一个异性拥抱在一起,有了性的敏感,产生一种渴望得到抚慰的需求,这是过去从未有过的。她依偎过去,贴在他那坚实的胸脯前。
  秦进荣只是在学校里参加过一些舞会,所接触的异性,都是些很单纯的少女。在那样的环境里,彼此无拘无束地接触,极少生私情的意念,因为在学府中,青年们有明确的意识:求学。其他的事谁也不愿过早地考虑。现在这个环境截然不同,充满了利欲,进入这个环境,不可能超脱。
  张倩对他的心理状态,他是很明白的,而且知道其中不乏真情。他承认她的美貌是他见过的异性中最出众的,的确很有吸引力。尽管他从主观上排斥着她,仍旧不免欣慕她的花容月貌。如果她在生活作风上有什么劣迹,那么他会从另一个角度来评判她,扭曲其形象,恰恰在这方面她又是比较严谨的。在这惯于搬弄是非的交际场中,都听不到对她作风的贬词。于是,他怀着一种失望的心情,接受她的挑战。他惟一能自卫的,是时时告诫自己:这是一条毒蛇,时时刻刻准备伤害自己。
  在美妙的旋律之下,张倩内心充满了柔情。在她的意识中,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只有她和意中人拥抱在一起,置身于一叶扁舟之中,风和日丽,微微的水波托着扁舟轻轻地摇荡,给人以飘飘然的感觉。她的感情在此时此刻升华到了极高境界。
  “由来好梦最易惊”——似乎一叶扁舟遇上了暗礁,被撞击了一下,搁浅了。
  张倩从幻梦中惊醒,恼怒地朝肇事者投去一瞥。
  原来是舞艺蹩脚的情报处长刘横波碰撞了张倩和秦进荣,粗鲁的动作,差点把他们撞倒。尽管这一次实际上是无意的碰撞,但张倩却认为这是蓄意的捣乱!
  刘横波复职,当即对张倩在情报处的工作加以限制,使她中断了审讯工作。现在,一眼看到了这个“对头”,张倩马上想到了自身的任务,一腔柔情蜜意顿然烟消云散了。
  感情是微妙而又敏感的,当他们重新起舞时,秦进荣发现张倩的那双眼睛,已失去了梦幻色彩,闪烁着清冷的光芒。他也骤然冷静下来。关系骤然变成了敌对。
  张倩忽然低语:“进荣,最近两天生活是不是有了变化?”
  秦进荣不动声色地说:“我是个学兵,随遇而安嘛。”
  张倩一笑:“还是由宋洪在照顾你的起居吗?”
  秦进荣盯住了对方:“宋洪忽然失踪,你是不是想告诉我点什么?”
  张倩也盯住了对方:“你会打麻将牌吗?”
  “略知一二。”
  “噢——?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我可要‘和’大牌了。”
  秦进荣冷笑道:“‘诈和’可要‘包庄’的!”
  张倩也冷笑着警告:“我可不是在吓唬你!”
  秦进荣点点头:“我很清楚,从我们认识的第一天起,你就是跟我玩真的!”
  张倩突然宣布:“我抓着了一张牌……”
  秦进荣敏捷地作出反应:“是张‘白板’!”
  张倩强硬地说:“不!是‘红中’!”
  秦进荣冷冷一笑:“请你亮牌!”
  张倩愣了一下:“啊,你不要太紧张,即便是‘自摸’,我也可以免收你的赌账。”
  “笑话!我可不是出不起赌资的人!”秦进荣说着用目光向胡宗南那儿示意。
  张倩哼了一声:“须知一个藩王赌资也是有限的,‘和’了‘满贯’,他也招架不起!”
  秦进荣哼了一声:“既然如此,你又不肯亮牌,那我就料定了是张‘白板’!对不起,失陪了!”他推开了张倩,彬彬有礼地鞠躬告退。
  张倩愣住了。
  秦进荣回到胡宗南身边。
  胡宗南问:“怎么不跳了?”
  秦进荣回答说:“张小姐嫌我总是踩她的小脚。”
  胡宗南说:“我倒不怕踩她的脚,实在是怕被她身上过浓的香水味熏倒。”说罢,哈哈大笑。
  一曲终了,舞伴们散开,各自去找座休息。
  副官处的副官带着勤务兵们用托盘传送着饮料在人群中穿梭活动,显得极混乱。
  那些美国佬都被殷勤的舞伴们缠住。这些女人都以能陪“盟军”跳舞,获得“盟军”的欢心为荣。她们虽然都不通英文,却不肯放弃接近的机会,用仅仅掌握的几个单词,再配以手势缠着“盟军”“聊天”,那些高鼻子洋人转着一对蓝眼睛,颇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们不时耸耸肩,也用仅掌握的一两句汉语来向她们表示遗憾:“你顶好!顶刮刮!我不明白,完完全全的不明白……”使旁观者都忍不住嬉笑不止。
  蒋经国对胡宗南说:“这些女士出尽了洋相!”
  胡宗南不以为然:“我以为这并没有什么不好。他们之间是平等的,彼此都在尽力排除不通语言的困难,想方设法弄清对方的意思。不像我们还要准备好翻译来弄懂他们的意思。”
  秦进荣发现刘横波在向他们“靠拢”,知道对方是想得机会在众人面前接近胡宗南,以显示其重新得宠。他想倒也不妨利用对方邀功心切的心理,把寻找宋洪的事交给对方。于是低声对胡宗南说:
  “先生,您命副官处寻找宋洪,至今没有结果,何不让情报处帮着找一找呢?”
  其实胡宗南早把这件事忘记了,经秦进荣一提起,才想了起来:“啊……那就让刘处长派人去找找吧。”
  秦进荣说:“刘处长过来了哩……”说罢朝刘横波招招手。
  刘横波一见秦进荣招呼,真是喜出望外,忙小跑上前,“啪”的一声打了个立正,向胡宗南行军礼,并故意提高声音:“报告!部下特来听候吩咐!”
  胡宗南见刘横波的举动引起了许多人注意,不禁皱了皱眉。刚好此时音乐声响起,一些女士前来邀请蒋氏兄弟和胡宗南跳舞,胡宗南再次谢绝了,并怂恿蒋氏兄弟去跳舞。等左右的人都走开了,他才对刘横波说:“我的勤务兵宋洪失踪两天了,我让副官处派人去找,至今没有结果,你再设法找找吧。”
  刘横波答了声:“部下遵命!”
  胡宗南挥了挥手。刘横波看了秦进荣一眼,才向胡宗南行军礼,向后转,匆匆而去。
  胡宗南举目向对对舞伴看去。看了一会儿,问秦进荣:“张倩怎么不见了?”
  秦进荣答道:“她好像不辞而别了。”
  胡宗南看了秦进荣一眼:“不是因为你踩痛了她吧?”
  秦进荣答道:“也有可能吧。”
  胡宗南一笑:“她是个‘女强人’,但毕竟是个女人,你应该有男士风度啊。”
  秦进荣说:“我这个学兵的风度,哪里是‘军统之花’看得上的!”
  胡宗南摇摇头:“不要这么讲。张倩的确曾风靡陪都上层交际场,自然不少人垂涎,但她的口碑尚好,不像那些不知自尊的女人。我是搞阳谋的军人,所以讨厌搞阴谋的军统、中统,也仅此而已。但是,军统的人对校长的忠诚还是可嘉的,你不要对此有什么成见。”
  秦进荣以无所谓的口吻说:“谈不到成见。我跟她在服务团打过交道,彼此毫无芥蒂。现在我是学兵,她是上校;我毕业后要带兵打仗的——就是先生所说,是要搞阳谋的人啊。”
  胡宗南很欣赏秦进荣这种机敏善辩。他笑道:“进荣,你跟我不一样。我现在是几十万军队的总司令,权辖一方,举足轻重,不能辜负校长的栽培厚望,所以宁可做些个人牺牲,也要顾全大局。你可不要像我这样年逾不惑还打光棍啊!”
  秦进荣说:“部下步先生后尘犹恐不及哩。”
  胡宗南大笑了一阵:“这可不好啊。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学我,怎么向令尊令堂交代!啊,当然,现在谈婚事为时过早。到了一定的时候,我会下一道‘死命令’刻日完婚的!”说罢又大笑了一阵。
  酒会散后,胡宗南送走客人,自己也回官邸去了。
  秦进荣独自回到办公楼上休息室,想想刚才在舞会上张倩的言态,分明暗示宋洪已落入军统的手中。这是个十分危险的信号!如果宋洪已供出替他送修过钢笔,那么地下组织这个据点就可能被破坏,甚至有可能危及李晚霞的安全;即使同志们不会招供出他来,自己的处境也会极困难,就如张倩的暗示,胡宗南也不可能包庇涉嫌共产党人,那么,组织上的苦心安排也就废于一旦了!至于个人会遭遇什么,他倒无所畏惧,所以他还能镇定地思考着。又转念一想,如果宋洪招了供,据点被破坏,同志被捕,即使不会供出他来,张倩也算有了把柄;既然张倩暗示胡宗南也不会保他,那么,张倩为什么不逮捕他加以审讯呢?难道真如张倩所说要放他一马吗?而且原因仅仅是个人感情所促使!
  自从他们相识以来,她始终在怀疑着他。但异性的敏感,却又使他确信她对他的情还是很真实的,尽管他也说不清这种矛盾如何能并存!他同时也明白张倩不是那种单纯痴情的女孩子。“既不希望是同志,也不希望是敌人”的话,也充分证明了这一点。更何况她始终在强调要“弄清楚”他的真面目,那么,只要有了证据,即或最后她会设法放他一马,但眼下她也会迫不及待地对他下手,以便“弄清楚”。
  这样一想,他心里踏实多了,肯定宋洪并没有把他招出来。但是,宋洪毕竟还是个没有成年的孩子,军统惨无人道,不会对他手软,他能挺多久呢?再者,如军统对他使用唬吓骗诈手段,他小小年纪,又怎么能识得破、应付得了呢?所以当务之急是尽快把宋洪救出来。
  情报处虽然活动范围要比副官处大得多,外界接触也多,但是,又怎么能侦破军统秘密逮捕宋洪之事呢?而且越是拖延,危险性也越大!他思之再三,决定去找刘横波,设法向对方透露线索,以便迅速突破!
  他拿定了主意,却又犯了难。自从军事会议后,他明显感到自己的行动受着监视。甚至不离胡宗南左右的龙德礼,每天晚上都要到他房里来东拉西扯地聊到半夜才去睡,而且临走时总要对他说几句:“老弟,我就睡在先生办公室的沙发上,有什么事只管叫醒我好了。”虽然这两晚尤德礼没来,似乎他已不住在司令部了,但谁知暗中还有没有其他的监视?办公桌上的电话机是内线,从来没有人给他打过电话,他也没碰过,因为尤德礼曾“顺便”告诉过他“内线电话是可以监听的”。虽然给情报处长打个电话并不犯嫌,但留下蛛丝马迹,日后也可能节外生枝。
  然而除此之外,他还能有什么办法与刘横波取得联系呢?
  他踱了一阵,然后坐到办公桌后的椅子上,陷入了苦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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