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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濑是开黑色宾士客货两用车300TE到我的住处,把车停在伊势丹的停车场。付过四小时的停车费后,成濑在靠明治街的出口等待管理员指挥,并问我:“是在K市吧?” 我颔首。 成濑默默让车向前滑动。 耀子自立之后,她母亲仍在东京郊外的K市市立幼稚园担任营养师。从我读高中以前她就从事这项工作,可能已经做了将近三十年。 沿路并没有严重塞车,下午四点过后抵达K市。沿青梅街道向西前进约三十分钟,倾盆的雨势止歇了,有些地方甚至出现西斜的阳光。一旦转晴,气温急遽上升,我卷起换过的白色长袖衬衫衣袖。 成濑把车内的冷气转强,疲惫、忧郁的表情未变。 耀子的母亲若未搬家,应该是住在大型高尔夫练习场旁边。虽然住在附近,但我从未去过,只是当耀子讲起她母亲住在那边时,我想起该处的确有好几栋公寓。 不久,前方右侧出现那座大型高尔夫练习场。左侧的停车场沿着果岭的护网而建,右手边的住宅街则有数栋公寓。 可能是突然放晴的关系,虽然是星期天,练习场的停车场仍有空位。成濑擅自将车停入其间。在漂亮的私家轿车群中,成濑的客货两用车沾满泥污,非常醒目。 “成濑先生,我要假装是顺道过来玩,希望你配合。”我不希望耀子的母亲担心,语气严肃的对成濑说。 “嗯。”成濑善解人意的颔首,笑着指指后座说:“那你要不要带高乐夫球杆袋?” 我转眼一看,后座上倒放着成濑的高尔夫球杆袋,踏脚垫上还放着高尔夫球鞋。 “这样似乎太做作,倒不如买点饼干糖果之类的礼物。” “没错。” 我们环视四周,附近是新兴住宅街,什么商店都没有。 “算了,空手拜访也无所谓,反正还不知道她在不在家呢。” “耀子是在这里长大的?”成濑一边望着在预售屋的狭窄玄关前嬉戏的小孩一边问。 “我想是吧,高中时代我并未和她深入交往,但她讲过常在高尔夫练习场旁玩。” 成濑一言不发,凝视着高尔夫练习场果岭上点点的白色高尔夫球。 “成濑先生,你有孩子吗?” “有,一个女儿。” 我试着想象他女儿的长相。女孩子通常长相像父亲,如果孩子貌似成濑,可能不会很可爱吧。耀子应该也想象过这件事。我忽然很在意成濑的妻子和耀子之间有过怎样的接触。 我们绕过高尔夫练习场右边一大圈,走向公寓。开始走之后才发现距离相当远。我一边走一边望向练习场的绿色护网,它看起来像个巨大的鸟笼。练习场中央有个喷水池,以便将球由排水口收集起来。球的飞落处是平缓的斜坡,打到山丘上的球如雨滴般落下来,令人百看不厌。入夜后在七彩光线映照下一定很美。 好不容易到达公寓群。经询问附近公寓走出的家庭主妇,得知耀子的母亲仍居住在此,是在最内栋的二楼边间。我和成濑静静爬上楼梯。我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希望耀子不在这儿,能避开成濑,另一方面又希望耀子人在这里,以便能尽早解决这项麻烦。 来到房门前,我凝神静听,想确定是否能听到谈话声,但房内一片寂静。成濑按捺不住,伸手按门铃,两次、三次,门内没有回应。 “好象不在家,莫非……”成濑望着我,似乎怀疑耀子的母亲也一同潜逃了。 “她不是那种人。她是位耿直的公务员,连耀子都很不满吧。” 这时,一位中年妇女牵着黑色自行车,从高尔夫练习场方向往这边走来。 我对成濑使了一下眼色,快步下楼,叫道:“伯母。” 耀子的母亲讶异的看着我,微笑道:“啊,原来是美露。” 她的笑容酷似耀子。她身材娇小,体态优雅,身穿朴素的灰色夏季套装、长统靴。自行车篮里放着折叠整齐的深蓝色雨衣。和耀子灿然引人注目的容貌相比,她文静而不显眼。 “好久不见了。” “是啊,令尊好吗?” “嗯,去年退休,到北海道养老了。” “是吗?他还不到养老的年纪吧。”耀子的母亲一边朝成濑颔首打招呼,一边轮流望着我们,露出笑容,可能以为成濑是我的男朋友吧。 “我们刚好来到附近。对了,正子最近好吗?” “咦?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啊。她最近连电话也没打给我呢。” “是吗?她似乎很忙,我和她也不常见面。伯母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我假装若无其事的问。 耀子的母亲沉吟道:“那孩子去了一趟德国,对吧?回来以后带了一些纪念品过来,之后就没再见到她,后来又来过一次电话。同样住在东京,却总觉得那孩子好象一直无法安定下来。”说着,耀子的母亲笑了。 无法安定下来?不,是可以安定下来却不想。 “以那种羞人的模样抛头露面,又尽写些什么皮鞭、蜡烛之类的东西,让我在这边都抬不起头来。” “那是很了不起的作品呢。” “是吗?但我是公务员,对我还是有点困扰。” 耀子的母亲不停的抱怨年轻的保姆怎样讽刺她、市政府社会福利课的人怎样讥笑她,我笑着敷衍了几句。 成濑偷偷以眼神向我示意,我打断她的话。“有空我会再来拜访,请帮我问侯正子。” “不进来喝杯茶?” “不,下次吧。” “是吗?”我和成濑向她道别后,走向停车场。她目送我们离开,突然开口道:“美露小姐。” “嗯?”我回头。 耀子的母亲仿佛一切了然于胸,温柔的对我说:“你已经完全康复了,真好。” 我立刻发觉她是指成濑陪在我身旁。她完全不知道耀子身上发生的事,或是耀子面临的困境,只想到我身上发生的悲剧而关心我。我内心一阵痛楚,勉强回答:“谢谢。” 回到车上,我深叹一回气。“耀子好象没来过。不过,也许应该进去看看才对。” “不,不必了。”成濑心事重重的望着外观大同小异的公寓并排的住宅街。 “也对。耀子的母亲个性耿直、狷介不阿,耀子平常很少来找她,一定也没有和她联络。” “可是,她和耀子很像。”成濑一边说一边以熟练的动作启动引擎。 “嗯。”我表示有同感,并且想:她们什么地方像呢?等我想到是“内在的温柔”时,车子已经离开我和本名宇野正子的耀子曾经共同生活过的市街。 耀子和我都是单亲家庭,她家是母女,我家是父女。从各方面来看,我们是对比。 耀子的父亲在耀子三岁时和她母亲离婚,另组家庭,所以耀子有两位同父异母的兄弟,只是断绝音讯,形同陌路。耀子和任职市立幼稚园的母亲共同生活,但却在不同的幼稚园上学。 “我妈个性太一板一眼,我明明应该读她任职的幼稚园,她却说不想公私混淆,故意让我读别家幼稚园,简直太傻了。这样她必须花时间接送我,又让我很寂寞,根本一无好处。她的这种坚持,最后只是让自己吃亏。” 精明能干、凡事讲求效率的耀子,觉得母亲这样做很荒唐。她对母亲的爱胜人一筹,却也十分叛逆。 耀子和母亲的关系爱憎非常激烈,而且时常摆荡不定,但不管是爱是恨,她和母亲紧密的关系令我羡慕。 我则是因为中学时代母亲病殁,之后就和父亲相依为命。父亲在我目前居住的处所设立事务所,经营侦探调查业务,收入相当丰厚,为我雇了好几个佣人。但他为我做的事就仅止于此。 所以,母亲死后家里的生活并没有困难,只不过我必须自己设法排遣寂寞,譬如读书或泡电影院。不久,我邂逅了后来成为我丈夫的博夫,高校时代总算过得快乐多了。现在我当然能够了解,父亲当时光是填补内心的寂寞就已自顾不暇了。 坦白说,我和耀子在高校时代几乎完全不相识。我理所当然的读升学班,而耀子则是读为数希少的就业班。听说她高校毕业后在某家信用合作社任职,不过我沉浸在爱河中,对和自己方向不同的同学毫无兴趣。 和耀子重逢纯属偶然。大学毕业后,我进入银座某大广告公司工作,每天过着忙碌的生活。有一天,我到公司旁的百货公司买午餐便当,在地下楼的小吃街犹豫着该买什么时,有人大声叫我。 “村野,你是村野吧?” 我回头一看,卖天妇罗的老店橱柜后站着一位穿白色围裙的店员,那就是耀子。 “你是宇野?” “是啊,好久不见。”耀子高兴的露出皓白的牙齿。 “你在这儿工作?我完全不知道。” 这个地下小吃街我来过很多次,却从未注意到她。 “嗯,这个星期才开始上班。我离开信用合作社了,这边是兼差的。” “哦。”对于我这个社会新鲜人来说,化妆得很漂亮、手脚俐落的销售货品的耀子,感觉上非常成熟。 “你在哪儿工作?” 我说出公司名称时,耀子眼睛一亮。 “我目前正在学写作,如果有我能够帮忙的工作,请多多指教。” “你真能干。”被耀子的气势震慑,我情不自禁的说。她浑身散发出一种天下无难事的自信和气魄,非常耀眼。 “这个你带走。”耀子悄悄递给我事先包裹好的炸天妇罗和几个炸蔬菜。 “这么多不好吧?” “没关系。” 耀子豪爽的笑着挥挥手。不知何故,我的心情也愉快了起来。 过了一段时间,我又到卖天妇罗的摊位去,但是耀子已经不在了。我正担心,不知她怎么样了,却又在出乎意料的场所和她碰面了——耀子出现在我公司的会议室。 我以敬陪末座的身分进入会议室时,吃惊得连话都讲不出来,因为耀子是对方企划公司的一员。 “我是宇佐川,请多多指教。”耀子眼眸里带着促狭,递出名片。 名片上不是宇野正子,而是自由报导作家“宇佐川耀子。” 耀子身穿黑色合身套装、低跟便鞋,两耳戴着钻饰耳环,以二十三、四岁而言,打扮是太成熟了些。但她对男人或工作皆毫不含糊,总是姿态优雅的聆听他人意见,讲话也有条不紊,让人很有好感。我没想到耀子对工作居然如此有一套,不禁哑口无言。 “下次我们找个机会一同喝酒。”临走前,耀子低声对我说。我仿佛已成为她的俘虏,一个劲的点头称是。 耀了叼着香烟,担心的问:“你还在当助理?” “嗯,我还必须学习很多事。” “哼,在公司上班就是这么麻烦,我看你也自己出来做吧。” “我还不行,不过,你还真能干呢。” 听到我这样夸她,耀子回答道:“我忘不了自己只有高中毕业,所以才能成功。” 说这句话时,她的眼眸里并无笑意。 想起耀子所说的“只有高中毕业”,我内心起伏不定。只有在知道她过去的人身旁,耀子才会讲出一直存在她心底的这句话。 有一次,我听到耀子和男职员谈笑的内容,差点跌破眼镜。她说: “我们大学没那么烂的课程,不过有过那么一次,大家还联名写信向教务处抗议呢。” 耀子会视情况和对象来伪称自己的学历。知道这件事时,我仿佛窥见她的内心深处,有些愕然。她心底存在着难以磨灭的自卑感。即使这样,她的魅力始终令我着迷。 “接下来怎么办?” 成濑突然问,让陷入回忆的我回过神来。成濑驾驶的车正缓慢行驶在五日市街道游罢归来的车流中。左侧小金井公园的新绿盎然,梅雨时节的傍晚,似乎连道路上都闻得到绿草香。 “这……该如何是好呢?” 坦白说,我也不知道从何找起最有效率。 “你的工作是市场调查吧?”成濑眼睛盯着别处问。 “以前是。”戒烟两年,却突然产生抽烟的冲动,我一边抗拒一边回答。 “那是怎么做的?” “先大致了解调查标的特性,再拟定有趣的假设,检讨之后加以查证。” “原来如此。那清应用在寻找耀子上吧。”成濑望着我正在咬指甲的侧脸,讽刺的说。 车子好不容易要进入武藏野市,道路两旁都是盛开的紫阳花,而且几乎都是美丽的蓝紫色。我不着边际的想,如果紫阳花的颜色会因土壤而改变,那么这里的土壤应该很肥沃。 成濑似乎因为我默不作声而不耐烦,再度开口:“村野小姐,请试着用你以前的工作方法分析看看。” “我拟不出有趣的假设。”我快快的说:“我根本不相信耀子会带着你的钱潜逃。” “不是我的钱。”他坚决的说:“你不相信耀子会带着钱失踪,我也同样不相信,既然这样,何不拟定截然不同的假设呢?” “譬如有人拿走钱,而且将她怎么样了?” “是的。” “若是这样,只要拿走钱不就行了?没有必要让耀子消失啊。” “说得也对。”成濑又陷入沉思,然后不怀好意的说:“也许是与谁合谋,让对方光明正大的行动,她在暗中把钱处理掉。” 我生气了,望着成濑说:“是有此可能,譬如和情人合谋,由一方装成被害人般急着寻找,事实上彼此却约好在哪里会合,这样一来,就有人要受无妄之灾了。” “怎么可能?”成濑像是真的动怒了,不高兴的沉默着,猛踩油门,把骑在前面的自行车抛在车后。 我们彼此不相搭理的进入东京都内,发现车流反而减少许多。成濑在环状八号公路右转,说:“抱歉,能顺路去我店里一趟吗?” “随便你,反正我又没有自由。” 成濑苦笑。“对不起,我向你道歉。问题出在我和上杉有关系,事情才会闹大。” 我心想,没错,正是这样。不过,我什么也没说,不,是不能说。事实上,父亲也是这样的情况吧。换句话说,我等于是用国东会的钱完成大学学业。 “所以,我们能讲和吗?我需要你的协助。”成濑伸出右手。 我视若无睹,他苦着脸盯视前方。 沿环状八号公路前进不久,左手边出现“成濑汽车”的招牌。建筑物本身虽小,但是建地上井然有序的停放了将近二十辆宾士、BMW等德国中古车,都挂上标价牌,将狭窄的建地做了最充分的利用。 成濑在店门前停车,说了声“失陪”后,下车进入店内,开始和照顾店面的年轻男人谈话。由于车上开着冷气,我留在车内,无聊的望着工读生擦拭宾士车轮胎,和拿着水管冲洗保时捷911。 “请下车,我叫人帮忙洗车。”成濑回来,打开车门让我下车。 成濑的车溅满污泥。 “走高速公路回来,弄脏了。”成濑说着,吩咐工读的少年洗车。“到里面喝杯咖啡如何?” 我进入店内,在摆放着三张小圆桌前的高脚椅坐下,年轻男人用纸杯端来冰咖啡。店内整理得很干净,虽然简朴,却很清爽舒适。墙上挂着白色的工作进度板,上面写着“00先生交车”、“XX先生验车”等等,不过工作量并不算多。 耀子说过,她是前年来这里想买中古车时认识成濑,结果没花多少钱就买到状况不错的BMW,心里很满意。 “让你久等了。”成濑在柜台内和员工讨论文件之后走过来,手上拿着行动电话。 “谢谢你的咖啡。” “好象没有人和你联络。”成濑一边说一边从窗户看着外面洗车的情形。 他的车已经焕然一新的停在店门前。 “是吗?那就到耀子的住处看看吧。” “要去吗?”成濑的语气略带迟疑。 “不方便吗?” “不,那就去吧。反正去了就知道。”成濑故弄玄虚似的说着,随手替我开门。 耀子在西麻布区的外围赁屋而居。成濑对路很熟,穿过一些巷道、不知不觉间已来到世田谷街。四周开始昏暗下来,但气温反而更高,燠热不堪,感觉上入夜后可能又会再飘雨。 在公寓前宽阔的马路旁停车,我们进入楼下大厅,地上铺着很漂亮的白色大型磁砖,但是下雨天很滑。 虽然雨早就停了,不过由于湿气的缘故,磁砖表面滑溜溜的。我小心翼翼的走着,刚好看到住在耀子楼上的伊朗地毯商人走出电梯。 他认得经常来访的我和成濑,轻轻打招呼说:“晚安。” 因为妻子是日本人,日常会话不成问题。 “抱歉,我想请教一下。”我说:“昨晚,你见过住在楼下的耀子小姐吗?” “耀子?昨晚?”伊朗人沉吟片刻后,摇头说:“我昨晚陪妻子出门,很晚才回来,没见到。”接着,他有点担心似的反问:“有什么不对吗?” “不,没什么。”我缓缓摇头,和成濑进入电梯。 成濑一语不发的按下三楼的按钮。电梯上到三楼,走出走廊,发现耀子的房间前站着一个男人。他似乎是上杉那边的职员,西装笔挺,像是社会新鲜人。成濑举手和他打招呼。 “辛苦啦,我们进去一下。” “请。” 我们用成濑持有的钥匙开门入内。 屋内昏暗、燠热,混合着垃圾臭味及耀子惯用的Eternity香水味。 成濑一打开灯,眼前的景象令我倒吸一口冷气。“这是怎么回事?” 所有的东西都被翻出来了,抽屉敞开,惨不忍睹。成濑没出声,用手指指外面的男人。换句话说,这是上杉那边的人干的好事。我眼前浮现君岛的脸孔,终于明白我说想来这儿时,成濑略显迟疑的理由。 “这未免太过分了!” 平常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办公桌,现在堆满书页翻开的杂志、书籍和资料,几无立足之地,所有抽屉都被拉开,里面的东西有被胡乱翻找过的痕迹。 耀子引以为傲的韩国骨董衣橱倒在地上,美丽的黑色拉环松脱。床铺被移动,床单被扯掉,连床垫都被刀子割了几道缝。品味不凡的名牌服饰全从衣架上拿下,和鞋子堆放在一块儿,简直就像垃圾山。 最糟糕的是厨房。米缸被倒空,拼花地板上满是米粒,连面粉、太白粉、砂糖、盐、蕃茄酱等也都被洒在地板上。通心粉、洗洁精、锅铲等也散落满地,冰箱门敞开,里面的牛奶发出馊味。感觉上,似乎人的恶念完全知这个房间里爆发了。 看到浴室地板上散满生理用品,我怒火大炽,抓住成濑大吼道:“这太过分了!” 我举起手,想用力打成濑一记耳光,成濑及时避过,用力抓住我的右手腕。 “放开我!”我咬紧牙根大叫。 成濑默默松手,轻轻推开我。我倒在耀子的衣服堆中啜泣。 “讨厌!我不要这样!” 成濑凝视我一会儿,向外走去,关上房门时说:“我去吩咐外头的人尽快收拾好。” 成濑关上门,在外面和男人交谈,不久声音消失了,好象是去别处商量。或许他们有什么废话不希望被我听见。 这时,电话铃声响起。我跳起来,寻找电话机。电话机就放在被移动的床铺旁,我拿起话筒,以颤抖的声音说:“喂!” “耀子,是我。” 我吓了一跳,话筒差点从手上滑落。那是男人的声音,毫无疑问。 “哪一位?” “我呀,乔尼维夫。” 我愣然无语。男人不以为意的继续说:“我有灵感你这个星期会有危险,请不要外出。那是很不吉祥的预感,请你如往常一样来我这儿,我会指点你哪个方向是凶,必须避开。” 乔尼维夫似乎把我误认为耀子了。 “喂、喂,我不是耀子,是她的朋友村野。” “是吗?” “对不起,没有先告诉你。但耀子现在不在家……请问你是耀子的朋友吗?” “可以算是。我的灵感占卜一向很准确……对了,耀子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不,只是正好不在家。” “真的?”他怀疑似的喃喃低语,之后又提起精神说:“啊,我想起来了,你一定是耀子常提及的那位美露小姐。” “是的。对不起,乔尼维夫,我能代替耀子去见你吗?” “当然,欢迎你来。” “请告诉我地址。” “好呀,是在原宿……” 突然,我手上的话筒被抢走,我愣了愣,回头一看,是成濑。他的右手食指放在嘴唇前,要我别作声,把话筒贴向耳朵,等确定不是耀子以后,又把话筒还我。我表示抗议的瞪视他,乔尼维夫则一无所知的继续说话。 “朝千驮谷方向走,右侧的加油站是最佳标记……” 我将话筒紧贴耳朵,拚命将地点记入脑海。成濑在一旁冷冷看着。 “我知道了,明天上午我会过去拜访。”我挂断电话。 成濑说:“你打的电话?” “不,对方打来的,说是有了灵感。” “那是一种做生意的手腕。”成濑歪着嘴角笑了。“是灵感占卜的乔尼维夫·松永。” “耀子总是找他占卜?” “嗯。松永打电话来说他有了灵感,于是耀子就去找他,随便谈些话,就付出五万元。这是一种高明的要挟。” “是吗?” 但我仍想去看看,因为那句“你这个星期会有危险”,一直在我耳边回荡不去。 “我明天想过去看看。” “哦?你也喜欢占卜吗?”成濑有点不屑的望着我。 这时,在外面监视的年轻男人点点头走进来。 “你明天能把这里稍微收拾一下吗?”成濑用右手指着房内对男人说。 “嗯,我知道了。”男人好象奉命去清扫下水道般不太情愿的回答。 一想到这个满心不甘愿的男人要收拾耀子亲自挑选、用自己赚来的钱购买的东西,我就无法忍受,情不自禁的说:“我来帮忙。” “不,不必了。”成濑摇头。或许是怕我淹灭什么证据也不一定。“如果你能帮忙检查一下有哪些衣服不见了,我就很感激了。” “不可能!在这种状况下不可能知道的。何况,耀子的衣服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对于房内被搞成一团糟仍然怒气未消。 成濑双手插在牛仔裤后面的口袋,面无笑容的摇头。“我不懂女人的衣服。” “是吗?这么说你是懂女人的心喽?” “我本来以为自己懂的……” 我们如同仇人般相互瞪视。 见到这里的惨状,我和成濑的关系开始恶化。曾经爱过的女人,家里被弄成这样,成濑竟然能若无其事,令我难以忍受。而乍看冷漠的我,其实却很情绪化,也让成濑感到厌烦。他一定认为,女人终究还是女人,只会感情用事。 到头来男人总是这样说。 “我们走吧。”成濑额头渗出汗珠。 直到此时我才发觉室内的温度和湿度都大幅上升。我点点头,随手关上冰箱门。 “那男人一直待在这里吗?” “不,晚上会回去。但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所以可能还要他监视个两三天。” “也就是和我那边一样喽?简直被当成罪犯嘛。” “若不是黑钱,我早就报警处理了。她本来就是罪犯。”成濑冷冷回答,再仔细穿上工作鞋。 下楼的电梯内已有人捷足先登,是两位貌似模特儿的白种男人,表情阴沉的低声交谈,看到我和成濑进来,他们立刻恢复正常表情,向我们微笑。 耀子约莫三年前搬到这里,但从去年起,外籍住户增加了。合计约二十户的套房公寓,大约有一半是事务所,真正的住户只有十户左右,而且绝大多数是外国人,有美籍模特儿、伊朗的地毯商人、巴基斯坦珠宝商、泰国籍餐厅经营者。此外,还有进出频繁、不知从事何种行业的哥斯大黎加人。 耀子说过,这儿的住户各过各的,彼此漠不关心。 “去吃晚饭吧。”出到户外后,成濑说。 明明是溽暑的大街,却飘散着浓郁的栀子花香。不过,这栋公寓前的道路似乎是熟悉道路的人常用的捷径,车辆往来频繁,排出大量废气。 “如何?就在附近找一家餐厅吧。”成濑望着我。 “不必了,我没什么食欲。”我想起耀子住处的情景。 “是吗?”成濑耸耸肩,拉开车门,却发现放在车内的行动电话铃声响个不停。成濑拿起行动电话。“我是成濑。” 电话铃每响一声,我的心跳就随之加快,我凝视成濑的脸,想看看他有什么反应。 “啊,我现在就要回那边了。” 似乎是君岛打来的。对了,君岛在我的住处!想起这件事,我望着附近和新宿截然不同的高级霓虹灯群。等挂断电话,我对成濑说:“还是去吃饭吧。” “好啊。”成濑似乎明白我的心情转变,笑了笑。 我们进入偶尔会和耀子一块去的意大利餐厅。在闻到蒜头和橄榄油香味的瞬间,我突然感到极度饥饿。自从吃过君岛买回来的三明治后,就再也没吃任何东西,而时间已经超过晚上八点。 “肚子饿了吧?” “嗯。” “喝啤酒吗?或是葡萄酒?这儿的黑胡椒牛排味道不错。啊,你应该也知道的。”成濑笑着说。 对于自己也想讲同样的话,我感到很好笑。当我专注的看着菜单时,餐厅老板走过来。因为耀子,他认识我,也认识成濑,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欢迎光临。”老板一边翻开菜单一边说:“你们彼此认识?” “嗯。”我回答。 “可是,没见过你们三个人一起来。” “没有。”这次轮到成濑回答。 “耀子小姐昨夜单独来过。” 我们互相对望。由于出乎意料的听到耀子的消息,我觉得她惯用的香水味道似乎正从暗处飘散出来。 “那是几点的事?”成濑急忙问。 老板望着墙上的挂钟,沉吟道:“这……时间比较早,大概是六点左右。当时人不多,所以才会记得……她独自坐在那边柜台前。对了,还提到你呢。”说着,老板望向成濑。 “说了些什么?” “我问她‘你男朋友怎么没来呢?’她回答‘去打高尔夫了,顺便过夜。’我说‘真不错’,她笑了,说‘可惜天气不太好。’” “然后呢?” “这个嘛……和往常一样静静用餐后离开,只是这样。”留着胡髭的老板笑了。 “像是要回家吗?”我问。 他侧着头说:“不,好象要外出工作,手上提着她随身携带的那种公事包。” 耀子去事务所时会携带文件和资料的较大型手提包,老板似乎是指那个。 “在那种时间?” “是的,她一向很热衷工作吧。” “穿什么样的服装?”我问。 老板想了半天想不起来,说:“有人比较清楚,我找他来。” 老板从里面带来年轻、外型像模特儿的服务生。 服务生毫不犹豫的说:“她穿黑色的洋装,是七十年代风格的高领洋装,可能是高尔加或赫姆·兰格的。” “我知道了,那是马迪尼·席多本的作品。还有呢?” “还有……”他的视线游移,似乎在回想。“头发像平常一样放下来。皮包是有竹柄的古奇(Gucci)和工作用的手提包。鞋子是黑色低跟鞋,不知道是什么品牌。她还戴着黑珍珠项链,若问我为何会注意到,那是因为临走之前,她发现珍珠上沾到蕃茄酱,特别用纸巾拭掉。” “你的观察力不错嘛。” “不,我只是对流行服饰特别感兴趣。” 服务生离开后,老板苦笑着问:“要吃什么呢?” 我和成濑未经思索的点了老板推荐的食物。 隔了一会儿,成濑说:“我昨天见到她时,她穿着牛仔裤。三点左右,我和君岛一同去她的住处,把钱留下后,我赶往伊东,正好赶上七点的餐会。所以耀子可能是后来换上那套衣服出动工作吧。” “成濑先生,你用什么东西装钱?” “普通的黑色手提箱,就像银行职员常用的那一种。” “这么说,她是把钱留在家里去工作喽?这不是很奇怪吗?” “为什么?” “因为若要卷款潜逃,那时候她就应该行动了。” “说得也对。”成濑思索着。“不过,或许她是去把工作安排妥当,她一向守信诺。” “也对。” 大概酷似母亲吧,耀子对任何事都相当认真,如果真的想卷款潜逃,在逃走之前或许会把事情都处理到一个段落。 “成濑先生,你去过她的事务所吗?” “当然。耀子星期天上午不可能不在家,但我打过多次电话却无人接听,所以我想她可能在事务所工作,就赶去事务所。” “当时由加利在吗?” “不,星期天她不上班。”成濑笑了。 “也对。只是我对星期天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但是事务所大门紧闭,我又到处找不到人,所以才回到她的住处,联络大家找她。” “你有她家的钥匙吗?” “没有。我虽然和她交往,却不喜欢带着女人住处的钥匙迳自出入,所以才找管理员借钥匙。”成濑让我看刚才用过的新钥匙。 “这么说,耀子是将你托她保管的钱留在家里,然后前往事务所工作?” “这我就不知道了。”成濑表示不解。 这时,点叫的食物上桌,我们中断谈话开始用餐。 “现在不可能去事务所了吧。”吃过饭,我说。 成濑忍住呵欠说:“由加利身上有钥匙。” “那么我们明天去。” “好吧。” 但是,去了又怎样?我总觉得会白费工夫,因为在我们盲目奔波之间,耀子已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不过转念一想,也许这样比较好,因为成濑很可能也在替耀子争取时间。 回到我的住处已是晚上十点过后。我有一股不祥的预感,而且果然被我料中了。君岛擅自打开我的冰箱,把啤酒全部喝光,而且从录影带架上取出“蜘蛛女之吻”的带子,正打着呵欠看拉芙·莱莉亚亲吻威廉·赫特的画面。 “这是什么烂片嘛。”君岛连打呵欠流出的眼泪也懒得擦拭,用遥控器关掉录影机后说:“上面写着蜘蛛女,我还以为有女人的精彩镜头呢。” “君岛,你可以回去了。”成濑一边仔细检查我的答录机一边说。 “是吗?”君岛站起来,又打了个呵欠。他的丝质长裤已经布满皱痕。 “辛苦你了,明天可能还要再麻烦你一天。” “反正会长会交代我,再联络吧。”君岛说完瞄我一眼,连招呼也没打就走了。 君岛离去后,我松了一口气,擦拭他溅在茶几上的啤酒和烟灰。尽管成濑仍在,我却有讨厌的客人离去的解脱感。 成濑也露出疲态。“抱歉,村野小姐,可以借用你的沙发吗?” “请便。” 得到我的同意后,成濑拿下沙发上的杂志和书籍,小心的叠放整齐。 “我很累,让我休息一会儿。如果耀子来电话,请务必叫醒我,我有话对她说。” “好的。”我嘴里虽然这样回答,但若耀子真的来电话,我大概不会叫醒他吧。毕竟那是耀子和我之间的问题。 见到成濑手拿行动电话坐在沙发上,我说:“成濑先生,你何不冲个澡?” “可以吗?”成濑客气的问。 我指着浴室门,然后递上浴巾和新牙刷,以及博夫的T恤和及膝运动短裤,说:“暂时用这个吧。” “谢谢。”出乎意料之外,成濑毫不推拖的伸手接过,进入浴室。 这天晚上,成濑很快就睡着了,我洗好澡出来时,他正躺在推到客厅角落的沙发上发出轻微鼾声。我一边擦拭湿濡的头发,一边望着他的睡容。散乱的头发披露额际,浅黑的脸孔苦闷似的蹙眉,但睡得很熟。 我明白耀子为何不让我和成濑见面,虽然他们已经交往将近两年。成濑是个好男人,是只要身为女人都梦想得到的男人。 身材匀称、容貌英俊、有智慧、有钱,而且散发出一般男人没有的特殊气息——只有女人才能了解的气息。因此耀子才会把成濑藏起来。耀子人虽不错,却有着孩子气的一面,会藏起自己喜欢的东西,就像孩子藏起自己爱吃的饼干糖果一样。 等心情恢复平静后,我走回隔壁的卧房,手上喷了一点耀子常用的香水Eternity,回到客厅,伸手向成濑鼻端。但成濑并未醒来,连动都没动。 稍微再观察一下情况后,我伸手摸向成濑仔细折叠好、披在沙发靠背上的牛仔裤,悄悄从口袋拉出钥匙圈,紧握手中,回到卧房,因为上面总共有五把钥匙,无法确定是哪一把。乍看即可分辨的只有车钥匙,其他就不知道了,我只好把所有钥匙都丢进手提包内。 然后我想到一件事,回到成濑身旁,从牛仔裤口袋内抽出皮夹,再回到卧房,小心翼翼的不搞乱顺序,检查皮夹内的东西。 里面约莫有四十万元现款、几张信用金卡,以及几张横式的华丽名片。放名片那个袋内还插着薄薄的住址联络簿,我随手翻阅,里面都是一些不认识的人名,根本毫无意义。不过,在“N”的那一栏里有个名字,看来应该是成濑的妻子。 成濑笙子,世田谷区樱上水四丁目……。有住址和电话,还有可能是她上班的地方,名称为“大理石拱门市场”,位于吉祥寺。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公司或店面,我仍记了下来。 这是我踏入侦探行业的第一件工作。 ------------------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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