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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赞襄大臣


  
  奕䜣要面见皇上,揭穿肃顺等人的阴谋。
  载淳明白父皇正如这支即将燃尽的蜡烛,走到了他生命的终点。
  杜翰提出两后并尊的建议,但遭到肃顺的坚决反对。
  孝贞皇后真诚地说:“妹妹有股辣劲,做事也如男子汉般有主见。”

  懿贵妃虽然暂时躲过被处死的危险,但她已深深知道自己的处境已如履薄冰。特别是那次御前会议之后,皇上的病在恶化,而肃顺等人又放肆得很,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在热河唯一能够为她说上话的醇亲王也被肃顺排挤得毫无权力。
  懿贵妃把安德海和李莲英找来秘密商讨对策,仍是一筹莫展。忽然,李莲英提醒了她,可到京城寻找恭亲王等人对抗肃顺与载垣,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与远在京城的恭亲王合作。
  怎样才能取得与恭亲王的联系呢?据李莲英了解,肃顺他们已经封锁了京城与热河的联系,来往人员必须经肃顺亲自批示,在热河通往京城的各要道全部设了明暗哨,热河有个风吹草动肃顺都了如指掌。派谁去京城给恭亲王传递这热河危机的消息呢?李莲英,安德海都不行,一旦肃顺有所发觉后果更不堪设想,必须派一名很少引人注意的人,而这人又必须是自己的亲信。
  懿贵妃搜肠刮肚地把自己的一些亲信排了一遍,也没想出谁最合适。恰在这时,张德顺陪伴着大阿哥从书房回来,懿贵妃眼睛一亮,便把张德顺叫到身边:
  “德顺,自从你人宫后娘娘待你如何?”
  张德顺一怔,不知懿贵妃要说什么,急忙说道:
  “娘娘待小人很好,如果娘娘有什么话要问,有什么事要做,请娘娘直说,奴才一定如实回答,一定尽力去做。”
  懿贵妃点点头,“德顺,你对本娘娘一向忠心,这一点本娘娘还是心中有数的,上次那件事多亏你心眼活脑筋灵。不过,本娘娘历来赏罚分明,你为我立了大功,本娘娘一定会好好赏赐你的。”
  懿贵妃边说边注意张德顺的表情变化,见他十分谨恭,又叹口气道:
  “如今娘娘想请你做一件事,十分危险而又重要的事,你愿意做吗?”
  “奴才愿为娘娘两肋插刀,死而无憾,请娘娘吩咐吧?”
  “我想让你去京城恭亲王府给恭亲王送一封信,行吗?”
  “娘娘,这有何难?小人去就是了。”
  懿贵妃摇摇头,“事情不是你想象得那么简单。这热河的情况你也应该明白吧?”
  “奴才只知道皇上龙体欠安,其他事小的就不大清楚了。”
  张德顺虽然嘴里这么说,心中对热河的情况也是有所耳闻的,明白懿贵妃的处境也不好过,她让自己回京送信,无非是想取得恭亲王的支持。但张德顺乐意为懿贵妃跑腿,他高兴皇族之间大闹起来呢?他记起空云大师的话,皇后和皇上对峙起来,皇族内让就可削弱大清王朝的气数,那样大哥就可登上皇帝宝座了。
  懿贵妃见张德顺很诚实,带拉拢的口气说:
  “皇上卧病不起,肃顺等奸人把持大权,封锁皇上病重的消息,意在蒙蔽天下百姓,妄想谋夺朝廷大权。可热河行宫到处都布满了肃顺、载垣的爪牙和暗探,并且封锁了去京城的要道,他们准备在皇上宾天之际阴谋闹事,这事必须尽快报告京师,让恭亲王火速作准备,设法来热河趟,共商除奸大计。你的任务就是乔装打扮躲过好人耳目去京师送信,你能做得到吗?事成之后必有重赏。”
  张德顺也是暗暗吃惊,他仅仅感觉到一些风吹草动,没想到事情已经闹到了这个地步,真是又高兴又担心,急忙伏地拜倒:
  “请娘娘放心,奴才决不辜负娘娘的厚爱,一定会安全将信送到。”
  懿贵妃拉起张德顺,“你准备如何混出热河,躲过奸人的耳目呢?”
  张德顺想了想说:“奴才以为奸人的明暗探多在热河南边的一些要道上,北边监视放松,奴才欲南先北。绕远一些再乔装南行。明天奴才与安总管等人去围场打猎为名,然后设法溜走就行了,娘娘以为如何?”
  懿贵妃点点头,“你很会做事,相信你一定不会让本娘娘失望的,见到恭亲王后呈上书信,如实回答王爷的问话,倘若恭亲王要来热河,你可随他一同前来,如果王爷暂时不来,你再捎回王爷的书信,能做到吗?”
  “喳!”
  第二天,张德顺和安德海等人以为皇上猎鹿滋补为名进入木兰围场,又在安德海等人掩护下越过围场向正北方向逃去。
  张德顺向北跑了半天功夫又重新乔装打扮一番,才折头东行,饶道跑回京城。
  北京恭亲王府。
  奕䜣正在纳闷自己派出的信使为何迟迟不见回来,按事先预定的日期已经超过三天,莫非有什么意外?奕䜣暗想。
  正在这时,太监来报,说热河行宫的谕旨到,变沂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朕与汝棣萼情联,见面时回思往事,岂能无感于怀,实于病体未宣。况诸事妥协,尚无面谕之处。统俟今岁回銮后,再行详细面陈,著不必赴行在。文祥也不必前来。特谕。”
  奕䜣看罢气得向桌上一扔,破口骂道:
  “一定是肃顺奸贼害我!”
  骂归骂,没有皇上批准他是不能随便离京的,但他更感觉到热河的严峻形势,准备以冒犯之罪私赴热河面见皇上。
  忽然,又有人来报,说热河来一密使要面见王爷。奕䜣立即命人将他带进书房。
  张德顺一见到奕䜣,跪下叩拜说:
  “奴才张德顺拜见王爷!”
  说着,呈上一封信。奕䜣赐他坐下,接过书信一看,上有几个俊秀的小字:
  恭亲王亲启
  奕䜣急忙折启展读,只见上面写道:
  恭王安好:
  今有要事告知。皇上病数月而近加重,形势很危。肃顺、载垣、端华等人把持朝权蒙蔽皇上,请速来行宫商讨大计。详情可问送书之人,他是大阿哥的贴身侍从,忠勇诚实可赖。谨此。
  奕䜣虽然早就疑虑重重,读过此信仍是吃惊不小,他从字迹上辨出这是懿贵妃所写,也只有懿贵妃才有此心,皇后为人太仁慈,但奕䜣为何不见动向呢?何况自己已经派人给他送去密信?难道出了意外。
  奕䜣放下书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如何从热河逃出来的。”
  张德顺—一具实作了解答,奕䜣又询了热河的情况,张德顺便把懿贵妃所说的内容重述一遍。奕䜣推测不是说谎,着人带下去好好款待。
  奕䜣又把信从头到尾读一遍,结合张德顺所告诉的内容,他意识到一场血与火的宫廷争斗就要开始。无论如何,他都要站在爱新觉罗氏的立场上维护皇权的不受侵害。同时,他也明白,自己压抑了多年,与肃顺、载垣、端华等人最后较量的时候到了。在没有最后摸清详细情况之前决不能轻举妄动,以免给对手抓住把柄。
  奕䜣决定冒险到热河行宫去一趟。
  奕䜣尚未到达热河行宫,消息早已传到热河。肃顺。载垣、端华三人聚集在芳园居内商讨对策。
  端华认为奕䜣没有皇上的允许私自离开京师来热河是违旨抗上,不如将其拘捕,再作定夺。
  肃顺认为不可,“尽管我们给他的谕旨是令他与文祥不必来此,但那谕旨是我们发出的。皇上虽然对奕䜣有猜疑。也疏露出不满情绪,但决不会同意拘捕他的,奕䜣也没有违旨到拘捕的程度。如果我们做得太过分反而引起他人猜疑,对我们的下一步行动十分不利。更何况奕䜣坐镇京师手握重权,倘若将他拘捕,京城留守众臣也不会同意。万一他们有一领头之人举起‘清君侧’的旗号带兵前来,我等都会成为阶下囚。”
  载坦与端华一听肃顺分析得有理急忙问道:
  “哪如何应付奕䜣的到来呢?”
  “暂且不用着急,先摸清奕䜣来此的目的,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如果奕䜣仅仅是来探视一下皇上的病情,我们何必心急呢?他公务在身不会呆多久就会回京的。”
  “据探马奏报,奕䜣一行共计十人,人虽少但个个身强力壮,英勇善战。”
  端华对载坦笑笑,“。怡王爷被他十人吓住了?”
  “哼!我才不在乎呢?别说奕䜣一行只有十人,就是一千人来到热河又能怎样,这里哪有他的势力,一个奕䜣也如同粪坑里的老鼠。”
  肃顺轻捻胡须笑了笑,“如果只有十人吧,就不必大惊小怪,奕䜣不过是以叩拜皇上为名探视一下情况,因为他们的密使一去不复返在家坐不住了,只好亲自来了。我们只要做做样子哄骗他几天,待他回京就行了。他不来反而不好,他这么一来反而对我们更有利。”
  “肃大人这话从何说起?”
  “恰亲王请想:如果奕䜣现在不来,后退到关键的时候来了那才对我们不利呢?如今先来了,看看皇上病了,既不能回銮,他又不能在此久留,他走后这大权不还是我等独掌?”
  “肃大人估计皇上是否会像当年的太宗皇上那样任用奕沂为摄政王?”
  肃顺摇摇头:“正是因为太宗任用多尔表为摄政王留下了无穷后患,皇上决不会重蹈覆辙再任用一位摄政王的。何况皇上一直对奕䜣有嫉妒猜忌之心?”
  载坦又问道:“皇上会见奕䜣时会不会私授重权令他监国呢?”
  “也不会!”肃顺十分肯定地说,“皇上对懿贵妃都不放心又怎会放心奕䜣呢?”
  “如果奕䜣来此了解到我等把持重权蒙蔽皇上的内情将如何处理?”端华问道。
  “既使奕䜣了解到这些情况他也奈何不了我们,因为在热河不同于京城,他会装作不知回到京城同我们计较的。如果事情真发展到那一步,决不能让他离开热河,必要时将他干掉,反正皇上也活不多长时间了。但是,不到逼不得已的时候决不走此下策。最好是让他少与奕䜣,懿贵妃等人接触。各处多布一些暗探。及时了解奕䜣到此所了解的内容。”
  载垣认为肃顺分析得在理,便提出了应付奕䜣到来的三个方案:首先避免众人与奕䜣公开接触与私下会晤;其次,怂恿皇上与奕䜣关系紧张,驱赶他尽快回京;第三,作好最后拘捕奕䜣的准备。
  奕䜣来到热河行宫后就传信给皇上,咸丰推说他一路辛劳,令他先休息几日再作拜见。
  奕䜣无奈只好先去醇王奕䜣那里了解情况。
  奕䜣一见奕析到此,惊问道:
  “六哥不诏而至,皇上是否会怪罪的?”
  奕䜣不满地说:“我正要问你呢?你为何不说服皇上诏我来此叩拜!”
  奕䜣叹息一声,“我虽在热河也无实权,皇上一般不愿见我,对于我的话皇上能听进去几分你也应该明白,为避嫌疑,我不敢为你多说话,更不敢给你通书信。”
  “我派来的信使你见到了吗?”
  奕䜣一愣,“什么信使?”
  奕䜣才知道自己派往热河的信使中途被截,十分生气地说:
  “如今热河如箭在弦,而你身在热河却蒙在鼓里,难道要把大权让给那些小儿不成?”
  奕䜣淡淡地笑笑,“六哥太敏感了,热河一切正常,只是皇上龙体欠安,一时也无大碍。你说他人蒙蔽皇上把持大权,还有人骂你坐镇京师勾结洋人图谋不轨,怀有二心呢?”
  奕䜣恼了,“你也这样听信诽谤之辞,对我疑神疑鬼吗?”
  “我当然不会,但三人成虎,只怕六哥无法堵住他人的嘴,皇上与五哥都不相信你,更何况他人?”
  奕䜣沉默了。
  奕䜣看看十分伤感的奕䜣,又问道:
  “你拜见过皇上没有?”
  奕䜣摇摇头。
  奕䜣叹口气,“皇上病人膏盲,只是早晚之说。正是这样,皇上对谁都不相信,不久前准备将懿贵妃赐死呢?不是皇后与大阿哥的请求,只怕懿贵妃早已命归黄泉。”
  奕䜣又是吃了一惊,懿贵妃给他的信中丝毫没提此事,张德顺也没有提过此事。难道是懿贵妃夸大其辞,借用自己与肃顺的矛盾,引起自己与肃顺等人的冲突她从中渔利吗?
  “皇上何以将懿贵妃赐死?”
  “还不是皇上听信了肃顺与载垣的谗言,让皇上以钩弋事件为戒,早早除去后患。唉,肃顺小儿太过狂妄与专横,谁与他过意不去他都不放过。”
  “莫非懿贵妃也与他有隙?”
  奕䜣把路上懿贵妃换车用膳的事讲一遍。
  奕䜣听了叹口气,“从形势上看,肃顺、载垣、端华等人结成帮派,他们准备在皇上宾天之后把持朝政。到那时,新皇上年幼,贞皇后仁慈宽厚、懿贵妃可能遭难,即使不产生意外也会逼得她无权。朝中大权旁落,熬拜当年之事重演,我大清江山危险了,你我有何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奕䜣这么一说,奕䜣也感到问题的严重。
  “以六哥之见应该怎么办?”
  “面见皇上陈述利害、请皇上识辩肃顺等人的阴谋,及早将这人革职查办。”
  “只怕不是你说得那么容易,皇上会听从我们的劝告吗?你与皇上之间一直关系紧张——”
  奕䜣没有说下去,他怕触及到奕䜣的痛处。
  奕䜣也理解奕䜣话中的意思,他想到兄弟多年来的复杂关系也沉默了。这真是:
  
  煮豆燃豆箕,
  豆在釜中泣。
  本是同根生,
  相煎何太急。

  在奕䜣的劝说下,咸丰终于同意会见奕䜣。当然,咸丰皇上也看出了事情的端倪,对待肃顺等人的所作所为已有所察觉,可是,由于与奕䜣较深的偏见和长久的矛盾,他一时仍然对奕䜣顾忌重重,唯恐多尔衮的悲剧重演。咸丰希望通过奕䜣对抗肃顺、载垣、端华等人,也希望肃顺,载垣等人与奕䜣发生矛盾从而挚肘奕䜣,让两派的互相倾轧和争斗中平衡各自的势力,从而让未来的王权能够平稳过渡。正是基于这些考虑,咸丰才同意会见奕䜣。
  奕䜣来到烟波致爽殿,一看到皇上的龙颜大惊失色。只知道龙体欠安,做梦也没想到皇上已经病到这种程度,他在跪拜的刹那间,百感交集,禁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失声地喊一声:
  “皇——上——,臣奕䜣叩拜来迟,请皇上恕罪!”
  咸丰看着奕䜣真情流露,也很感动,毕竟是亲兄弟,血缘关系是抹杀不了的。咸丰命奕䜣起来,看座叙话。
  “如今是战乱刚停,京城外患未去,内乱纷呈,你离开京师到此,倘若发生什么意外这个责任谁来承担?”
  “回皇上,臣临来之际早已交代完毕,保证万无一失,请皇上放心。自从条约签订之后,洋人早已退回,留京的仅是些外交人员和商务人员,决不会闹事的。”
  咸丰点点头,“京城修复工作进行得如何?”
  “除圆明园外,其余各地均已修缮完毕。由于洋人没有进人内城,宫内完好,各地打扫一新,专候圣驾回銮,臣请求皇上早日回京。”
  咸丰叹口气,“朕病入膏盲,恐怕经不住这长途颠簸,何况如今正是盛夏,京城炎热,朕在此多呆几天,到入秋时节再作回銮之议,京城之事全权委屈你了。”
  “为国家效力是臣理所当然之事,但臣不能放心圣上的龙体。如今圣上在这热河行宫,一切条件不如京师,请皇上回京治病吧。到了京师,臣布告天下为皇上悬赏名医,皇上的病何愁不治呢?请皇上不必犹豫。”
  咸丰沉默不语。
  奕䜣又奏道:“如今皇上身边多卑鄙小人,多有谗言,请皇上务必深思而慎取,千万莫听信谗言坏我大清江山社稷。”
  咸丰略有一丝不悦。
  “朕还不是昏君,忠奸尚能够分开,你不必多言,好自为之。”
  奕䜣有点急了。
  “皇上,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请皇上万万不可受那些群小蒙蔽,认清其奸诈面孔,为防万一,速速下决心将他们除去。否则,后患无穷!”
  咸丰有点恼了,冷冷一笑,“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朕经过长期观察,精心挑选出来的御前大臣,他们和朕是心心相通的,你不必多言。朕有朕用人的方式和策略,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怎能一概而论呢?你与奕䜣都有同样的心理,你们与肃顺等人有矛盾,难道就要阻止朕任用肃顺不成?当然,肃顺也有缺点,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圣人尚且如此,更何况一般凡夫俗子?你奕䜣何赏不是满身缺点?朕判断人的标准不是这个人的行为规范、道德情操,朕以自己为参考点,无论别人怎么唾骂他,只要他对朕忠心不二,朕就认为他是忠臣。无论别人如何推崇他赞美他,甚至把他当作圣人一般看待,只要他处处与朕过意不去,朕就决不会重用他!”
  奕䜣不再讲话,他明白自己在皇上心目中的位置,靠几句言辞就让皇上除去肃顺是不可能的。
  咸丰见奕䜣不再讲话,缓和一下语气说道:
  “你的话也有一定道理,如何做朕心中有数,你尽快回京吧,你在这里不妥,他们会对你不利的。你好好守住京师,必要时朕派人通知你来此。”
  过了一会儿,咸丰又小声说道:
  “回京时不可声张,一切秘密行事,这里没有你的势力,唉,也许朕所说的话都失去了作用。如果他们对你发难,朕恐怕都保不住你。”
  “皇上既然明晰这些,为何仍坚持留在热河呢?只要皇上同意回銮,臣立即带兵前来接应,确保皇室无损。”
  咸丰只是摇摇头,“你尽快离开这里吧,有许多事你不会明白。记住朕的话,守住京师!”
  咸丰挥挥手让奕䜣退出。
  奕诉无奈,叩一个响头含泪离去。
  奕䜣告别皇上出来是满腹委屈与满腹疑虑,正准备回住地,张德顺迎面走来,低声说道:
  “恭王爷,懿妃娘娘恭候王爷多时了,请王爷去文津阁叙话,有要事相商!”
  奕䜣随张德顺来到文津阁,懿贵妃正等在那里,她一见恭亲王到此,立即泪流满面地诉道:
  “恭王救我——”
  奕䜣急忙还礼,“贵妃娘娘不必伤心,有话慢慢讲。”
  “如今皇上病重,危在旦夕,而肃顺、载垣、端华等人以御前大臣自居,事事欺上瞒下,封锁皇上病重消息,又离间皇上与醇王和恭王之间的手足关系,妄图从中渔利图谋不轨。我仅仅向皇上尽一句忠言,让皇上传渝恭王来此主持大事,谁知肃顺等人早已布下耳目,把我的话传与肃顺等人,他们便共同向皇上进谗言,让皇上置我于死地。幸亏我一向品行端正,博得皇后娘娘与醇王等人同情,才一致跪求皇上开恩,并陈述利害关系。皇上才考虑再三,看在大阿哥以死相求的情份上饶过我,但从此以后对我便生厌心,再加上肃顺等人的诽谤,皇上早晚会将我赐死。”
  懿贵妃说着又哭了。
  “我死不足惜,只是奸臣当道,皇上病重又遭蒙蔽,大阿哥年幼,大清江山只怕从此再无宁日。一旦皇上龙驭上宾,肃顺等人怎会甘愿寄在年幼的大阿哥之下,到那时后果不堪设想。我传密信请恭王来此就是商讨除奸大事。”
  奕䜣听过懿贵妃的苦诉,虽觉她有夸大其辞之言,但所说的事也非常在理。思索片刻说道:
  “除奸之事尚早,当务之急是摸清肃顺等人的狼子野心,劝请皇上回銮,只有回到京师才可动手,这热河早已在肃顺等人的牢牢控制之下,他们又‘挟天子而令诸侯’,如果在此行动,只怕打草惊蛇,我等没有动手就束手就擒,还会累及皇上和大阿哥等人,万万不可在此有所行动。”
  “恭王以为呢?”
  “规劝皇上带病回銮京师,或下旨让京中来兵保护圣驾回銮。”
  懿贵妃摇摇头,“我们尚能看到这一点,肃顺等人也会明白这一点的,他们一定想法设方阻止皇上回銮,只怕皇上要像嘉庆爷一样在这热河行宫——”
  懿贵妃没有直接讲下去。
  奕䜣叹息一声,“如果那样,情况可能更棘手,那就更不能轻举妄动打草惊蛇。目前尚无大碍,我明日就回京师准备,早早应付非常之态,以免奸人掌权乱政。”
  “大清朝的命运就交给恭王了,请恭王务必顾全大局,慎重行事……”
  懿贵妃话没说完,安德海进来报告说:
  “李莲英传来话,请娘娘转告恭亲王,肃顺与恰亲王正在搜寻恭亲王,已经做好拘捕的准备,请恭亲王赶快逃走。”
  懿贵妃一听,十分吃惊,想不到肃顺等人嗅觉如此灵敏,闻出风声便立即行动起来。
  “怎么办?”
  “王爷不必惊慌,我想办法送王爷逃出热河。”懿贵妃十分自信,“请王爷写个字条,我派人通知王爷的随行人员到布塔拉庙的后门等候,然后想法设方把王爷送到布塔拉庙就可以了。”
  懿贵妃待奕䜣写完字条,立即命张德顺带着奕䜣的手谕去奕䜣住处通知那八名随从赶快准备好马匹等物到布塔拉庙后等候。
  同时,又派人用自己的轿子抬着恭亲王去布塔拉庙,因为懿贵妃经常去那里拜佛进香。
  在懿贵妃的安排下,变沂刚走,她自己便乘一顶普通的轿子随后赶往布塔拉庙。
  奕䜣到达布塔拉庙后,他的八名随从已经在庙后等候,马匹等物准备齐全,只等恭王到此立即动身。恭亲王知道事情急迫,唯恐久留夜长梦多,下了轿便直奔后门,和他的随从一同策马狂奔,直向京城赶去。
  肃顺等人没想到奕䜣会突然离去,他们赶到奕䜣住处,听说他的随从上午就出去打猎了至今未回。又听说变沂根本没有回住地,从烟波致爽殿出来就去了文津阁。肃顺带人赶到文津阁时别说奕䜣不在,就是懿贵妃也不在,知道懿贵妃去了布塔拉庙,估计懿贵妃和奕䜣一定在布塔拉庙里密谋,便带兵包围了布塔拉庙。
  懿贵妃和安德海等人从容地走出庙门,迎面碰到肃顺满脸杀气地站在门口,周围站满了士兵。懿贵妃知道奕䜣早已走远,眼也不抬地走近自己的轿子,肃顺冷冷地问道:
  “皇上卧病在床,贵妃娘娘倒有兴致走来溜跶溜跶。”
  懿贵妃也不客气地回敬道:“皇上有病,做臣妾的到庙里求神拜佛为皇上祈求祷告这是份内之事吧?莫非肃大人也是来为皇上求神保佑皇上的?”
  说完,头也不回地上了自己的轿子。
  “慢——”肃顺大喝一声,“贵妃娘娘来此求神拜佛用一顶轿子就行了,何必来两顶轿子呢?”
  “怎么?”懿贵妃一挑轿帘,“肃大人管得太宽了吧?”
  “这顶轿子给什么人坐的?”
  “哼!肃大人不能自己睁开眼睛去看一看吗?”
  肃顺走上前掀开另一顶轿子的轿帘,见大阿哥正坐在里面怒视着自己。
  “肃顺,你给我滚开!”
  肃顺十分尴尬,看着懿贵妃等人起轿走开,他狠狠地跺了一脚:
  “哼!给我到庙里搜。”
  不多久,士兵纷纷出来报告说一无所有,恭亲王根本没有到布塔拉庙来。
  “真是邪门!”
  肃顺只好带兵回去寻找奕䜣,仍是一无所获,才知道奕沂早已离开了热河,恨得咬牙切齿也没有办法。
  夜已经很深了。
  一天的燥热终于稍稍透出一丝凉气,蝉儿停止了嘶鸣,最好在夜间鸣鼓的蛙儿也不知躲在哪里睡觉了。
  阴沉沉的暗夜没有光亮也没有响声,甚至一声狗吠鹿鸣也没有,到处死一般地静。
  烟波致爽殿西间。
  灯火通明。
  在热河行宫的王公大臣们几乎都来了,静静地跪坐着,众人都一声不响地注视着御榻上的咸丰皇上。室内静得几乎可以听到对方的心跳。
  咸丰皇上的病情突然发作,又加重起来,今天已经昏死几次了。
  众人知道皇上到了弥留之际。
  许久,咸丰才睁开浑浊的双眼,示意人把他扶起来。两名贴身太监在征得皇后同意后立即将皇上扶起来。
  咸丰看看众人,眼睛从每一个人脸上掠过,最后落在贞皇后那儿。贞皇后知道皇上想说什么,走上前坐在床边,冲皇上点点头:
  “皇上,你有什么话请说吧?”
  咸丰攒足了劲才含含糊糊地说道:
  “朕快不行了,有事交待,请人代笔,朕要立嘱。”
  贞皇后便让李鸿藻上前代笔。
  咸丰这才说道:“朕只有载淳一子,就立大阿哥为皇太子吧?”
  贞皇后点点头,命李鸿藻将代写的硃谕读一遍:
  咸丰十一年七月十六日,奉硃谕:皇长子御名(载淳),著立为皇太子。特谕。
  咸丰点点头,又过了一会儿,十分艰难地说道:
  “载淳年幼,需要爱妃与众卿扶持,朕就把重任委托给爱妃与众卿了。”
  “皇上,臣妾和懿贵妃可以照顾大阿哥的生活,但对于政务却一窍不通,请皇上安排。”
  咸丰摇摇头,“今后让大阿哥少与懿贵妃往来,教导之事一切委托爱妃了,切记,切记。”
  贞皇后含泪点点头。
  肃顺知道最关键的时候到了,立即向载垣、端华、景寿几人使个眼色,四人一齐上前跪倒,同声说道:
  “皇上——”
  四人都泣流满面,默默地祈求着皇上。
  咸丰过了许久才点头说道:“请你们四位不要辜负朕的厚望,尽心尽力辅佐大阿哥。”
  他又抬手向四位军机大臣招招手,“还有你们四位也过来。”
  穆荫、匡源、杜翰、焦佑瀛四人急忙上前跪倒。
  “朕就把赞裹的事务托付于你们八人了。”
  咸丰说完,又连连咳嗽几声,然后对李鸿藻说:
  “代朕再写一道硃谕:咸丰十一年七月十六日,奉硃谕:皇长子御名(载淳)现立为皇太子,著派载垣、端华、景寿、肃顺、穆荫、匡源、杜翰、焦佑瀛尽心辅佐,赞襄一切政务。特谕。”
  李鸿藻写完又重读一遍才交给皇上过目。咸丰把两道手谕接过来仔细审视一遍才放在床头的御案上。
  肃顺看着御案上的两道硃谕,一颗心终于踏实下来,内心有说不出的高兴。
  肃顺怎能不高兴呢?他的第一步计划已经实现,第二步计划就可以非常顺利地进行了。因为他已经有权赞襄一切政务。这“赞襄”一词出自《尚书·皋陶谟》,传说大禹选定皋陶作为部落首领继承人时,曾让皋陶说说今后有什么打算,皋陶十分谦虚地说:予未有知思,日赞赞襄襄哉。就是:我没有什么自己的主张,只知道按照你的心愿去做罢了。
  咸丰皇上所立定的八位赞襄大臣中,有四位御前大臣和四位军机大臣。由于皇上硃谕受命,这八大臣在今后可就有了实权。
  咸丰皇上示意八人退下,他十分疲倦地闭上眼睛躺了一会儿,内心也是波澜起伏,他为何任用八人辅政呢?
  康熙爷当年的经历不能不令他引以为戒。
  康熙爷八岁继位,十四岁亲政,由于当年的辅政大臣只有四人: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鳌拜采用了一系列卑鄙手段将其他三人置于死地,自己一人独揽朝政,大清王朝的大权几乎到了失控的危险地步,幸亏康熙爷少年有志,又德才干练才能够计除鳌拜,若换是其他人,这后果难以预料。
  咸丰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把顾命大臣由四人而增至八人,希望人多互相钳制也许更有利朝廷政权的维护,一人专权误国的机会就很难可能。
  咸丰睁开眼睛看看坐在角落里一直沉默无语的奕䜣,恰好奕䜣也正向他这里望去,四日对碰,奕䜣垂下了头。
  咸丰从奕䜣的目光里知道奕䜣有一丝不满与怒恨,但他是决不会把这赞襄的大权交给奕䜣的。
  越是亲近的人越不能委以重权重任。不能任用奕䜣更不能任用奕䜣,甚至奕誴也不可重用。因为多尔衮的故事在皇族中引起的教训太令人难忘了,几乎成为皇宫里私下讨论的一个话题。尽管那事已经是陈年旧帐,但谁也不会忘记,更何况咸丰现在的处境与文宗皇帝当年境遇类似,他决不允许再出现一位多尔装式的摄政王,所以,他考虑再三把奕䜣与奕䜣排除在赞襄大臣之外。
  咸丰看着低头不语的奕䜣,怨你就怨吧,朕要为大阿哥着想,为大清王朝的一统天下着想,决不允许皇权有丝毫差失。
  不知过了多久,咸丰仿佛想起了什么,用低沉的声音连续呼唤着:
  “朕要见皇儿,朕要见皇儿。”
  贞皇后急忙吩咐人去文津阁去请大阿哥。
  大阿哥进来了,旁边跟着懿贵妃。
  载淳走上前,扑通跪下说道:
  “孩儿叩见皇阿玛。”
  咸丰吃力地把手伸向儿子,仍然伸不多远。载淳跪着向前挪动几步,伸出小手握住皇阿玛伸来的手。
  咸丰百感交集,此时可谓满腹话语不知说些什么,两行清泪从他那干瘦的脸上滚落下来。载淳借着那明亮的烛火,望着阿玛的神色,他明白阿玛正如那即将燃尽的蜡烛,在流尽这最后几滴清泪后会消失在茫茫暗夜之中的。蜡烛可以再燃上一根,可是阿玛却不会再有一个。
  载淳也哭了,但他没有哭出声,只是像阿玛一样默默流泪。
  “阿玛,你有什么话就说吧,孩儿一定按照阿玛说的去做。”
  咸丰似乎一下子想起了什么,他强撑着身子要重新坐起来,但没有能够如愿。贞皇后和懿贵妃急忙上前扶他坐起来。咸丰指指御榻旁边一只箱子,示意人给他放到面前。一名太监急忙把那只金饰木雕匣子拿到皇上面前。咸丰吃力地打开匣子,摸出了两枚随身私章,他认真地看了看,对载淳和贞皇后与懿贵妃说:
  “这两枚印章是朕的随身所带私章,一枚叫御赏,另一枚叫同道堂,这是至高无上权力的象征,朕决定把这两枚印章作为今后下达诏谕的凭证。”
  咸丰说着,又扫视一下众人,“‘御赏’印章为印起,‘同道堂’印章为印讫。今后凡是需要用朱笔的时候,都可用这两枚印章代替,下达圣旨也要用这两枚印章。”
  咸丰把御赏章拿在手,仔细端详一会儿,递给了贞皇后:
  “皇后,请你好好保管妥善使用,辅佐大阿哥治理好大清王朝的基业。”
  贞皇后钮祜禄氏郑重地伸出双手捧起皇上递来的这枚印章,含泪地点点头。
  咸丰忽然觉得呼吸有点憋闷,他又猛烈地咳嗽几,急忙抓住另一枚印章递给载淳。
  “皇儿,请你好好保管这枚‘同道堂’章,凡事必须亲自印上此章,千万不可贪玩放权误了我爱新觉罗家族的二百年大业。”
  载淳紧紧捧着那枚印章,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阿玛,孩儿记住了你的话。”
  咸丰又猛烈地咳嗽起来,在这静谧而闷热的夜晚,听起来那么震心惊肺。
  贞皇后立即命人递上冰糖燕窝粥。
  懿贵妃接过太监递上来的冰糖燕窝粥,亲自给皇上喂上几口,想压住皇上的咳嗽。谁知皇上吃了几口便哇地一声全部吐了出来,浑身剧烈地抽搐着。
  就在这时,闷热的夏夜突然刮起风来。
  一道铮亮的闪电像一把锋利的长剑把漆黑的暗夜劈出一条缝来。随着一声响亮的炸雷,热河行宫里的所有人都惊醒,烟波致爽殿内的王公大臣们更是心惊胆战。
  咸丰帝又咳嗽几声,他猛地坐了起来,哇地一声,一口暗紫的污血喷在帐子上,醒目刺眼腥臭。
  咸丰向窗外转过头,“啊”叫一声猛地躺倒在御榻上与世长辞了。
  窗外,又一道闪电,又一声炸雷,豆大的雨点哗哗而下。
  殿内,随着大阿哥载淳一声清脆的哀号,人们终于明白了怎么回事,都不约而同地大哭起来。但此时的内心不再憋闷,心里亮敞了许多,也舒坦了许多。
  狂风骤雨给这闷热的夏夜带来了一股清新和凉爽。
  这一天是咸丰十一年七月十七日,公元一八六一年八月二十二日,咸丰帝享年三十一岁。
  雨过天晴,一轮火红的太阳又像昨日一样从东方升起,万道霞光照在雨水冲洗的花枝上吐艳滴翠,说不出多么清新与爽心。
  肃顺在两行泪痕洗过的面容下是一颗异常欣喜的心,他迎着阳光大踏步迈进芳园居。
  其他七位赞襄大臣已经等在那里,他们一见肃顺走了进来,同时站了起来。
  肃顺频频点头,“不必客气,不必客气,我们讨论当务之急吧。”
  他边说边坐了下来。“大行皇帝龙驭上宾,国不可一日无主,我等受命辅佐幼皇,就应该担当起大任来,按照惯例,先将大行皇帝遗诏颁告天下,再颁告喜诏,立大阿哥为皇帝。接着布告天下,颁行哀诏,诸位以为如何?”
  “肃大人言之在理,理当如此,这事就由肃大人和杜大人去做吧。”载垣提议说。
  “我们再讨论一下大行皇帝的丧仪小组成员吧,应调派留守京师的哪些官员来此共商此事?”
  端华冲景寿点点头“额附大人以为调谁来此合适?”
  景寿知道自己若直说调奕䜣来此必遭众人反对,明白端华一定会让陈孚恩来热河行宫的,只好笼统地说道:
  “留京各位亲王、郡王,再加上几位一品大员是不能少的,这也是治理丧仪的惯例了。”
  端华不以为然,“为大行皇上治理丧事固然重要,留守京师更为重要,以在下之见,几位王爷还是留守京师更重要,至于一品大员呢来个别人就可以了,这热河的官员已经很多了,何必要那么多人呢?”
  景寿没有作声。
  肃顺淡淡一笑,“额附大人提得也在理。几位亲王应理是丧仪小组成员,但是成员也未必一定要来热河行宫,京师也应布置一些典仪,就让他们负责京师方面的丧仪就是了,既可镇守京师又不失礼节。”
  景寿十分清楚肃顺此话的含义,他也明白自己人单势孤,想给奕䜣说几句话是一定要遭反对的,只好沉默不语。心道:大行皇帝尸骨未寒就如此专权,还不知今后会做出怎样的事呢?心中暗暗叹息一声。
  礼部侍郎杜翰忽然提议说:“治理丧仪的小组成员就按肃大人所说的方案拟定即可,还有一事必须定夺,牵扯到新皇登基的诏书与礼仪排列,如不事先定好,只怕到时会引出误会来。”
  “何事如此重要,请杜兄明说?”
  “贞皇后理应成为太后,而懿贵妃为新皇生母,按照惯例也应尊为太后,两后并尊如何分列,是等列还是有高下前后之分?”
  “嗯——,这的确是一件大事,还十分棘手呢?”吏部右侍郎匡源附和道。
  肃顺一听杜翰提议两后并尊,心中十分不悦,冷冷地说道:
  “大行皇帝曾提出将懿贵妃赐死之事我等也已经知道,大行皇帝此举意在杜绝懿贵妃以新皇生母的缘故升为皇太后,将来弄权误国。大行皇帝在众人的求情下虽然将懿贵妃免死,但一直是深恶痛绝之的,因此把‘御赏’章赐贞皇后而没有赐懿贵妃,我等怎能违背大行皇帝遗愿而主张两后并尊呢?”
  杜翰知道肃顺对懿贵妃一直心存芥蒂,让大行皇帝对懿贵妃赐死的主张就是他怂恿的,如今又借权打击懿贵妃,但他的话是毫无道理的。
  匡源也认为不妥,“无论如何,懿贵妃被大行皇帝免死,她作为新皇生母理应尊为太后,如果我等拒绝将懿贵妃尊为太后,只怕其他朝臣弹劾我等专权误国,皇上也不会同意的,那样做对我等有害无益。”
  “皇上?皇上不同意能奈我等如何?”
  肃顺此话一出自己也觉得有点失言,急忙改口说:
  “我是完全站在大行皇帝的立场为新皇着想,纵使招致众人犯怒也心地坦荡,无愧于大行皇帝临终委托。”
  恰亲王载垣轻轻碰碰肃顺,示意他不必为这点小事引起众忿。
  “肃大人的心情可以理解,我等几人知道大行皇帝对那拉氏有赐死之意,而其他外臣如何知道这事,他们也许认为我等故意编造谎言欺骗天下呢?如果有人与我等不和,借此攻击我等岂不使我们处于被动之位?”
  “怡王爷之意呢?”
  “就是那拉氏尊为皇太后有我等八人在,能够由她得逞专权吗?以我之见,按照我朝祖制家法,新皇生母懿贵妃应该尊为皇太后,与贞皇后并尊。”
  端华又提议说:“即使将懿贵妃尊为太后必定是贵妃晋升上去的,也不应与贞皇后并列,两位太后之间应该有个高低之分,否则,那拉氏今后会更加飞扬跋扈。”
  肃顺点点头“应该如此,那就请杜侍郎细心揣摩,分别给两位太后定个能分出高下的名称吧。”
  杜翰便举出“两后并尊”的故事:
  明朝万历年间,明神宗朱翊钧(年号万历)是明穆宗朱载皇帝的第三子,他的母亲李氏也是贵妃,穆宗去世后,明神宗继位后,把穆宗皇后叫做仁圣皇太后,生母李贵妃则尊为慈圣皇太后。
  杜翰又进一步说道:“不仅前朝的此先例,就是我朝也有此先例,圣祖康熙爷即位后曾尊顺治爷的皇后为仁宪皇太后,母后为慈和皇太后。”
  恰亲王点点头,“既有先例,我等也就尊从祖制吧,请杜侍郎再斟酌一番,定出两位太后的先后名份来。”
  杜翰知道必须按照肃顺、载垣、端华三人之意制定出先后高下的太后名来,否则决不会通过的,只好建议的说:
  “就按恰亲王之意,把贞皇后钮祜禄氏尊为母后皇太后,懿贵妃那拉氏则称为圣母皇太后,如何?”
  肃顺这才微微点点头,“就按杜大人所定的名号分别尊称两位太后吧。”
  肃顺嘴里这么说,心里实在不情愿,但他也明白不能在此事上作太多的武断,否则会引起众怒的。不说别人,就是皇上和贞皇后也不会同意的。
  第二天,内阁便以新皇上名义发出谕旨:
  内阁奉上谕:朕缵承大统,母后皇后应尊为皇太后,圣母应尊为皇太后。所有应行典礼,该衙门敬谨查例具奏。钦此。
  懿贵妃那拉氏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在咸丰皇上崩驾的悲哀中也有一丝的欣慰就是儿子登大宝,自己就可登上皇大后之位与贞皇后并列平尊了。谁想到在这关键的节骨眼上肃顺小儿又坑了她一次,那心中的痛恨就不用说了。
  懿贵妃又一次暗暗下定决心,有朝一日一定置肃顺于死地,叫他也知道兰姑娘的厉害。
  此时,那拉氏懿贵妃从文津阁搬进了烟波致爽殿西暖阁,贞皇后钮祜禄氏仍住在烟波致爽殿东暖阁,为了称呼方便,大臣们习惯把那拉氏圣母皇太后叫做西太后,而钮祜氏母后皇太后则叫做东太后。
  一八六一年九月二日(咸丰十一年七月二十八日)。
  赞襄政务八大臣经两宫太后批准,拟定建元年号为“祺祥”,正式颁诏天下。
  新帝继位,普天同庆,万众同喜。在这举国上下一片祥和景瑞的气氛中,一场新的权力争夺斗争正在酝酿着,热河行宫与北京平静有序的背后正掀动着怒涛狂澜。
  热河行宫波致爽殿东暖阁正吵得一团糟,焦点就是争权。
  肃顺为了尽快实现其一手遮天独揽大权的目的,决定削弱东太后的权限,让她的那枚“御赏”印章只是个形式,决不起任何作用,太后只有钤印的权力,其他事一概不准过问,更无权修改疏章内容,甚至疏章也无须呈览。
  正处于悲哀之中的钮祜禄氏皇太后哪还有心思过问其他事,任恁肃顺他们八大臣如何议定,她只是在钤印时随便问一下。但圣母皇太后那拉氏却头脑十分清醒,她找到了钮祜禄氏向她提出了警醒,让钮祜禄氏寸权必争,不能任由八大臣为所欲为。否则,他们会得寸进尺,养虎为患。钮祜禄氏经那拉氏这么一蹿掇,仔细想也有道理,不然的话,岂不辜负了大行皇帝的遗愿,将来出现了政治失策大权旁落的局面,如何对起大行皇帝的在天之灵呢?
  于是,不待八大臣找钮祜禄氏钤印,她主动询问起一桩桩事来。肃顺一看太后想抓权,哪怎会同意。一开始只是暗中较劲,不想今天竟当众吵了起来。
  肃顺仰首说道:“先皇道命让我等八人赞襄政务,我八人身为顾命大臣理当效忠先皇,按照先皇遗诏办事,由辅政大臣拟定谕旨,太后只管盖章就可了,不能更动,就是各级官员的奏章也不必请太后过目,请太后明晰事理,不可愈权干预朝政。”
  钮祜禄氏冷冷一笑,“如果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大行皇帝留给我的这枚‘御赏’印章还有何用?怎不会只是用来做做样子吧?”
  那拉氏又从旁边说道:“大行皇帝此举用意十分明显,两枚印章分开使用,一始一终,目的就是避免权力集中出现个别野心之人专权误国。你八人都是明白之人,该不愿背负那千载骂名吧?鳌拜当年的事各位也自然知道,倘若事情闹到了那种地步,谁也不好看!”
  那拉氏这话可把肃顺气坏了,他知道这刁钻女人故意这么说,把自己比作鳌拜,也是暗骂自己不得好死。
  肃顺猛地站了起来,看了一眼那拉氏:
  “只怕这里还没有圣母皇太后说话的权力。”
  肃顺故意将“圣母”两字说得特别重特别重,暗示她在名位上仍然是低一等。
  肃顺这话一出,呆坐旁边的新皇上载淳不同意了,大声喝斥道:
  “肃顺大胆,额娘没有说话的权力,你更没有说话的权力,你再放肆就滚出去!”
  那拉氏很感激地看看儿子,必定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母子连心啊?
  “好,我走!我们都走!”
  肃顺一跺脚走了出去。其他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既不想得罪肃顺,也不想得罪两宫皇太后。恰亲王载垣急忙随后喊了一声:
  “肃大人请留步,何必跟一个孩子一般见识呢?”
  此话一出自觉不妥,想收回已经来不及了。幼皇载淳尖声叫道:
  “大胆载垣,敢辱没本皇,朕杀了你!”
  虽然载淳还是个孩子,但如今的身份不同了,是九王之尊的大清第十代皇上,自古皇上金口玉言,话出不能更改,倘若真的追究起来自己要倒霉,即使不死也会被驱出顾命大臣之列。
  载垣急忙跪下恳求道:“请皇上息怒,是微臣一时心急说错了话,望皇上看在臣初犯的份上,饶过臣这一次。”
  钮祜禄氏皇太后拉下了脸向载垣挥挥手,“起来吧,念你初犯不作追究,下不为例。皇上再小也是皇上,岂容臣下出言相伤,以后多多当心。”
  载垣这才谢恩站起来,其他人知道今天已被太后抓到了把柄,再争下去对他们不利,这场权限之争今天不了了之。
  八大臣退出后,那拉氏对钮祜禄氏说:
  “姐姐,妹妹说得不错吧,万事必须努力争取,人就是这样,特别是那些朝中的权臣都是见风使舵之人,你硬他就软,你软他就强,对他们千万不可心慈手软,我们手软了,他们还以为咱姐妹好欺负呢?刚开始就来个下马威,给众人一些颜色看看,他们就不会小瞧咱姐妹了。”
  钮祜禄氏十分感激地点点头,“多亏妹妹提醒,不然姐姐只顾悲伤,把一切事丢在脑后就给八大臣可乘的空子,今后再想制服他们就更不容易了。”
  “姐姐,只要咱姐妹联起手,拧成一股劲儿就能和他们八人抗衡,咱们孤儿寡母三人也就少受别人的一些不白之气。”
  那拉氏说着竟撩起泪来,“就那刚才载垣对皇上的态度,他们根本就没把大阿哥看成皇上,也没把咱姐妹放在眼里,才那样出口不逊的。姐姐教训了他,载垣虽然嘴上唯唯诺诺,而实际上心中是不服气的,咱姐妹今后一定要小心些,只要不被他们抓到把柄,谅他们也奈何不了我们。”
  钮祜禄氏叹口气,“妹妹说得极是,人心齐泰山移,我们娘儿三人一定要保持一致,事事互相通个信,平日里多聊聊,也省得你我一人孤单。唉,人们怎能不欺负咱孤儿寡母呢?姐姐我今年二十五岁,妹妹今年也才二十六岁,皇上刚刚六岁多一点,虽然被称为太后、皇上,可如此年轻,别人当然轻视我们了。”
  “无论别人怎么看待咱姐妹,咱们一定不能小瞧自己,要自信自强,活出个样儿来,让天下百姓看看咱爱新觉罗家族的女人是什么样的。”
  钮祜禄氏又点点头,“妹妹是有股儿辣劲,做事也如男子一般有主见,有心眼儿,今后遇着朝中大事有劳妹妹多担待一些,多操劳一下。皇上虽把那枚‘御赏’印章交给我,也只是个样子,事事仍须咱姐妹共同商量,我也决不会自作主张的。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赶上一个诸葛亮,只要咱姐妹多商量商量,谁也瞒不住咱姐妹的眼睛,妹妹你说是吗?”
  那拉氏一听当然高兴,她早就想和钮祜禄氏一同掌权,但由于皇上没有送给她任何印章,临终前也无口头交待,只好内心着急嘴里又说不出口。如今钮祜禄氏主动邀请当然满口答应:
  “只要姐姐用得着妹妹只管吩咐,姐姐的事就是妹妹的事,都是为了大阿哥能把皇位坐稳,我怎会不尽心尽力地帮助姐姐呢?”
  钮祜禄氏感激地拉着那拉氏的手,“你真是我的好妹妹,比亲妹妹还亲。”
  载淳急忙跑到两人怀里,撒娇地说:
  “两位额娘都是孩儿的亲生额娘,孩儿一定好好对待两位额娘,决不允许任何人欺负额娘。”
  三人都开心地笑了,这是凄苦悲哀的多日来第一次笑容。
  肃顺前脚到达芳园居,载垣与端华随后就赶到了。肃顺一见两人就指他们的鼻子训斥说:
  “真是无用,你我都是满把胡子的人了,竟让一个孩子和两个寡妇给耍得昏头转向,真是窝囊!这才是开始你等就向他们妥协,那今后的日子早着呢?先皇封我等为顾命大臣还有屁用?谁想捏就捏,想耍就耍,我等岂不是一堆任人摆布的木偶。你们愿意这样做我肃顺可不答应,否则,前面的功夫就白费了。奕䜣、奕䜣等人尚没有参与其中,你们就如软弱害怕,倘若回到北京后,你们还不是一群任人驱使的驴子。”
  肃顺的一席话将。怡亲王载垣、郑亲王端华训斥得面红耳赤,甚至对自己的亲哥哥端华也一点不留情面。端华有点生气地回敬道:
  “你也不用训斥我们,你刚才不也退缩了,抬腿一走了之,你那走是斗不过人家的逃走!”
  肃顺恼了,“哼,我是逃走,我才不是那样的孬种呢?我是以退为进向他们孤儿寡母施加压力。只要你们立即随我出去,怡亲王也不会受如此奇耻大辱,她们也会觉得面子无光,尴尬之余必然向我等妥协。如今我们这一妥协,两位太后更会变本加利地争取权限。这到手的权力白白任人分去一半。”
  过了一会儿,肃顺看看她们两人垂头丧气的样子又安慰说: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失去就失去,也不必把一些鸡毛蒜毛的事放在心上,今后当心就是,从其他方面扼制两宫太后,让她们逐步听从我等的摆布。”
  “那这事怎么处理呢?”
  肃顺看了一眼,怡亲王,微微摇摇头:
  “既然到了这地步,我等就先妥协一步吧。只可惜,妥协这一步等于放弃了多少权力。”
  “下一步怎么办?”端华问道。
  “下一步——”肃顺向室外望了望,看看白花花的阳光,沉思片刻才说道,“下一步就是继续控制太后权力的范围,采取多种手段为难两宫太后,让她们明白这大权不是好掌握的,掌权就应做事,事情做不来就不要去掌权,只要太后自己感到力不从心之时,即使我等不逼,她们也会主动放弃自己的权限。”
  载垣提醒说:“对京城诸位王公大臣呢?”
  “京中诸位亲王虽然不再值得惧怕,但要小心他们与两宫太后联合,倘若他们宫内宫外携起手来共同对付我们,事情就棘手了。一方面严控京中几位王爷来此拜谒梓宫,另一方面注意两位太后一言一行,多派心腹严加监视,一旦发现她们与京中诸人有何往来即刻报道。”
  又过了片刻,肃顺又叮嘱道:“那拉氏虽然没有大权,但比钮祜禄氏皇太后更加难以对付,她上次已经和奕䜣有过密谋。至于密谋些什么不得而知,这次一定不要让奕䜣和两宫大后私下会晤。”
  “不是已经谕诏奕䜣不准来热河行宫吗?他们何以有机会密谋?”
  载垣对端华摇摇头,“奕䜣若像上次一样径直前来拜谒我等又能奈何于他呢!”
  “可不可以将奕䜣拘捕呢?”端华恶狠狠地说。
  肃顺慎重思考一下,认为端华的想法不可取。
  “如今正处在这个十分敏感的过渡阶段,众人都时刻观望着热河行宫的一举一动,倘若突然拘捕奕䜣必然引起天下人耸动,如果几位带兵的王爷拥兵前来问罪,那后果就大了。”
  “我们也不能仅仅把目光局限在热河的几位臣僚,可以广泛拉拢同伴,寻求更多的支持者,像胜宝、僧格林沁、左宗棠、曾国藩等人。”
  肃顺十分赞成载垣的这个提议,“此事就由恰亲王料理,尽可以皇上名义发生谕旨,请求几位大员来此拜谒梓宫,我等再优厚待之,相机行事,将他们拉为我等的同盟者。”
  经过肃顺的分析和布置,载垣和端华两人也振奋了精神,对形势充满了新的希望。但他们必定向两宫太后妥协一步,给她们争取大权提供了方便。
  又经过几天的议定,八大臣终于在几方面的压力下向太后作出让步,各种章疏呈太后览阅;谕旨必须经太后过目后方可钤印生效;对于高级官员的任命,由大臣提名,太后最终裁定;任用一般官员,先提几名候选人,通过制签的方法确定人选,最后也要由太后批准任命。
  “制签”是大清朝任命官员的一种方法。先由军机处把所提拔官员的名字写在签上并糊上纸放在皇上面前。两宫太后坐在幼皇旁边监督,待皇帝从中抽签,先抽中的为正职,后抽中的为副职。然后再由各部抽签确定任职的省份,最后布告公众。
  在内廷与后宫的权力争斗中,两宫太后先胜了一着棋,但她们也明白,更大的较量正等着他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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