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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死囚末日记》的余波


  雨果反对死刑。不止作这一类抗议。他每次遇到断头台、吊刑架,必定提出人命不可侵犯性的原则。
  一八三二年,他在《死囚末日记》前加了一篇长序言,小说从感情的角度来谈问题序言从理论的角度来谈问题:小说诉之于人们的心肠,序言诉之于人们的思想。
  一八三四年,他写了《克洛特·格》。
  为了集中一提维克多·雨果先生为废除死刑所做的努力,我在这里谈一谈《克洛特·格》和其他文字,这些文字可说是《死囚末日记》的继续。
  《克洛特·格》最初发表在《巴黎杂志》上。发表之后,杂志社长收到一封信:
  “社长先生:
  本月六号出版的杂志上登着维克多·雨果的《克洛特·格》,里面含着意义重大的教训,请你帮助我推广这一教训的效果。
  请你按照法国众议员的人数添印这篇小说的单行本,并且按照他们的地址每人妥善地寄一本去。此致
  敬礼。
                    商人查理卡利埃
                一八三四年七月三十日,于敦克尔克。”
  罪犯被处死之后二年,维克多·雨果先生重新提到他的名字。在有关克洛特·格的卷宗里,我找出一份请求特赦的书面,今附录其中一条如下:
  “克洛特·格受了死刑裁判。他的罪行是饥饿逼出来的。凡平日和他接近的人,都知道他对父亲很孝顺。不幸这个案件已近尾声,高等法院和最高法院都已重审过,如果国王不许减刑,他不日就要处决。犯人正在等候决定他死活的最后一句话。恳求以仁慈闻名的国王陛下开恩的不但有犯人本身,并且还有全体陪审员。”
  内阁会议拒绝了这项请求。
  在同一卷宗里我又发现了两封信,一封致茹贝尔路二十八号特洛男,一封致维克多·雨果:
  “先生:
  在不幸的格被处决之后,我们才收到你的信。他是在六月一日(星期五)早晨六点钟被处决的。你援助他的盛意给了他很大安慰。他知道你对他的关怀,临死的时候,嘱咐我代他表示深厚的谢意。
  在未曾接到你的来信之前,我们已经完全照你的意思办了。
  你寄给犯人的钱,在得到他的同意之后,留在我的手中,因为人们不允许他留在自己身边。在他临死的时候,我们问他这笔钱如何处理,他把一部分转赠给两个终身监禁的苦役犯,一部分给了他的妹妹。我们本希望他留一部分,为自己死后做弥撒的费用,但他没有想到这点,我们也没有再提醒他。
  被判决以后,犯人因不知怎样处死,很感苦痛。我们对他抱同情,他对这点表示感激。他接受宗教的帮助,情绪中充满了虔诚,我们深感快慰。他结束他的生命,态度是正确的,有勇气说,凡临终在他身边的人见了都很感动。
  我们相信他死后是幸福的,我们因此感觉快慰,并且,相信你知道之后,也会有同样的感想。请充许我对你给予他盛意的援助表示感谢。你所加于他的,我感到如同自己身受的一样。
  请接受我……
                     犯人的妹妹路易丝
                  一八三二年六月四日于特鲁瓦。”
  “先生,
  一个自认消息灵通的人告诉我,你要发表一篇历史小说,写克洛特·格。
  格的老父因罪被判监禁,在克莱服中央监狱执行判决。他的儿子为爱护父亲,有心作了犯罪行为,结果也被送进他父亲所在的监狱,我想,这件事让你知道是很关重要的。
  天气晴暖的日子,格抱起他的父亲,很小心地放在有太阳的地方。
  倘使这些琐节对你有什么用处,我将深以为幸……如果你需要知道什么情节,只要卷宗里找得出的,我都愿意给你寻找。兹敬……”
  一八三九年五月十二日是星期日。下午两点,雨果在他皇家广场自己家阳台上和人闲谈着,忽听得一声枪响,那是巴贝斯和白龙季两人领导的起义。起义很快便被镇压下去,白龙季逃脱,蒇身在雕刻家大维家中;巴贝斯被捕,由参议院审讯。雨果参加了一次审讯。看了犯人直爽的目光,坚定的态度,高尚的容色和青春,雨果对他十分关怀。第二天,歌剧院演《爱斯梅拉尔妲》中一节,雨果进去,坐在音乐台上,想听听“钟鸣的调子”;一位法兰西参议员圣勃列斯特进来坐在他旁边。一幕演完之后,两人闲谈起来。
  “我们刚结束了一件不愉快的工作,”圣勃列斯特说,“把一个人判处了死刑。”
  “巴贝斯判处了死刑么?”
  “并且就要执行,因为部长们十分坚持。”
  “什么时候执行?”
  “大概是明天早晨。你知道,参议院判决的案子是不能上诉的。”
  雨果扔下圣勃列斯特,走上戏台,进管理部。管理不在,桌上只有一张吸墨纸,上面画着一幅讽刺画。努里先生的肚子是一只木桶”法尔宫小姐的腿是两条火柴,勒范式先生穿着看门女子的衣服……他从吸墨纸里取出一张纸,写上四句诗:
  看象鸽子一样飞去的你那天使的分上!
  看象芦苇一样幼弱的皇家赤子的分上!
  再一次请开天恩;为坟墓增光,开恩吧!
  为摇篮增光,开恩吧!
  雨果把诗放入一个装戏票的封袋,用红色火胶封上,亲自跑到杜伊勒利宫。他把信交给号房,求他送进去。号房说,时候已晚,国王当天看不到信了,但明天一早准能送达。但是,雨果说,信上谈的是有关人命的事,这人明天一早就要处决。号房把他老婆叫来看着栅门,自己就进府去。雨果立在门房里等候回音。二十分钟之后,号房回来了。
  “先生,国王已经读过你的信。”他说,“幸亏你把大名写在封面上。今日值班的副官是法兰士· 胡特督,他好象认识你;他正要把信扔在桌子上去,忽然注意到信封上的名字,于是立刻就把信送进去了。传达官从玻璃门望进去,看见国王在看你的信。”
  第二天,雨果听说罪犯没有执行,松了一口气。国王不同意部长们的主张。部长之一是居皮尔将军,日后居皮尔自己也将受参议院判罪的,而且不是为政治问题。居皮尔将军仍主张即日执行死刑,路易·菲力浦支持不允。雨果得到路易·菲力浦的复信说:“特赦是准了,但我还得设法才能得到同意。”
  维克多·雨果以法兰西参议员的身份,参预了两次大逆不道案的审判。一八四六年的红瑟夫· 享利案和一八四七年的勒宫德案,两人都犯了狙击国王罪。他为约瑟夫·亨利投了有期徒票,判决是终身苦役;为勒宫德投终身监禁票,判决是死刑。
  一八四八年,立宪法会议上临时提出死刑的问题。维克多·雨果立刻上台发言,热烈地主张废除死刑。
  一八四九年,勃莱亚事件的犯人之一名字叫苔。苔受了判决,即日就要执行。苔的辩护律师请雨果出面说话。雨果写信给法兰西共和国总统,总统不允所请。苔的姐姐是圣苏尔庇斯教堂医疗所的看护士,曾为这事和雨果通过信,今录其中的几节如后:
  “……过了哀伤的两年,我才能定神执笔。你向总统请求,为犯人减罪,我至今不能忘怀。命运对这事已做出了决定……我兄弟并不是个坏人,他只是脾气不好。他的头脑有毛病,他在慈善医院里曾施过手术,头里上火的时候,他就会发疯。为了这个原故,我才把他送入皮赛特疯人院……六月革命爆发的时候,他不在医院……星期一,我生平第一次违犯了院长的命令,因为我们不许出医院,我出去,到各处死人堆里寻找,希望能找着他;但是,更悲惨的命运在等着他。我到星期三才找着他;他不能写信给我,因为他的手被绑了四十小时……他在监牢里呆了九个月才死;军事监狱里凄惨的景象非我的笔墨所能形容。但是,在伊弗列炮台里有一个年轻军官的行径,值得令人敬佩。军部有令,犯人家属一概不准进见。孩子们嚷着,要他们的父亲。军官从他们母亲怀里抱了两个年纪最小的,说‘命令上没有说明不准孩子们进去。’
  但愿上帝定下意志,我兄弟流的血是最后一次。被牺牲了的人,我希望他们不再受苦;但是,他们的家属受的是何等惨痛……这就是为穷人服务的我的命运,因为,我服侍病人已经有二十年。我所背的十字架本已十分沉重,此后,我背不动,只好在地上拖着它……我只希望再看一看他的坟墓,在这墓上我还不能刻上我的名字,因为教堂的法律不许我这样做,我只有顺从。
  请你宽恕我把这许多苦话扰你的清听。你真好,你极了解犯人家属的不幸,想你一定能宽恕一个苦命的女人倾吐她应有的怨诉,并请你给她几句安慰的话。”
  一八五一年,一个罪犯执行死刑时发生了惨事,维克多·雨果的长子查理·雨果在《时事报》上发表了一篇激烈的抗议,因此被法院传讯。维克多·雨果写信给法院院长:
  “院长先生:
  我的儿子,查理· 雨果被传,将在六月十日,在你的法院受讯,因为他为犯人蒙夏蒙处决事写了一篇文字,受到攻击国法的控诉。
  《时事报》管理人哀尔唐先生也同时受了传讯。
  哀尔唐先生已请莱密欧先生作辩护人。
  我的儿子要我为他辩护,我也愿意为他辩护。
  根据刑法第二百九十五条,请你允许我的请求。
  院长先生,请接受我的敬礼。
                      维克多·雨果
                    一八五一年六月五日。”
  他接到回信:
  “先生,
  你的请求已经收到,我允许你为你的儿子辩护。此复。
                    法院院长巴达列欧-拉福斯
                   一八五一年六月七日于法院。”
  维克多·雨果先生为他儿子出庭辩护。查理·雨果被判了六个月徒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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