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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前,这里静悄悄

  兰州战役全线首攻刚刚停止的当天夜里,零星的枪炮仍在断断续续地响个不停,硝烟仍未散尽,夜色朦胧,星光暗淡。

  就在这个时候,第4军军长张达志风尘仆仆地来到了指挥所。

  指挥所里,烟雾腾腾。政委张仲良主持师以上干部开会,总结首攻受挫的教训,大家都在门头抽烟,很少有人说话。谁都觉得这仗打得很窝囊,心里很憋气。

  张达志进门一看,都是老熟人,心里一阵激动,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亲切感。政委张仲良,副军长兼参谋长高锦纯;第10师师长刘懋功,政委左爱;第11师师长郭炳坤,还有好几张面孔都十分熟悉,只是猛然间名字喊不出来了。

  张达志一来,冷冰冰的会场,立时有了生气。人们呼啦一下将他围起来,大手伸出一圈儿,问寒问暖,问这问那。

  张达志真不知先说啥,后说啥,额头不觉就沁出了一层汗。

  说了一阵久别重逢的亲热话,张仲良大声说:

  “都坐下,坐下继续开会。达志刚到,路上也累了,咱先拣重要的情况说一下,让他早点儿去歇着。亲热话先留着,等打完仗闲下来慢慢再说。”

  等大家重新坐好后,高锦纯向张达志介绍了兰州敌我双方的态势,第4军的战斗任务,以及全线首攻的情况。

  张仲良又补充着谈了一些敌人在南山阵地上的兵力及工事等情况,望着张达志,笑了笑,对大家说:

  “达志是咱们新来的军长,我看就用不着介绍了,反正大家都是老相识啦!现在,就请军长给大家讲话。”

  张达志虽然一直在军队工作,但他的性格却很像文人,沉着,温和,遇事不慌,也许由于他是学生出身,至今身上仍有一种文质彬彬的书生气。因而,他总是给人一种言行举止文雅、态度从容不迫的感觉。

  他望着大家,声音缓缓地笑着说:

  “还在太原前线时,我就接到来4军工作的命令。来咱4军工作,对我来说,就像是回娘家,当时那心里,真是急着想立即就动身。可是,太原战役结束后,又在榆林耽搁了一下,回头追赶部队,还是比大家晚来了两天,仗你们都打了一次啦!”

  听了张达志这最后一句话,高锦纯的脸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声音有点沙哑地说:

  “敌人把沈家岭看成是他们坚守兰州的一把‘锁’,野司把这把‘锁’交给我们第4军来砸。第11师以两个团的兵力,去砸敌人的这把‘锁’,结果仗打了整整1天,‘锁’没砸开,部队还遭到相当大的伤亡。”

  话一说到首攻失利上,张仲良又忍不住接着高锦纯的话茬说:

  “究竟是什么原因呢?从同志们刚才的发言中可以听出,主要是部队有严重的轻敌思想,自上而下不少人这样说:‘扶眉战役一下子吃掉胡宗南军4万多人,马步芳这几个兵算什么!’还有人说:‘敌人在平凉、天水、六盘山那样险要的地方,也不加防守,狼狈逃窜,现在他们守兰州还不是装样子,保险一冲就垮。’……由于这些思想作怪,以致战斗准备很不充分,因而有了这一血的教训。”

  大家又分析了一阵首攻受挫的原因后,张达志传达了路过西安时贺龙司令员对兰州战役的指示,然后说:

  “贺老总对兰州战役十分重视,希望我们打好这一仗,早日解放大西北。贺老总还特别强调指出,在全国即将胜利的形势下,任何松懈情绪和轻敌思想都是错误的。敌人越接近死亡,越要拼死挣扎。特别像马步芳父子这样骄横跋扈独霸一方的上皇帝,历史上曾对红军和人民欠下无数笔血债,目前仍然怀着不可一世的野心,必然要与人民顽抗到底。马步芳为了和我军在兰州决战,用了他赖以起家的第82军第190师据守沈家岭,让他的儿子马继援坐镇兰州黄河北岸指挥,还给坚守阵地的士兵每人发了3元白洋,以买其心。敌人处心之苦,不谓不毒。对敌人这种反动性和顽固性,我们必须引起足够的重视,切实做好一切战前准备工作,彻底克服一切轻敌思想,坚决打好兰州这一仗,为解放大西北再立新功。”

  这次军党委会一直开到深夜。重新作出决定:要深入地进行政治动员,反复侦察地形摸清道路,仔细地研究进攻战术,组织后勤人员保证物资弹药的运送。同时,对主攻部队也作了调整:除第28团钳制性地进攻狗娃山守敌外,沈家岭的主攻任务,改由第刀团担任;在上狗娃山组成加强的军炮兵群,并构筑好火炮的发射阵地,‘把部队冲锋出发地、各种火炮和自动火器,统统推到敌人阵地前,创造冲锋成功的有利条件,扎扎实实地做好总攻前的战斗准备。

  第2天拂晓,通往第10师的电话急促地响起来。张达志急忙走到电话机旁。

  话筒里传来师长刘懋功的报告:

  “军长,狗娃山守敌以3个营的兵力,昨夜摸黑上山,偷袭了我第28团3营的阵地。”

  张达志当即命令道:

  “你们立即组织部队反冲锋,无论如何要把敌人反击下去,尽快恢复阵地!你们师的炮兵应该集中火力,狠狠地轰击偷袭的敌人!我现在就告诉郭炳坤师长,让第11师用炮火支援你们夺回阵地!”

  张达志当即给郭炳坤打了电话。

  不大一会儿,从狗娃山方向就传来了隆隆的炮击声,夹杂着密集激烈的枪声。

  很快就弄清了敌人偷袭的详细情况。原来,第10师曾命令第28团侦察排从东沟伸出去,同时命令在东沟派出1个连队担任警戒。但是,第28团由于连夜进行对壕土工作业,赶修工事的人员疲劳,又很麻痹,以为敌人不敢来偷袭,结果侦察排未能派出,担任警戒的连队疏忽,在一处哨位把1个班临时改换成1个组(3人为1组)。敌人恰恰从这里趁着夜黑摸上来,使第3营遭到了损失……

  经过一阵战斗,虽然将敌人赶出了阵地,但这一事实,从反面教育了部队,对指战员触动很大,使大家进一步认识到青马是西北敌军中最反动最顽固最死硬的一股,夺取兰州的总攻击,必将是一场空前残酷的大搏斗,绝对不能有任何的轻敌麻痹和粗心大意。

  总攻即将开始,阴雨却下个不停。

  在绵绵秋雨中,部队正进行着艰难而紧张的战前准备。

  张达志来阵地不久,各方面情况尚未完全熟悉,一天到晚更是忙得团团转。

  忽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他刚拿起话筒,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像连珠炮似地在发问:

  “喂,是军长吗?啥时到的?身体好吗?……”

  张达志听出这是第31团团长王学礼打来的电话,心里想,这个“黑羊羔”,还是那股火辣辣的劲儿,本来想打完仗再去看他,不想他先打来了电话。原来,他们在陕北革命根据地开创时期,就在同一支红军部队里共同战斗了多年,早就是老相识啦。当时,王学礼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黑黑的脸庞,全身的皮肤也黑溜溜的,因而大家都亲呢地叫他“黑羊羔”。

  他笑了笑,说:

  “哎呀!你提了一连串的问题,叫人咋回答才好呢?”

  王学礼听罢,放开嗓子,大声地笑了起来。他笑了好长一阵,才对着话筒喊道:

  “政委(在陕北时,张达志曾任红27军的师政委兼团政委,这是老称呼),真想去看你,实在顾不上,只好兰州城里见面。到城里,你可得请我吃西瓜呀!”

  张达志笑着说:

  “好啊,兰州是个全国有名的瓜果之城,进了城,瓜果一定管你吃个饱!”

  王学礼哈哈一笑,说:

  “政委,咱们就一言为定啦!”

  张达志转了话题,问:

  “部队的情绪怎么样?”

  王学礼这才止住了笑,说:

  “战士们都争着当尖刀,吵得我简直不知道给谁好啦!军长你说咋办哩?可真把我给难住了……”

  张达志听了这情况,按捺不住心中的激情,对连队的战士既爱怜,又尊敬。心里想,我们的部队,就是有这样一股英雄劲儿。扶眉战役刚完,接着长途追击,一口气跑了1400多里,风里来,雨里去,饥一顿,饱一顿,已经十分疲劳了。到了兰州城下,顾不得喘口气,又投入紧张的战斗准备,在天雨泥泞中修筑工事,整天吃的囫囵豆子,生玉米和山药蛋,就这还吃不饱,只能充个饥。可是,他们好像是钢打铁铸的钢铁人,根本就不知道疲劳,不知道艰难困苦是什么,一听说打仗,人人争着要主攻,个个抢着当尖兵。这样的战士,怎能不叫人感到可敬可爱呢?!

  想到这里,他对王学礼说:

  “你们是主攻团,你要特别珍惜部队的这股劲头啊!”

  王学礼坚定地说:

  “军长,你放心,明日总攻一打响,你就看着,看我们怎么把阵地拿下来,把兰州的‘锁子’砸开,给你作个见面礼吧!”

  雨越下越大,天地间一片灰蒙。

  彭德怀仍在雨中视察着主攻部队,脚下是一片泥泞。他浑身的衣服水淋淋地贴在身上,脚步带起的泥水,溅满了裤腿。他的脸色由于极度疲惫而显得十分惟悻;胡茬很长,浓黑的眉毛上挂满晶亮的水珠,困倦的双眼布满一层血红;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宛如叠在一起的两层岩石。他仿佛苍老了许多,走路时背有点儿驼。他给人的感觉,不像一位统帅千军万马的元帅,反而与当地的农人一模一样,从头到脚都辐射出一种忠厚、质朴和刚直的气息。不论是谁只要迎面碰见他,都会立即生出一种可靠与信赖的踏实感。

  他在阵地上奔波了一整天,当临近黄昏时,才来到第4军的前沿阵地上。他的身后,是张达志和张仲良。

  彭德怀脚下一滑,打了个趔趄。张达志慌忙上前,双手扶住他。彭德怀看一眼张达志,说:

  “你来得是时候,正好赶上兰州战役的最后决战了。”

  张达志笑了笑,说:

  “在西安,见到贺老总和习政委,我还真怕赶不上兰州决战哩!”

  敌人一颗炮弹飞过来,在前方不远处炸开,气浪将大家推得打着趔趄,泥水纷纷落在身上和脸上。

  彭德怀大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泥水,说:

  “敌人的炮弹比我们的望远镜强,我没有看见它,它倒看见我了。”

  张达志说:

  “彭老总,就在这里看看吧!”

  张仲良也大声说:

  “彭老总,太危险,不要再向前走了。”

  彭德怀若无其事地一边大步朝前走,一边坚定地说:

  “你们经常在前沿阵地跑来跑去,我彭德怀就不能来?他打他的炮,我走我的道,大路通天,各不相关嘛!”

  张达志和张仲良望一眼彭德怀身上那水淋淋泥糊糊的军装,敬意油然而生,只好追随着他继续朝前走去。

  彭德怀一边走着,一边说:

  “打敌人要像打乒乓球一样,来回都能打,那边打过来,这边打过去,过来也打,过去也打,而且要不停地打,不让它清醒,不让它喘息。要让它乱蹦乱跳,兵力分散,各个被歼。”

  张达志心领神会地说:

  “彭老总,我明白了。全线首攻仅隔几天,你坚决要在明天拂晓发起总攻,正是这个道理。”

  彭德怀点头道:

  “不是有个困兽犹斗的故事吗?对敌人切勿疏忽大意,而要认真对付。”

  张达志和张仲良连连点头,静静地听着。

  彭德怀望一眼雨雾中的敌阵地,说:

  “兰州这一仗,打好了,西北可以早一点解放;打不好,让敌人跑了,我们就是对人民犯罪!”

  阵地上,下着牛毛细雨。四面不时地响起炮弹的爆炸声。

  没完没了的雨,给军事行动增加了极大的困难。松软的黄土山包,一遇到雨水,到处是稀烂的泥巴,一脚踩下去,鞋被烂泥吸住,拔都拔不出来。

  山上的小路走过几个人之后,就变得泥泞不堪,寸步难行。

  战士们冒着雨,浑身水淋淋的,继续在构筑工事,准备着冲锋拚刺刀的事情。

  这雨,烦人的雨,讨厌的雨,不知时机乱下一通的雨,再照这样下下去,明日的总攻将会更加困难……

  王学礼和团政委张平山,副团长段忠宪,参谋长许彬,一同来到阵地上,在泥泞的战壕里走着,看着。

  战士们的脸是阴郁的,又是聚精会神的。因为每个人都明白,过不了几小时,就得参加决死的战斗了。

  夜幕渐渐降临了。零星的枪炮声更响了。灰蒙蒙的天空中,不时有弹火一亮一灭,它们以黑灰色与血红色相交织的幽灵似的光辉,在刹那间照亮周围的一切。

  他们仍然在泥泞的战壕里转着。

  张平山政委低声说:

  “好像起风了。但愿天能晴。不然,山这么陡,路这么滑,敌人又是这么猖狂,明天的攻击,困难会不少啊!”

  王学礼用坚定的男低音说:

  “无论如何,明天就是爬,也得拿下沈家岭。你是了解我的。即使落到了只剩下我们这几个人,我也决不会丧失胜利的信心。子弹打完了,我们就用刺刀拼;刺刀拚弯了,我们就用牙齿咬破敌人的喉咙!只要还有1个人活着,就应该说,胜利还是属于我们的!”

  张平山又低声说:

  “总攻还没正式开始,战壕里就开始出现牺牲了。有的是被敌人的流弹打死的,有的却是由于下雨,塌死在新挖出的工事里的,这该死的雨!”

  他说着,脚下打着趔趄,差点栽倒在战壕里。

  参谋长许彬有点担心地对王学礼说:

  “团长,你可得注意隐蔽啊!仗一打起来,你总是往前跑,拉都拉不住……”

  王学礼打断他的话,信心百倍地说:

  “没关系,打仗就得往前冲,不然,我当团长的躲在后头,像啥话?”

  张平山挺认真地劝他道:

  “怎么,你又开起玩笑来了?你不要把同志们的劝告当作耳边风,更不要错误地以为别人都是怕死的,所以才会这样劝你。因为只要每一次打完仗,我发现周围又少了一些熟悉的人,简直难受得要命……当一位同志牺牲时,就像是割掉了心头的一块肉。要知道,全国即将解放,现在已经接近最后的胜利,党和人民不需要我们去作一些不必要的牺牲,而是需要我们都活着,将来好建设。”

  王学礼感情深沉地说:

  “不论是在以前几十次上百次的战斗中,还是在明天的战斗中,不论死去的人还是活着的人,大家都留在队伍里。比如我就相信,那些已经不在人世的同志和战友,他们都活着,跟我们一起在冲杀,在流血,在战斗……丧失朋友,不是可怕的,而是令人悲痛。战争,本来就是一种流血与牺牲。”

  谁都不说话了。大家默默地踩踏着战壕里的泥泞,朝着团指挥所走去。

  沉寂。一种令人难忍的沉寂。

  风越刮越大,雨总算是停了。

  浓云渐渐裂开,朝天边退去。

  夜空,出现了星星。也有流星,不时地从天边划过,增添了夜的恐怖。

  战士们躲在潮湿的战壕里,望着天空闪闪烁烁的星斗发愣。

  天晴了。战壕里顿时活跃起来,到处热气腾腾。

  战士老王坐在战壕里的背包上,一边起劲地拉胡琴,一边扯开嗓门很动情地唱着秦腔选段。

  悠扬的胡琴声,在雨后的阵地上激荡着。

  小李轻轻走过来,蹲在他身边,喊道:

  “老王,你说到了兰州,要唱一段给马步芳父子听的,你忘啦?”

  老王睁开激闭的双眼,瞅了一眼还有点儿孩子气的小李,胡琴的曲调转成哭音尖板,声音悲凉地唱起来。
    马步芳坐兰州黑心操烂,
    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死到临头他还执迷不悟,
    到明日枪一响送他升天……

  不知什么时候,长柱已经站在战壕里了。

  老王唱在兴头上,毫无觉察。

  战壕里的战士们,发现营长来了,一齐站起来,涌了过去。长柱用手示意他们不要吭声,别打扰老王的尽情歌唱。

  猛然,小李抬头看见了营长,忙用手指戳了一下老王的大腿。

  老王一边拉胡琴,一边喊道:

  “捣我干啥?又没走板跑调!”

  小李挺天真地将嘴对住老王的耳门,大声说:

  “你看,营长来了!”

  老王这才停住拉唱,急忙站了起来。

  长柱也是秦腔迷,笑着说:

  “老王哥,唱得挺好,再来一段吧!”

  老王愁眉苦脸地说:

  “天总下雨,琴受了潮,不够劲儿。”

  长柱接过胡琴,用拇指弹着试了一下弦,说:

  “明天攻下兰州,把你唱的这一段,就给马步芳父子喝一唱吧!不过,就怕他们父子跑了,听不上你这地道的秦腔戏了。”

  老王双手接回胡琴,很得意地说:

  “营长,我今晚好好练一练,免得明日进城后唱不好,丢咱解放军的脸!”

  说着,他真的连拉带唱演练起来了。但刚唱头一句,弦突然断了。

  老王脸一沉,泪水夺眶而出。顿时,沉默笼罩了硝烟与夜幕同时降临的战壕。

  许久,长柱才找了个话题,说:

  “小李,你这里的战壕再挖深点,加固结实!”

  小李机灵地说:

  “营长,深着哩!不信,等明天活捉了马步芳父子,足够埋他父子俩的了!”

  这句话,把大家都逗笑了。

  正在这当儿,根山爷爷和一队送粮草的,把一大叠锅盔(陕西烙的大饼)送到前沿阵地上来了。

  指战员一齐围住了根山爷爷和从陕西故乡来的乡亲们。

  “根山爷爷,千里送粮送草,你可真是个老英雄啊!”

  根山爷爷听了这充满感激之情的话,手持着银须笑道:

  “黄忠八十不服老,我才六十,没啥!”

  巧姑和几个抬担架的小伙子,悄悄来到阵地上,十分利索地将几个伤病员扶上担架,准备抬到救护所里去。

  长柱站在人群当中,并没有注意到巧姑的担架队也上来了。可是,巧姑眼尖,她从人的缝隙间,一眼就认出来长柱那十分熟悉的背影。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情不自禁地走到人群里,从背后轻轻用手顶了一下他的腰。他猛回头,一见是她,差点高兴得喊出声来。

  巧姑用目光制止了他,拉着他的手,两人一阵风似地跑到一处暂时清静的掩体内。

  “我这几天心里发慌,右眼皮老跳个不停,不知……”

  “别慌,没事儿!打完兰州,咱俩就……”

  她依偎在他的怀抱里。

  “枪子没长眼,你可千万要顾惜好身子……”

  “你也要顾惜好身子,还有爹……”

  “等打完仗,咱就回……”

  他在她的额头上响响地亲了一下,又久久望着她那迷人的眼睛。

  她闭上眼晴,陶醉在他那宽阔而滚烫的胸怀里。

  时间过得很慢。漫长的夜,令人难熬。

  天还不明,张达志站在军指挥所的山顶上,向北眺望。

  远处,兰州城内,还残存着几点灯火,半明不灭。

  近处,是黑坳坳的两座山包——沈家岭和狗娃山。

  一直伸到天边的大小山头,都被蛛网般的堑壕、交通壤和敌人修筑的明碉暗堡割裂开来了。带刺铁丝网沿着一道道弯曲的坏形外壕婉蜒拉开去,蛇一样缠绕在山体上。被打坏的敌工事,看上去都是黑黑的。

  这些被炸弹和炮弹轰击得坑坑洼洼、遍体鳞伤的群山,被掩体、堑壤和碉堡割裂得支离破碎的山体,翻新的松软的泥土下,还到处埋设着由炸弹串连起来的连环地雷群。这片光秃秃赤裸裸的黄土地里,布满着弹片、弹壳和弹头。

  这片被损害、被摧残、被蹂躏得很久的黄土地,流血的黄土地,早该彻底结束过去的那一切和眼前的这一切,而应该出现遍地绿色,遍地小麦,遍地瓜果,遍地崭新的生机。

  失去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此轧敌人尚在迷梦中。他们不可能知道,他们的末日已经到了。

  张达志站在山头上,按捺不住临战之前兴奋的心情。雨后的旷野上,一切都显得安谧和宁静。曙光初现,晨风阵阵,虽略有寒气,却使人更加振奋。

  他呼吸着从黄河水面上飘来的湿润而清新的空气,等待着激战开始的时刻。

  一道道战壕里,潜伏着成千上万的解放军战士,目光喷射出复仇的火焰,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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