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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雪儿俨然蝴蝶命


  童雪儿生在冬天,而且是大雪纷飞的冬天,所以父亲给她取名雪儿,雪儿长大后,皮肤恰好又白净得象雪,所以雪儿这个名字显得更贴切了。
  雪儿的家乡在维扬,父亲是个命运不济的穷秀才,一辈子参加了无数次乡试,可最终也没混上个举人名号,只好靠在市郊开馆授课为生。在乡下开馆,招的都是穷学生,所以先生得的酬金也不多,幸而雪儿的母亲苏氏是个能干的女人,做得一手极佳的绣品,卖些钱贴补家用,一家三口的日子勉强过得去。
  母亲在房里绣花,雪儿常站在一旁看,只见彩线在母亲手中上下翻舞,面料上便出现了活灵活现的花草乌蝶,跟真的一模一样,雪儿忍不住伸出白胖的小手去抓它们,鸟儿、蝶儿,都老老实实地呆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在母亲所绣的花样中,雪儿最喜欢的是蝴蝶,蝴蝶伸着长长的触须,扑扇着一双五彩斑阑的花翅膀,轻盈盈地停在花丛里,样子真可爱。
  要说雪儿喜欢蝴蝶,不只是喜欢母亲用彩线绣的,还更喜欢飞绕在花丛中的各色真蝴蝶,她最热衷做的一个游戏就是到野外捉蝴蝶。在她家门外不远就有一大片荒草地,那里长满了青草,也盛开着各种野花,野花的清香天天都弓;来好多好多蝴蝶在那里盘旋,雪儿常常一个人溜到那里去捉蝴蝶,她捉蝴蝶不用工具,轻轻地靠近正停在花蕊上的蝴蝶,伸出一只胖嘟嘟的小手,飞快地一捏,蝴蝶就被捉住了。雪儿把捉到的蝴蝶放在一只母亲为她糊的纸匣子里,回家后把她自己的小屋门窗全关紧,然后打开纸匣,让里面的十几只蝴蝶飞出来,在小屋里上下翻飞,她自己则坐在蝶群中,看看这只,瞧瞧那只,兴奋无比,有时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只翩翩起舞的彩蝶,随着蝶群一同嬉戏。看够了以后,雪儿就不再强留这些为她跳过舞的蝴蝶,因为她知道让它们在屋子里呆久了,它们会难过的,因此她打开窗户让它们重新飞回草地,要是想它们了,她第二天又去捉一些回来。
  小小雪儿伴着蝴蝶一起长大,她看蝴蝶,捉蝴蝶,也画蝴蝶,家里的地板,墙壁,院子里的树干,石板上,到处都有她用彩色石头画的蝴蝶,而且还真画得象模象样。雪儿日日蝴蝶为伍,母亲说她是“蝶痴”,父亲说她是“蝶狂”,还戏说雪儿就是蝴蝶变的。这些话本出于无心,谁知还真的说中了雪儿的命运,蝴蝶是必须经过蛹挣扎才能有美丽的翅膀,雪儿以后的生命中也有这样一次磨难,苦尽才有甜来。当然,这都是后话。
  雪儿长到五六岁,做先生的父亲自然忘不了教她识字读书,还常把她带到学馆里,与其他学生一同听课。雪儿读书天分很高,七岁就能背诵《诗经》,还写得一手娟秀的小楷,父亲对她大为赞赏,只遗憾她不是个男儿,否则一定能完成父亲没有完成的科举夙愿。雪儿十岁时写了一首名为《春草》的诗:

  萌芽初出带朝烟,恩爱东皇转自怜;
  记得枯根风雪里,不图新绿有今年。


  诗本是写春天里郁郁青青的小草,可她偏偏追想到草根经历风雪时的苦难,经过一番磨炼,小草才泛出生命的新绿。意境可谓是深远。古人云;“诗如其人”雪儿的父亲却从诗中看出了一丝不祥,他认为小孩子自有一种预感命运的灵性,雪儿写出这样的诗意.说不定就预兆着在她的生命里会有一番劫难,倍尝艰辛后才得美满的结局。为了使女儿有足够的才能应付未来的坎坷遭遇,童父更加用心地培植雪儿,而且还让她跟母亲学习刺绣,多一种本领总会多一条路。
  雪地学诗三遍就能成诵诵,学刺绣同样也是一点就通,不但能仿照母亲的绣法,而且还能在针法和图案上别出心裁、绣花她最爱绣的自然是蝴蝶,因为她对蝴蝶的形态,舞姿十分熟悉,所以绣出来的蝴蝶栩栩如生,几可乱真。
  十二岁那年,母亲为雪儿缝制了一件素绢百折裙,雪儿突发奇想,自作主张地在裙子的每一道折上绣了一只彩蝶,一共绣了一百只,每一只的色泽和姿态都不是一样。雪儿穿上这件“百蝶裙”走到村里,风吹裙飘,彩蝶翻飞,仿佛一大群蝴蝶争相萦绕着雪儿起舞,真是妙不可言,村里其他小姑娘都羡慕得直咂嘴。
  道光二十二年,国内暴发了鸦片战争,英国军队攻占了上海、镇江、江宁等地,江南各地为之恐慌不安,雪儿的家乡维扬也深受其害,战乱之中柴木紧缺,雪儿一家的生活陷入困境,父母尽量把粮食省给雪儿,自己则饥病交加,不久就相继离开人世。这年雪儿才十四岁,父母猝亡,她不却所措,只会悲哭不止,幸亏好心的邻居可怜她,大家凑钱帮她安葬了父母,又让雪儿东家一顿,西家一餐地勉强糊口。
  邻居家也都不富裕,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雪儿慢慢镇定下来,决心卖身为仆,既可还了邻居的钱债,自己也算找个安身之地。恰好这时有一位原籍河南开封的举人工伯凯,游宦江南多年,因时局不宁辞官回归故里,路过维扬时听说了雪儿准备卖身之事。王伯凯了解到雪儿也算书香之后,孤苦伶仃确实可怜,于是心生怜悯,拿出二十两银子替雪儿还了债,便带着她一同北上回乡。
  在王家,雪儿并没有被当作侍婢看待,见她灵慧可人,王伯凯夫妇几乎把她当成亲生女儿一般爱护。闲居无事,王伯凯便进一步指点雪儿作诗,使雪儿的诗文又进步了不少。
  虽说是意外地获得了王家的宠爱,父母亡故的阴影却仍缠绕在雪儿心头,难以遣散,她思念家乡,所写的诗句浸透了凄枪情绪:

  寒月穿林薄,寒泉出涧悲;
  寒花无意绪,还逐寒风吹。


  在她的心目里,无论是月、是泉、是花、是风,都带着令人心颤的寒意,春天满是萧索,彩蝶也飞得无奈,她觉得自己就象一只原来飞在繁花丛中的蝴蝶,猛地被一阵寒风,吹落到幽深寒冷的谷底。
  春去秋来,在王家热情的呵护下,雪儿的心情略有好转。开封城里的人家多喜种菊,王家的院子里更是品种繁多,秋风吹来时,菊花开出硕大丰厚的花朵,红、白、黄、紫,争奇争妍,菊花的清香引来一群群蝴蝶绕花飞舞,形成一副美丽的画面,使雪儿的心里爽朗了许多,一个金风送爽的午后,雪儿重操绣花针,坐在菊花丛中绣了一幅“秋菊彩蝶”国,灵机一动,还在图上绣下一首诗:

  无心开尔后,风雨已重阳;
  醒却繁华梦,甘为冷淡妆。
  有心难向日,无骨不凌霜;
  底事翩跹蝶,犹思把晚香。


  诗中虽然还有几分落寞,但已透露出一种生气,看来这些“挹晚香”的彩蝶,已给雪儿带来了生命的希望。
  这天下午,王伯凯的外甥姜南甫来拜望舅父,不巧王伯凯外出未归,姜南甫便到书房中等候。书房的窗口正对着院子里的菊圃,姜南甫站在窗前闲望,正好看见坐在菊花丛中刺绣的雪儿,细细打量,这个十五、六岁的姑娘模样儿十分俊俏,雪白的脸庞上嵌着一双乌溜溜的杏眼,一会儿埋头刺绣,一会儿又抬头看一看追逐在花丛里的蝴蝶,神情宁静娇媚,煞是可爱。
  因为书房的窗前有一丛肥大的芭蕉遮掩着,雪儿没有看见书房里那个关注着她的人。绣了一阵子花,她觉得有些累,便站起身来走动了几步,惊得那些停在花蕊上的蝴蝶纷纷飞了起来,她不期而然地想到童年的趣事,便提起湖兰色长百折裙的下摆,挽了挽白罗梅花点大袖衫的袖口,趟入花丛中,伸出玉臂捉起蝴蝶来了。这充满童稚雅趣的一幕,尽数收在姜南甫的眼底她的,他不由得象蝴蝶一样飞荡起来。
  等到傍晚,王伯凯仍然没有回来,姜南甫只好快然而归,心里却念念不忘那个捕蝶的姑娘。回到家中,他忍不住问母亲,舅父家中住着的那十五、六岁的女孩是谁,母亲隐约了解一些雪儿的身世,便答道:“大概是你舅家的养女吧。”见儿子神思迷离的样子,姜母猜中了几分他的心事。
  过了两天,姜南甫忍不住又来到舅父家,这次舅父在家里,却没见那天里姑娘。寒喧之后,王伯凯问一些姜南甫学业上的事,姜南甫一一答过,心里却老在想那位捕蝶的姑娘。最后他终于忍奈不住问道:“听说舅父家有一位会绣花的姑娘?”“你是说雪儿?”提起雪儿,王伯凯有些得意,因为那是他慧眼识俊才的结果,“那姑娘何止会绣花,还作得一手好诗呢!”
  “是么?”姜南甫更加欣喜,却不知下面该说什么。
  王伯凯倒是猛然想起一件好事,笑眯眯他说道:“雪儿与你倒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不知贤甥对此是否有意?”
  “多谢舅父厚爱!”姜南甫想不到事情竟如此顺利,舅父的话正中他的下怀,真是求之不得啊!
  在王伯凯的撮合下,雪儿果敢与姜南甫结成了伉俪。新婚之夜,姜南甫对雪儿说:“那天在菊花丛中见到你,你真象一只可爱的彩蝶!”雪儿含羞低下头,心想:“我可是经过了蛹的挣,才有了美满的今天!”
  在雪儿的殷勤辅佐下,姜南甫学业日进,不久后乡试中举,三年后又喜取进士及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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