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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虫和禾虫瘾


  提到禾虫,对于广府人是元须什么解释的,因为多数人一定吃过禾虫,而且一定喜欢吃,提起禾虫就眉飞色舞。就是少数不吃禾虫的,也一定听惯了别人对于禾虫滋味的称赞。但是对于外江人,要想向他解释禾虫这东西就不容易,如想说服他尝一尝禾虫的味道那就更难,因为他一见了禾虫的形状也许就要作呕的。不过,在香港根本没有办法吃得到禾虫,因为禾虫在香港是被认为形状丑恶而又不卫生,是像狗肉一样禁止出售的。
  是的,将狗肉的嗜好比作禾虫的嗜好,也许有几分近似,但是事实上禾虫比狗肉更珍贵,因为它的出产有季节性,不是一年四季随地都有的,而且提到滋味,我想许多人也一定认为禾虫的滋味更好。广东人虽然嗜食狗肉,我还没有听见过有嗜狗上瘾者,可是对于禾虫,却有“禾虫瘾”这一名词,并且辽有“禾虫过了恨唔返”这句成语。因为禾虫仅在早稻晚熟的时候才有,而且上市的时候不多,一过了造真是揾都无处温的。因此爱吃禾虫的人,一到禾虫上市,就争取时间去过“禾虫瘾”,决不肯执输,否则季节一过“恨都恨唔返”了。
  所谓禾虫,是生在稻田水里的一种像蚯蚓一样的小虫,形状有如蚯蚓,颜色或青或红,蠕蠕而动,那样子实在不甚美观。广东人嗜食禾虫的历史,似乎已经很久了,因为明末广东大诗人屈翁山的《广东新语》,其中已经盛赞禾虫的滋味,并称乡下有禾虫阜,为地主恶霸争持侵夺的目标。他说:
  
  夏暑雨,禾中蒸郁而生虫,或稻根腐而生虫。稻根色黄,禾虫者稻根所化,故色黄,大者如箸许,长至丈,节节有口,生青熟红黄。霜降前,禾熟则虫亦熟,以初一二及十五六,乘大潮断节而出,浮游田上,网取之,得醋则白浆自出,以白米泔滤过,蒸为膏,甘美益人,盖得稻之精华者也。其腌为脯作西酱者,则贫者之食也。
  禾虫阜,是指采集禾虫的地点,“江两岸其名曰阜,阜有主,争者辄讼,与缯门白蚬塘,皆土豪所私以为利者也。渔业有浮实。乘潮掇取,若掉艇往来,浮业也;缯门禾虫阜之类,实业也。广州边海诸邑,其渔而实业者,尽入豪家,利役贫民,而不佐公家之赋,所在皆然。”

  禾虫虽要吃新鲜的,但市上也有禾虫干出售,可以炖来吃;不过比新鲜的,滋味自然差得远了。
  广东人吃禾虫最标准的食谱,是将用清水漂滤过的新鲜禾虫,放在碗里像调鸡蛋一样将它调成糊状,然后再加入鸡蛋同调,调至起泡并且虫蛋不分了,再加入切碎的大蒜头、榄角、胡椒粉、猪油等,一同放在饭锅上或隔水去蒸,蒸熟了就可以吃。吃的时候,有人还要加上柠檬叶丝、花生碎等,借以增加香味。据说,蒸禾虫最要多用大蒜头,否则吃了容易肚痛。香港从前本来是不禁止卖禾虫的,后来因为到医院里医肚痛的人多数都是说吃了禾虫的,因此港英当局就认为禾虫不洁,从此禁止贩卖。可是广东人却认为禾虫产自禾田,是米稻的精华,虽然其形不雅,本身却非常干净,并且富于维他命B,是医脚气病的良药。所以,一到每年早晚两造禾稻将成之际,南、番、顺各地有禾虫瘾的人,无不把握时机,吃一个痛快的。
  禾虫的价钱并不便宜,因为不仅上市的时间短,就是产地也有限制,并非所有的稻田都出禾虫的。上海和北方的稻田固然没有,就是新界一带的稻田也没有,它乃是南海、番禹一带乡下的特产。禾虫初上市时,从中山经过澳门运到香港的走私货,在横街小巷掩掩藏藏的出售时,每斤要索价两三元哩。可是在广州,卖禾虫的却用浅水盆挑了沿街叫卖。
  禾虫是广东地道的风物,不仅有口皆碑,而且有诗为证。广东乡土诗人咏禾虫的很多。南海黄廷彪《惜阴轩吟草》卷二《见食禾虫有感》七律云:
  
  一截一截又一截,生于田陇长于禾;秋风鲈鲙寻常美,暑月鲥鱼亦逊他;危制味甘真上品,调来火候贵中和;五候佳馔何曾识,让与农家鼓腹歌。

  所谓“一截一截又一截”者,俗传禾虫自稻根乘潮水初涨浮出时,随出随断,所以长短不一,因此俗有“禾虫命”的谚语,因为每一条禾虫的长短,都没有一定,断得长就长,断得短即短也。
  顺德诗人张锦芳,他的《逃虚阁诗》,其中也有一首咏禾虫的七古,刻划颇为精到,佳句有云:
  
  沮洳何自孕异种,窍示蚯蚓尤深扃,水田蕃滋陆田少,于众生内为湿生;年年首夏及秋仲,嘉禾未熟浆先成。潜藏有时出有节,朔望潮长连鸥汀……螲蜒陇底尺有咫,出辄寸断无全形。涌波微带石管绿,映日又类鱼尾頳……

  对于禾虫的形色和它乘潮断续而出的特性,这几句诗可说描写得非常扼要。至于所谓“嘉禾未熟浆先成”,是说禾虫的美味全在它体内的浆液。所以市上虽有禾虫干出售,但因为失去浆液,因此也就远逊新鲜的禾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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