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生死约定断魂台



    “怎么回事?八宝粥使人真不舒服。”我歪斜着嘴唇;弯曲了身子,
  狠劲地揉着腹部,涎水从嘴里挂下来。然后倒在地上翻滚、抽搐着哀叫起
  来。对手终于扔掉烟蒂……
    没想到吧!警官先生,这就是最过瘾的狩猎!

                  一

  第二天,陈功为了把佯装病重的节目继续表演下去,让人抬着他经过老磨坊屋后的通道,去了九龙镇,然后又上了班车去县医院。我知道他此行的目的除了掩人耳目欺骗王新生之外,是要到县局协商,让他和我把悬而未决的疑案办到底。
  他在离开九龙村的时候告诉我,王新生目前绝对不可能外逃,因为外逃会使他的罪行更加暴露,特别会使他继承王季英财产的计划功亏一篑而彻底破产。鉴于这种情况,杨根生不必像以前那样以担保人的身份对王新生多加限制,而是让他自由地行动,只是要关照好老妇人秀芝。陈功还特别告诉我,不过一个星期,他就会回到九龙村,迎接王新生的主动投诚或者挑战。他要我等候他的“病愈归来”,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王新生似乎觉得有机可乘,他向他的担保人请示,说是准备将老磨坊拆了卖掉,看县城的木材商是否有人愿做这笔买卖。他说尽可让担保人放心,他不会扔下老迈的、失明的母亲而远逃异乡,更没有条件逃到台湾去。为了在他做生意期间有人照顾母亲秀芝,他还要请一名乡亲到老磨坊里照顾老人。扬根生很快答应了他的请求,并且告诉他,自家的农活太紧张,确实没时间跟手跟脚地担保他了,让他自便。王新生千思万谢,当天就找了他已故妻子的妹妹来老磨坊照料秀芝,然后,他去了县城。
  我对他的妻妹有点不放心,专门请妻妹到老磨坊以便探视一番,发觉她已四十岁左右,矮胖而臃肿,脸黑而粗糙,眼睛鼓鼓的,厚嘴唇外露着过长的暴牙。她说是金坪镇的,叫张二妹,王新生应该称她“张二”或“二姨”,已经有两年没有来往了。但王新生专门请她来照顾老人,并且给她三百元工钱,她不得不放下家中的农活来帮姐夫的忙。
  我看不出她与王新生有什么秘密交往,也没理由怀疑她与案件有牵涉,后来也证实她确无任何瓜葛,只是迎合王新生的需要,在他外出的时候照料老妇人秀芝的生活。但我觉得,她进驻老磨坊,给王新生的外出活动创造了更多方便。
  于是,我回到汪德顺家中等待着。把半年多来的侦察回顾了许久,分析目前敌我双方的对抗态势,包括侦察与反侦察的要点,发现对手尚有负隅顽抗的条件;但我也看到,陈功和我给予对手的震撼确已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陈功在老龙嘴的表演,逼着他暴露尸首,驱动他扫除脚印并让我们发现。我与梅中娥的交往,始终让他惊惶不安,特别是梅中娥的敲诈信和陈功设计的笔录的圈套,足够让王新生感受到巨大的压力和威胁。他在陈功“病倒”在床之机,咬牙切齿地拿起那把大斧,眼中充满杀气的样子,说明我们的工作所造成的震撼已经让他差点失去了理智。他那颗罪恶的心,该是抵不住压力即将爆裂了。我已经无事可做,剩下的就是等待他向我坦白一切或者狗急跳墙式地与我们拼命了。
  想到这些,我兴奋不已,彻夜难眠,盼望陈功早点归来,同时,我也作好了在特殊情况下单独作战的准备,因为,我必须通过一鸣惊人的表现和让人吃惊的功绩恢复我的一切!假如王新生主动向我靠拢或坦白,我将抓住机会,来一次卓越的表现,然而,难捺的等待说明我的愿望难以实现。一连二天,王新生没有主动地来到我面前,使我抓不到任何机会,不过,仔细想想,他明明知道我己不是警察,怎么可能向我投诚呢?他明明知道陈功已去医院治病,怎么会到汪德顺家中登门拜访呢?我担心在这出奇的平静中隐藏着某种惨剧,于是让汪德顺到老磨坊去打听情况。但汪德顺走了一趟回来说,王新生确实从县城叫来一位木材商看他的房子,除此以外,别无其它特殊情况。我只能等待陈功归来,作为一个旁观者观看他们的表演了。
  好不容易等过了第五天,眼看陈功归来的日子临近,意外的事情却发生了。梅中娥的娘家人向法院提起诉讼,说是我用欺骗手段与梅中娥结婚,目的是想骗取梅中娥的金钱。因为她娘家人知道梅中娥死前至少有两万元。现在梅中娥已死,却没有发现她的巨款,肯定是我侵吞了,根据是梅中娥早就向娘家人说过,她会拥有很多的钱。这真是莫大的诬陷与侮辱,但为了证实自己的清白,我只好离开九龙村,到法庭上应诉。待结案归来,已经超过陈功归来的时间四天了。我到九龙村打听陈功的下落,陈功却不见了。连汪德顺和杨根生也没有见过他。
  我心中隐隐感到不安,莫非陈功归来之日,对手就已发起了进攻?在接受对手的挑战中,陈功失败了?或者是有什么不幸?
  我突然感到自己又犯了大错,于是打算到老磨坊去看看我们的对手在做些什么,如果运气好,一定会有所发现。可是,等我刚刚从德顺家走出不远,意外的情景发生了,王新生的身出现在溪边的小道上,他正向汪德顺的屋子走来,肩上扛着一管火枪,枪杆上一腿新鲜的麂肉晃荡着。
  “呀哈,你果然在这里,陈大警官呢?”我尚未开口,他却快活地喊叫起来。
  “怎么?你不是见过陈功了吗?我正想问你呢!”
  “是呀,他原先说了,有事要找我谈谈。可是,他到县城去后就没有来找我,扬根生也不到我屋里去了,好像不愿当保人了。有人说陈大警官回来过,我以为他在德顺家。这不,我主动找他来了,还给他带来了一腿上好的麂肉,让他病后补补身子。”
  我不知怎样追问才好。
  “别瞒我,他应该在这里。”他狡黠地说:“你是不是与我有成见?故意不让我与他见面,我可有重要的事情对他说。”
  “他不在这里!”汪德顺走出屋子说。
  “这就怪了!”他思考着,沉吟着:“也许,他另外有事,外出调查去了吧,也好,有你在这里也一样,我只是不知道,你能不能代替他,他找我究竟要干什么呢?”
  我思考着他的后一句话,觉得他是在试探。
  “这个,你自己应该心中有数。”我回敬了他一句,审视着他,
  他似乎感觉到了我对他的审视,流露出不安的神情,但他马上镇静下来说:
  “我只是明白,他对我有重大怀疑,我也不想再背思想包袱了,找他说清楚算了,可是他不在。”他说着,右手颤动着
  我看到了他犹豫不决的样子,好像我如果是警察,或是陈功的心腹,他就会有所坦白,我真想抓住这个机会,但马上又被他否定了。
  “不知怎么回事,近些天我心里非常矛盾。似乎有什么不幸在等着我,有些人在仇恨地盯着我,唉,这么说吧,你会不会原谅我呢?你肯定因为失去了公职而记恨我吧,我真想得到你的谅解。”
  他一面吊着我的胃口,一面却给我不轻不重的一击,我难以容忍这个打击,但绝不放过这个机会:
  “别把我看得那样狭隘,我虽然对你有看法,但是若能听到你的自责和忏悔,我将会感到高兴。”
  他仔细地听着我的每一句话,干副憨厚的模样。半晌,他似乎想明白了,拉起我的手,走到汪德顺听不到我们谈话的地方,才开始了神秘的表白:
  “你这话真使人感动。“原以为我对你的不恭会弓愧你对我的仇恨,所以,有什么心里话也不敢对你讲。今天听你这么一说,让我看到你的坦荡胸怀是多么宽广!我自己是多么狭隘,我真是该死!怎么能控告你这样的好人呢?我真有说不出的内疚!如果有可能,我真想到领导同志那里为你说情,把你的警察职务恢复过来。”
  显然,这番话非常虚伪,他是有意讨好于我才这样说的。说深刻点,他是在为自己的坦白、以及寻求我对他的罪行的谅解铺平道路。我必须沉住气,绝不能感情用事而破坏了这种气氛。
  “哈!那是小意思。对我来说,当不当警察无关紧要了,再说,梅中娥已经不在人世,与她有关的事也如流水一般逝去了,还提那件与她有关的事干什么呢?”
  “照这么说,你真的不记恨我了?这真让我羞愧难当,你的话,仿佛就是一种人格的力量,就是一种对那些做了错事的人发出的召唤。在这种感召之下,我再也不能与你对抗,而是应该坦诚相见,交交朋友,并且希望得到你的帮助。”他说到这里,紧盯着我:“你不会觉得我的要求太过份吧?”
  “听你这样说,真让我高兴!如果你真愿意让我帮助你,我将非常乐意。你想让我帮什么?说吧!”
  “这个,我想选择一个恰当的时机,一个能够牢不可破地建立起你我之间友谊桥梁的时机”,他狡猾地笑了笑说:“我虽然希望有人与我友好,但我想,两个男人之间不可能像男女之间一见钟情,我必须找一个机会,首先建立起我们之间的信任,并让我们互相深刻地了解,这之后,我才能寻求你的帮助。到了那时候,我即使请求你拯救我的危难,你也不会拒绝我的。”
  这家伙真会兜圈子,他把一盒可口的“点心”端到了我面前,忽然一下子又抛掷在远远的,过了一会,又把这“点心”拣起来,送到我鼻子底下。
  “你是说,要先找一个机会互相了解,加深友谊?”
  “不错,正是这样!你真会理解人。”
  “那么,你想在什么时候?机会可多的是。”
  “我想就在今天或者明天,我们不妨通过一种活动来让我为你作出贡献。”
  “什么活动?”
  “打猎。然后,在享受野味的筵席上,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将让你听到我的自责和忏悔,从而互相了解,得到你的同情和帮助”
  “在哪儿打猎?”我有了警觉。
  “嗐!就在这大山里。你知道吗,这九龙山有许多野味,大至野猪、黄麂,小至锦鸡,你随时可以遇见。你如果不喜欢剧烈的追捕运动,那么就端着火枪在鸟兽的必经之道埋伏守候,野物上了卡子,就开枪,这是很简单也很有趣的事。再不,循着兽迹成暖的地方去寻找,往往会发现有猎物落入猎人施放的兽夹或绳套里挣扎,你端起火枪朝它瞄准,扣一下扳机就得了,那情景真过瘾!”
  “听了你的话,真让我向往。可是,就我们两个人似乎不合适。”我感到了进攻的意味。
  “你难道不想顺便对我进行更深入的了解?难道想让别人也听到我的忏悔?破坏我们互相了解的气氛?是的,是的!你和陈功对于我的事已经了解得够多的了。看来,我是多此一举。”
  他怕我离开他的圈套,又一次扣住了主题。我心中一喜。
  “听你的意思,你是有不便于让第三者听到的话要对我说?”
  “就算是吧,如果你不拒绝的话。唉,开诚布公地说吧,我是想在你的谅解之下寻找一种解脱。不知怎么回事,为这,我好像有点儿迫不及待,并且有点承受不住了。不过,你应该相信,我不会那们愚蠢,在没有明确地知道这种解脱是否有把握的情况下,我是不愿意把我们两人的约会让人知晓的,我必须选择一个不为人知的时间和地点。在那里,把你们想知道的情况全部告诉你,包括梅中娥怎样制作你和她性交的照片,都是一些极其秘密、极其重要,也是你们极想知道的事情。当然,你会想象这是一个罪犯自首的开始。不过,我不想通过法律,因为法律毫无感情可言,而只想通过你这个有感情的人。你不是想得到某种报答吗?梅中娥在那封信中不也提到你想得到那些钱吗?只要你肯帮我解脱,我会给你丰厚的报答。”
  我心中大喜,他果然沉不住气,要妥协了,于是曲意答道:
  “如果你真愿意这样,我一定接受你的邀请。只是我近段时间被无聊的官司困扰,弄得精疲力竭,爬起山来可能体力不支。而且,我没有枪,即使见到猎物,也只有你的份了。”
  “咳!这你就多心了,只要你同意,我什么都为你准备,火枪、弹药,还有午餐等等。而我呢?用枪也打不准,你知道,我这右手不灵便。我可以当赶脚,把野物赶上你的关卡。”
  “那么好吧,明天什么时候上山呢?”
  “明天上午九点钟,你在大岩屋附近,在那条上山的小路上等我。”
  这次不同寻常的密谈终于结束了。临走,他又特意嘱咐,我与他的“友谊活动”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以免他人妨碍这次友好活动或者交易。他还把那腿麂肉送给我,说是给陈功的一份薄礼。我看着那腿麂肉,回味着他的那些话,仿佛看到一处不为人知的丛林里,他的枪口正向我瞄准。
  临行前夕,我一直揣摩着王新生可能采取的行动,要么向我坦白一切,要么乘机对我下手。对这后一种可能我不得不防,心想若有一支手枪多好!但是,我已没有携带手枪的资格了。于是,我想念那支被局长缴了的、我用了有十年的锃锃发亮的六四式手枪,心中有说不出的惆怅。我想再去寻找陈功,却又怕经过老磨坊屋后通道时让对手察觉。
  因此,我只能单独迎战了。倘若王新生打算在大山深处加害于我,会采取什么手段呢?我首先想到了那根火枪。不过,用枪来对付我,那是很愚蠢的,因为那样会使他难以避免嫌疑,枪支以及受害者身上的枪伤是难以消灭的证据,除非他通过一场森林大火将我的躯体烧成灰烬,即使如此,在我的灰烬里也会找到致我于死命的火枪散弹。第二种方法,可能是使用毒物。因为他说给我准备在山上咆的午餐。他或许会把农药一类的毒药拌合在午餐的食物里。他家中有农药,王小龙就是用钾铵磷毒杀梅中娥的。第三种方法是趁我不注意,把我推下悬崖,造成我失足跌落悬崖的意外事故的假象。想到这些,我难免害怕,可是,倘若不与他一同上山打猎,他就会采取我难以预料的行动,就可能不会再向我坦白,我也将因此失去抓住他的机会。我横下心来,作了一些物质上和精神上的准备,然后钻进被窝里,草拟我的各种方案。
  当猫头鹰的叫声把我惊醒的时候,太阳正裹在冬天的灰色里,朦胧模糊让人觉得晦气,我忽然又担心大山深处埋伏着他雇请的杀手。可是一想到他的罪行和我受到的委曲,又禁不住擅起拳头想一决雌雄。我毕竟当过警察,在一对一或者一对二的决斗中,我是绝对不会输的,于是,我让汪德顺趁早做了早餐。饱食了一顿,穿了件宽松的皮衣,提着汪德顺从黄龙坡经销店给我买来的一塑料袋食物,朝约定地点走去,就像走上战场一样。
  到了哑女被强奸的大岩屋,我把那袋食物收藏起来,然后来到上山去的那条小径的下面,坐在用木桩支撑起来的“栈道”上,迎接我的对手。不一会儿,太阳从云层里裸露出来,溪谷里一片明朗,山上传来各种鸟儿欢快的歌唱。
  他果然精神抖擞地来了,身上挎着那支火枪,手中也提着一塑料袋食物。
  “我正担心你可能改变了主意,打算到汪德顺家中去请你哩!你看,我不打算用枪,这支火枪给体。”他快步走来,从肩上取下火枪给我:“你尽可放心,与我交朋友的人是安全的,今天,你特别占有力量上的绝对优势。”
  我知道,他这是为了解除我的思想顾虑,这一举动仿佛告诉我,假如他对我有所侵犯,我可以使用这支火枪给他以致命的一击,我检查了一下扣在引火桩上的发火帽,那发火帽里的火纸鼓起了一颗黄豆大的小包,干燥而又饱满,绝对没有质量问题,再看那引火桩,里面填满了黑色的火药。
  “那你呢?没有枪怎么可以?”我问。
  “我说过,我这右手打不准抢了。我当赶脚把野物赶到你面前,你开枪过瘾就行了!”他说着,颤抖着右手。
  他可能不打算用枪向我进攻。但那塑料袋里的食物也许是致命之物。于是问道:
  “你袋子里是什么?”
  “我昨天告诉你了,是午餐用的食品,没什么好吃的,只是两袋旺旺薄饼,两听台湾产的燕窝八宝粥,还有一瓶矿泉水。”他把塑料袋口子敞开,你看,这都是本地经销店买来的原装货,做不了手脚的,看看,这矿泉水多清亮!”
  我漫不经心地把那些食物审视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但是我不得不防。找了个借口说:
  “这饼干我是最不爱吃的,我想是否请你到黄龙坡经销店跑一趟,不过三里多路,再给我买些蛋糕。”
  他似乎不便拒绝,犹豫着说:
  “那好,你如果不怕耽误时间,就在这里等我。”
  他急急忙忙朝黄龙村走去。利用这个间隙,我再次仔细查看那些食物,并末发现异样、异味,只是有一听八宝粥的圆柱形罐体上端,有一点白漆过于浓厚,与周围色调不甚和谐。于是连忙从那岩屋中取出自己买的食品,其中正好有一听同样的八宝粥。我把它揣在皮衣内面,以备紧急时调换。

                  二

  半小时以后他来了,手中拎着一包蛋糕。
  “现在我们可以上路了。”他说着,拎起那些食品,在前面领路。
  我们沿着那条向山上爬伸的小路向渐次院起的高山密林走去。小径越来越窄,悬崖峭壁出现在面前,甚至挡住了去路,我们不得不从悬崖的侧面绕着走,上了悬崖的断层,又走进密林。过了密林,又是一陡高达数十米的悬崖使小路无法延伸而到了终点,好在这绝望一例有一条山沟,沟谷又成了我们的路。王新生用他的打猎故事和敏捷的脚步引导着我,顺着沟谷往下攀爬,一会儿爬上山沟左测的山岭,一会儿又旋进山沟,从另一侧爬上右边的密林,大约爬行了七百多米的海拔高度,又往沟谷一侧横绕过去,爬上了一面广大的山坡,穿过山坡丛林,来到山坡上边的边缘地带,但见悬崖绝壁一重接着一重,每一陡峭壁顶端都有一条窄窄的平缓地带,其上,古木苍藤,遮天蔽日。王新生找着了一条野兽的脚跨踩出的小道,带我爬上一个断层,在兽迹成蹊的地方,树叶被兽蹄踢踏到小道两边堆积着、腐烂着,发出湿润的泥土气味和烂叶气味。我谨慎小心,生怕踏上猎人施放的兽夹或绳套。好在他在前面走着,我每一步都踩踏在他走过的地方,防止着他的诡计。终于,绕过这个断层,地面逐渐扩展,出现了一块巨石的平面,像是野兽们的遥望台。突然,王新生扔掉了那些生动的打猎故事,改变话题把我带回现实:
  “看来,今天的运气真不算太好,一路上没有发现猎物在兽夹里挣扎。好啦,该休息一会了,太累了。”
  他走上了那个平台,坐了下来。
  我走上前去,才发现这是一块接地而起、高达百伤的巨大悬崖的顶端。南面是一大片土层较厚的陡坡。黑压压的一片丛林,不知山深几许;西面和北面都是悬崖的边缘;只有东面与那条兽蹄踩踏出来的小经相连,那小径绕过这个从坡地向虚空延伸的平台,直向丛林深处去了。我站在平台西北边缘向下俯视,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一种恐惧的麻木感从脚底迅速向整个躯体蔓延。心脏加快了跳动。一只老鹰从悬崖中段的枯枝上展翅俯冲下去,扑向崖底的一群山鸡。
  “你在想带你到此险绝之地是别有用心?请放心,这是给我自己的安排。”
  他做出一副悲伤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望着我:“你和陈功一直想把我送上断头台,可我为自己选择了一个比断头台更好的地方,叫断魂台,瞧,就是你站的那儿!你今天冒险跟我上山,并不是对野味有兴趣,而是想接受我的坦白,或者说是投降。我说的没错吧!”
  说实话,我对他的话并不吃惊。但设想到他的心理战术并不比我逊色。
  “你如愿了,我马上就会给你立功的机会,我的确无法承受你们给我的打击了。因为,有许多事情不说出来,我就得不到解脱。这样吧,我首先承认你们的推理是对的,我的确是王义,王恩的确被我谋害。”
  我尽管早有预料,但还是惊讶得目瞪口呆,想不到他的坦白竟然如此痛快。我把手按在腰部,按下了藏在那里的微型录音机开关,屏声静气地等待着下文。
  “这样你该满意了吧?不过,看样子你还在等待我如何假死、如何谋害王恩的具体细节,并让我的口供进入你的录音机。比如说,我既然是王义,为什么王季英没有发现,并且认定我是王恩,让我去整容?我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用什么方法谋害了王恩?等等,等等!可是,要我讲述这些具体过程,我实在难以出口,我把所有的细节都写在这儿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叠写好的材料:“这就是我的自首,全部情况都在这上面。对了,顺便说一句,我颤抖着右手也是假的,我能写字,这些材料完全可以体现王义的笔迹特征,你可以拿着我的自首材料请功领赏,恢复警察职务。不过,你从我手上拿走这份材料的时候,我就会走向断魂合,生命就会完结。我不想走向你们为我选择的刑场,那样的话,我死了也得不到世人的谅解,因为那样不能让人们理解我的负疚之心。我愿意马上自己结束生命,这悬崖绝壁就是我的归宿。”
  说到这里,他竟然哭泣起来。我真不敢相信他会因为负疚而流泪。也许,他只是为自己的生命终结伤感不已。
  “可是,在把这些材料交给你之前,也就是我自杀之前,我想提出一个最后的请求,与你最后一次享受生活,所以,我特地带来这些食物,虽然简单了点儿,但对我却是最后一次。”他看了看我:“想必你也饿极了。不介意的话,以共进午餐的形式谅解我对你的不恭吧,以你的谅解送我上路吧。唉。鸟之将亡,其鸣也哀!”
  他说着这些话,将塑料袋里的食物取出来,把那瓶有一点白漆略显浓厚的八宝粥放在我面前,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从另一个衣袋里掏出三叠一百元票面的人民币,扔在我面前:
  “就要死去的人了,还要这干什么呢?我说过,我原来对不起你,这钱算是我的一种负疚的表示。”
  我命令自己飞快的思维,终于明白了他的诡计不过如此而已:先作一个抽象的坦白,骗取我的信任,然后让我享受有毒的午餐!为了防止我对食物是否有毒作出判断,又马上用金钱制造诱惑,让我看到他的诚意,让我不能迅速地思考其它,而我则只有在中毒以后,才能听到他用得意忘形的话语讲述那些犯罪的具体细节,那些细节是他的得意之作。我即刻作出推则:当我中毒之后,他面对一个行将灭亡的人,会突然撕掉一切伪装,暴露更加丑恶的嘴脸。
  “那好,我答应你的要求。不过,我绝不能让你走上自杀的路,也许,我真能帮助你。”
  我拿起那听八宝粥转过身去,走向平台边缘向山外眺望,迅速把它塞进早已敞开了一半的皮衣拉链缝里,取出自己收藏的那一听,“咔嚓”一声拉开了听盖,仰头便喝,不一会儿,就喝下去一大半。王新生似乎并不关心我的举动,也打开了八宝粥,像一个痛苦得失去了味觉的人,把听中之物一小匙一小匙地送进嘴里,那份痛苦的斯文样儿与那鲍鱼似的大嘴极不相称。不一会,我喝完了,把空罐扔向悬崖,重新回到他面前,一边拿了蛋糕狼吞虎咽,一边将那钞票拨弄得哗哗直响,像是财迷一般的微笑。他似乎要等待什么奇迹出现,忽然停下吃喝,点燃一根香烟悠悠然吸着,吐着烟圈,两眼放光地注视着我。我完全明白了,原来那听八宝粥果真是有毒的!他在等待中毒症状和死亡。但是到底是什么毒药?磷化锌?氰化物?还是钾铵磷?我一边假装地逐渐显出痛苦的表情,一边飞快地思索。迅速作出一个判断:他难以得到氰化物,很可能是钾铵磷。
  “怎么回事?八宝粥使人真不舒服。”我歪斜着嘴唇,弯曲了身子,狠劲地揉着腹部,让涎水从嘴里挂下来,然后倒在地上翻滚、抽搐着哀叫起来。王新生扔掉烟蒂,终于凶相毕露:
  “哈哈,没想到吧,那听八宝粥不是引起过你的怀疑吗?可是你到底没发现那听上被刺穿了一个小洞,我用注射器注进了你想象不到的毒药——断肠草的毒汁,然后又用一丁点透明胶封贴了那个小洞,刷上了与罐体底色一样的白漆!这东西我早已准备好久啦!该死的家伙!你知道什么叫断肠草吗?就是胡蔓藤!我把它的毒汁精炼了,只要一小匙,就可以把你和陈功同时杀死!”
  我佯装挣扎着爬起扑向他。一晃又摔倒在地,更加剧烈地哀嚎,接着腹部,扭曲着身子。因为我知道断肠草的主要作用是腐蚀并最终烂掉肠胃。
  就在这时,他咆哮着喊出一句更使我震惊的话:“可是陈大警官己不能分享你的幸福,他在四天前就被我用同样的方法引进了大山,说是让他参观一个罪犯住过的山洞,然后听取罪犯的自首。他也是个蠢猪!在离这断魂台不远的舍命崖,落进了我特意施放的猪套,套住了脚脖子,倒挂在悬崖上,悬崖下面是摔死过许多野兽的深涧,到现在,他的尸体可以证明他是失足落入圈套的。他比你要光荣得多,至少可以追认为烈士。”
  我震惊得呆住了,很想解除伪装,扑上去打倒他。但是,他的自白刚刚开始,我必须继续哀嚎不止。于是全身抽搐,哎哟连声。
  “看你这个熊样!”他走到我身边,从我的手保护着的腰部,取出了那个微型录音矾,取出磁带,用打火机烧了。然后又将录音机踩得稀烂,并踢下悬崖,接着又狠狠地踢着我的腹部:“这么点本事想与我斗!我是知识分子,脑袋里尽是智慧的诡计!其实,在你被我制作的你和梅中娥的肉体连在一起的那些照片打击得焦头烂额之后,就应该放弃这场决斗。可是,你自不量力,继续向我挑衅!结果怎样?解除了公职不算,还白搭了一条性命!梅中娥比你聪明,她知道与我做交易,但她的聪明反被聪明误,要求太高,不能让我接受!哦,对了,你也许不借以死来证明我有罪,让你原来的同行把你解剖,从而得出一个被我毒杀的结论。你想得太天真了!你知不知道,我把最后决斗的地点选择在这里,是为你的自杀提供毒药。断肠草在这大山深处多的是!”
  他说到这里,迅速向平台南侧跑去,在那片黑压压的丛林边缘与平台相接的地方,折下一枝木质藤本植物扔在我面前:我口眼歪斜地看去,这毒物生着圆形卵状绿叶幽幽地泛着青光。
  “知道书本上对它的描绘吗?马钱科,常绿木质藤本植物,黄花五数,成聚伞圆锥形花序,全株皆剧毒!”
  他甚至卖弄他的毒物知识!这个畜牲!我恨不得立刻击倒他,将那毒叶塞进他喉咙里去,却又听他得意地叫嚷:
  “这是你自杀的必备条件。自杀的原因是因为被开除了公职;妻离子散后,找的那个美貌的姨子又死掉了。从公安局到九龙村,以至全县人民,哪个不晓得你乱搞两性关系被弄丢了一切!你是个倒霉透顶的家伙!悲观绝望的只能是你,而绝不是我!绝望的人选择自杀是多么合情合理啊!可是,你跑到深山里利用自然界恩赐你的毒药毒杀自己,能够引起谁的同情呢?可悲呀,伙计!警察的神威将被我从这悬崖上扔下去,跌落个粉身碎骨!梅中娥死了,你妻子也离了,谁给你收尸呢?”
  他疯狂得像个魔鬼,肆无忌惮的声音在山崖上回荡。接着,他又用脚踢我,想把我踢下悬崖。我再也不能伪装了,一下子站了起来,狠狠出拳朝他下额打去,将他打倒在地,同时,那听八宝粥却从腰间掉了下来。
  他大吃一惊,马上明白了一切。他就地一滚,掏出一管像手枪一样的钢珠枪,我连忙闪身,只听一声枪响,钢珠从耳边呼啸而过。我又扑上去,飞起一腿,将那钢珠枪踢下悬崖,正要抬脚朝他头部踢去时,却被他抓住脚腕一扭,将我扭翻在地。他站了起来,转身朝那片丛林跑去。我拣起那杆长长的火枪,追了上去。只见丛林深处没有亮光,阴森森的,一片陡斜的坡面上,在千万株树干之间的空隙间落了一层厚厚的树叶,可就是不见罪犯身影。他一定躲在哪棵大树后面了。我站定了,仔细搜寻。果然,在一棵楠木后面探出了他的半个脑袋,距我大约三十米,勉强够上火枪的射程。我瞄准了扣动扳机,只听一声巨响、震动山林,可是他不仅没有倒下,而且狂笑着大叫:“笨蛋!别放空枪吓我,那里面根本没有子弹!”我知道上当,不顾一切地追上去。眼看距他不到十五米的时候,他突然纵身一跃,双手攀吊着一枝小树,小树弯成一个弓形,把他吊到一个并不很高的岩礅下方。我追上那个岩礅,小树呼啦一下反弹过来,树梢拍打着另一株干,差点将我抽倒,我纵身一跳,到了岩礅下面,却听落地之处“叭喳”一响,身子往下沉,连人带枪掉了下去。
  原来,那岩礅之下是猎人设置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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