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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蒋介石重返南京



  ●还都南京

  蒋介石和宋美龄没有通知刚刚从美国返回重庆的马歇尔,只是给这位高贵的客人安排了去牯岭避暑,给这位爱玩不厌的凯瑟琳夫人一次丰富的旅游。蒋介石和宋美龄乘专机由重庆经长沙飞往南京。往日蒋介石乘飞机总是要默默地一个人用手指掐着脑壳沉思,今天他一路上不是往机舱外鸟瞰,就是和宋美龄说:“快到南京了。”
  宋美龄以女性的敏感对蒋介石说:“中正,你今天笑的样子太使我想起你此刻的心情如同……”她带有几分淘气的用纤细的手指刮一下脸皮,没有再往下说。
  蒋介石思考一下,他想到乖巧心细的夫人,又猜到他心里想的事了。于是说:“瞒不了你呀,我是想马歇尔没有看透我的心情,一股脑儿地还在调停,他已经批屁股坐在共产党那边了,还在说他身子是直的。我在笑他人老了,思路慢了。你猜中了?”
  宋美龄摆摆手说:“没猜中。还有一笑嘛,我不清,你说说看。”
  蒋介石眨眨眼神秘地问:“你说我一笑得体吗?”
  宋美龄摇摇头说:“不能说马歇尔思路慢了,是他还在相信你。”
  蒋介石没有解释,只是把嘴唇抿紧一下说:“算得。你再听我第二笑,我是笑周恩来,这次被我拖住了手脚,还拖住他的嘴巴。”他有几分自鸣得意了。
  “不见得。周是个机警过人之人,我怕你笑早了。”宋美龄把双手交叉在胸前,回头看看飞机窗外飞过的地方,好像知道周在重庆,还有什么举动。
  “不!这次我是把他甩开了,我是把延安拖在东北战车上。”蒋介石心满意足地说:“杜聿明是个好样的。”
  宋美龄在沉思。蒋介石很喜欢他的夫人的沉思,他认为又虔诚又有媚气,每次他都愿意在祈祷时,多呆在夫人身边一会儿。
  蒋介石为了打破夫人的沉思,好像她的沉思,太费心机了,会有损她的寿命。于是把声音放高些说:
  “我们还都了,这和我们结婚该是一样心情的。你说对吧。”为了这次还都他从重庆派回很多得力人手,去做布置工作,他曾经下命令似地说:“要比开国大典隆重。我们要的是南京以及全国人的心,扫除一切霪污之气,开始我们的新生活。”他高兴得几乎要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他拉住来美龄的手。
  宋美龄也被感染得高兴起来了。柔声地说:“是值得高兴和庆祝。”他们知道飞机正从汉口飞往南京。
  蒋介石重重地吸口气说;“拿下东北,我还要拿下中原大地。”
  来美龄点点头说:“我想到要给马歇尔将军发份急电,返回南京参加我们还都大庆。”
  “去架飞机接回来就行喽。”蒋介石同意夫人意见,又说,“我怕他太唠叨停战,停战,坏了我的大事。再有几天的工夫东北战场就可见分晓了。”他非常自信地看着宋美龄。
  宋美龄恬静地眨眨眼睛说:“我觉得周恩来很快就会到南京来。他们不是在梅园找着住处了吗?”
  蒋介石厌烦地说:“近期我不会见他。”
  “周在重庆我想会有所举动。他是个细心的政工人员。”
  “他的活动我们会掌握的。梅园我们安排下了。”
  飞机接近南京地区了。机长从前舱走过来禀报着陆时间,手里拿着南京市区图。他带着上校军阶立正站着听候指示。
  蒋介石用眼睛求得宋美龄的同意,他十分兴奋地说:“距离飞机着陆时间还余下十几分钟,我看带我们到中山陵上空飞一圈怎么样?”
  “我看我们得准备了,让中山陵安静一下,静等着我们去谒陵吧。”宋美龄此刻心情好像舒展开而又收缩一下,南京这个城市在她心中有相当大的分量,在迁都去重庆时,她几天没有往脸上施胭脂,眉毛皱成个疙瘩,她看着当时蔡妈带了那么多东西,连猫、狗都载上了飞机,她总是感到扔下了南京城和南京百姓,今后会怎么活命呢?这怎么不使她忧伤呢。后来听说南京成了屠城,她在祈祷的时候流泪了。扔下的并不是空虚,而是罪恶。
  上校机长拿着电报纸,是从机场何应钦代表迎接委员长还都委员会发来的电报:“整个南京准备就序,民情沸腾,军心激动,敬候委员长和夫人大驾还都。”
  蒋介石连声地说:“知道了!谢谢。那就降落吧!”
  上校机长说:“委员长,尚有十五分才能做着陆准备。”
  “好吧,我和夫人也要准备。”
  宋美龄到后舱去了。蒋介石的随身副官拿来大元帅礼服,帮助穿戴齐整。夫人被蔡妈扶着从后舱走出来,大团花插肩洋式缎子夹袍,带有古色古香的缎子花边的肥腿裤,美国尖头皮鞋。头发篷松,脸上铺着厚粉,描着重眉,抹着红嘴唇,眼皮也点了浅蓝色,这也是宋美龄抗战以来第一次浓妆艳抹了。好像这样给欢迎她的文武百官,南京民众一个美的象征,看样子要落地生辉了。
  蒋介石在机舱里挎上夫人的一条胳膊,让蔡妈端视。他的心情十分不平静,虽然前些时候会见冈村宁次来南京,那真是心里堵得慌,不敢露面,有的记者后来透露出消息,说委座那次是向战犯求容,猫洞来狗洞去的,是背叛南京被大屠杀的死难民众的苟且行分。这次他还都南京心里也不是太松泛,中原战局的缓慢进行,华北的民众和学生的要和平民主运动日益高涨。他心中不时涌上一股怒火,要和共产党彻底较量一番。但当时是心有恨而力不足。还好在这伟大还都的前夕,东北战场的杜聿明,建了奇功,拿下了本溪煤铁重镇,这使他精神为之振奋。杜聿明还保证不日攻下四平街,直捣长春,挥戈北上,轻取哈尔滨,东北战场除了再和共军打打游击,重大的战役不会再有了。
  蒋介石在会见马歇尔时,他不时透露出,最少还有第六十军。第九十三军要全部运往东北战场。他不喜欢马歇尔,到如今还藏头露尾巴的那一套,他公开提出,共产党不交出长春,他绝对不再谈判下去。他这是要再拖共产党一会儿。杜聿明可以为他的还都南京增加光彩。
  飞机缓缓地往下降落了。宋美龄身子晃了一下,蒋介石轻轻抱着夫人的肩膀说:“南京,我们终于回来了!”
  宋美龄深深点下头说;“八年半了!”
  他们像一对初恋的恋人似的拥抱在一起了。嘴里叨念着:“南京,南京!”他们眼里蓄满泪水。就他们自己也说不出是兴奋,还是惭愧。在飞机穿行南京上空时,是否嗅到这屠城血腥气味了?
  飞机着陆了。南京夏季的闷热气浪,扑进刚刚打开的舱门。一群二百多名身着鲜艳服装的少女,潮水般地涌向飞机。嘴里喊着:“胜利!胜利!”一手摇摆花束,一手伸出指头,用食指和中指做V宇!一下子使整个机场沸腾起来了。
  “轰轰轰”礼炮在空中轰鸣。
  几百人的军乐队吹奏起中华民国国歌,及轻快热情的进行曲。
  蒋介石和宋美龄步下飞机,立刻被何应钦率领文武百官包围起来。少女向这位胜利者献上鲜花。少女和官员们围成半圆圈儿,在主人公脚前摆上鲜花篮。摄影记者一阵曝光的照相,主人公在何应钦等文武官员簇拥下走上校阅台。
  三军仪仗队通过校阅台。持枪高呼:“蒋总司令万岁!”
  蒋介石和宋美龄绕场半周,向市民摇着鲜花,市民们高呼万岁!
  飞机场至市内,市民们夹道肩摩踵接,手中摆动小国旗,欢声雷动。
  市区内家家门前挂国旗,十字路口搭着松枝彩牌楼,上边镶着蒋介石和宋美龄像,马路上洒了清水,商店门口插着旗,扯着无数条横标,写满欢迎词、赞美诗,长长车队没有在市内停留呼啸而过,一直扑奔委员长新官邸。
  这座宫邸是汪精卫在南京成立汪伪政府之后,几乎同时动工的。可谓楼内中西大全,楼外古今合壁。建筑在通往花园的角路,不宽不窄,有的地方可两人并行。路两旁栽的花、草、树的颜色十分协调,和矮墙,水桥,旱桥相映成趣。花园有许多角型、棱型亭榭,夹着高矮不等的、颜色不等的石雕和假山石。据说,汪精卫特别试验过,在他散步时,如发生意外,他一抽身就可躲起来,两面夹击开枪,都不会打中。他的带有办公、卧室、保健多功能的楼里,春温、夏凉、秋爽、冬适。同时还没有装隔音板、防弹板、防火板的装璜。室内装有中西名流的美术作品。从外表看并不起眼,从内部看令人钦佩,世上竟有如此之宫殿。
  开始,蒋介石还有些忌讳,怕把他拉进汉奸的圈里去。宋美龄一见喜欢上了。蒋说:“住此不便把?”宋美龄说:“你不住谁能住呢?况且这宅刚修耷完并没有人住,我们住下谁有何话可说?别像往日让春风(戴笠)那小子给咱安排不是洞就是穴了,我想以后你要在大面上露头了。”这使蒋介石心里格登一下明白了,不久就要选中华民国大总统了,于是点头走下这新官邸了。
  这所委员长官邸富丽堂皇。蒋介石和宋美龄住进去后,他们先举行了乔迁便宴,在官邸花园里,举行鸡尾酒会,大家尽情的吃喝,尽情的跳舞,无尽无休的交谈,大有久别重逢的味道。深夜,南京市中心放起了焰火,空中起雾,焰火在朦胧中显得更好看。官邸花园还在奏着轻音乐。
  蒋介石找到身前身后忙了一天的毛人凤,他此时穿件长衫,白绸子衬衫袖头儿翻卷的露出手腕,戴顶礼帽,看着是位潇洒的绅士。此刻来美龄和美国大使馆一些要人谈会话儿,又陪着刚刚坐飞机从牯岭赶回来的马歇尔夫妇。凯瑟琳对这热闹场面不感兴趣,她恼人地说:“南京太热了,你们又没有降温设备,这样生活真不可思议。”她对宋美龄说,她要很快回牯岭。宋美龄像哄小姑娘似地说,她带夫人要去苏杭别墅,说那里更有美妙的天地。她送走了马歇尔夫妇,换件薄纱衫,系个白绸纱巾,穿双白凉鞋,她看着天空的雾气,问毛人凤:“齐吾,你来南京到灵谷寺看过春风(戴笠)吗?”她把系在脖上的白纱巾扯动一下,好像这是为戴笠而系的。
  蒋介石乍一听还有点不自然,这么个大喜庆日子提起死人。戴笠是三月中旬从青岛往南京飞,不料飞到南京上空时,大雾茫茫,无法降落。改飞上海虹桥机场时,正值大雨滂沱,也无法降落。于是又返回南京,由于云低,又有雷雨,飞机迷航撞在江苏江宁板桥镇不到二百公尺高的戴山山腰上摔死了。在重庆开的追悼会,是蒋介石亲自主祭的。今天他听夫人看着夜雾想起这位忠臣,而且又叫着戴笠的小名儿,他立刻说:“齐吾,我们太忙了,过些天我们去看他,你在他灵堂说几句,我们还都南京了。唉,他连张使我称心的照片也没留下。”他把手拂一下,好像天上雾落下来了。
  毛人凤乍一听,心里格登一下子,主人突然提起戴笠,好像有对他的工作不满意之感。 但他听出是主人怀念故人的情分, 于是装成很受感动,低声细气地说:“插过香了。今朝回南京对我来说,祖宗不插香,也忘不了戴公。”
  “那就好,我们会为春风选块好墓地的。”宋美龄挽着蒋介石往轿车儿跟前走。
  蒋介石和宋美龄坐着轿车巡视了南京主要大街,还在通中山陵的大道上飞驶而过,前边保持一定距离的车队是毛人凤亲自督导着,真是万无一失。
  蒋介石好像无意地要车子开到冈村宁次的住处,他把车门窗纱掠开往这所小楼看着,那里警卫森严。他摆手让车子快速离开。车子开出市内主大街,车速放慢了,路旁灯光渐渐淡下去。蒋介石心情好像轻松了一下,他离开了灿花似锦的人寰,而下到了九层的地狱。他见路两旁和十字路口处,烧着一堆堆火,旁边围着穿孝下跪的男女老幼,从很远的地方还传来呜咽的小喇叭声。他问宋美龄道:“这是什么日子?”宋美龄顺口说:“我们还都的日子。”蒋介石鼻子哼了一声,他让轿车停下来。毛人凤从另一辆车跑过来。蒋介石问:“毛人凤,这是什么日子?”毛人凤立刻明白说;“老百姓借委员长还都,他们在烧纸和家人团聚。”蒋介石很败兴地说:“我们回去吧!”他拉上窗帘,那一堆堆火还在他脑海里燃烧,好像战刀下滚动着的一颗颗人头。……
  车子回到官邸, 参加宴会的人们散去了。 蒋介石钻出车子,他问、毛人凤:“齐吾,冈村宁次住处保护得很好吧!”
  “报告委员长,很好。”’
  “我看灯光暗些,怎么,他休息时闭灯了吗?!”
  “报告委员长,冈村都是过午夜后才能休息,今天我去那里了,他知道委员长您回南京了,特别要匹黄缎子,把他住宅窗户全遮挡上了。”
  “噢,这是为什么?”
  “冈村说,黄色是日本军人之光,也是胜利之光,为了委员长还都南京,他用这金黄色的光芒,为委员长祝福。”
  “嗯!好吧。五日还都庆典和谒陵大典,有外国人参加,是一点纰漏也不准有的。”
  “是!一切都周密布置了。”
  “梅园十七号呢?”
  “布置下了,周恩来还没有到。’‘
  蒋介石挎着宋美龄胳膊走向官邸楼门。蒋介石这人心热起来如滚烧的开水,要说冷下来又是冰上加霜。

  ●三哭中山陵

  今天是还都庆典,从早晨五点钟就忙碌开了。由军、警、宪、特包围了主会场,然后把参加庆典的人群,赶进了指定区域。南京主要大街都粉刷一新,高楼的顶上飘着民国旗、国民党旗,机关和住户门口都交叉地插着这两面旗,马路上被洒水车冲洒过了,大街两旁的梧桐树上扯满彩旗。市内主要广场上高悬着国父孙中山肖像。在广场和临街显眼的墙壁上都新安装了玻璃窗的宣传橱窗和宣传板。在橱窗里贴着蒋介石和宋美龄的标准像。在宣传橱窗里,陈列着民国前二年蒋介石在日本高野炮兵联队的入伍像、参加辛亥革命时蒋介石二十五岁像、孙中山任命蒋中正为黄埔陆军军官学校校长像和任命状以及民国十五年七月九日蒋介石被任命为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骑在大洋马上举手敬礼检阅北伐军像、民国十六年十二月一日蒋介石与宋美龄在上海结婚喜照、民国十八年北伐胜利周年在南京各界庆祝大会上致词像、在江西南昌蒋介石和宋美龄发起新生活运动照、民国二十六年七月十七日在庐山宣布对日抗战照;蒋介石就任盟军中国战区最高统帅时和夫人宋美龄合影、蒋介石伉俪在印度和甘地及尼赫鲁会谈照、在印度视察盟军美军部队照、民国三十二年就任国民政府主席兼陆海空军大元帅戎装照、在开罗会议中拜会罗斯福、邱吉尔照、民国三十四年八月十五日抗战胜利蒋介石向全国同胞发表广播演说照等等。
  在会场前的最大彩牌楼的横幅上,缀着“庆祝还都”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两边配着 V 字; 一面国旗在主会场的旗杆上高高飘扬。十点整,还都仪式在轰轰炮声中开始了。
  蒋介石身穿大元帅礼服,宋美龄身穿天蓝色花长衫,大花披肩,长简丝袜高跟鞋,挽着蒋介石登上主席台。他们站在中间位置上,从桌上拿起大束鲜花,向人山人海的台下挥舞着,然后就主座。各界要人陆续就座之后,宣布开会,在掌声和欢呼声中,蒋介石嘶哑着嗓子讲了还都的伟大意义,以及他今后为民主、和平而奋斗的誓言。然后各界代表发言,都是大吹蒋委员长的干秋功绩。
  庆祝返都大会完毕,紧接着蒋介石亲率文武百官举行谒陵大典,在时间上有机的衔接成一天,这才说明还都大会、谒陵大典都同等重要。
  参加谒陵大典的只有国民政府的文武百官,其气势也是恢弘的。
  谒陵气氛像股极强的热浪,卷向南京市东郊巍峨的紫金山麓第二茅山南峰。中山陵是遵照先生生前的愿望,由山东青年建筑师吕直彦设计建筑的。一九二六年一月十五日破土,陵墓座北朝南,可谓傍山而筑,由南往北逐级升高。陵墓大道前为广场。从广场登花岗石阶三百九十二级,有壮观的大石坊一座,由石坊而入,经三百七十米长的过道到达陵门,门上镌有孙中山先生手书“天下为公”四个字。进门有碑亭,中立八公尺高的丰碑,再往上过八台石阶,就是祭堂和墓室。墓室海拔一百五十八米,从墓道入口至墓室距离七百米。祭堂仿古宫殿式。祭堂中为孙中山石雕坐像,坐像四周有孙中山革命事迹浮雕,祭堂四壁刻有孙中山的遗著《建国大纲》全文。祭堂后面是墓室,墓室为圆球状拱形木锋式结构。墓室直径为十六米,高十米,圆顶为穹窿状。地面中部为大理石扩,正中筑长方形墓穴,是灵榇奉安处,四周围有大理石栏杆,以备瞻仰。室外砌有环形围墙,外铺草地,种植玉兰、梅等花木。墓门外是祭堂,宽二十七米,深二十二米,高二十六米,是单檐歇山式。堂内立有十二根黑色花岗石圆柱,象征十二天干地支,和国民党徽十二个齿相同。护壁则采用黑色大理石,在石上刻着中山的《告诫党员演说词》全文。堂中间置有中山先生白色大理石像,端坐平视,神态安详。祭堂外是大平台,宽一百三十五米,深三十米,台两端并筑华表二座,擎柱上刻有古式花纹。平台尽处是宽大石阶。碑亭内在龟趺上立八米高石牌,上刻“中国国民党葬总理孙先生于此”,中华民国十八年六月一日。
  灵柩安放在灵堂内五米深地穴中,原先设计由升降机提上放下,以供人瞻仰孙中山遗容。因奉系军阀张宗昌在碧云寺见到孙中山遗体装在水晶棺中,破口大骂:“不是你孙文搞革命,我张宗昌就不致有今日之败!我生前木能和你打过仗,你死了,我今日要毁灭你的尸体,以泄我之愤恨。”他下令火烧孙中山灵柩,后被张学良得知派骑兵赶来制止,临近老乡也来救护。棺虽保住了,但水晶棺玻璃盖四周已经损坏,因空气浸入,遗体变色,无法保存,变为钢筋混凝土封固。墓穴上安放着孙中山大理石卧像,是孙中山生前的日本友人著名雕刻家高桥雕刻。陵墓入门一座三间三楼的石碑坊,悬挂着中山先生手书“博爱”横匾一方。陵园外观具有我国古代建筑传统格式,色调淳朴,装饰简洁,气势壮观,规模宏伟,别创新格。陵园南面有孙中山铜像,在瞻视着南京城。陵园东邻灵谷寺,西毗明孝陵。中山先生之陵有着不朽和浩然正气,先生之功绩与日月同辉,和宇宙共存。
  中山陵先后施工六载,在蒙耻的年月里,全国人民和南京市民日夜在思念;在血雨腥风的日子里,人民在奋斗,终于争取了雪耻这一天的到来。
  从南京市区到陵前,路两旁植有苍松翠柏、杉树、梧桐等,简直是一条绿色长廊直接陵前巍峨的云天。
  一大串轿车开进陵前停车场,一排排车停下来,文武百官都按指定地点站好,中间留出个大圆场。蒋介石和宋美龄轿车停到圆场中心,在场值勤的宪兵少将值星官,发出立正的口令。人们都自动地立正,接着又把身子往后退。刷刷只有鞋跟蹭洋发地声,连声咳嗽也没有。
  蒋介石现在身着特级上将军服,胸前佩戴一排勋章,腰上是软布带子,西服军裤笔直的裤线,黑尖头皮鞋闪闪发光,右手拄根标直的龙头手杖。宋美龄换下了鲜艳的大花衫,穿件过膝盖夹料绿色大衣,里边罩着深蓝地雪白的素花袍子,矮帮黑皮鞋,高耸的头发往下篷松着。她左手挎在蒋介石胳膊里,两个人步子走得很齐。
  整个中山陵已修耷一新,陵寝正门交叉插着国旗和国民党党旗。
  蒋介石迈着沉重的步子,手中的手杖杵在石阶上也发出沉重的声音。跟在地平后的市武官员,齐齐整整地走进陵寝正门。当走进正厅时,轰轰轰响起礼炮声,不知是为蒋介石大元帅祝贺,还是为震醒陵寝中的孙中山先生。
  这时蒋介石和宋美龄同时跨步站在停棺的汉白玉棺床跟前,紧跟在他身后的副官接过手杖,他摘下大檐军帽,被副官接过去。他双手贴在大腿上,慢慢地把头低下去,宋美龄往蒋介石身边稍稍靠近些,双手低垂着。
  礼宾司主祭官被委员长默默低下头的行动所感,发出向国父默哀的口令,已经晚委员长大半拍了。
  蒋介石鼻子一酸,浑身抖了一下,两肩耸动着哭起来了。总理迁入中山陵时他大哭一场,南京被日军占领迁都重庆时大哭一场,这次由重庆迁都南京是第三次大哭了。
  宋美龄被感染得发出细微的哭声,她把头深深地往下低,尽量不把脸庞露太多了,可她的哭泣声是有力量的,在她身边的蒋介石听得最清。
  顿时周围一片唏嘘哭声,好像从半山腰冲下一股溪水,要淹没这中山陵。可谁又能不哭呢?在场的高官显贵都在八年半以前逃离开中山陵,这块风水宝地,这座国人敬仰的大陵,却眼巴巴被日军夺去了。不少人曾经绝望过,就是还能回来,又得何年何月呢?是否这座大陵还存在?后来汪精卫叛变了,他在南京建立起伪政权,好像中山陵也成为他继承的祖宗了。每年都搞一次大祭陵,不用说南京老百姓不服从,不相信他的诚意,连他自己也心中有愧。每次到大祭陵时,总是传说,那里有人带枪等着对他行刺,又说放水淹,放火烧,真是闹得他毛骨发疹。何况后几年日军不拨给他费用,中山陵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凋零了。汪精卫后来忘了祭陵,把搞到手头的钱,除了揣进腰包,就是大兴土木修造官邸了。
  蒋介石此刻是有满把辛酸泪水的呀。当年迁都时,他来谒陵只是带夫人、儿子等一些亲信。气氛不是严肃,而是颓丧,大有亡国之感。他匆匆扑到停放中山总理的停陵正厅,他的心是何等的悲哀。这片偌大的陵园,在勘探建园之初,他亲自爬山越岭,寻找水源,认为宝地无河便没有活力。他还几次坐飞机升空鸟瞰这块陵园圣地,一切都满意了才破土动工。他曾亲自厂命令,陵园修成时他要第一个登陵摆祭。他感到作为中山总理晚生后辈要这样尽孝道。
  当年北平公祭这位伟大的孙中山,在天安门举行孙中山送榇大会,灵柩由碧云寺向前门外车站启运,军乐队、护灵团骑兵、护灵步兵皆臂戴黑纱,沿途送殡群众达三十万人。在城外用车运灵,到西直门灵柩放在绣花大棺罩和纵横交错的抬杠之间,近百名身穿绿色号农的杠夫,在梆子声中轮班换抬。殡仪队伍经西直门、新街口、西四、西单向前门缓缓而行。北平护陵官商震,身着黄色上将军服,骑黑色骏马,手持指挥刀。下午三时到前门车站,三时十五分由迎枢护灵人员将灵榇扶入铁路局特制灵车。下午五时灵车启动。鸣礼炮一百零八响。灵车前后各有一列铁甲车护卫,孙中山家属乘车随行。二十七日到蚌埠,奉安委员会主任蒋介石偕宋美龄还有宋太夫人。由南京来迎接棺榇。二十八日上午十时四十分,灵车到浦口取.在长江的海军鸣礼炮一百零一响,各国军舰也鸣炮致敬。国民政府官员均到浦口迎榇。灵柩运往南京时沿途参谒者达十万多人。下午三时。灵榇厝于国民党中央党部祭堂。到南京谒陵的有孙中山生前战友和国外友好人士等数十人。十七国公使也由北平乘专车到南京参加奉安典礼。二十九日至三十日,南京各界机关、学校、团体、市民数十万人举行公祭。三十一日,家属、亲友、外国友人、各国公使及驻华新闻代表分别致祭后,即举行封相典礼。六月一日凌晨四时起灵,由宋庆龄亲自护灵到紫金山墓地,沿途民众肃立瞻谒者数个万人。正午十二时,奉安典礼落成。同日全国各地均举行公祭,并停止工作与交通三分钟,以示哀悼。
  中山大陵随着南京被日军侵占污辱八年之久,在国人痛斥之下,蒋介石感到羞耻。
  蒋介石几乎哭昏,还好被清醒的夫人搀扶住了。司仪官下仪礼完毕口令。文武百官簇拥着委员长和夫人缓步走出陵园,一直走到广场,他才恢复本来面色,恢复了自然心情。他两眼瞟着天空,心神都飞到万里之外的东北去了。
  蒋介石祭陵之后回到官邸,立刻要何应钦来到官邸,一见面他就说:“敬之,杜聿明给陈布雷拍来一封密电,他肯定在明天拿下本溪,然后挥戈四平街解决那里的战斗,再主攻下长春。这是为给还都献上的一份厚礼。”他说得十分兴奋,有些手舞足蹈了。
  何应钦对杜聿明这封密电心里不满意,他是军事总管,这么重要的军事行动,没有报告陆军总部,却先给侍从室主任陈布雷打电报,直接往蒋介石身上靠。当然他没动声色地说:“噢,光亭攻下本溪后,按总部所部署的回头打四平街,这是个乘胜攻击的战术。不过,”他看着蒋介石脸上的余兴还没散去,给他浇把凉水说:“光亭有种一股作气的劲儿,真可取呀,不过,他面对的是林彪。此人特别狡猾,打下四平街是还要四平八稳地想一想,接着打长春,这兵家有一忌呀,疲军作战,如同胃病吃冷饭——不好消化。”
  蒋介石思考一下,点点头说:“要提防这一个林彪,你们岂不知道林彪的一切行动,是和延安连着一个肚脐儿,是受毛泽东操纵的。周恩来是唱白脸的,可他的戏文也和延安是一本二,也提出东北停战。我要你们迅速地催魏德还将军,在三人小组干涉前,把第六十军和第九十三军全运到东北去,不然,我不会见周恩来的。”
  何应钦把手中报告递给蒋介石说:“委员长,在魏德迈将军回国治病之前,最好结束中原战场,东北战场不仅火速运抵第六十军和第九十三军,如果我们攻下长春,直取哈尔滨,我们还要增兵。”
  “敬之,魏德还答应把这两个军迅速运去,他回国治鼻窦炎,主要是活动来我国当大使。我们欢迎他呀。”
  “马歇尔不是已经推荐了吗?”
  “推荐和咱们的委任状一样,随时可改。”
  “马歇尔不是不同意运兵吗?”
  “我躲一躲,不见他,兵就运完了。何况他只不过是走走过场的。东北战场发生变化之后,我打算派健生去见杜聿明,算是给他们支持。”
  何应钦感到最近白崇禧的地位又有所抬高,最近要开国民党中常会、国防会议,他知道陆军部将要改为国防部,这个部长要易人了。白崇接任副总参谋长,这个有名的小诸葛,完全有可能任国防部长。他表示同意说:“北方是要召开高级军官会议。”这是蒋介石亲自定下的会议。
  蒋介石连连点头说:“要在北平开。我们在南京要减少一些活动,俄国人又在注意咱们了。”
  第二天,斯大林令苏联驻华大使馆武官罗申,在蒋经国宅邸拜见了蒋经国。

  ●蒋介石拒绝斯大林的邀请

  蒋经国受到这样拜见,感到必有要事会谈。因为此时苏军除大连旅顺没有撤出外,在东北其他各地的苏军全部撤退完毕。罗申突然会见他本人,这必有因由。
  罗申武官面见蒋经国后,非常客气地说:“经国先生,我是奉斯大林大元帅之命令,要我见到您。斯大林大元帅再度邀请蒋委员长访问苏联。”他是笔直的站着,以军人的姿容表达这番盛情的。
  蒋经国也站着听完罗申武官传达的口头邀请。他很礼貌地说:“谢谢武官。对于斯大林大元帅邀请蒋委员长访苏一事,我表示感谢。但是这属重大事情,我很快禀报委员长,请他定夺,然后转告,谢谢。”他把罗申武官送出宅邸。
  蒋经国当即赶到父亲官邸,他把苏联大使馆武官罗申拜访,邀请委员长访莫斯科的事情复述一遍。
  蒋介石听着沉思片刻说:“美国对东北之政策与对俄、对中共态度,必须重加考虑,且须从速决定。因为这是美国对东亚整个问题之关键。”说到这里他看着儿子,停一停听听他的论断和反映。
  蒋经国最近在家赋闲,成了他父亲的高参,尤其有关东北问题,父亲多找他磋商。可他不时收到熊式辉的亲笔信,约他仍然赴东北当他的东北外交专员,并且告诉他一些不愉快的事情。现在杜聿明打开了战场局面,望他能一起创造东北大业。但他认为此人易于激动,想的太大,遭到失败也未必能顶住。何况他从重庆到南京都在议论熊无能把东北搞糟糕了。他不能再陷到里边去了。他的梯子一经搭好,顺势就下了高阶。他是东北外交特派员,既然苏军已经撤出东北,他也就完成了使命。何必往馅饼里插腿呢?他此刻听了父亲的对美苏之高论,说:“目前的情况美苏之间很微妙,进退都应清醒才是。”
  蒋介石听儿子在附合他的意思方才这段谈话,已思考几日了,他和马歇尔近日的一次谈话中,曾向马歇尔表示劝告美国对于东北问题须发挥其影响力。他当时曾把这段谈话写入日记。他听到了知音,就继续高谈阔论起来:“此言极是。余之建树就美国而言:消极退出、抑或积极参加与领导,应有所抉择也。切不可再蹈‘九·一八’时代覆辙,以致酿成第二次世界大战之祸患。如果当时美、英对日能用压力,表示积极行动,则日本不致如此猖獗,战祸自可消除矣。”他感到论断到了高潮,从座位上站起来踱步。
  蒋经国对父亲这些论断并不生疏,于是表示赞赏他说:“时代的覆辙是不能再蹈,可是眼前的进退,也是认真思考的时候了。”
  “着哇!可谓举足轻重。”蒋介石转身面向儿子说:“今日俄、中共在东北之形势,亦复如是、此时对共产党既非空言所能制止,惟有准备兵力、积极行动——协助我国政府并明示其决心,则俄、中共皆将慑服。否则,美国在东亚领导之声望决难维持,而第三次大战亦必以此为起因矣。”说完面向窗外,好像满天乌云,炮声隆隆,第三次大战爆发了。
  蒋经国怕打扰了父亲,小声地说:“马歇尔未必为你所说服。”他知道父亲这番话带有很大煽动性,他在马歇尔从华盛顿返华后,说这番话的。当时东北、中原战场对国民党都有利,他才对马歇尔吐露出自己政策:要美国亮出真心诚意来援华,不要害怕苏联,在亚洲搞些斡旋是无大益处的。
  “怎么见得不打动马歇尔呢?”蒋介石感到儿子把他靠岸的船又往河深处撑了几杆子。
  “马歇尔是执行杜鲁门主义的,杜是把欧洲视为对付俄国的重点的。”
  “太平洋中的日本、中国都在美国身边,俄国不会放弃。”
  “斯大林在欧洲不是和美国较量上军事实力了吗?我看谁胜谁负还得憋上些年。”
  “你说第三次大战在欧洲?”
  “斯大林那么想。”
  “杜鲁门怎么想?”
  “他不能打,他和俄国摆开的阵势是竞赛,是憋。”
  “你说第三次世界大战不可能打?”
  “仗,不能不打,但不一定叫第三次大战。”
  “美国放弃亚洲?”
  “美国人贪心大着呢,哪里也不能放。”
  “噢!是呀,我想美国对中国之政策上,若以马歇尔最近对余之态度而言,诚令人绝望。”他摇头叹气说。
  “可我们不能疏远美国。从抗战到今天他给我们的援助是难能可贵的。”蒋经国说:“如今,美国为了稳住欧洲,对亚洲的周旋政策也是可以理解的。”
  “嗯!对斯大林的邀请要慎重,要婉言相拒。”
  “访俄会刺激美国。”
  “且徒增马歇尔之疑窦。”蒋介石拍板似的说:“你立刻婉拒就是了。”
  蒋经国没有立刻站起身来就走,他说:“我们对于马歇尔,不能看其现象,要看其实质,斯大林邀请一事,会向他表明我们对美国的态度。”
  蒋介石看着儿子深深地点着头说:“要给他一些方便,让他们调查吧。我们说地方指挥官对中央的命令并不完全照办,大有山高皇帝远之势,不就完结了吗?”
  蒋经国赞成他父亲的老谋深算,但也感到这种方法太旧了。于是说:“您把意见摊开,要马歇尔高兴找周恩来去会谈吧。”这是一个步骤,我们要徐永昌出面制造一些扯皮就够了。”
  蒋介石和蒋经国分头干自己的事情去了。在新官邸中,蒋家父子第一次商谈得十分和谐。
  蒋经国从蒋介石宫邸出来,驱车到苏联大使馆,向罗申武官抱歉地说:“着实对不起,委员长因还都、谒陵连日操劳过度,健康欠安,谢谢斯大林大元帅的盛情邀请。”
  蒋介石深夜向上帝祈祷后,两次在他本日反省录中记着如下的话:
  “斯大林邀余访俄,此乃离间中、美关系的最大阴谋。斯大林贯于玩弄他人,而余则不受其欺诈也。惟此事婉拒后,彼将以所谋不遂,恼羞成怒,盖可断言。”
  “此次婉拒斯大林邀约赴俄会议,为我外交成败之重大关键。若以马歇尔对余之态度而言,诚令人绝望,然余深知俄国扶助中共赤化中国之一贯政策,决不能因余之赴约而有所转移,且徒增马歇尔之疑忌,是适中斯大林离间中、美之阴谋耳。故对美、对俄之外交政策,决不能以马歇尔个人一时之好恶而变更我基本国策。”

  ●国民党的拖术

  马歇尔在写给蒋委员长的一份备忘录中,提出了如下建议:在军事上,国民政府军应集中在南满,主要集中在沈阳地区和葫芦岛。共产党军队是否同意撤离长春,并允许国民政府军队最后占领长春,希望共产党将会同意,并且会为国民政府军占领长春而接受某种妥协安排。如果这可以实现,建议军调部在长春设立前进指挥所,在谈判期间控制该城市。在政治上,在满洲成立自治政府,由共产党、民主同盟参加。目前共产党控制着长春以北几乎所有的满洲地方,这很可能使他们会有拼命讨价还价的倾向,但是这个问题必须予以正视,除非满洲的大部分地区将予以放弃,如果这样,也就会使华北完全崩溃。
  马歇尔先通过国民党代表俞大维,把他的意图转告给委员长。
  蒋介石把马歇尔的长篇备忘录看一遍,轻轻地往桌上一放,头不抬眼不大睁地说:“不要更多地说了,余一再坚持,共产党要撤离长春交由国民政府占领,不然决不能签署或同意任何解决办法,而且除非国民政府完全掌握满洲的主权,余决不接受任何条件。”他轻轻拍下桌子,是要俞大维把话捎给马歇尔将军。
  当俞大维离开时,蒋介石突然地说:“这份材料让我看两天,为了大局,余还是要想想吧!”
  俞大维问道:“委员长,十二日您要有个答复?”
  “是的。”
  走廊里还响着轻微的脚步声,蒋介石便要通了陈诚的电话,要他这个即将上任的总参谋长,对平原、华北、东北战局进行全面安排,他说:“辞修,目前这种局势,仗是非打不可了。各战区还有些抱怀疑态度的长官,要给他们通通气,千万别抱幻想。王耀武没有拆除铁路两旁的工事,这就说明他很有主见。”
  陈诚听着说:“马歇尔有时在中间弄乱了,和平叫得太响了。”
  “辞修。当你还没理出头绪时,在形成力量过程中,中间是需要缓冲的。”
  “我觉得熊式辉把东北弄糟了,再站稳脚跟是不容易的。”
  蒋介石心里想,这不是先动手清君侧了吗?于是不带表情地说:“这次他配合杜聿明夺下了本溪,打开了东北局面。”
  “本应,他指挥才对路子,败下一仗,就害怕了。”
  蒋介石并不同意陈诚的意见,他听完其他战场的形势,放下了电话。他要侍从室陈布雷主任到来,他对杜聿明亲自发来的密电,表示满意,他要陈布雷亲自发电,嘉奖杜聿明。并催他向四平街进攻!最后他问道:“彦及,电码绝密吗?”
  “绝密!”陈布雷肯定地点下头。
  “我同意杜聿明十六日进攻!”蒋介石激动得站起身子,又说:“要一鼓作气……”
  “占长春?”
  “嗯!”
  “我这就处置!”陈布雷很干脆地走了。
  蒋介石从陈布雷的干脆劲,知道他同意。
  没隔十分钟,蒋介石要俞大维来到官邸。他说:“马歇尔将军关于解决满洲问题的备忘录,我大体上同意其中关于军事条款的建议,但是,必须有一项明确条件,即共产党不应占领哈尔滨。关于政治方面,国民政府在满洲方面的军事司令部——东北行营,和东北政治委员会及经济委员会应予撤消。然后国民政府将直接通过九个省政府实行控制。”
  俞大维一声不吭地听着。蒋介石又摆着手说:“希望马歇尔将军,还要作出努力同共产党代表进行讨论,最好由共产党提出初步建议。”
  这时俞大维问一句:“委员长,马歇尔将军强调华北危机,并且说,迟误将是危险的,可能会引起不可挽回的崩溃。”
  “我不是说过,不要同共产党讨论,要听听他们共产党有什么建议?”
  马歇尔听了蒋介石这番口不对心的谈话,一时摸不清头脑。他请周恩来到他的住所谈华北恶化的局势。
  周恩来很镇静地说:“马歇尔将军,我希望制止华北地区动乱和困难的蔓延。但我认为,共产党被指责违犯停战协定,是不公平的。国民党正试图激起动乱并引起一场内战,同时把责任加在共产党身上。”
  马歇尔说:“周将军,美国陆军军官原来对于共产党的高度合作精神有深刻的印象,想为你们训练军队。但是共产党现在的阻挠行动的政策减低了美国人对他们的信赖,所有这些行动只能增加怀疑和不信任。”
  周恩来脸上似乎带着笑说:“信任取于真诚。有些美国人偏袒国民党,只能使共产党不相信他们。关于训练军队,谢谢了,我们的军队是人民训练的。”他两眼有神的看着对方。
  马歇尔似乎吸口气说:“有偏袒?在哪些方面?”
  周恩来立刻说:“华北的危机是北京行营一些高级军官制造的。单单说到共产党的阻挠,显然是极不公平的。是谁在悬而未决的情况下,单方面拆毁铁路防御工事?还有国民党军队频繁调动的情况报告给军调部了吗?”
  “当然,华北的局势是受满洲的结局支配的,人们担心,满洲问题未能获得解决将使军调部完全失掉作用。蒋委员长一再坚持,共产党要不撤离长春交由国民政府占领,他决不签署或同意任何解决办法。”
  “这么说,委员长的意思除非国民党完全掌握满洲的主权,他决不接受任何条件?”
  “解决满洲的可能性,是共产党撤离长春。由于共产党进攻长春的结果,使我在中国政府面前感到为难,因此我必须不使我的政府卷进另一次僵局。我指出,除我能相当确实地知道共产党对于军事和政治的立场,我就不可能重作调解人;除非我获致顺利的结果有相当的把握,我就不能再作为一方参加签订任何条款和协定。
  周恩来很严肃地说:“根据目前的情况,我仍然坚持我前天谈到的四点看法。共产党占领长春问题,是国民党进攻本溪同时产生的问题。由于国民党军队从天上、海上往东北增运兵力,使共产党对美国人产生怀疑和不信任,我想这也是很自然的。至于说,蒋委员长对长春的议论,我想不久会证实的。国民党军队现在正大力攻击四平街,有可能占领四平街之后,再占领长春。然后向松花江以北推进。”
  马歇尔插话说:“没有这样的军事行动吧!”
  “将军可以向委员长去询问。”
  “周将军你说政府军向松花江以北推进,是预言吗?”
  “将军,是会载入历史的。我敢断言,国民党占领长春,他们将丢掉全东北,因为他失去了民心。”
  “为什么这样说呢?”
  “因为内战是国民党挑起的。”周恩来指责说:“国民政府即使现在还在忙于拟定作战计划,包括进攻长春的计划,政府的领袖们最近曾出席一次针对此项目的的会议。”
  “周将军,我认为,为了避免你设想的可能性——国民政府进攻长春,必须迅速地达成协议,由于华北的局势,也同样迫切地需要这样做。”马歇尔和周恩来这次会谈后,使他感觉到对方言词过刻地责备了蒋委员长。他怎么不知道国民党军队进攻四平街和长春的消息呢?蒋委员长对他不会这么不遵守信义吧?
  马歇尔立即制定军事协定的详细条款:军队重新分布,作为发布停火之前的先决条件和进一步解决关于长春及其以北地区问题之前的临时安排,使共产党自动撤离长春,并使军调部前进指挥所能控制长春。
  当马歇尔打电话给蒋介石时,谈出他的军事协定草案。
  蒋介石说:“将军,我已三天没有得到我在满洲的军队司令官们的消息了,我担心他们在四平街进攻驱除共军成功之后.正在向长春前进。”
  马歇尔有些控制不住感情地说:“委员长,您是政府首脑,军队总司令,不能让您的将军们这样干。这样会把华北满洲都搅乱了。希望您能同意我的停火令的先决条件的详细条款。”
  蒋介石委员长慢声细语地说:“我同意将军的见解,在与共产党达成协议的基础实际上已经完成的时候,政府占领长春是不合时宜的。”
  “委员长你将怎么办?”
  “为了控制局势,我将于两天后动身到沈阳去。”
  “如果局势像委员长你描写的那样,拖延两天是太长了。”
  “我早先已有约会,必须履行。我两天后前往沈阳,并尽快回来,以使我们可以继续完成谈判。”
  “但愿一切如愿。”马歇尔这句话,不知是祝福还是祈祷。
  马歇尔立刻与周恩来通电话,他说:“委员长同意我的紧急方案,政府军亦可现时不进攻,只让执行部派一部分人前往长春。”
  “将军,委员长两日内到达沈阳,他可能再到长春。不过,关于今后的局势,由于委员长的这次出行,会开始发生一连串事件,我断言,这些事件对于局势几乎会发生完全灾难性的影响。”
  “周将军,我要怎么走下步棋呢?怎么办呢?”
  “将军,我已把我对于满洲局势的意见转达延安。关于长春的变化,后果由委员长负。我们在东北的军政领袖们对战局有他们的新估计。”
  马歇尔放下电话,他的脑门出汗了,在调停中,他本来像拳击台上的裁判,谁知他也参加了拳击,并且挨了双方的拳头。他已经被逼得退到拳击台边上,就差倒在台上了。
  这时他收到大使馆报告:国民党军于十五日集中十个师的兵力,分为三个集团向四平街地区共军阵地发起全面进攻,于十八日突破防线,十九日占领四平街后长驱直进,于二十二日占领长春。
  共军坚持一个月余的四平街保卫战结束。共军总部称:歼国民党军一万余人,共军伤亡八千余人。
  十九日,国民党军第七军、第四十八军进攻淮南共产党地区,占领津浦路西走远等重镇二十五处。
  二十日,胶东军调处执行部高密执行小组中共代表辛冠吾,被国民党军扣押,后遭杀害。
  二十一日,军调处执行部驻枣庄的中共代表甘重斗、译员吴武汉,被国民党收编军指使特务殴伤,生命垂危。
  马歇尔有些茫然了,他不知委员长两天后去沈阳,再返南京,整个中国还会是什么样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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