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课长说想要见你。” 听到宫崎刑警这么说,田岛感到自己的表位霎时僵硬起来,他猜得出课长要说什么。 田岛知道警方正在追查昌子,搜查当局的矛头不再指向片冈有木子或绢川文代,而是指向昌子。田岛也知道中村副警部去了一趟岩手,不仅是田岛,连其他报社的记者也都知道中村副警部的岩手之行,只是不知道他赴岩手的理由。只有田岛知道其中的理由,若换成是以前,早就为了争取独家新闻而死命地四处采访了,但此事牵扯到昌子,他根本没那个心情。 来到课长室的门前,其他报社的记者半认真半开玩笑地对田岛说道: “私底下做交易,太狡猾了吧。” 当然,这只是玩笑话,但田岛听起来却感觉像在讥讽般刺耳。 在课长室里,课长与中村副警部都到了,只等田岛一人。 “请坐。” 课长请田岛坐下。 田岛坐下后,习惯性地取出摘要纸,等他察觉后,不禁露出苦涩的表情,因为今天接受询问的人正是他自己。 “警方有事相托,所以才请你来。”课长说道。“当然,警方既无意也无法强迫你和我们合作,只是希望你尽可能予以协助。” “我会尽量配合。” “你知道警方如今正在追查谁吧?”中村副警部问道。 “我知道。”田岛用僵硬的声音回答。“即使我说不知道,恐怕你们也不会相信吧。” “警方正在追查山崎昌子。”课长用慎重得可笑的语气说道。 当昌平的名字由课长的嘴中说出时,田岛立即感到一阵不安,仿佛昌子已经成了遥远的不归人。对课长及中村副警部而言,昌子并非身心稚嫩的年轻女孩,而是典型的嫌疑犯。 这是理所当然的,但田岛却对此产生一种莫名的反感。 田岛默默地点燃香烟,或许是喉咙干涩的关系,烟味变得异常辛辣。 “我明白你的心情,”课长继续说。“也了解你的微妙立场及苦衷,然而,警方却有不得不尽的义务,无论如何我们必须侦破杀人案件并逮捕凶手。” 烟味变得越来越苦涩,田岛将长长的一根烟丢进桌上的烟灰缸。 “警方认为山崎昌子是杀害久松的凶手。” “胡说!” “你自己也在怀疑她。你调查过她的存折,知道她在十月二十六日提领了十万元。” “你派宫崎刑警跟踪我而做了调查,是吧?” “是的。此外,警方还做了其他调查。我们比对过山崎昌子和在三星银行上野分行汇出二十万元的戴太阳眼镜女子的笔迹,证实是同一人的笔迹。是她遭到久松勒索而在十月三十日支付了二十万元。” “换句话说,山崎昌子有杀害久松实的动机。”中村副警部替课长补充说明道。 “可是——”田岛说道。 “并非只有昌子一人遭到久松的勒索,对吧?片风有木子也是其中之一,再说酒吧的妈妈桑绢川文代虽然情况不尽相同,但也跟遭到勒索设两样吧。除了这两人之外,或许还有其他人遭到久松的勒索呢。就拿他公寓的邻居来说,或许其中就有人恨不得杀死他啊。” “警方对此也做过调查。” 中村副警部露出苦笑答道。 “也到青叶庄探听过,该做的调查全做了,经过层层过滤后,箭头直指山崎昌子。” “但警方原本不是锁定了片冈有本子吗?” “我承认原本是锁定她,但是你洗消了她的嫌疑,你作证说青叶庄管理员田熊金是死于他杀而非自杀。若两案是同一凶手所为,则片冈有木子就是无辜的,所以——” “所以就断定昌子是凶手吗?” “不是断定,警方只是在调查而已。” 中村副警部谨慎地说道。 “警方也调查了山崎昌子在田熊金遇害当天的不在场证明。” “结果她的不在场证明呢?” 田岛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语气问道,但声音却不由自主地轻微颤抖。为了掩饰心中的不安,他叼上第二根烟。 “当天她未向公司请假,但她在中午过后早退,理由是腹痛。”中村副警部说道。 “青叶庄就位于山崎昌子上班路线的途中,只要早点起床,不需请假也有可能将牛奶瓶调包。至于早退一事,警方认为,是她想绕去青叶庄确定田熊金是否已死,同时摆放“阿尔多林”的空瓶,并且再度将牛奶瓶调包。” “有证据吗?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是昌子将牛奶瓶调了包——” “很遗憾,警方尚未掌握任何证据。” “既然如此,怎知她不是真的腹痛而早退呢?” “她的同事劝她到公司的医疗室看医师,但她拒绝了。” “那又怎么样呢?”田岛用干涩的声音说道。“有时我头痛或腹痛,也不愿意去看医师啊。退一步来说,假设她是装病早退,仅凭此就断定她涉嫌,这未免过早下结论了吧。因为她还年轻,有时遇到想看的电影,装病早退也算不了什么。” “我明白你为她辩护的心情——” “我不是在为她辩护。”田岛提高了音量。 “不论情况对昌子多么不利,她也绝非凶手,因为昌子不可能杀死久松。久松遇害的当天,她跟我在一起,一直在一起,听到久松的惨叫时,她就在我的身旁,又怎么有办法杀死久松?” “我反复读了许多遍那份证词记录。”中村副警部面有难色地说道。“因此才希望你能合作。” “莫非你认为我为昌子而做了伪证?如果你们如此怀疑,那就大错特错了,我的证词并无半句虚假。” “起初警方怀疑你做了伪证,因为久松死时,旁边只有你跟山崎昌子两人,只要你们事先套好供词,就有可能编出任何巧妙的伪证,但如今警方并不认为你做了伪证。” “我本来就没有说谎。” “然而,有可能你在证词中遗漏了些什么,这是很有可能的。” 中村副警部紧盯着田岛的脸孔,将背部靠在椅背上的课长也味着眼凝视着田岛。 中村副警部又说: “警方认为,当天的案件是由凶手一手精心策划的。凶手按照计划选择三角山做为杀人现场,同时将久松诱至当地,而且还选择了你来制造不在场证明。” 中村副警部只使用“凶手”一词而未指名山崎昌子,然而,很显然他是一面在脑子里想着她的名字,一面叙述。 “换句话说,警方认为你是被凶手利用了。” “昌子不是那种女人!” “如果不是,那当然最好。但不论任何人,只要犯了杀人罪,警方都必须加以逮捕。” “这我当然明白。” “既然如此,就请你跟警方合作吧。” “但昌子真的不是凶手。” “在下断言之前,请你再看一遍你的证词记录,好吗?” 一直默默不语的课长低声开了口。中村副警部取出一份打字的文件,摆在田岛面前。 田岛瞄了文件一眼,说道: “再看也是一样,我并没有说谎啊。” “这我知道。”课长依然低声说道。“并非要你更正,只是请你再看一遍。” 田岛莫可奈何地拿起文件翻阅。 在扫瞄文件中的铅字时,十一月十五日当天的情景在他的脑海中鲜明地苏醒过来。 昌子的微笑、遍洒的晚秋阳光、满山的层层红叶、错误的路标、林荫隧道、昌子的白色毛衣、男人的惨叫声、久松的痛苦神情……这些景象—一掠过他的脑海。 证词记录上并无疏漏,不,只有一处疏漏,但他认为那是私事,与案件毫无关系。 “如何?有什么遗漏之处吗?”中村副警部问道。 “没有。” “真的吗?不论是多么小的遗漏,也请你告诉我,好吗?” “记录上未记载我替她拍照一事,但这是私事,没必要写进去吧?” “不,还是请你说出来。你管山崎昌子拍了几张照片?” “只有一张。” “地点呢?” “在林荫隧道中。她的鞋子里跑进了小石头,我趁机拍下她蹲着取出小石头的镜头。” “林荫隧道中吗?” 中村副警部的神情变得凝重。 “请再详细说说当时的情景,好吗?那一带很狭窄,应该容不下两个人并肩而行吧?” “我走在前面。” “然后呢?” “我朝后头说话,却没听到回答,转头一看,发现她正蹲在地上,她说小石头跑进鞋子里。由于她的蹲姿十分好玩,所以我便拍了一张照片。” “这么说来,在你说话与转过头的这段时间,山崎昌子并不在你的视线范围喽?” “当然啦。” 田岛鼓起脸颊。 “那段时间只有两、三分钟。再说,久松实被杀是在我跟昌子穿过林荫隧道之后,那时候的两、三分钟应该与此案无关。” 中村副警部默默考虑了一会儿后,说道: “其他还有什么忘了说的地方吗?” “没有。”田岛用僵硬的声音答道。 “总之,杀死久松的人不会是她。如果警方将她逮捕,那么我会站上证人台,为她的清白作证。” “在谜团未解之前,警方不会逮捕山崎昌子。”课长镇静地说道。 “只是警方觉得十一月十五日的案件有可能是山崎昌子一手导演的。警方认为,选定三角山及错误的路标全是为了谋杀久松实而精心策划出来的,警方打算证明这一点。” 离开课长室时,田岛的脸上残存着阴郁不安及激动。 课长说,这全是山崎昌子一手导演的。 田岛对此无法置信。他不认为、也不愿意认为昌子会为了杀死久松而背叛并利用他。这全是警方的臆测之词,为了掩饰之前的失败行动,所以警方想拿昌子当牺牲品。想到这点,田岛觉得自己根本无须理睬警方的行动。 “然而——” 田岛仍难免不安。他一方面相信昌子的无辜,一方面却又对内心深处的疑惑与不安感到无法释怀。 案件发生之初,田岛丝毫未对昌子起疑心,在那一瞬间,怀疑这个字眼跟他完全扯不上关系,杀人事件跟山崎昌子根本就存在于两个不同的世界。 但在瞧见久松实存折的那一刹那,他的信心开始动摇了。 那一刹那所产生的疑惑与不安至今仍持续存在,而且越来越膨胀。 所谓只要爱得够深,就不会产生怀疑,那只不过是爱情神话罢了。田岛至今仍深爱着昌子,但他却无法抹去心中的疑惑。 离开搜查本部后,田岛便往新宿走去。 他想要再走一趟与十“月十五日案发当天同样的旅程。 并非他相信课长及中村副警部所说的话,而是他想要驳倒警方所咬定的“精心策划”一这个字眼。 抵达新宿时是十点半,虽然比那天晚了三十分钟,不过时间并非问题,而且气候也跟那天不一样,若想重复跟那天完全一样的过程,那是不可能的。 百货公司地下室的京王新宿车站跟那天一样,在日光灯的照射下散发出苍白的光亮。 田岛在售票口前面停下脚步,抬头望着贴在墙壁上的沿线指示图,图上标有各站站名,站名底下则绘有简单的名胜插图。 案发当日,昌子说因为觉得“圣迹樱丘”这个站名最浪漫,所以才买了到该处的车票,难道这也是“精心策划”好的吗? 田岛逐一查看从新宿到终点站八王子之间的站名,让他觉得“浪漫”的有好几个。 芦花公园 杜鹃花丘 多磨灵国 分倍河原 百草园 平山城址公园 另外还有几个有趣的站名。然而,若与“圣迹樱丘”相较,究竟哪个比较浪漫呢?田岛自己也说不上来。何况每个人的感觉各有差异,就站名这件事而论,实在无法认定昌子的话是经过精心策划的。 田岛将视线从墙壁上的沿线指示图移到观光服务处。 昌子曾向田岛说,她问过服务处的人,得知圣迹樱丘有一座适合上班族攀登的矮山——三角山。难道这事也是精心策划过的吗? 田岛举步走向服务处。 大片的玻璃门上用金漆写着“京王新宿观光服务处”。由于是玻璃门,所以从门外便能瞧见里头有三名职员正拿着手册对询问者解说。 推开门踏入里头,一股闷热的暖意扑面而来,暖气似乎太强了。 田岛瞧见一名空闲的男职员,便开口向他表示自己想知道有关圣迹樱丘的资料。 “该站的名胜有延命寺、熊野神社及金刀比罹神社等。当然,还有圣迹纪念馆。”年约二十二、三岁的年轻职员用读稿般的声调答道。 “另外还有鸟兽实验场、三条实美候的别墅‘对鸥庄’。该处取名为樱丘,是因为那一带的丘陵自古便是樱花胜地,在万延元年,村人还新植了三百六十株樱花树——” 田岛默默聆听男职员的解说,但一直到最后他都没提到三角山。 “听说那里有一座叫做三角山的矮山。”田岛问道。 “是的。”男职员点头道。“视野虽佳,但没什么名气,也没有樱花。” “所以你们并不推荐喽?” “嗯,是的。” “听说三角山是座适合上班族攀登的山,真的吗?” “适合上班族攀登?” 男职员反问了一句,然后闪现出一抹笑意。 “我没去过,所以不清楚是否适合上班族攀登。” “我的朋友说,上一次你们服务处这样告诉她的。” “我们服务处吗?” 男职员似乎觉得很不可思议,他不记得曾那样说过。他向另外两个人询问,但他们也是同样的表情。 “第一,我想我应该不会向询问者介绍三角山,因为圣迹樱丘当地名胜古迹多得是。” “我的朋友说,是十一月十五日在这里听到你们推荐的。” “这就怪了。”男职员歪着脑袋,不解地说。 “这个服务处是在半年前成立的,一直都只有我们二个人,但我们不曾向人推荐过三角山是座适合上班族攀登的山,会不会是弄错了?” “可能是吧。”田岛用阴郁的声音答道,他没有其他的话好说。 “您的朋友是不是在三角山受了伤什么的?”男职员问道。 田岛摇摇头。 “不,她说是一趟快乐的健行。” 田岛感到胸口好像裂开了一个大洞。 昌子说三角山是服务处推荐的,这显然是个谎言。 昌子事先就知道那座山。 (然而,也不能光凭这点就怀疑她。) 田岛企图说服自己,假装没听过三角山,或谎称三角山适合上班族攀登,可能只是她孩子气的想法,希望让两人的假日更富情趣。 田岛自己也有过类似的经验,那是跟昌子一起乘坐云霄飞车时。他以前就坐过,但却对自己谎称自己是生平第一次坐,他从说谎之中得到一种小小的乐趣,昌子或许也是基于相同的心思吧。 其实,这两者之间有极大的差异,但田岛却故意视而不见。以云霄飞车之事来说,那是一种天真的谎言,而三角山健行却扯上了杀人事件…… 然而,他无法永远欺骗自己。 田岛买了赴圣迹樱丘的车票。 电车跟那天一样空落落的,车厢内弥漫着一股懒洋洋的气氛,完全没有尖峰时间所感受到的蓬勃朝气。 电车开动后,田岛便闭上了眼睛。 他想利用抵达之前的这段时间想一些快乐的事。 田岛试着想像自己和昌子结婚的景象。这桩事件迟早会结束,只要找出真凶(当然不可能是昌子),那么事件便告结束,结案之后,自己马上就跟昌子结婚。 田岛在心底反复地念着结婚这个字眼,然而,在此之前让他觉得无比美妙真实的这两个字,此刻竟然只带给他难以言喻的空虚感。 田岛感到一阵惊慌。 在内心尚未恢复平静之前,电车已经驶抵圣迹樱丘车站。 天空乌云密布,铅灰色的天空己是冬季景象。一踏上冷冷清清的月台,便见到在右手边多摩川的方向有焚烧枯草的烟雾冉冉升起。 田岛步出剪票口。在那一天买底片的相片冲洗店里,老板正无聊地翻着周刊,空地上有孩童在升火取暖,好一幅悠闲的景致。那桩事件在此地已经被遗忘了吗? 田岛循相同的道路缓步而行。 昌子曾在这条路上和田岛手牵手、身体相依相偎而行,难道那种亲密态度也是为了避免地回头看而伪装出来的吗? 田岛心中极不愿意这样认为,就宛如那天灿烂的阳光一样,他相信那是她爱意的表现,然而…… 出过问题的路标已经改正过来了。 四下无人,田岛朝着林荫隧道前进,脚底下堆得厚厚的枯叶发出沙沙声。那一天,枯叶是否也曾发出沙沙声?他记不太清楚了。 红叶季节已经结束。 田岛停下脚步,昌子的鞋子跑进小石头的地方大概是这附近吧,他想不起正确的位置。田岛蹲在枯叶上,由于枯叶堆积得很厚,所以地面被遮盖住了。 那天昌子穿着一双乳白色的低跟鞋,鞋子看起来很合脚,但也不能就此断言不会有小石头跑进鞋子里。 小石头是有可能跑进鞋子里。 然而,田岛的脚底下全是枯叶,根本看不到一颗小石头。 他用双手扒开层层枯叶,赤褐色的地面露了出来,但全是黏土质的土地,找下到任何一颗小石头。 田岛的脸上浮起一抹惊慌。他慌张地站起来,环视四周,试图寻找一处小石头较多的地方,但在林荫隧道中净是枯叶厚毯,找不出任何可能造成小石头跑进鞋内的地方。 难道连小石头跑进鞋内也是谎言? 疑惑袭上田岛的心头。然而,那天跟今天不同,那天是红叶灿烂的季节,或许枯叶不像今天堆积得这么厚。 田岛拍落沾在裤子上的枯叶,然后往车站的方向折回。 当时田岛曾替昌子拍照,因为用的是彩色底片,所以只要将底片插入幻灯机里放映出来,或许就能弄清楚当天的枯叶究竟有多厚。 返回公寓后,田岛立即从壁橱里取出那台中古的幻灯机。 天色还很亮,田岛将窗帘拉上,房内立即变暗了。 田岛用图针将一张新床单固定在墙上当荧幕,随后将正片插入幻灯机,打开开关后,鲜明的色彩立即在简易的荧幕上扩大开来,他谨慎地调妥焦距。 昌子模糊的脸孔霎时变得清晰。 她的白色毛衣与红叶的艳红形成极美的对比,蹲在地上的她用右手拎着一只乳白色的鞋子。 田岛的视线自然而然地望向昌子的脚下。 枯叶已经堆积起来了,虽然不像今天这么厚,但那天确实已堆积着一层枯叶。 田岛感到自己已被彻底击溃,当他正想关掉幻灯机之际,突然发现荣幕上有个奇怪的东西,令他不禁缩回了手。 那是一根线。 有一根细细的线横过昌子的背后,线的高度刚好在膝盖附近,由于昌子蹲着,所以那根线只露出了一小段,感觉上似乎是横在背后。 看起来是一根赤褐色的细线。如果出现在黑白照片中,细线可能会融人景中而看不见,但因为拍照时使用的是彩色底片,所以细线与背景产生了微妙的颜色差异,因而一眼就能看出来。何况正片经过幻灯机放大了许多倍以后,颜色更是一目了然。至于交给昌子的那张照片,因为尺寸太小,所以田岛并未注意到那根线。 (那是什么玩意?) 田岛凝视着银幕上静止的画面。 宛如一条被拉长的橡皮绳或细麻绳,但又有点像是细铁丝。那根线绷得很紧,简直就像是一条拉得满满的弓弦。 (如果脚碰到了那根线,会如何呢?) 想到这里,忽然有一种不祥的念头涌上田岛的心头。 陷阱! 这个字眼跳入了他的脑海,是捕兽的馅饼!只要稍微经过改良,应该可以变成足以让刺刀刺入人体的陷阱。 田岛记起来了。案发当天他曾为不断弹跳回来的树枝所恼,今天他行走在林荫隧道时也遇到同样的情况。 如同用弓射箭般地将刺刀射出,那处场所多得是像弓一般的弹性枝条,而那条赤褐色的线不正是扳机吗? 横拉在膝盖高度的一根线,若有人走过,脚一定会碰到线。如果是普通的场所,人们可能会注意到那根线,但那里的光线幽暗,再加上注意力被反弹到脸上的枝条分散,所以无暇顾及脚下。 田岛想起杀死久松的那把凶器。根据警方的公布,那是一把用细长挫刀改造成的刺刀,刀刃被涂成墨黑色。 当初听到警方的公布时,田岛对于凶手为何不辞辛劳地使用手工制的刺刀颇感费解,如今想起来,他觉得其中的理由极为明显。 对凶手而言,使用普通的刀子当凶器是行不通的,必须是像箭一般能刺进人体的细长刺刀。至于涂黑刀刃,显然是为了避免刀刃的反光曝露出陷阱的位置。警方也公布了刺刀上有一手工制造的护手,这护手的功用大概就是用来张挂陷阱的吧。 田岛知道昌子出生在熊狸频频出没的东北山村。在十九岁赴东京之前,一直都在家乡生活,当然可能懂得如何在山中设下捕兽的馅饼。而且凭她的聪明程度,想要将之改造成一组杀人的陷阱并非不可能之事。 或许昌子真的杀了久松。 然而,陷阱又是如何装设的呢? 是假借小石头跑进鞋内,趁着蹲下之际设好的吗?应该不可能,因为蹲下来的时间只有两、三分钟,不可能够用来装设一组杀人用的陷阱。 陷阱是事先就设好的。 田岛当天十点跟昌子在新宿碰头,只要昌子早点起床,应该有足够的时间前往三角山装设陷阱,或许她也顺便将路标的指示弄反。 当田岛走过时,既无刺刀飞来,脚下也未碰触到任何东西,因为在那个时刻,扳机的部分并未套上去。 等田岛通过之后,昌子假装小石头跑进鞋内,蹲下来将扳机装置,也就是那根线张挂在膝盖的高度。因为只是如此简单的动作,所以有两、三分钟也就够了。 结果是久松中了那个陷阱。 田岛再度将视线投向银幕。昌子为了拍照之事而娇嗔,直说要讨回底片,原因并非是嫌拍照的姿势不雅,而是担心陷阱会被摄人照片中。 然而,在久松实遇害后,南多摩警署的众刑警应该也曾仔细搜索过林荫隧道,可是并未发现任何陷阱的痕迹,甚至连根绳子也没捡到。 (为什么呢?) 答案立即就解开了。 田岛攀下山崖到久松跌落处的那段时间,只有昌子独自一人在崖顶,那段时间应该够她处理掉陷阱了。何况还有那个袋子,那个袋子除了装三明治及海苔寿司之外,再装些绳子、铁丝等,应该还绰绰有余。 田岛关掉幻灯机,但却没心情拉开窗帘,只是抱着头,一动不动地坐在幽暗的房中。 翌日,田岛再度前往圣迹樱丘,他觉得非去不可。 跟昨天的阴沉天气恰好相反,今天是个晴朗的冬日,但寒风冷冽。 三角山依然静寂如常。 怀着比昨天更沉重的心情,田岛走进林荫隧道,脚底下的枯叶依然发出沙沙声。 纠缠交错的树枝再加上仅容一人通行的窄路,令田岛有一种后见之明,觉得此处正是装设杀人陷阱的绝佳场所。头上全是浓密的枝叶,若不用手拨开,简直寸步难行,一不小心,又有柔软的枝条反弹到身上,在注意力分散的情况下,既无暇注意陷阱,通路又狭窄得连避开刺刀的空间也没有。 问题是,如何调整陷讲,使得刺刀刚好能刺中心脏部位呢?究竟是以什么当基准来装设陷讲的呢? 由于解不开这个谜题,所以田岛才想再度赴现场调查。 或许某一树枝或树干上会留下绳子的磨痕,他想查明这一点。 一面受反弹回来的枝条所恼,田岛一面仔细地查看茂密的杂木林。 有了!在一株细而坚韧的村干上有一处绳子的磨痕,若非刻意寻找,绝对不会有人注意到这道轻微的绳痕。 没有发现后的喜悦,取而代之的却是无比的绝望。杀死久松的凶手果然是昌子。就像课长及中村副警部所说的,那天的约会全是昌子精心策划的。 田岛又忆起,久松边淌着血边以游泳般的姿势出现时的情景。他记得清清楚楚,久松的脸孔因痛苦而扭曲,两手就像求救似地向他伸出,那双求救的手——不,或许并非在向田岛求救。久松在当天被昌子诱至三角山,原本以为昌子会单独前来,不料却带着田岛一道出现,依常理判断,当然会想尾随。 尤其久松是一个喜欢挖掘他人秘密的男人,而且性格又阴沉。昌子显然早就将这些计算在内,因而在该处设下了陷阱,久松果然被诱进了陷阱,在刺刀刺入胸前的那一刹那,久松必然明白自己中了昌子的圈套。如此看来,向前伸出的双手并非是向田岛求救,而是想抓住跟田岛在一起的昌子。 田岛穿过林荫隧道,来到久松当时滚落的崖顶,跟当时一样,山白竹依然浓密。 田岛茫然地从崖顶往下望。 就在此时,底下的山白竹丛中突然传来巨响,田岛惊骇地睁大了眼睛。 从摇晃的山白竹丛中出现了一张男人的面孔,那是身穿一袭旧雨衣的中村副警部。对方瞧见田岛,似乎也略感惊讶,但随即露出笑容,缓缓地攀上崖顶。 中村副警部的双手满是污泥,他边拍落泥巴边望着田岛。 “见到你出现在此处,就知道你大概明白山崎昌子是凶手了吧。”中村副警部说道。 “她设下陷阱杀了久松。由于凶器是涂黑的刺刀,加上她的家乡有熊出没,所以让我联想到陷阱。再者,岩手所流传的民间故事‘猎人万三郎’也是一道提示,那是一则猎人用矛杀熊的故事,那把刺刀就是矛。正如同猎人万三郎将熊驱入无路可逃的竹材小径一般,她将久松诱入这林荫隧道中——” “陷阱之事我知道。”田岛用干涩的声音答道。“所以我才会到这里来。”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必多说了,虽然同情你——” “不必同情我,倒是你刚才在山崖下做什么?” “我在寻找稻草人。” “稻草人?” “没错,稻草人。” 中村副警部望着田岛,得出笑容答道。 “我从南多摩警署得知,附近的农家在案发前几天遗失了一个稻草人,当时我觉得此事与本案无关,老实说,我还认为南多摩警署提供了无聊的报告呢。然而,若是山崎昌子利用陷阱杀了久松,那么稻草人遗失一事便有重大意义。我想你已经明白,凶手必须事先练习,以确定刺刀能准确地刺入久松的胸口,所以利用与真人同样大小的稻草人当做练习靶子。” 田岛心中最后的疑点也获得了解答,事到如今,昌子已经无路可逃。 “那么那个稻草人呢?” “找到了。”中村副警部愉快地答道。 “就在这下面,藏在山白竹丛里,稻草人身上还留有多处刺刀刺过的痕迹。” “另外还有一件先前疏忽掉的事,这事也是南多摩警署特别提出来的,但我却也认为与案情无关,所以未提出检讨。报告说在案发后的三、四天,附近农家的小孩吃下捡来的海苔寿司而引起食物中毒,在接获报告的当时,我就该想到山崎昌子携带的那个袋子。” “要装设陷阱,得准备坚韧的绳子或橡皮筋,然而,南多摩警署调查过现场后,并未找到这些物品,为什么呢?因为被山崎昌子藏起来了,就藏在那个袋子中。然而,如果袋子鼓鼓的话,恐怕会引起你或南多摩警署刑警的疑心,所以她才将袋中的海苔寿司丢弃。案发后的三、四天全是难得的秋老虎天气,所以孩童吃了捡来的寿司便引起了食物中毒。” “证据已经齐备,虽然同情你,但我必须逮捕山崎昌子,罪名是涉嫌杀害久松实与田能金。若你想阻挠,便会以共犯的罪名遭到逮捕。” ------------------ 郁子的侦探小屋出品 |
|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