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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炮,架到敌人的眼皮底下

  攻上营盘岭,兰州就在山脚下。不论是敌方,还是我方,正因为谁都非常明白这一点,因而要攻克营盘岭就显得困难,真可谓是难于上青天。

  “充分进行准备,争取一举攻克营盘岭!”

  这个响亮的口号,在首攻以后的3天里,始终成为第6军全体指战员的一致行动。无论前线和后方,无论部队和机关,都全力以赴地投入到夜以继日的紧张繁忙的战前准备之中了。

  第一野战军司令部炮兵团,奉彭德怀的命令,当天就赶到皋兰山下。这个炮兵团共有13门野炮和3门榴弹炮。

  天没完没了地下着阴雨。黄土路面,晴天浮尘几寸厚,雨天一片泥泞,又粘又沿,行走很不方便。骡马拉着大炮,艰难地来到皋兰山脚下。山路窄险,雨水浸泡过的路面又软又滑,要将16门大炮拉到山头阵地上去,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郭思爱团长和刘德夫副团长,站在雨中的炮车旁,商量了一下,决定立即将炮设法拉到山头阵地上去,并趁着夜里敌人难以发现,将大炮隐蔽起来,藏在敌人的眼皮底下。

  战士们都穿着单衣服,经雨水一淋,全都从头到脚湿透了。在拉炮的途中,他们跟着炮队在行军,并不觉得冷,这阵儿停在山脚下,冷雨冷风连浇带吹,冷得脸色发青,浑身直打哆嗦。

  骡马在秋风秋雨中,也喷着响鼻,四蹄不停地在泥泞的路面上捣动着,仿佛也冷得难以忍受似的。

  郭思爱觉得雨水和汗水打湿的衣服贴在身上挺难受,他索性将上衣脱下来,拧干了水,再穿在身上,然后将裤腿高高地卷在膝盖上,用双手捏着挤了一下水,精神抖擞地爬上一门大炮,站在炮架上,对战士们高声讲道:

  “这鬼天气,偏在这个时候下雨,跟咱们炮兵过不去!”

  许多战士也学着他的样儿,脱下上衣拧雨水。

  刘德夫笑着说:

  “团长这办法还真灵验,衣服上的水拧干,穿上就是好受多了嘛!”

  郭思爱一边卷起衣袖,一边大声对大家讲道:

  “大家都累了,也有点儿冷,是吧?我也有一点儿累,身上也有点儿凉。但是,我们还得加把劲儿,把这些大炮,全都推到敌人的眼皮底下去!”

  刘德夫也接上话茬,对炮手们说:

  “大炮要上山,路太滑,骡马拉不动,我们就从后边推!”

  郭思爱有力地打了一个手势,干干脆脆地下命令道:

  “同志们,推炮上山!”

  骡马在前面拉,战士们在后面推,炮队沿着陡滑的黄泥山道,艰难地朝山上前进。

  天渐渐黑了下来。雨仍然下个不停。大炮椎到半山腰,山道越来越险,又窄又陡又滑,无法继续前进了。

  骡马被卸下来,由两个战士赶到山下去。

  大炮停在半山腰,战士们围着这些钢铁铸造出来的庞然大。物,你一言,我一语,议论起来。

  “大炮可不是机关枪,扛不到山顶上去呀!”

  “是呀!这家伙死重,扛不起,也抬不动呀!”

  “不然,咱把大炮就架在这半山腰,只要瞄得准,照样也能打掉敌人的地堡!”

  “那怎么行?射程太远,命中率不高,炮兵怎么配合步兵兄弟打冲锋呢?”

  忽然,有一个细高个儿的炮手,高声喊道:

  “大家先别吵!听我说,我有一个想法,能把大炮扛到山上去!”

  战士们一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集中在炮手的脸上,仿佛他的脸上开出了两朵花。

  细高个炮手,鼻梁上架着一副近视眼镜,战士们都叫他“眼镜炮手”。他生性腼腆,平时在众人面前从不显山露水。他冷不丁这么一喊,大家的眼睛一齐瞅着他的脸看。他立时有点儿慌乱起来,竟不知如何是好,吞吞吐吐地说:

  “我是……想……想……”

  有几个性子很急的战士,忍不住喊道:

  “想什么,你赶快说呀!”

  炮手越发急了。他这么一急,竟拿不准主意了。他怕说出来,万一这想法不行,大家取笑他。

  急性子战士一见他犹豫不决的样子,开玩笑道:

  “这是打仗,不是闹洞房,忸怩什么呀?”

  郭思爱走到眼镜炮手身边,语调平和地说:

  “别急,有话慢慢说。”

  眼镜炮手见团长态度和蔼,心里一下踏实了。他声音很轻地说:

  “团长,我想,把这些大炮全卸开来,不就能扛到山上去了吗?”

  郭思爱一听,高兴地拍着眼镜炮手的肩头,夸奖道:

  “好啊!真是个好主意!你可给咱们炮兵团立了一功啊!”

  这个办法,对熟练的炮兵来说,本来是常识性的,但对在解放战争后期刚从敌人手中缴获过来大炮的解放军战士来说,无疑就是一个大胆的设想了。

  郭思爱当即把刚从战场上起义不久的几个炮兵技术人员找来,对他们说:

  “你们必须尽快把这十几门大炮拆开来,注意不要有什么损坏!”

  几个炮兵技术人员在炮手们的帮助下,很快就把几门大炮拆成零件了。

  郭思爱和刘德夫带领战士们抬的抬,扛的扛,乘着雨夜敌人麻痹大意,把大炮往山头阵地扛。他们把几门大炮的零件扛到山头阵地时,几个炮兵技术人员和炮手们也把留在半山腰的大炮全都拆开了。于是,技术人员和炮手们又赶到山头阵地上,抓紧时间装大炮。

  炮兵团整整奋战了大半夜,终于把16门大炮扛到山头阵地上,井安装起来。在扛炮上山的过程中,由于天黑路滑,伤亡了几个战士。

  郭思爱的膝盖和手臂碰破了好几处,血和泥巴混在一起,黑糊糊地盖住了伤口。

  他用沾满黄泥和油污的大手,不时地抹着脸上的雨水和汗水,抹得满脸是泥垢。

  炮手们人人都累得直不起腰来,个个都变成了大花脸,看到16门大炮全都威武地挺立在阵地上了,大家乐了,这时只有喘气的劲了。

  但是,离天亮的时间不多了。必须赶在天亮之前将大炮架在合适的位置上,而且要彻底隐蔽好。不然,这里离敌人的阵地水平距离不过千米,天亮后一旦被敌人发现,那样不仅前功尽弃,巩固阵地也就难上难了。

  郭恩爱和刘德夫将每一门大炮的配备位置选准后,就和大家一起隐蔽大炮,加固工事,伪装阵地,以便总攻命令发出后,轰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天渐渐亮了。淅淅沥沥的秋雨,变成了大雾笼罩中的牛毛细雨。经过一夜的连续苦战,炮兵团的阵地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设在敌人的眼皮底下了。

  野司炮兵团进入阵地后,加强了第6军的炮兵火力。军长罗元发和政委张贤约,吸取首攻炮兵分散的教训,决定在总攻时将全部火炮集中起来,统一使用。

  于是,他们将全军的门门野炮,15门山炮,3门榴弹炮,3门重迫击炮,以及各团的19门追击炮,组成两个炮兵群,由第16师吴宗先师长、第17师袁学凯副师长,和两个炮兵团的团长共同负责指挥,在总攻开始后务必做到步炮协同。

  袁学凯亲率炮兵团的干部和技术人员,爬到敌人的阵地前沿,仔细观测侦察,将敌主阵地上的目标进行统一编号。在返回阵地的途中,敌人的冷枪不时地乱打着,偶尔还有零星的炮弹飞过来,有两个同志牺牲了。

  回到阵地上后,袁学凯和两个炮兵团的干部一起,根据观测得到的情况和数据,分配了任务。各团又按照统一的攻击目标和任务,逐炮规定了射击目标。对于敌人的炮火阵地,也组织了较强的轰射炮群,在总攻发起后首先要压住并摧毁敌人的炮火。

  接着,炮兵抓紧时间,进行数据的核准和瞄准射击的练习,整个火炮阵地上,一派紧张的气氛。

  郭思爱走到一门野炮前,伫立了许久,仔细观察炮手的瞄准射击训练。

  眼镜炮手是在一次战斗中被解放军俘虏过来的。他射击技术很娴熟,在那次战斗中,亲手操作一门野炮,打死打伤了数以百计的解放军指战员。战士们怀着满腔复仇的火焰,在密集的炮火中冲杀上来,硬是用手榴弹炸毁了敌人的几门大炮,用刺刀结果了顽抗的敌人炮手。眼镜炮手当时也负了伤,身上被手榴弹的碎片炸得几处在流血,他吓得举起双手,跪在一门野炮的旁边,浑身抖抖擞擞的,声音颤抖着求饶道:

  “解放军老爷饶命吧!不是我要打的,是当官的用枪逼着我打的……”

  冲上来的战士们,一个个虎目怒睁,几把带血的刺刀一齐对准他,怒吼着要为牺牲的战友们报仇。但是,解放军的战场纪律是不允许伤害放下武器的俘虏的。

  十多个战士一齐围着郭思爱,请求道:

  “郭营长,枪毙了这个戴眼镜的家伙吧!他亲手打死了我们多少兄弟啊!”

  郭思爱带领突击营最先冲上阵地。由干敌人的炮火十分猛烈,伤亡很大,郭思爱看了一下阵地上能够活着的只有百十人了,他不禁怒火中烧,真想当场枪毙了这个戴眼镜的炮手。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将驳壳枪平端在胸前,做了一个射击的动作。

  战士们一见他默许了,齐声喊道:

  “郭营长,别浪费子弹了!用刺刀送他见阎王去!”

  喊声未了,有几个战士猛扑上去,当即用刺刀对准了眼镜炮手的前胸和后背。只要郭思爱吐出一个字来,几把带血的刺刀立即会同时插进眼镜炮手的肉体。

  就在这一刹那,郭思爱执行战场纪律的决心战胜了为战友们复仇的想法,他咬了咬嘴唇,端着驳壳枪的右臂垂落下来,声音低沉而坚定地说:

  “别乱来!执行纪律!解放军不伤害俘虏!快将他带下去,给他包扎伤口!”

  战士们听他这么说,一齐把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沙哑着嗓子问道:

  “郭营长!你说什么?那么多战友让这条眼镜蛇打死啦!”

  郭思爱没说话,转身离开了。他知道,战士们不论有多大的意见,但执行命令却从不含糊。

  眼镜炮手参加解放军还不到半年。在这半年里,他一直沉默寡言,闷闷不乐。尽管他在后来的几次战斗中表现很不错,还立过一次功,受过多次表扬,但战士们仍然对他抱有成见。而他在接受教育后,也真正认识到了他在国民党队伍里所干下的,都是伤天害理的事。他在什么时候都有一种负罪心理。

  郭思爱已把他的过去淡忘了。既然他参加了解放军,又在战场L立过功,就是自己的战友了。对他,当然还有一个教育的过程,让他彻底放下思想包袱,轻装上阵。

  眼镜炮手一直把郭思爱当成自己的救命恩人,他一见郭团长来了,手脚立时有点儿慌乱起来,他的心情总是复杂的。

  郭思爱走近他,用一种关切的声音鼓励道:

  “别慌!要沉着,前方就是敌人阵地,你要瞄准射击,消灭敌人,再立战功!”

  眼镜炮手连连点头。

  郭思爱问他:

  “首发命中,你有把握吗?”

  眼镜炮手用手扶了一下眼镜,仍然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郭思爱猛然产生了试射一下的念头,想了想,最终还是下了决心。因为这时天还没亮,大炮隐蔽在临时开挖出来的深壕内,顶部又伪装了树枝杂草,突然试射一发,敌人是无法发现的。他望着站在面前低头不语的眼镜炮手,下命令道:

  “瞄准敌人5号目标,我要你一发命中!”

  眼镜炮手没说什么,扶正眼镜,镜片几乎贴紧了大炮的瞄准镜面。他按照报给他的数据,很快瞄准了。紧接着,一颗炮弹出了膛。

  炮弹从浓云下的细雨中,像一只轻捷的小鸟,飞快地直扑敌阵地,不偏不斜,正好从5号目标的火力孔里钻了进去。

  一声沉雷般的轰响过后,敌人一个地堡开花了,断木、残砖、碎石夹着肢体随着浓烈的火光和硝烟,腾空而起。

  一时间,敌人的阵地上,被解放军的神炮惊得一片惶恐不安,混乱不堪。但是,他们怎么也弄不清这颗神秘的炮弹来自何方,结果更加增添了一种惊恐感。

  解放军战士们一见,高兴得挥舞着枪支直呼喊:

  “好啊!一炮就把敌人的碉堡盖给揭掉了!炮弹真像长了眼睛,神啦!”

  野司炮团的阵地上,也欢腾起来了。

  “眼镜炮手,嘿,真棒!”

  “这家伙,别看不吭气,打炮还真有两下子哩!”

  “听说人家专门上过炮兵学校呢!”

  “咱们要是都练成他这样儿,敌人的碉堡就不愁打不烂啦!”

  “是呀,得加油练,临阵磨刀三分快嘛!”

  郭思爱拍了拍眼镜炮手的肩头,用一种少见的信任目光望着他,亲切地说:

  “心放开,好好干!战士们会了解你的!”

  眼镜炮手听了这话,看到战士们对他格外亲热起来,心头一热,眼睛一亮,想说句什么,却又说不出来了。

  郭恩爱抓住这一机会,启发他道:

  “战士们不会总拿老眼光看你的。关键还在你个人啦!我相信在总攻发起之后,你会再次立下大功的!”

  眼镜炮手听了这句话,心里一下豁然开朗了。他激动地点着头,说:

  “团长!打兰州恐怕是我最后一次立功的机会了,我会狠狠打的!兰州战斗后,大炮可能就没有派用场的时候了。”

  郭思爱接着对战士们大声说:

  “大家要虚心向他学习,抓紧射击训练,总攻发起之后,就看谁是英雄,谁是哑巴啦!”

  炮手们欢呼着,一齐围住眼镜炮手,请他给大家传授打炮的命中秘诀……

  不幸的是,眼镜炮手在兰州战役总攻接近尾声时,被敌人的密集炮火连人带炮一起炸得粉碎。

  在射击训练中,炮手们又不知不觉地在高度紧张之中,度过了总攻之前的一个阴雨天。

  深夜,雨过天晴。天空点点繁星,闪闪烁烁,四下里一片漆黑。

  阵阵微风,徐徐吹来,给人一种凉爽惬意的感觉。

  皋兰山上山下,平静得出奇。稀疏的枪声,这时也完全停止下来。经过多日昼夜不停的袭扰,敌人已经疲惫不堪,这阵儿可能正蟋缩着身子,瞌睡虫一般死睡过去,也许还做着他们各自的美梦呢。

  敌人何曾想到,在静静的营盘岭下,此时此刻,千万个战士杀敌复仇的熊熊烈火正在燃烧,只待一声令下,这火焰必将把凶残顽固的敌人烧成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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