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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黄昏风停的时候。我习惯地往镇外的防波堤走过去。我认为听听海浪声音大大有助于乘凉,而聪明的人们每当这闷热的时刻总聚集在有冷气设备的咖啡馆或餐厅。理论上确实如此,可是,像我这种年龄的人,长年积习是一下子改不了的。我已在这堤防的尽头处蹲了个把小时,望着海面。夕阳西下后晚风开始拂过-这是我最喜欢沉浸的气氛。 我于战争期间搬到这个海边小镇来住。这是内人的娘家所在地,而我搬到这里来算是疏散。后来,我在这里住惯了。我总不能闲着不做事,于是慢慢开始买进一些工具和材料。到仅有的一些钱用完后,我就变卖家里稍值钱的东西,甚至把内人名义下的一小片山林地卖掉,然后买进更多的工具和材料,恢复我的老本行-制造保险箱的工作。这样的日子已过l0年了。战前我曾经在东京一家大工厂工作过,所以算是个行家。不过,在这样的小镇经营这种行业,卖出的保险箱数量非常有限。虽然内人屡次建议到大都市去开店,但我还是决定维待现状。保险箱和庭石同样,到远处去买的话所花的运费相当可观。在附近买不但可以省去笔费用,一旦发生故障,修理也方便。干了五六年,镇上有可能买保险箱的地方大多已买过,好像再也没有发展的余地,我就只好兼卖铁柜、手提保险箱以及金属家具之类东西。这些商品我是向大陂的厂家进货来卖的。这个镇后来开发为工业区,规模扩大后,也变得热闹了许多。我现在的生活已是无忧无虑的了。前来订制保险箱的客人每年至少有一个。我的独生子夏夫已在大陂上大学。我住的屋子只有三个房间,其中一间还是小小的工坊。 和内人宽子原守一起的生活过惯了,我现在惟一难消受的就是这黄昏风停的时刻。 海水有时候看来非常清澄,有时候则显得相当浑浊。海水浑浊时,我往往会幻想是附近有船只遇难沉船的缘故。其实,这应该是因为潮流和海风的关系而引起的现象吧?海水清澄有它好看的地方,而浑浊时也有它另一番景致。望着海水时,我总会有一种说不出的快乐。我由于干的是非常细致而且相当伤眼睛的活,所以,每天花个把小时时间望望海,这对我很好。獭户内海虽然有别于外海,然而,海浪大时还是汹涌得相当惊人。夏天里我每天到防波堤的时间是黄昏风住的时刻,其余的季节我于清晨或是人晚后去。这已成为我的习惯了。 这一天风平浪静后,还是经过足足一个小时的时间才吹起晚风。大海先从远处逐渐变黑。吹来的是海风,所以,长时间待在堤防上,身体会变得湿乎乎的。到这时候我就转身回到万家灯火的镇上来。 这一天,我也不晓得为什么,不想直接回家。这样的事情我偶尔会有。反正回去,家还是那个老样子。我家就在随时会扬起灰尘的马路边。开始腐朽的木板门由于和疏疏落落的篱笆连在一起,所以勉强撑着立在那里。这个门扉和柱框永远有两寸左右的隙缝。玄关的门不使点劲就拉不开。进玄关处经常看到宽子脱下后不好好摆着的凉鞋。便宜货鞋橱里摆有一双我的皮鞋。而摆在这旁边的是伞架。惟一的雨伞已经破洞。我不是买不起新雨伞,只是懒得动,所以也不管它了。由玄关地面上去的三席小房同里,什么装饰品都没有。左边是我们夫妻的起居间兼卧室。木板走廊外的院子小得不能再小。刚疏散到此地来时,我们曾经试着在院子里种菜,结果毫无收获。我们夫妻的卧室是六席房间,与此为邻的是-间四席半的,而我就在这旁边加盖了一间两坪左右的工坊。 那是大约七年前的事情。因为我干的是制造保险箱的行业,所以地板铺以厚厚的木板。我的工坊从来没有过同耐摆着两座保险箱的情形。四席半房间后来不为生活起居所用,而充为放置各类工具的场所。这个房间里还摆有一座我们家自己用的保险箱。 在摆置这座保险箱之前,我把日本式房子地板和地面之间的空间灌以水泥。我不是有钱人,根本不需要用到保险箱,我之所以在家里摆一座保险箱,目的在于保存曾经向我买过保险箱的顾客名单、每一座保险箱的开锁密码以及副钥匙。这座保险箱可以说是为其他的保险箱而存在的。 宽子这时候已洗完碗筷,正在读着旧杂志吧?暮气沉沉的家里,惟一的光源是六席房间的六十烛光电灯。家里虽然暮气沉沉,但也不能说贫穷,日子不能算过得不算人样。我们夫妻最大的精神寄托是正在上大学的儿子,只要儿子顺利长大成人,我们别无奢望。我不想存多少钱,也不想到大都市去开大一点的店。 对目前的生活心满意足,只求平安过日子,这是我目前的心境。 我知道我是安于现状、生活力不旺盛的人。这一点宽子和我相同。 想到这一点时,说实在话,我有些帐然。 我走进一家小馆子。这家我来过两三次的馆子,每次来时生意倒是蛮兴隆的。第一次来时,这里的整条街还没有兴盛。第二次来时,这家店已经改装了。而第三次来时,看到的是生意鼎盛的情形。今晚店里的情形和上次一样。我进去的时候,里头只有靠窗的一个空位,而且这一桌一边的座位上有一位穿着体面的绅士正在那里喝酒。“这位先生和您同桌,可以吗?”——女服务员问这位绅士时,他直接对我回答说:“请。” 在怎么样的情形之下和他攀谈起的,这我记不清楚。其实,同桌饮酒,这还不够构成攀谈的理由吗? “我不是本镇的人,我是在邻镇开一家小工厂的。我很喜欢看流过这个镇的美丽的河,所以准备在这里买一块地,搬过来。我今天就是来看土地的。我的名字叫做梅津顺。” 我没有道出自己的姓名,我认为应该没有这个必要。绅士这样问我了:“请问,你是干什么行业的?” “我是制造和销售保险箱的人。” “嗬,这是难得一见的行业。虽然这在大都市里不算挺稀罕,在人口三两万的小镇里恐怕只能见到一家吧?何况你是自己制造的,相信你开的工厂一定很大才对。你是一个人经营的吗?” “我以前在东京一家工厂工作,疏散到这里来之后,自然而然地住下来了。” “生意一定很兴隆吧?” “混饭吃而已。光靠做保险箱连养家都不容易,所以我就兼卖家具哩。我连店都没有。” “是吗?依据我的预测,这个镇五年后的人口一定会膨胀到目前的十倍,你这个行业将来一定看好。” “但愿如此。” “你说的保险箱当然是指那很重很重的东西喽?” “是的。” “这样的东西由你一个人做吗?” “不,铁架子是委托铁制品工厂做的,我的工作以装锁为主。” “原来如此。这个工作应该一个人就可以做嘛。那你是一位高级技术人员锣。” 或许这时候可能有些醉意了。对方不是有可能买保险箱的顾客,应该没有必要在这种地方谈起生意经的,可是,这位绅士说要把自己的工厂移到这个镇上来,这样,他不是有向我买保险箱的可能吗?他说这个镇的人口,五年后有可能膨胀到目前的十倍,到时候移到大街上去开一家像样的店,怎么样?我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 “我对保险箱制造业是完全外行的——”绅士津津有味地啜饮着老酒又说:“战后到处可以看到被火烧了的保险箱。你是不是把那些东西收回来翻制的呢?” “不,那时候我还没有在这镇上做制造保险箱的生意。不过,拿被火烧了的保险箱来翻制不划算,倒不如做新的。被火烧了的保险箱只是一堆废铁而已。” “是这样的吗?” “其实,这个生意一点没有搞头,卖出去的数量非常有限。现在这个镇上看得到的保险箱都是我做的,而我对每一个买主都记得很清楚哩。” “保险箱发生故障,或者是买主把写有密码的卡片丢掉而且忘记密码——这样的事情应该偶尔会有吧?” “当然有。可是,有我在,这些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那你的售后服务算是很彻底的喽?其实,每一种行业在这个社会上都有它的价值的。” 绅士为我斟酒时,我知道我的确实喝多了一点。而且我的话末免也多了一些。 我付完自己的酒账后走出这家小馆子。外边好像凉快许多了。我步履蹒跚地踏上归路。这是这一天里发生的事情。 约莫半个月后褥暑稍退时,我带宽子到了大阪一趟。我们去的目的是要看看夏夫。我本来要夏夫回家过暑假,而他却写信回来说,他不愿意回家,也不愿意留在大陂,因为这两个地方都太热了。他说要到北海道的朋友家去过暑假,我只好准他去了。现在夏夫已从北海道回来,我们夫妻就决定到大陂去小住两三天。 想到要和夏夫见面,宽子有些心花怒放。作为母亲的她会这样是当然的吧?见面时夏夫的一切安好。由于他租的公寓非常狭小,不可能容纳我们夫妻住进去。我们就投宿在一家三流旅馆。“孩子长大,我们现在可以安心了。”——这天晚上要睡觉时,宽子如此说。 “在他还没有毕业做事之前,我们哪能安心呢?” “那是以后的事情,现在担心有什么用呢?要担心,结婚啦、生小孩啦、照顾孙子啦……将来的事情可多着哩。” “我们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还是个问题啊。” “放心吧,我和你的身子都很硬朗,到寿终正寝还有一段日子的。”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将来的事情谁知道呢?” “我们女人的想法却和你不一样。”宽子说。 在大陂待了两天后回到小镇上。而回到家时看到的情形令我们两人大吃一惊,原来我们不在时家里遭到小偷光顾了。向警署报菜后,两名刑警到我家来。 “请你们列出一张遭窃清单。”一位刑警说。 虽然家里被翻得一塌糊涂,但和宽子清点的结果,发现实际上没有被偷去什么。 “这哪有可能呢?”刑警以怀疑的目光望着我们说。可是,没有被偷就是没有被偷,这有什么好隐瞒的呢?我的皮鞋确实还在,那把破雨伞也没有被拿走。打开自用保险箱看看时发现也没有什么异常。 “这座保险箱——”一名刑警问道:“是你们自己用的吗?” “是的。” “里头都放些什么?” “放的是我曾经卖过保险箱的顾客名单、保险箱密码和副钥匙。” “这些东西还在吗?” “是的,全部都在。” “这座保险箱本身的开启密码呢?” “我记在脑子里。钥匙我是随时都带在身上的。” “保险箱上面的指纹我们已经采下来了。依你看,小偷有没有动过保险箱呢?” “转盘确实被转过。可是,就算号码被对到,没有钥匙,门还是开不了的。” “顾客的名字你都登记下来,是不是?” “我卖出保险箱的时候会把写有密码的卡片和钥匙交给顾客,一方面把对方的姓名住址留下来。这张卡片有人有时候会丢掉。遇到这种事情时,我就会补开一张给顾客。如果丢的是钥匙,因为这我保存有副钥匙,所以我会另配一把给他的。” “过去向你买过保险的,有哪些地方或哪些人呢?” “我有说出这个的必要吗?” “我们认为有这个必要。” “实际上我卖出去的数量并不多。我卖给的地方有农会、渔业合作社、镇上的高中和两所小学。此外就是一家银楼、洋裁补习班和两家商店。哦,对,还有火车站和镇长公馆。总共只有这些。最近大家多半都是买手提保险箱或铁柜。这方面的情形要查登记簿才知道。可是,这和我这次家里遭窃有什么关系呢?” “我们这只是预防万一而已。虽然我们这里是模范镇,犯罪率比别的镇低许多,可是,后来从别处搬进来的人不少,多加提防总是没有坏处的。” 这时,另一名刑警开口问了——“或许和这个事件扯不上关系……向你买过保险箱的人都有一张密码卡,对不对?” “是的。” “假如其中的一个把这密码卡丢了,而且被人捡到……” “没有钥匙还是开不了的。” 第一位刑警又问道: “有人用的是撬开的方法,撬开保险箱的手法有哪些呢?” “如果是既不知道密码,又没有钥匙一这个情形我们有时候也会遇到——这时候只有用钻子钻开一个洞的方法而已。不过,这个洞随便钻开也是没有用的,必须要有知道保险箱构造的行家来钻才行。” “其他还有什么方法呢?” “两位是真的刑警先生吧?” “我们不是让你看过警察身份证吗?” “喔,对。方法还有两种。一个是切开铁板。不过,这个方法非常费手脚,而且需要不少工具。电影里常有这个场面,实际上才没那么容易哩。可是,这个镇上有保险箱的人相信不可能摆很多现款在里面,所以,依我想,用这个方法是得不偿失的。另外一个方法是使用蜡起模子而打配钥匙。不过,这也要由行家靠锐敏的感觉和灵巧的手才打得开的。” “有这样的行家吗?” “有是有,不过只能在大都市里找到,在这样的小镇是绝对不可能找到的。” “镇上银行和合作金库的保险箱是不是你制造的呢?” “不,那和我无关,那些都是在盖房子的同时,由专家设计制造的,那种专业用的大保险箱我做不来的。” “知道了。不管怎样,这里发生的事情的确奇怪。进来的小偷为什么空手而归呢?” “小偷是冲着我这保险箱里面的东西而来的——你认为这样,是不是?” “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可能呢?小偷要的是你卖出去的保险箱的密码才对。” 另一名刑警插嘴说: “可是,你不觉得这样太迂吗?小偷为什么不直接向有保险箱的地方或人偷这个密码呢?” “这位先生,其实这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有保险箱的人对密码的守密都做得很彻底,甚至于有故意把卡片烧掉,而靠脑子来记忆的呢。” “说的也是。这么一来,只有你有可能开镇上的那些保险箱喽?” 刑警人员这样的怀疑态度实在令我觉得愤然。理论上这个人讲的确实没有错,可是,这个社会不但有法律,做生意的人也有良心,而我会是这样的人吗? “二位如果怀疑,尽管去查好了。” “我为自己的失言道歉。”这位刑警向我谢罪说:“实际上,到现在为止,并没有发生保险里的财物被窃的事件嘛。我因为缺少对保险箱的知识,所以随便问问你罢了。不过,现实问题是有人到你家来企图打开保险箱。由这一点来看,我们不应该认定有歹徒正在做这样的计划吗?” “我不敢说没有这个可能。不过,我是只会做这门生意的人。我的儿子还在读大学,而这里是我太太的家乡。自从疏散搬到这里来住以后,我和镇上的人都相处得很好。而我自认为是个富有正义感的人……” “你的处境我们完全了解了。如果发生什么事情,希望你立刻通知警察。我们今天就把指纹带回去查验看看。我姓系原,服务单位是侦查股,有事情随时和我联络吧。” “今天劳驾二位了,有事情我会随时联络的。” 两名刑警回去后,宽子走到旁边来说 “小偷一定是趁我们不在时来的。也就是说,我们的行动受到他们的监视……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 “这也不必大惊小怪,你别去管它好了。” “可是……” “我倒是有一个好主意。就算有歹徒在策谋这样的计划,我也有办法不让他们得逞的。” “我可以把写有密码的卡片丢掉。” “这样,卖出去的保险箱万一有故障要修理,或者买主丢了卡片时,你要怎么办呢?” “过去,我以为自己只是一个没有头脑的工匠。可是,我现在想起来了,我原来有趟人的记忆力。虽然我从来没有和别人比赛过,然而,自己制造过的保险箱的密码我是全都记得的。这还包括我以前在东京制造过的东西。所以,问题不在于卡片,而在于我的头脑。只要我活着,这个镇上向我买过保险箱的人绝对不愁密码会泄露出去的!” “可是,你死了之后怎么办呢?” “到时候我自然会把密码留下来请警察保管的。人的寿命长不过保险箱,这一点我当然知道。” 再度遇到在小馆子见过的绅士梅津顺,是在我依旧来到的突堤上。这是辱暑已过,海面和天空开始为一片秋意所笼罩的时候。这天黄昏,我照常来到突堤上,-艘船正在远处海上驶着。在远处海上驶着的船看起来纹风不动。我正在凝望船只时,有人静静走过来。 “嗯,我们又相遇了。”绅士先开口对我说。 “到海滨来散步时,看到有人在这里。我以为你是来钓鱼的人呢。” 绅士学我卷起裤管,蹲了下来。 “你还在到处调查,是不是?” “可以这么说。”绅士回答道:“不过,自从上次听了你的一番话以后,我的想法有所改变了。我的意思是说,我改变了调查的对象。” “这就奇了。我不是只告诉你一些有关保险箱的事情吗?” “就是啊。这个镇上你知道保险箱密码而里面有可能摆大额金钱的,起码有十个地方。” “也许是吧。” “我已把调查的对象由土地转换为保险箱了。” “我不懂你的意思。” “这些保险箱里不见得经常摆有大钱。这只有一定的期间——譬如说,一个晚上啦,或者是一天。就以洋裁补习班为例来说,这个地方的保险箱里摆有大钱的时候是学生们每月缴纳学费的当天。这些钱第二天就存到银行去。学校的情形和这同样。商店比较有钱是月底收了账之后。农会有大钱也是在固定的期间……” “你干嘛查这些事情呢?” “我的好奇心很强,对感觉有兴趣的事情,我是不查到底不罢休的。现在,我认为……” “你认为怎么样?” “我认为你是一个老实人。” “我们只有一面之缘,你怎么看得出来呢?” “我当然看得出来。这个镇上有保险箱的地方,由于你对密码守口如瓶,所以从来没有发生过差池,这就是最大的证明。这个镇上都有愚直的一面,所以我对你是信得过的。” “你到底要对我说什么呢?” “你是行家,不必由我费口舌。你也说过硬撬保险箱不是聪明的方法,不但得花一些本钱,而且危险。等人家要把钱送往银行时下手,这是抢劫。抢劫的危险更大。” “所以,我认为最聪明的方法应该是等保险箱里装满钱的时候去开它。” “你是以偷开保险箱为专长的惯贼吗?” “我的专长不是这个。不过,用脑筋倒是我的专长。我就是喜欢用脑筋去思考,做的事情好与坏,我却不去管他。我就是以此为乐的一个人。” “我说你是个怪人。” “什么地方的保险箱里什么时候有钱-这一点我已彻底查出来了。我连可能会有的金额都知道。这种一本万利的生意,吸引力实在太大了。杀人勾当我不太喜欢干,至于和警察斗智,这是我最喜欢的。现在我们闲话少说——” “你是专程到这里来找我的,对不对?” “我说过我们言归正传一”绅士不容我打岔,自顾自地说: “你要是肯把一些密码透露给我,几桩利润颇大的犯罪会顺利完成的——” “原来如此。” “你肯助我一臂之力吧?” “我要问你一件事情。前些日子里,有小偷摸进我家里,把东西翻得乱七八糟的。这是你干的吧?” “我不知道。说不定是我的手下干的吧?不过,这也没有证据啊。” “警察人员来调查的结果,由于指纹不清晰,所以也就不了了之了。” “我在和你当面交涉,你没有听到吗?” “我会拒绝,这当然是你意料之中的事吧?” “那当然。不过,你在拒绝我之后到警署去报告,这时候,我已经不在这个镇上了。何况我这只是找你商量,根本不算犯法呀。” “这样还不构成恐吓罪吧?” “我认为我是在和你谈生意,你没有看见我对你很有礼貌吗?” 这真是奇人一个。不过,他讲的话确实也有道理。现在,问题不在于警察,而是在于我做这一行的信用问题。 “做生意的人最关心的是合算不合算的问题。我要是把那些保险箱的密码透露给你,我就不能在这镇上继续做生意了。这是不划算的事情。” “这一点你放心,我会给你很大的好处的,这样,你不是可以撒到别的地方,继续做你的生意吗?而且,到了新的地方之后,我们再合作干一票。完了之后,再移到别的地方,再合作干一票。之后,再移到别的地方去。我们专门在中小都市干这个买卖吧。”绅士说。 “你曾经派人到我家来偷开保险箱。那一次你们要是偷到我卖出去的保险箱的密码单,你还会需要我这个人吗?结果,你们失败了。” “事实好像如此。” “真想把我们刚才的对话让刑警先生听到哩。” “这就是我选择在这堤坊上和你见面的理由。不过,我要声明的是,在这个阶段我并没有携带武器。我携带的武器是我的头脑。” “这一点我和你相同。” “好,那我就再说一次吧。助我一臂之力如何?”绅士说。他的口吻一点没有异常之处,温和如初。 “恕我直言,绝难从命。” “是吗?”绅士沉默了。听到的只有浪涛声而已(我是不是该为即将到来的危险提高警觉呢)。我心想。不过,我总觉得这位叫做梅津顺的绅士好像不是什么天大的坏蛋。 “你最好死了这条心吧。你应该看得出来,我是个相当固执的人。” “我看得出来。可是,到现在为止,你这是基于道德观念。你要不要听听助我一臂之力时,你将得到的金钱数目呢?请恕我直说,你现在的屋子实在太寒酸了。我敢f丁赌你家的篱笆一定经不起今年秋天的台风,会被吹垮的。” “谢谢你提醒我。要是被吹垮,我有意思改用空心砖砌成的围墙的。我也知道我家玄关的门拉动非常吃力。可是,我就是这么慵懒的人,除非迫不得已一比方说,破台风吹垮啦——我是懒得去动它的。” 绅士泛出一丝微笑说: “好吧,那我今天就先f丁退堂鼓再说吧。怎么样,我们再去喝两杯如何?” “谢了。我怕会有小偷又乘隙而入,我看我还是回家吧。” “说的也是。那我就告辞了,你请多待一会儿吧。我本想留下地址,好让你转变念头时可以找我,只是我没有固定的住址,这就没有办法了。我会再来找你的。” “多跑几趟也是一样,你省点儿力气吧。” “再见。” 绅士的脚步声远去。 由于我不为所动,所以一切都平安无事。只要不为所动,我脑子里的数字也没有动的必要。 发现有两个年轻汉子摸进我家里来,这大概是深夜l点的时候吧?我醒过来时,宽子已被捆绑得动弹不得了。 “你们又冲着我的保险箱来了?” “是啊,我要你立刻打开。”其中的一名说。 “你凭什么命令我开呢?” “你少废话!我叫你打开,你就乖乖地打开吧。” “这是你们那位头子的命令吗?” “我没有必要回答你这个问题。你快打开保险箱吧。” “我对你们的头子说过,我是绝不会答应你们的要求的。你们的头子也说过他绝不使用武器,他说他的武器是头脑——” “我们并没有什么头子啊。” “真的吗?” “我们也不是来找你抬杠。你乖乖f丁开保险箱就是了。” “我没有办法打开,因为我忘了密码。” “淮相信你这种鬼话呢?” “我实在搞不懂,向我买过保险箱的人都有密码卡片。你们为什么要这样苦苦逼我?去逼那些有保险箱的人,不是更容易达到目的吗?” “这种方法干一票就会惊动警方,风声紧了之后,不可能有干第二票的机会。我们的目的是连续偷窃保险箱里的钱,所以这种方法考虑都不考虑的。” 我想起这是月底时候。要是想捞一大票,同一个夜晚里一鼓作气偷窃几个地方的保险箱里的钱,这才是最聪明的方法。商店或银楼不可能有突然进大钱的现象,而农会、学校、洋裁补习班等地方确实有进款特别多的时候。梅津顺和他的伙伴计划的是几个地方的钱同时特别多的时候下手!原来如此。而这一帮人干完活之后,立刻会远离这个小镇。警察侦办时当然查得出他们是如何得遥的,这么一来,一切贡任不是要落到我的头上吗?那个智多星似的绅士,想得也末免够狠的。 “我不干!” “干不干由不得你。我们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是有备而来的。” “你们准备把我怎么样呢?” “把你怎么样?”没有蒙面的较年轻的家伙冷笑着说。“我们还愁没有方法吗?” “由于失败过一次,你们这次格外有所准备吧?” 我虽然不怕这样的鼠贼,但想到他们要的是我脑子里的东西,我就猜想自己非吃苦头不可了。 “我看,你有点吃苦头的必要——”这个年纪较轻的张着怒目走过来就扭住我的手臂。他好像会柔道的样子,这一扭实在痛死我了,我痛得浑身酸麻、冷汗直流,硬是不发出哀求声。 “您还是不说吗?” “不说!” 这名年轻汉子突然松手,就猛然抓住我的头发。小时候的夏夫常常会出其不意地对我这样,而现在的对方不是小孩,这一招着实把我疼死了。我在榻榻米上还被拖了一段距离。 “亲爱的!”宽子大声叫了起来。 “你少鬼叫!”另一名汉子对她吼道。 我咬紧牙关忍耐着。——这时我有了这样的感觉。这两名莽汉虽然凶猛,而那个名叫梅津顺的绅士(如果他确实为这两个人的头子)实际上更为可怕。接着,这个年轻的贼抓住我的脚肚就把我倒吊起来。可是,他这一招并没有使我特别痛苦,这是因为他的个子不够高的缘故。我用手支撑着橱塌米就挨过去这个拷刑。后来他猛掴一记耳光,打得我的鼓膜轰然作响。不过,我没有觉得多大的痛楚。我这才知道他原来是手下留情的。不能杀害我,或者是使我昏迷过去,以至于无法问出密码——他好像知道这一点的样子。 “只要时间充足,我绝对有办法让你乖乖说出来。”这个贼喘一口气说:“我曾经在战争片里看到过这种拷刑场面。” “这个老家伙——”站在宽子旁边的另一名贼说:“他有一个儿子在大陂。我们能不能利用这一点呢?” “这怎么来得及呢?保险箱里明晚就有大钱啊。” “所以我建议用硬撬的方式嘛。” 他们好像起了内讧的样子。而此刻的我依然无活路可觅,这名贼找了一条绳索来。这是我吊动保险箱时使用的绳索。使用这个东西把我的手脚捆绑了。现在的我更失去了脱逃的机会。我非和他们对峙到天亮不可。为了避免日后受到共犯之嫌疑,我是准备抗争到底的。 把我们夫妻捆绑后,这两名贼交头接耳地开始商议起来。这样的气氛实在令人心里发毛。况且这两个人的幕后还有那名绅士。商议的时间相当久。这当中,我和宽子虽然频频四目交接,可是,在中间隔着一段距离的情形之下,我们毕竟是无计可施的。我们夫妻这时候的心思应该是相同的吧? 两名贼当中的一个突然说 “我们现在来玩新花样吧。这次我们不会再对你客气的。不过,我们还是给你随时喊‘暂停’的机会吧。” 这名贼把捆着我的绳端紧系到柱子上去。接着,他们一起走到宽子面前。他们把捆着宽子的双脚的绳子松绑后,一个人绕到背后将她紧紧抱住,另一个人则来到她的脚前。 “我虽然对老太婆没有兴趣,这时候也顾不了那么许多了。” “你别乱来!” “你肯把密码说出来吗?” “这我不能说出来。我要说的是,你们这样做也是无法如愿以偿的。” “怎么啦?对你来说,顾客的保险箱的保全问题比老婆的贞操更为重要,是不是这样呢?老婆是不是认为你这样做才对,要不要问她一下呢?” 企图用这种要挟来使我就范,这应该不是年轻人的头脑所能想出的。知道他们的意图时,我心急如焚,竟连思考宽子的贞操和保险箱何者为重的能力都没有。宽子今年40岁。她被称为老太婆是否合适,这一点我也不想反驳。而我从末遭遇过这种事情。最大的证明是,看到她的一双脚被扳开而露出雪白的腿肚时,我的心着实痛了一下。我难道得牺牲妻子的贞操来为顾客的保险箱守密吗? 我的脑筋开始动起来。我的妻子即将受到的,以及我已经受着的,这都是暴力。对方使用暴力的主要的目的在于给予我们夫妻精神上的迫害。而这里牵涉到的是夫妻的情感问题和社会道义问题。这两个问题何者为重,这我怎么能判断呢?宽子认命一般地任由这名贼摆布着,她知道此刻再怎么挣扎都是无济于事的。 这时,有一个计策突然闪过我的脑际。我不是可以让这两名贼开我的保险箱吗?等他们走了之后,我就立刻跑到派出所报告,让警察立刻通知所有向我买过保险箱的顾客有所戒心,同时严加戒备,这样,我不是尽了该尽的责任吗?” 我总算有想这些事情的时间。这和两名贼迟迟未开始行动有关(说不定这是那名幕后的绅士授意的吧)。或许他们这只是唬唬我而已,只要我说出密码,他们好像没有真的要强暴我太太的样子。站在她面前的汉子一副气闲神定的模样。 “不能再等了,你还是动手吧。”——他们最后有了这个共议。我于是再也不能犹豫了。 “我把密码说出来,你们住手吧。” “呃。”这个年轻的贼这才放开宽子的脚。不过,他把宽子的脚重新绑住。 “你快把密码说出来吧。” “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 “你要给我松绑。” “这是不可能的。” “那你们把我太太松绑就可以。” “这也不可能。” “我要你们把我们松绑后才肯说出密码。” “我们没有那么笨。我们偷保险箱的钱是准备明晚要干的,在我们得逞之前,不可能让你们自由。你们被绑到明晚也死不了的。” “明天白天里,可能会有人来找我。” “那个时候你们不在家,不就得了吗?” 看情形,他们是准备把我们夫妻带到什么地方去监禁到干完事情为止的。这么一来,我怎么通知警察呢?不管怎样,眼前的危难能拖多久就拖多久,此外的事情以后再见机行事吧。这两名贼不是真正有意要干硬撬保险箱、强盗、杀人或强奸之类无法无天勾当的。 “到时候我们不在家是什么意思?” “我要把你们带到一个地方去。” 拖延战术也有两个以上的方法。一个是眼前的拖拖拉拉,另一个是被带到别处去以后和那个叫做梅津顺的绅士碰面。 “我不干了。”我又一次毅然地说。说这句话的后果会如何,听天由命吧。 “是嘛。” 这名贼又开始解开宽子双脚的绳绑。哀求和恐惧的表情掠过宽子的脸上。由此可见她对我是绝对贞节的。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好好想一想。你的老婆开始要被人凌辱了。连这一点都熬得过,事后你更坚持不肯吐露密码的秘密吧?不过,你瞧着吧,我们还是有办法让你说出来的。到时候你可不要后悔喔。” 相信这都是梅津顺叫他说的台词吧?当这名贼抓着宽子袒露的小腿硬要扳开时,我知道自己彻底败北了。 “你等一下!我说出来就是了。” “你本来就该说出来的嘛。”这名年轻汉子又把宽子恢复原状。虽然这前后拖延了10分钟,但这有啥用呢?上次家里有小偷侵入时,曾经对那位家原刑事报告过许多事情,所以以为警方在暗中保护我们一这样的期望现在己完全落空了。 “向右转3,然后向左转27,最后再向右转5。钥匙就在那张桌子的抽屉里。” 这名年轻人找出钥匙就到摆在四席半房间的保险箱前去。片刻的寂静。 “奇怪?打不开嘛。” “不可能吧?你再试一次看看。” “嗯!老家伙!你可没有骗我们吧?” “我没有骗你们。” 不多一会儿,这名年轻汉子回到我的面前,怒目睨视着我说: “打不开就是打不开啊。” “我自己来开吧。你们把我的手放松一些。” 这个人照我的话把我手腕上的绳子放松一些。结果,保险箱还是打不开。这哪有打得开的道理呢?我告诉他的密码以及自己转的号码全都是假的。我还重复了三遍同样的动作。 “原来你对我们撒谎了。”这名年轻人说。 “你认为这样吗?” “不然怎么打不开呢?” “保险箱的号码锁是非常精致的东西,我的手这样被绑着,怎么打得开呢?” “算了,我们不想打开保险箱了。不过,你们两个人得跟我们走。” “到哪里去呢?” “我没有告诉你的必要。——嗯,我们走吧。”这名汉子对着站在宽子旁边的另一名年轻人说。接着,这名汉子到六席房间去了一下。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我想到了最后的手段。我的眼前有一台电烤炉。这时我很快地把电烤炉的插头插到墙角的插座上去。接着,我把脚跟前的一块破布盖到电烤炉上。我的计划得逞时,写有我曾经在这个镇上卖过的保险箱密码的单子再也不存在了。 “来吧。”这名汉子解开系在柱子上的绳端,对着我说:“我现在带你去见我们的头子。” “你终于来了。”梅津顺对我说。 一路上我的眼睛都被蒙着,所以我不知道被带到什么地方来,不过,这好像是一间放补渔网的小木屋的样子。小屋里没有电灯,惟一的光源是梅津顺带着的大型手电筒。这里闻得到强烈的海潮气味,也微微听得到海浪声音。 “太太,你好。”梅津顺微笑着说:“让你受委屈之处,请多包涵。嗯,你们可不能对太太无礼喔。我们这是在谈生意呢。” 宽子被抛在小屋里的白沙上。 远处传来消防车的警笛声。梅津顺耸耳倾听一下这个声音。 接着,他说道 “你确实很顽固,可是,我也是很有耐性的。” 他以前没有说过这一点。不过,这一点我倒不关心。我此刻心里盼望着的是我的家会来个全烧。烧到保险箱里头的东西都变成灰烬的程度。而且这个火警一定会引起警察人员的注意才对。屋子里找不出我们夫妻被焚烧的尸体。失火原因在于电烤炉——这一点大概很快就查得出来了吧?警察当局一定会大大提高警觉的。镇上有保险箱的人随着也会有所警惕吧?这样,保险箱窃案就可以防患于末然。梅津顺好像还没有发觉到这一点的样子。虽然我的房子烧毁了,但我因得以贯彻做人的原则,我心里并没有后侮。 “你看起来蛮镇定的嘛。”梅津顺说道。 “因为我下定决心了。” “下定决心不把密码说出来-是不是?” “确实如此。” 消防车的警笛声越来越大。梅津顺交代一名手下过去看看。 约莫l5分钟后,这名手下跑回来报告说: “这个老家伙的家起火了!” “混账东西!被他动了手脚,你们不知道吗?那座保险箱已经报废一不过,密码一定在这个人的脑子里……对不对,老兄?” “没错。可是,你想用什么力、法查出来呢?难道要解剖我的 大脑不成?” “你如此镇定,原来是这个缘故喂?” “可以这么说。” “这倒是有点棘手,不过也不是绝不可能的事情。这就要看我有没有头脑嘛。” “你准备用什么办法呢?” “要是这个月无法下手,我只有把你留到下个月嘛。” “我想,警方会四处搜寻我们吧?” “或许是吧。”梅津顺悠然地点了一下头:“那我不得不让你吃点苦头了。” 梅津顺的眼睛露出冷酷的目光来。 起先,我不知道梅津顺心里怀的是什么鬼胎。 “你有自己刮胡子的习惯吗?”梅津顺突然问起我奇妙的事情。 “是啊,刮胡子我是自己来的。” “你当然是用安全刮胡刀呀?” “是啊。” “这么说,完全刮胡刀的刀片是你的生活必需品喽?” “可以这么说。这个东西也可以说是凶器哩。” “对。不过,制造这个东西,当然不是为了用来当做凶器使用。厨房里的菜刀以及裁缝用的剪刀也都一样。这些东西被使用杀人或杀伤用的工具时,才称为凶器。以护身为目的而持着的枪支不是凶器。猎枪也是一样。我曾经说过不用武器,可是,你太固执了,我不得不把这武器的范围稍微扩大。我除了言语和头脑之外,现在要使用这个东西了。” 我在梅津顺的手掌上赫然看到一枚安全刮胡刀用的刀片。 “你准备怎么使用这个东西呢?” “我当然不能让你死,所以我是不会动你的粗血管的。刮胡子的时候,不是偶尔会刮伤自己吗?我只给你这个程度的刮伤。看样子,你相当熬得住精神上的痛苦,我现在要看的是你对肉体上的痛苦熬得过的能耐。我相信我的手下对你说过,接受这个试验时,你是有权利随时喊‘暂停’的。” 梅津顺这名绅士真正可怕——我第一次有了这个感觉。他用拇指和食指把刀片夹到几乎看不见的程度后,侠地在我脸颊上划了一下。在这个瞬间里,我并没有感觉任何痛楚,而在片刻后,我知道这个地方已在流血,同时觉得微微的刺痛。 “人的脸部皮肤组织是蛮坚韧的,轻拍几下,流血很快就会止住。” 接着,他把我的裤管卷了起来。 “脚也是比较不会觉得疼痛的部位——” 梅津顺的手在我的腿肚上以纵的方向划了过去。萎时间,在手电筒照射下的这个部位显露出一条白线,片刻后才见到微小的血泡处处冒出。感觉到痛楚是过了半晌之后。 “这枚刀片,我今早才拿出来刮过一次胡子,所以相当锐利。我顺便教你使刀片长久保持锐利的方法。这就是使用后用布或面纸拭去上面的肥皂、水分和油脂,然后不能就这样搁置,而必须不嫌麻烦地用原来的蜡纸和包装纸包回去,使它不接触到空气。这样,刀片的寿命就可以保持很久。后来变得不快时,可以把刀片放进盛了水的玻璃杯里,然后用食指按着刀片的中心部分在玻璃的内壁上来回擦几下。这样,刀片会变得锐利如新。胡子不是特别浓的人,一枚刀片可以使用一个月之久……咦?你还不喊‘暂停’,是不是?” 我喋若寒蝉,不给他半句回话。对付他这种话多的人,我认为沉默应该是最有效的抵抗。 “火烧得怎么样?”听到梅津顺这句问话时,一名手下立刻到外面望望回来。 “那边火蔓延起来了,火势猛烈得很。” “我的天!”梅津顺叹口气说:“害到一些无辜的人,这太不应该了。” 我的房子投有火险,可是,被发现系由投保者纵火,这就领不到保险金。这么一来,我在这小镇不是待不下去了吗?脸颊上的创伤一度不痛后,现在又感觉到刺痛。这大概是汗水流进创口的缘故吧? “我问你——”绅士说:“用这个方式割伤,什么部位最会感觉到痛楚,你知道吗?” “这就是手腕之间的部位,也就是手背和手指。这个部位不但血管多,神经也特别集中。像你靠手工作的人,这一点应该很滑楚吧?” 我以前不知道这一点。不过,人的手比其他任何部位都灵巧,这一点好像可以证明梅津顺所言不假。 梅津顺的手指灵活地动了一下。他没有以直线方式割伤我的手臂,为的是避开血管吧?这一招的确使我痛彻心肺。 “指尖和指甲边缘——这些地方应该是干你这一行的人最重要的部位吧?” “你等一下!” “你现在肯说了吗?” “我说。” “拿纸张和铅笔过来。”梅津顺对着手下说。 “我会说的,可是……” “我不接受任何条件。还有,你千万别想要我。你要是敢骗我,我不但会把你留到下个月底,还会让你遍体鳞伤。来,你现在先说出农会的保险箱密码吧。” 我要是说谎,梅津顺一定很快就回来给我真正的苦头吃吧?他们好像明天要去向这些保险箱下手的样子。可是,今晚发生了一场火警,而且火主夫妇双双下落不明。警察当局一定会发觉个中有蹊跷存在,也会对镇上所有保险箱的安全问题所有戒心吧?这是我惟一的寄望。我已经全力抗拒到底了,现在屈于对方的淫威之下,这还能怪我吗?我发现自己此刻的脑子非常清晰。 “向左边转两次8,再向右转一次l2。最后是向左转三次9。” “现在说钟表店。” “向右转三次6,再向左转……” 我为能够对答如流而自己都感到惊讶。可是,现在已把秘密说出去,此刻对自己的脑力之好惊讶,这有什么用呢?结果,我把十三座保险箱的密码全部吐露了。 “让我吸一支烟吧。” 梅津顺突然行色匆匆地要离开这里的样子。 “可不要忘记带钥匙。”由他对手下喊的这一句话来推测,他们好像已经得到保险箱的钥匙了。 “把这两个人好好捆绑起来。万一被逃脱,这不是闹着玩儿的。” “嗯!等等!你们不是明晚才要下手的吗?” 梅津顺将脸凑到我的眼前说 “我们要动手的是今晚,而且趁着大家正在为火警乱得晕头转向的时候,你的纵火可以说是帮了我们一次大忙。我们说明天要干,这是骗你的话。你的缓兵之计结果派不上用场了。我们的行动计划早就决定了的。如果你说的密码没有错,我们大概不会再见面了吧?天亮后,你们一定会被人发现的。” 他说的一点没有错。这个镇发生了火警是稀罕事,此刻镇上所有的人都赶去看热闹吧?而最要命的是消防队以及警察人员全都到现场去。我这不是为这三名贼实现了一次调虎离山之计吗? 全身被捆绑的妻子,花了老半天时间,在沙地上用蠕动的方式,好不容易移动到我的身边来。然而,在眼前一片漆黑的情形之下,我不知道她在哪里,更不知道她移动了多远的距离。 “亲爱的。”宽了对着我说。这个声音从离我约六尺处传来。 “你没有把真正的密码告诉他们吧?” “我有什么办法呢?何况我没有想到他们今天就要动手嘛。” “我们的房子真的烧掉了吗?” “由他们兴高采烈的样子看,应该是真的才对。” “起火的会不会是别人家的房子呢?” “是我们的房子。那个年轻家伙亲眼看了回来,而且这是我把破布覆盖电烤炉的结果。” “原来这是你干的事情……” “是啊。”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为的是不让他们得到保险箱里的密码单。” “结果还不是一样?我们的房子算是白白烧了。” “结果确实如此。可是,当时我认为这是惟一的方法呀。” “就结果而言,你是告诉了他们这个秘密。” “确实如此。” “你记得上次告诉我的那些话吗?” “你是说我记忆力很好这码子事吗?我确实说过记在脑子里比写在纸条上放在保险箱里安全。当时我认为顾客们保险箱的安全全都维系在我身上。就这一点而言,我虽然是一个毫无可取之处的小人物,而我的生活态度却是非常崇高的。” “你这算是飞来横祸吧。” “梅津顺说过我熬得住精神上的痛苦,却熬不住肉体上的痛苦。” “你被割伤的地方还痛吗?” “还好,只有一点点刺痛而已。其实,刺痛我的并不是这些小小创口,而是我的心。” “你的心……” “是啊。原来我对精神上的痛苦也是熬不过的。这一点我在那个刹那间深深觉到——” “那个刹那里……” “是啊,就在那个时候。” “哪个时候呢?” “就是看到被绑着的你露出雪白小腿的时候。” “想到当时你既惧怕又求助无门的心情,我实在柔肠寸断。 我当时没有以你为重,你一定对我痛恨入骨吧——噢!疼死我了。” “你怎么啦?” 我没有回答她,原来这是眼泪流入脸颊上的创口的缘故。 “其实,我在良心上是苦不堪言的。” “我们赶快想办法从这里逃走吧。”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我们省点力气吧。” 警笛声虽然已听不见,而火警现场的喧嚣声好像传到这里来了。莫非这是我的幻觉吗?我似乎看到了嘈杂的火警现场。这个小镇过去很少发生过大事。现在的这么一场火警,镇上的人们还不潮汐一股地围过来看吗?消防车和警察人员立刻赶到,而群众更是挤得水泄不通。相信家家户户都有人拉开玄关的门,跑出来看热闹吧?家里只留下一些老人、女人和幼童而已。学校的值夜人员和钟表店的儿子一定也都赶着看热闹去了吧?农会事务所相信也唱起空城计才对。所有这些地方的保险箱都在阴暗的角落里静静地睡着。比起火警现场的嘈杂,这些地方又是何等的寂静。这些角落原本有着适合于放置保险箱的寂静气氛。而有一批人正在朝和观众相反的方向行动着。这些人走向的目标是保险箱。当人们从火警现场回到家里来时(说不定是黎明时分吧),保险箱厚厚的门扉可能是开着的吧? “我们赶快设法通知警察才对。” “你别白费心机了。派一些人马到火警现场去维持秩序后,警局里还有可能留守几个警察人员呢?这个人数恐怕比保险箱的数目还少吧?” “我们已经尽了人事,那就听天由命锣?” “要是夏夫在身边,那就好了。”宽子说。 “还不是一样?不,或许更槽吧。幸好那个场面只有我一个人看到。难道你希望让夏夫看到那个场面吗?” “让儿子看到母亲被凌辱的场面——” “我并没有被凌辱啊!” “这我知道。不过,我为夏夫当时不在场而庆幸。如果夏夫在场,你和他中间的一个一定会发疯的。” “亲爱的。”宽子说:“或许是吧?我们一不,我过去的生活太以夏夫为重,而你就太以保险箱为重了。” “结婚这么久,我也开始被叫做老太婆了,可是,我们毕竟是一对夫妻,不是这样吗?” “天有不测风云嘛。” “你想那些人会不会回到这里来呢?” “这很难说吧?如果汁划失败,或者是虽然得手却无路可逃时,他们或许会回到这里吧?” “要是他们回来,我们怎么办呢?” “回来就回来,我们已经管不了这么许多了。” “我心里开始发毛哩。” 时间在无奈的情绪中缓慢地过去。我知道倒在沙地上的宽子此刻焦躁的心情。她除了有单纯的恐惧感之外,心里一定在担忧着纵火的事实一旦被查明后领不到保险金的现实问题。此外,对自己的丈夫被迫站在与顾客为敌的立场,有形无形中成了梅津顺这一票人的共犯也很苦恼。两人的心情已沉重到极点。黎明不晓得多久才要来临哩。 “噢?”宽子突然压低声音说,“好像有人朝这边走过来哩!” 起先我以为这是太太的错觉,后来听出确实有人踏着沙地走过来的脚步声,而且来的人不像只有一两个的样子。 “他们回来了。” “我们怎么办呢?”宽子说。“也许他们正在被警察追踪。要是拿我们当人质,如何是好呢?” “他们也许淮备利用船只从海面逃走吧?” “你能站起来走路吗?” “没有办法。我是被绑在木桩上的。” 我依稀听到夹杂在脚步声中的妻子的呼吸声。这两种都越来越大而且越来越快。我已透过木板墙缝隙看到外面晃动着的手电筒灯光了。 “大概在这里!”外面突然传来喊叫声。 门扉被推开。在这刹那里,我好像看到夜空里的星星。又有声音从对准我们的手电筒灯光的那边传过来。 “果然在这里!人被绑着哪。快!快松绑!” 另外的几个人很快地将绑着我们夫妻的绳索切断和解开了。 “冢原先生!” “我来了。我真担心两位的安危呢。看你们好像没事,这太好了。” “那一伙呢?” “接到火警的报告时,我们立刻动员连轮值休息人员在内的全体人马,戒各了所有有保险箱的地方。结果,这伙歹徒可以说自投罗网,全都被我们逮到。你现在可以放心了。” 我顿时有了浑身疲惫的感觉。 “可是……” “你是想说发生火警的原因,是不是?在那样的场合之下,这是迫不得已的。你的措置并没有不当之处。” “不是蔓延到别人家的房屋吗?” “还好,只蔓延两户而已。” “呃……” 来到外面广阔的海滨沙地上时,我拥抱了宽子。冢原刑警这时靠过来对我耳语说: “警察当局会替你向保险公司说情的。你的火灾保险金应该可以领到全额才对。” 这是我人生过了大半辈子后,第一次遭遇到的危险。这场灾难全由那令人难以消受的黄昏后的酷暑所带来的——我想。 ------------------ 郁子的侦探小屋出品 颖颖扫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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