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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弗拉·第亚服罗


  格尔第埃罗大战,法军不支,已经退过阿迪杰河的命令,雨果坚守格尔第埃罗村,敌军猛攻三小时不能克。雨果守御得好,马斯南见了赞道,“好,我的朋友,你准升上校,并且有一个勋章!”结果法军保有了阿迪杰岸阵地,司令官的捷报中三次表扬雨果营长,然而这和约瑟夫·波拿巴的提拔一样不发生效力。
  其实雨果自己的行动也不给他的朋友们协助。莫罗谋变案的破获,各界各团体都上书首席执政称贺,书中对于首席执政的敌人,多少不免有点攻讦之辞。有人曾将这类文字,征求雨果签名,雨果辞以不能忘掉昔日的恩谊;人们再三警告他,这种举动会阻碍他的前程,雨果不听。首席执政知道了这话,做了皇帝还耿耿不能忘怀。
  这种侠义表示的于已不利终于得到了显明的证实。他的一团人参加了征那波利军。事成之后,新那波利王的卫队就应该从这些军队之中拣选组成,而新王不是旁人,正是约瑟夫·波拿巴。雨果自信有两重资格可以入选,上书呈请而竟遭拒绝。总指挥官告诉他说,王也作不得主;这一次,雨果认清了事实,决意脱离军藉。
  军政部长接到他的辞呈,态度方始转变。一方面,约瑟夫·波拿巴也颇有怨言:连挑选自己的卫队,也不容他作主,这叫做什么国王。然而雨果决不能再入约瑟夫的卫队,因为皇帝既已说过“不行”,假使现在又改口说“可以”,岂不显得至尊也会有错误的时候?不过,王又奉到命令,准他录用雨果在他的前方部队中服务;因此雨果收到那王军政部长马休欧杜马伯爵的信,请他即日转到波利军中来:“王对阁下,另眼相看,将不日有所表示,以见其信任与器重之深。”
  那王信任器重的第一种表示,就是派他去打弗拉·第亚服罗。
  那波利国被法军武力占领后,勇猛的山民成群结队起来反抗,一半是义军,一半是土匪,其中最大的首领叫米歇尔贝萨。这人生性狡黠,善于逃跑,使人无法捉拿,绰号叫做弗拉· 第亚服罗。他的事迹,流为传闻,产生了不少歌剧与小说,查理·诺缔埃的《让·斯波卡》即是其中之一。绿林大盗与祖国缰土的捍卫者,一面杀人越货,一面仗义救国,对于这类人物,历史多不敢谈,而留给小说家作运用想象的材料。在当时,弗拉· 第亚服罗就是代表这种义盗,凡受外敌侵略的国家,几乎没有一个没有这种义盗负着与侵略者争斗的使命。他在意大利所干的,就象后来恩贝西奈陀在西班牙、卡奈列斯在希腊、亚勃台尔喀台在非洲所干的一样。
  在抵抗法国人之前,米歇尔贝萨只劫掠行人,纯粹是一个强有力强盗,官厅曾悬赏买他的头;然而等到斐迪南四世需要利用他的时候,就不难一变而任用他做上校,更进而封他为卡萨诺公爵了。
  据此,弗拉· 第亚服罗据守山峡,出没于平原旷野,袭击营寨,掠夺运输,随又退入山中,潜藏起来,其目的原在恢复斐迪南的王位,而尤其是在驱除外来的侵略者。法军先将他围在亚平宁山中。杜埃斯姆将军截断了他圣比埃尔的归路,古莱将军守住了沙拉谷口,瓦朗坦将军拦住了基埃忒区的联络,等这三面包围之势已成,雨果营长领了八百五十人进去跟踪追剿。
  这是一场坚苦而酷烈的战斗。弗拉· 第亚服罗后下有一千五百人。但困难并不在人数的悬殊,也不在击败他的不易,而是赶他不上。山中的地势,他比追者熟悉,他有他的过道路径。时常,追的人已经望见他,赶上了,抓住了,忽然,又什么都不见。再加天时作难,天天下阵雨,不是雨,就是大雾,叫人寸步难行,随时有迷路的危险。骑兵和大炮上不得陡峭的山坡和斗肠小径,一到这种地方,就只有把他们撤回。经了六天的来回追逐,人已精疲力竭,而还不曾交过一次火。
  有一次,弗拉·第亚服罗被紧紧追逼,快要就擒了,但是探卒报告他又窜脱了。从哪里走掉的呢?第一个探子说早上五点钟看见他在皮拂诺右岸;第二个说,在同一时候,看见他在阿勃鲁兹山里;第三个说,见他向布伊前进;第四个说,他进了那波利国界。这才明白,为混淆追兵的耳目,他把部下分作几股,每股的领袖都自称是弗拉·第亚服罗。哪一个是真的?雨果不知道应该追哪一个,就决定个个都追,渐渐逼他们向同一个方向走,结果把他们会合在布亚诺谷里。到了这里,弗拉· 第亚服罗没有退路,非战不可。战斗极其酷烈,天下着雨,本来没有一天不下雨,但是这天雨特别大,枪里灌了水,火不能发,于是弃了枪,白刃相接,刺刀枪托一阵大杀,杀得弗拉·第亚服罗只剩了一百五十余人。
  弗拉·第亚服罗领了残部,企图由塔马罗谷口窜入倍纳封境内。可是走这条路,必须从望希亚杜拉桥上过,桥上有国民自卫团把守着。但是国民自卫团以为决没有人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逃命,所以没有出动。一方面,追击的法军受了伤亡,余下的也疲惫不堪,一个个浑身是水,赤着脚步,不得不在布亚诺暂息几小时,换鞋子着。这数小时的休息和国民自卫团的疏忽又给了弗拉·第亚服罗逃脱的机会。
  追击再度开始。那天,麻谷纳下了一场大雨,在本地人的记忆里从没有见过的大雨。法军的纵队受了几次雷击,打死了好几个兵。雨势之大,人在坡上走,水也没到半胫。雨之外,又加上地震,因此不得不暂时停下来,向居民借些干衣服换。等雨势稍停,又立刻前进。但是喀诺尔河暴涨了十五六尺,弗拉· 第亚服罗是在涨水前渡过去的,这使他抢前了二十四小时。
  这二十四小时是可以赶回来的,假如追兵走卡夫丁峡谷,翻沸尔齐纳山,截出去。可是,这山头,除了山羊,还不曾有人上去过。爬山,在雨果看来,是容易的事,但是他的兵士们却不以为然,说是已经精疲力竭,不能再走了。官长虽下令,士兵却不动。这从无论哪一个角度看,都是非常严重的事情。第一,破坏了纪律;第二,放走了弗拉·第亚服罗。以他现在超前的距离,如果再有迟延,他就有时间,乘船去喀普莱, 这地方当时还在英国人手中。 大家知道沿海已有英国赫贞罗总督(圣赫勒拿总督)派船在巡梭。当总督知道自己的一番辛劳,目的在救一个逃匪的时候,他那严肃的脸上也不禁显出吃惊的颜色。对于这违抗命令的举动,雨果毫不假惜。在前,人们已经见过他平日如何宽大、慈和,几乎象女性一般温柔;然而一涉到军令,他就坚如铁石了。况且这时他正在盛年,血气方刚,也有他发怒的时候。他对着不不服从的士兵直逼过来,申言有不听命令的,立刻打死。士兵见了他,有的害怕了,有的自己惭愧起来。雨果说了几句话,全队人马便重新出动。这时他的人数有限,不能再分,于是他统率全队,当先辟路登山,山坡陡峭而且湿滑,要一步步攀着荆棘,才上得去,又遇浓雾,迷了方向。忽然雾气上升,象揭开一张幕布一样,那波利海湾的景色顿时呈在眼前,美感的力量常常很大,这一队疲乏的人见了这景色立刻精神百倍,下山时竟不觉兴高采烈了。雨果下令制止一切声响,因为他们已达到了亚忒拉,他希望捉弗拉· 第亚服罗一个冷不防;果然,一阵枪响报告弗拉·第亚服罗就在这里。
  然而他又溜脱了,这次只领了三十人左右。这美丽的地方,到处是密林,利于他逃窜。但是在布伊大道上,他忽地顶头遇着了队骑兵巡逻过来。前有拦截,后有追兵,这次他真无路可走了。一会之后,骑兵队哨遇见二十多个国民自卫团团员,得意洋洋,牵着、踢着、打着一个人,这人两手反缚,神气沮丧地走着。问这是谁,齐声嚷着是弗拉· 第亚服罗被他们捉住,要解去那波利。骑兵队想把他夺过来,自己解,但是国民自卫团力争不让,说官厅有赏格,除非拿出六千杜比托,不能交人。骑兵们认为这话有理由,让开一条路。国民自卫团从骑兵队里穿过,一路骂着打着他们的俘虏。他们离开骑兵队的后卫,折向海一面的路上而去。忽然,骑兵队后卫的背上受到一阵枪击,回头看时,只见刚才的国民自卫团同他们的俘虏一齐飞跑,俘虏的手也放开了,原来是中了弗拉·第亚服罗的诡计。
  骑兵不能进树林追赶,只得将弗拉· 第亚服罗所走的方向,指给随后赶到的步兵就算了事。雨果在革斯忒拉马尔附近赶上了弗拉· 第亚服罗,将他的徒众歼灭殆尽,弗拉· 第亚服罗本人也负了伤,所余的残部,不但于他无益,反而有危险了,因此将他们遣散。但在他四面包围之中,六千杜卡的赏格引动乡下人四出结队搜索他,在坎帕纳他又遇到一群国民自卫团,他没有被拿住,但又受了伤。
  那时正当十月,夜里很冷。有一夜,下着雪,弗拉· 第亚服罗气嘶力竭,两个创口齐流着血。过了亚忒拉以后,他就没有吃过东西。他在山里遇着一间牧羊人的小屋,从板缝里向里张望,看见一个牧羊人在独自烤火,他进去求食,并且求宿。牧羊人指给他一些在火堆埯烤着的马铃薯,和屋角里一堆麦秆草。弗拉· 第亚服罗放下枪,吃了些马铃苗,在麦草堆上躺下,经历了最后几夜的辛苦,麦草堆也就是很舒服的床铺了;忽然,他被弄醒了,有两个人,手里带着军器,跑在他身上,搜索,又有两个人,用同样手段对付那牧羊人,那是四个希伦多强盗。当他们将两人身上的东西取出之后,又抢房子里的东西,夺了他们的枪;然后弃下老弱的牧羊人,带走了弗拉·第亚服罗。弗拉·第亚服罗脚上有伤口,跟不上,挨他们打,也不敢说自己是谁,怕他们受六千杜卡托的引诱。末了,他实在走不动,天又快要亮,四人将他打了个半死,弃在雪地里走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他立起来,一步一步向前挨,末了,看见远处有微微有火光,向那里爬去——不能算是走——,不久辨出是许多人家:那是巴罗臬希镇。当他进得城时,一个约剂师刚起来开铺门,这药剂师看见一个衣服破烂浑身血污的人,两手扶住一块石牌,以防身子跌倒,问他是干什么的,如何黑夜一个人在这样的雪里。那人答是从革拉勃娄来的,要上那波利去,还有同伴在后边,他要在这里等他们。药剂师听他不是革拉勃娄口音,注目地看了他一看,请他进铺子厨房来,慢慢地等;又叫他靠火坐着,自己去找一瓶酒来,弗拉· 第亚服罗喝着酒的当儿,药房的女仆领来几个国民自卫团团员——是她去叫来的,团员问他要证件看,他说证件都给人抢走了。国民自卫团将他拘捕,送到萨莱诺。
  他还希望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结果又是一个雨果手下的兵把他认了出来。这个兵,原藉那波利,曾在斐迪南四世部下,见过几次这位上校喀萨诺公爵。事有凑巧, 在被拘者受询的当儿, 这人进了萨莱诺官长的房里,“啊,”他不觉惊呼,“弗拉·第亚服罗!”众人大惊,弗拉·第亚服罗还想抵赖,但是那个兵先前向他举枪致敬的次数太多了,不容他不信。
  雨果军差既毕,率队回那波利复命,请求那王把弗拉·第亚服罗当作战时俘虏,并且用他喀萨诺公爵的身份,加以审判。但是这项要求,雨果未能请准于那王,或者说,那王未能请准于皇帝。新兴的皇朝正用心在剥夺有历史的皇朝的尊严,当皇朝拥护者头上,有加上盗匪字样的可能的时候,岂能轻易放过,结果米歇尔贝萨以杀人犯被处了死刑。
  雨果曾到牢里探望过他一次。在布亚诺肉搏时,他曾逼近地看见过他,所以见面就认得了。弗拉· 第亚服罗身材短小;身上最令人注目的地方,是两只活泼而锐利的眼睛。他却不认得他的敌手,当人们说明了之后,他向雨果紧看了几眼,说,假如碰到另一个人,他决不至于被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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