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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木9·30专案组对于为谷敏之的供词,终于调查完毕。由于空港的8·11凶杀案与厚木的9·30凶杀案之间,没有必然和内在的联系,经上级批准,厚木9·30凶杀案侦破专案组宣告解散。 与此相反,空港8·11专案组的搜索侦查尚停留在原地踏步阶段。 厚木9·30专案组以顺利侦破案件而胜利结案,而空港8·11专案组似乎陷入迷宫。专案组成立最早,侦查时间最长,却毫无效果。 那须警长已经好久没有回家了。专案组里的大部分警官的住所,距离空港警署较近,上下班很方便。可那须警长的家居住在练马区外围,途中需要换好几辆电车,故尔常常住在空港督署的宿舍里。 最近,又一连好几天没有回家。身上穿的衣服,已经沾满了汗臭味,他打算回家洗澡,再取一些替换的衣服。他有一个小秘密,其实也无秘密可言,只是一旦被年轻警官知道,说不定会笑话他。因此,他从不对别人讲起自己的兴趣和爱好。 那须警长尽管年龄已过中年,却是通俗音乐迷。微不足道的薪水,买不起高级立体声音响设备。即便那样,狭小的住房里,还是购置了廉价的立体声音响设备和数十张盘片。 偶尔遇上空闲的休息天,便打开摆放在墙角的立体声音响装置。他一边同步哼唱,一边尽情地欣赏。由于都是那个年代的歌曲和音乐,故而被上高中读书的儿子打入冷宫。 最近,那须警长又特别思念起这些老歌。 由于全身心投入侦破工作,与自己酷爱的音乐分别了很长时间。这种渴望,简直难以言喻。 在专案组里,犹如《爱似蓝天》和《通向明天的桥》这一类软绵绵的情歌是不允许听的。 今天,那须警长风尘仆仆,从最南端的羽田空港,横穿整个东京都市,回到北端练马区自己的家。比起回家洗澡和换衣服,莫过于尽情地欣赏一番音乐,过一把久违的瘾。 今天回家,正值遇上与众多上班族下班回家的时间,被卷入你推我搡的交通高峰。乘坐公共汽车来到莆田,再从品川来到山手线。在涉谷周围,下班族人头济济,熙熙攘攘。 那须警长挤在人群中间,不时浮想联翩。每天跻身在人群浪潮中的上班族们,比自己不知要幸运多少倍。 车厢里人山人海,上班族们每天准时从家里出来,准时返回家里,过着和平年代的生活。而警官则不然,一旦案件发生,就必须投入到侦破工作中去,并且不允许有任何私心杂念。 他的一些同事,由于长期住在专案组里,回家时竟然把回家乘坐电车的顺序忘得一干二净。那须警长想,如果这次回家是抱着胜利结案的心情,那该有多好。 那须警长用右手拉紧电车顶上悬挂着的安全吊环,无意识地眺望着窗外,大脑自然而然地思索起8·11凶杀案。 “现场是密室,而且是两重密室。” 谜一般的密室,一刻也没有离开那须警长的沉思,始终盘旋在他的脑海里。即便陶醉在酷爱的音乐里,脑瓜子里也时常翻腾着谜一般的密室。 侦探推理小说里,说到过密室。在喜欢侦探推理小说的读者中间,热衷于密室的人似乎并不多。据说作者在密室上大做文章,故弄玄虚。最初编写的密室,是罪犯绞尽脑汁,伪造第一现场。后来,密室之说到处泛滥,而且生搬硬套,以致小说结构与情节设计之间极不自然,读者们不欢迎这一类侦探推理小说,觉得作者不应该在密室上大做文章。 但那须警长手头上的凶杀案,都发生在现实生活中,确实有密室,并且是双重密室。房门内侧,不仅上有保险,还挂有安全搭扣。更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房门外侧的走廊上有服务员监视的目光。如此戒备森严的房间里,竟然发生凶杀案。服务员的证词,没有怀疑的理由。杀人凶手,居然冲破两重密室,溜之大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杀人凶手,为什么偏在两重密室里实施杀人目的? 面对谜一般的两重密室,我们始终彷徨徘徊,至今查找不出凶手为何制造密室的理由。 正在这时候,池袋地铁车站到了。那须警长准备在站上换乘西武线,在人流的推动下渡过横跨立交桥。这一回的电车上,终于有了座位。 随着电车徐徐启动,刚才中断的思路又活跃起来。 “为什么要制造密室?其中必有难以言喻的理由。只要找出理由,密室之谜也就不攻自破。” 那须警长回忆起曾经读过的《密室集》。 密室诡计,大致分为三种类型。 第一、天花板、墙、或者地板上,有秘密通道; 第二、门上和锁上实施机械性的机关,从门外侧挂上锁的内保险; 第三、利用心理上的错觉,或者在室外使用凶器;或者在行凶时,制造凶手或被害人不在室内的假相等等。 除上述以外,一、二、三等三种类型的密室,常常混合错开使用。 “就本案来说,第一种类型的密室应该排除;第二种类型的密室作过种种实验,可能性不大;剩下的,是第三种类型的密室。那么,所谓心理上的错觉究竟是指什么错觉呢?按理说,应该没有产生错觉。经过地毯式的严密搜索,没有发现任何破绽。这,难道是错觉吗?” 思索停滞不前……猛然间,哈欠一个接着一个,全身感到疲软。思考戛然中断,似乎是一种疲劳的信号。电车开始减速,驶入那须警长回家的最后一个车站。以往,电车驶入站台时,车厢里几乎空空荡荡的。今天,车厢里一直处于饱和状态。快要到站了,拥挤情况与始发时没有多大变化。 他深深体会到,大都市的膨胀,给交通带来拥挤不堪的景观。 草场警官的调查,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大竹美和,不是大竹义明的亲生女儿!他俩的真实关系,是养父与养女。 小室安彦在保险合同上的领取人栏里,为什么要写大竹美和?为查明事实真相,草场警官在美和的住宅周边神出鬼没地展开了仔细调查。在当地派出所的户籍档案里,草场警官突然发现这样一段记载,从而了解了大竹美和的身世。 大竹美和的亲生父母亲,于十几年前因所乘客机失事而遇难。其父亲家永谷之,是当时涌现的小说作家新秀。 昭和四十X年三月,为出席巴黎举行的世界文学作家会议,家永谷之携带妻子女儿一同前往。他们乘坐的,是全日航461航班白峰号喷气式客机。该航班经由北冰洋上空,飞往英国伦敦,在途经阿拉斯加上空时,该机发生重大故障而紧急迫降。当时,家永谷之夫妇俩遇难身亡,机上九十一名旅客和机组人员中间,仅十名幸免于难,其中有大竹美和。 当时,家永谷之以其卓越的文学天才一跃为新锐作家,正是观察社会、大显身手的时候。如果他活着,一定会写出许多深受大众欢迎的小说。根据其尖锐的洞察力和富有想像力的聪颖,将来必成大器,必将成为一个优秀的大作家。可惜的是,由于飞机失事、飞来横祸而英年早逝。 当时,草场警官还在中学读书,拜读过家永撰写的好几本小说,十分崇拜。 “哦,大竹美和的生父,原来是家永谷之?” 脸上不太流露感情的那须警长,居然瞪大眼睛,半晌没有说话。据说,那须警长本人也曾是家永谷之作品的崇拜者。 作为一个文学青年,那须警长拥有过家永作品的影响和激励,曾有过一时冲动,立志将来当家永那样的小说家。草场警官一边望着那须警长,一边好奇地想像那须警长年轻时的情景。那张毫无表情的脸,竟也有过对文学的憧憬。不知道他当时是以什么样的表情,阅读家永作品的? 草场警官真希望时间倒转,再回到那须警长的年轻时代,亲眼目睹他当时的情景。可此时此刻,草场警官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消息需要向那须警长报告。 “救出大竹美和的那个救命恩人,你知道是谁吗?呵,就是那个大竹义明!当时,他是那架失事飞机上的客舱乘务长。” “你说什么?” 那须警长由于说话时用劲过猛,屁股下那把椅子发出“嘎吱”响声。 “那是真的吗?” “是真的。我这里有当时的事故记录,是向全日航公司借来的。这是全日航公司当时从幸存者那里收集来的证词,完全可以相信。” 那须警长伸手接过那本厚厚的“原始记录”,贪婪地阅读起来。读完后,闭起双眼一声不吭地陷入沉思。 这一突然出现的新情况,究竟应该如何解释?它与8·11凶杀案的本身有什么必然关系?如果有,应该是怎样的关系? 专案组全体办案警官紧张地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焦急等待着头儿的命令。终于,那须警长抬起脸扫视了大家一眼。 “《记录》上的所有幸存者,大家分组一一拜访了解。虽已经十多年过去,可也许还有活着的?或许也有情况不明的?总之,大家设法找到活着的人,当面了解飞机失事当时的情况。” 听完那须警长的命令,专案组的气氛又变得活跃起来,立即分头行动。大竹义明领养大竹美和,其中必有某种原因!大竹义明为什么要收养美和?据说是大竹义明亲自将她救出冰天雪地,故而把父亲的感情倾注她的身上。仅仅是这个原因吗?其中,肯定还有什么非常复杂的情况。 追本溯源,必须从十多年前的那次飞机事故中着手调查。 警官们纷纷离开专案组,出发了。 经过一番调查,又一个令人吃惊的新情况出现了。由于过去十多年,已经有好几个幸存者步入九泉。他们的死亡原因,不是年迈体衰,而是因为交通事故以及患病。他们死亡的时候,年龄还很轻。 打听幸存者消息,不得不中断。又经过耐心寻找,终于找到两名旅客和两名机组人员。幸存者中间好像有一、两个外国人,已经无法找到。 作为当时的幸存者、画家平田君告诉警方。 “大竹义明那家伙不是人!胡说什么,只有能行走的人,才有生的权力。他竟然下令,把伤病员全扔在冰天雪地里冻死饿死。对于被抛弃在冰天雪地里的伤病员们,居然连毛毯和食品都强行没收。还说什么,要死的人最好是光着身体。我上前阻止,他竟然企图扔下我。唉,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现在说真话,也是出于无奈。那家伙被杀,是罪有应得,咎由自取。” 还有一位幸存者,现正在经营一家贸易公司,他叫古贺。 “那等于是杀人犯罪!可要是这么说,我们这些幸存者都是同案犯。当时,我们与大竹义明一起,把那些伤病员扔在冰天雪地里。虽不是同谋,可既然是人,理应上前阻止。事实上,我们都扮演了帮凶的角色,犯有间接杀人罪。无论在什么场合,强者才有生存权,而弱者只有死亡权的这种论调,是毫无道理的!可当时,没有一个人敢干站出来阻止。因为都庆幸自己有可能活着出去,就昧着良心不再说什么了。我们活着的人,都隐瞒了当时的这一事实。由于飞机失事,留在现场的,没有一个是活的。据说,救援队当时也没有怀疑什么,只认为幸存者已经突围。 驾驶舱里的机组人员,全部死了。飞机失事后,调查组举行的听证会,也仅仅是走过场流于形式。总之,我们这些能活下来的人,确确实实应该归功于大竹义明。 如果没有他的果断和勇敢,也许我们早就离开人间了。如今,他也去了,我也不想说那些鞭挞他的话。” 当时担任乘务员的山口君,现在是东京一家宾馆学校的讲师。 “大竹义明当时的行为,在那种场合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没有大竹义明,大家都得死,可活下来的就这么点人,也确实让别人多少有点怀疑。可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不能原谅他,当然也不能原谅我自己。我辞去全日航公司工作,也是因为讨厌大竹义明的人品。虽然他收养了当时被遗弃的孤儿,可能也是良心没有完全泯灭的一种表现。或者说,以此将功赎罪,逃避良心的自责。可我觉得,那是无法饶恕的犯罪。” 幸存者中间,没有一个不声讨大竹义明罪行的。当时乘务员的前川奈美,如今是有两个孩子的家庭主妇。 “活下来的人,不应该非难大竹义明。当时,大家都在生与死的十字路口上,犹豫不决。可大竹义明带领我们选择了前者。我心里非常清楚,他对于自己当时的‘狠毒’一直感到十分痛苦。 他才是真正的男人!大家干不了的事,他敢干,而且一马当先。那种场合,要想死比什么都容易,尽管当时他被骂得狗血喷头,什么野兽啦、冷血动物啦等等。可他的出发点,是为了能救出更多的人。为此,他勇敢地挑起代理机长的指挥员担子。可以这么说吧,那是需要极大勇气和意志的。 他并不是出于自己活下去的需要,而是为救更多的人。我们活下来的事实,足以证明这一点。假若有人责备他,只能应该是在那里死去的人,可在那些死去的人中间,也有人支持他、肯定他的果断行为。 对于不能行走的人,他并没有全部扔下。就说那对死去的旅客夫妇吧,他们唯一的女孩子是大竹义明背在肩上获救的。女孩子的生父叫家永谷之,是一个当时小有名气的小说家。为了他的孩子,大竹义明没有再婚,既做父亲又做母亲。听说那女孩长大成人,嫁到一个非常阔绰的银行副总裁家里做媳妇。如果家永夫妇在九泉下有知,一定会感激大竹义明的。” 前川奈美一边擦泪,一边追述往事。那段亲身经历使她感慨万千,心潮起伏。也表达了她对大竹义明的勇敢,充满了爱慕之情。 不管怎么说,大竹义明在飞机紧急迫降的非常情况下,将老弱病残的伤员遗弃在冰天雪地里的事实,是不容置疑的。功过是非,姑且不论,可把强者的生存建立在蹂躏弱者基础上的行为,是无论如何不能容忍的。 大竹美和的父母亲,就是大竹义明被抛弃在冰天雪地里的那对夫妇。这一铁的事实,给8·11凶杀案的侦破带来新的进展。 “当时,大竹美和才五岁。一想起养父将其生父母扔在冰天雪地时魔鬼般的模样,无疑自幼怀恨在心。应该说大竹美和,是有杀人动机的。” 根据全体警官收集到的信息,那须警长作了综合性分析。从他说话的语气里,显示出必胜的信念。对于濒临解散的专案组,犯罪嫌疑人的出现,不啻于一股温暖的春风。 “但是,设大竹美和为犯罪嫌疑人,似乎有一定难处。” 渡边警官说出自己的想法。 “在接受大竹义明的养育过程中,大竹美和的心里理应产生了父女之情。事实上,大竹义明喜欢大竹美和,是众所周知的。周围的人都说,这对父女感情胜过有共同血缘的亲人。五岁时候的记忆,是十分模糊的。经过十多年的抚养,说她还有复仇心理是无法理解的,如果真有复仇心理,她也不必等到现在。” 那须警长连连点点头。在他身上,没有压制别人发言的缺点。他擅长集思广益,故而大家的发言十分踊跃。原本是信息交流的侦查研讨会,现在成了大家比智力、比分析的演讲现场。那须警长善于听取部下意见的良好作风,使会议更趋活跃,不断爆出冷门。 河西警官说道。 “我想说的是,大竹美和没有作案时间。大竹义明被杀,是晚上九点以后。而九点前后,大竹义明的秘书挂电话到房间,还与大竹义明通过话,证实大竹义明活着。 当时,大竹美和被众多亲朋好友簇拥着来到登机口,尔后上飞机去夏威夷。这种时候,她怎么可能返回大竹义明房间行凶,并且……” “请等一下说!” 那须警长平日里很少有过这种激动,尤其像这样粗暴打断部下的发言。他用严峻的目光,绕着天花板转了一圈。 “刚才,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当然不是大竹美和在众目睽睽之下,潜入大竹义明房间行凶,而是表明行凶已经结束。我这个观点,大家觉得怎么样?” 那须警长说出大胆的设想。大竹美和出现在登机口的时候,不是行凶前,而是行凶后。可阻碍这一推理的,是秘书吉井君的证词。他当时与大竹义明在电话里通话,证明大竹义明还活着,古井君的证词,是可以信赖的。假设大竹美和当时已经杀了大竹义明,不可能与吉井君通话。经过调查核实,现场没有录音机之类的东西。 可那须警长认为,在大竹美和行凶后,大竹义明没有立即死亡。 通常,伤口外表观察和解剖的死亡推断时间,与被害人实际死亡时间多少有点差异。以可以相信的证词时间为基准点,即便鉴定的死亡时间比基准点稍前一点,也是可能的。如果没有证词,死亡时间的基准点多少应该向前移动一点。 就科学鉴定的死亡时间而言,证词只能是一种补充。因此,绝对信任“补充”,有可能产生盲区,导致侦查误入歧途。 其次,除非已经死亡,否则,受伤时间和死亡时间未必一致。曾有被害人心脏部位被刺穿后,竟然延长了长达二十五分钟时间的生命。即便被视为致命伤,也有生存一段时间的可能。因此,被从乳头部位刺穿左肺叶上部的大竹义明,受伤后仍有短时间的行动能力。 受伤后的行动能力,因受伤部位不同而异,是解剖鉴定上最难鉴别的。大竹义明尸体的解剖结论,没有断定已经死亡。假设大竹义明受伤后还活了一段时间,那结果又怎样呢? 结果可以证实,大竹美和没有作案时间之说是站不住脚的。也就是说,大竹美和行凶后返回候机楼大厅,而大竹义明是带着伤痛与秘书吉井君通话的。 证实这一说法,还有一个有力的证据:大竹义明没有为大竹美和送行。唯一的女儿去蜜月旅行,作为父亲,无论如何应该送行,再说当时就在空港的宾馆里。尽管如此,他却留在房间里没有去送行,也就是说,大竹当时正处在想送行却不能送行的尴尬窘境。 如果真是这样,他为什么不向吉井君发出求救的呼喊呢? 当时,大竹义明处在报警和父爱的悲伤交加的十字路口。所谓杀人行为,加害人和被加害人都将成为憎恶的化身。憎恶的质变,酿成杀人结果。被害人心理当转换成对凶手的憎恨时,便气绝身亡。 庇护凶手的被害人,也是存在的,遇上子女杀害父母亲的场合,被害人也许在临死前不以相同的仇恨目光朝着凶手? “快逃!快逃!” 被害人尽管身负重伤,濒临死亡。可为使孩子免于承担刑事责任,不让杀人罪名玷污自己的下一代,必须最后保护凶手。从法律上说,杀害长辈亲属的罪行,比杀害其他人加重处罚,或者无期徒刑,或者死刑。即便杀害养育亲属,量刑时,与杀害长辈亲属同样论处。 杀害渡过大半人生的父母亲,行凶的子女有可能被判处死刑,如果被判处无期徒刑,将在监狱里渡过余生。 “你别管我,快逃!剩下的,我自己想办法!” 身负重伤、行将消失的意识,在人生的最后时刻出现一种有意识的最后挣扎。这种时候被害人的意识,显得特别清醒。当时,也许大竹义明拼命地挥手,示意女儿逃走。放跑女儿后,大竹义明为了伪装自杀现场,关上房门,挂上安全搭扣,再捡起女儿行凶后留在现场的匕首攥在手里,并且一把握住锋利的刀刃。 将房间作成密室、伪造自杀现场后,还是不能死。女儿是否安全逃离了?尽管父亲受到女儿致命刺伤,可仍竭尽全力延长即将媳灭的烛光,以祈求女儿逃到安全区域。 是父亲那颗慈善的心,延长了危在旦夕的生命。 女儿美和离开房间的时候,大概没有让人发现吧?大竹义明这时候的心情,也许无比壮烈、痛苦不堪? 大竹美和新婚旅行的出发时间,已经迫在眉睫。察觉大竹义明没有为女儿送行,无疑有热心肠的人给大竹义明打电话,原打算在有人打电话前或者有人前来迎接自己的时候,制造密室房间内的自杀现场。但是,有人打电话来的可能性极大。果然不出大竹义明所料,秘书吉井君的电话打进了房间。 大竹义明忍受伤口的剧烈疼痛,以十分平静的语气在电话里对答如流,成功地制造了大竹美和没有作案时间的假相。 当电话里确认自己的女儿平安无事后,大竹义明挂断电话后便安心地咽下最后一口气。因此,大竹义明脸上没有出现痛苦和不安的表情。这种表情,是父亲的那颗善心所铸就的。 在他临终前瞬间的意识里,也许浮现出女儿幸福的家庭?或许尚存一丝没有见到外孙的遗憾? 然而,大竹义明没有来得及注意匕首的握法。当时,他的意识无疑处于恍恍惚惚,模糊不清的状态。 由于刀刃与伤口不相吻合,以致他的良苦用心化成泡影。他的错误握刀方法,成为强有力的他杀证据。 那须警长把自己的想法,一般脑地端给了大家。他的“子女杀害父母与被害父母逆向维护子女”论点,使在场的警官肃然起敬,刮目相看。可要真正使大家对那须警长的这一论点心悦口服,还必须解释两个疑点。 其一,室内的安全搭扣。即便大竹义明自己挂上,也还是存在大竹美和如何躲开来自服务台的监视视线。根据死亡推断的时间段,先后在服务台值班的两名工作人员,都一口咬定没有人员进出314房间。 从晚上六点到九点,是保安员江森君代替值班。九点之后,是女服务员大石小姐值班。假设大竹义明在吉井君打电话之前已经遇刺,行凶时间应该是江森君值班的时间段。可他坚持说,没有看见有人进出314房间。 从伤口情况以及解剖结果判明,大竹义明被刺后的生存时间不是很长,根据吉井君的证词,即便死亡时间稍有前后误差,也很难骗过法医尖锐的观察力。在江森君六点值班前,大竹美和行刺的可能性绝对没有。 其二,是杀人动机。大竹美和经过十多年的养育,依然保持复仇心理这一说法不合乎逻辑。 突破不了这两道难关,那须警长的论点就难以深化,也就无法逮捕大竹美和。 可那须警长的论点,突破了密室这道防线。从而,大竹美和没有作案时间的假相被撕开了。制造密室,有其必然理由。虽还存在两道难关,但那须警长的论点,确实使密室的一系列疑点迎刃而解。大家表示赞同。 于是,围绕最新浮现在侦查线上的涉嫌对象,制定新的侦查方案。 (一)设定与吉井君通话前,为大竹义明遇刺时间。对这一时间段展开调查,以核实大竹美和是否有作案时间; (二)复晋大竹美和与小室安彦之间的男女关系; (三)再度向宾馆保安员和服务员了解当时值班的情况,对现场再度展开搜查取证。 大竹美和无法证明自己有没有作案时间,她本人强调说,当时在大厅里。可送行人中间,没有人为她证实。就连新郎真壁慎一也说,宴会结束后见到她的时候,是晚上八点四十分。 “多半在休息室里吧?!女人换衣服和化妆是需要很长时间的。” 真壁君不清楚新娘目前的处境,若无其事地道出了这一情况。可经过调查,晚上八点以后在休息室的人中间,没有人证明看到过大竹美和。结婚宴会结束后,轮到新婚夫妇蜜月旅行。而且,起飞时间迫在眉睫。这种时刻,新娘不可能关上门精心化妆,更不可能接二连三地出现在人们面前。 除精彩场面以外,新娘大部分时间在休息室里边休息边等待。趁这一段空闲时间,新娘完全有可能在同幢宾馆里的某个房间往返。如果身穿普通衣服,一般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可出入314房间时,不可能避开三楼服务台保安员的视线。当再度向江森君和大石小姐了解时,他俩仍坚持说没有人进出314房间。 “在同一时间段里,我们模仿他俩值一回班,也许能发现什么!”那须警长提议。 刑事侦察界里流传一句俗话,叫“现场百回”。也就是说,现场必须经过无数次反复调查,自八月十一日案发以来,警官们毫不在乎宾馆的冷眼。在314房间及其周边,进行严密搜查,并且坚持在晚上六点到十点多的时间段布控,观察案发后的现场及其周围动静。 由于布控的警官太多,以致空港宾馆的经营层面露难色。为此,专案组挑选山路警官和渡边警官留在现场布控。好在发生凶杀案的现场314房间,正巧在空港警署所在地的正上方三楼,上下距离很近。不过,他俩对值班实验的成功与否,感到格外紧张。宾馆方面也十分配合,按照原来的案发地点和案发时间,安排江森君和大石小姐先后在三楼服务台值班。 楼层服务台在各层楼面上,是楼层客房服务员的常驻场所。 旅客一进入房间,服务员立即送上热水瓶和浴衣等。待旅客住宿完毕离开宾馆后,随即打扫整理房间,迎接新的客人到来。 化装成服务员的警官,从下午五时开始站在服务台里一边值班,一边监视走廊。大石小姐他们也站在旁边听候客人吩咐,为客人服务。在大石小姐他们走开的时候,旅客误以为警官是宾馆工作人员,便吩咐他们。 “茶叶有吗?” “有晚报吗?” “把针和线给我送来!” “我肚子疼,有什么好药吗?” 旅客川流不息,吩咐不断,内容丰富。 “宾馆的客房服务台,还真够忙的!” 警官暗暗吃惊。他们进入服务台值班的时候,正是这家宾馆迎接新旅客的时间段。一到七点,旅客进出开始少了起来,到了八点,几乎没有进出。走廊上,静悄悄的。 从八点开始,警官紧张起来。吉井君打电话的时候是九点,按照那须警长的观点,凶手进出314房间是吉井君打电话之前。也就是说,从晚上八点到九点是最可疑的时间段。 走廊里,没有人影,鸦雀无声。站在服务台观望走廊以及非常楼梯的出入口,一览无余。虽灯光不太明亮,却足以能照见人影。 “像这样的光线,除非是透明人,要不然是不可能躲过服务台视线的。” 渐渐的,警官从紧张转变成失望。 八点二十分左右,从服务台望过去,距离左侧最近的房门开了,走出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年轻女郎。 “我们退房。” 中年男子看到服务台里边有两个大男人,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谢谢,结账请到总台,房间里我检查后会报告总台的。” 大石小姐不知何故,语气十分尴尬。 “怎么这么晚退房?”渡边警官问道。 江森君面露愧色,脸红起来。 “实在对不起。像这一类客人,总台尽量不允许让他们住进来。可他们手上有国营运输公司的联票,只好让他们住在这里。说好今天晚上有警官在这里监视,可总台接待人员还是忙中添乱,不知他们怎么搞的。” 江森君的话,引起渡边警官的高度警觉。他羞涩的解释,强调说明宾馆方面是极力禁止卖淫女与旅客同宿。可预约客房的场合,是不可能知道的。况且像国营运输公司经营的联票,在总台看来,即便明明知道男女旅客不是合法夫妻,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类似这样的旅客,多半是在傍晚办完手续进入客房的,几乎不在这里过夜就退房。不知是男旅客害怕妻子猜疑还是其他什么缘故。像这种情况,以前是不允许的。可最近,市中心宾馆由于客房爆满,这些客人便涌向边缘地带的宾馆。说实话,我们也是苦不堪言。” 江森君就连旅客带情人入住,也感到难以启齿。事实上,向自由恋爱者提供场所,根本不违反法律。江森君似乎有什么误解,而渡边警官他们也不属于行为风流的人物。为了侦破8·11凶杀案,根据专案组命令,被双双派到这里担任服务员。 渡边警官苦笑着重新将视线移向走廊。就在这时候,山路警官突然“喂”地连叫两声,把双手抱在胸前。 “你瞧!” 山路警官指着走廊的某个角落。 “凶手可能隐蔽在那个阴影处!” “哦!哪里?” 这一回,轮到渡边警官感到惊讶不已。 这家宾馆的所有客房,门都是朝外开的。刚才退房的那对旅客,其租借的311房间,门也是朝外开的。他俩退房时,是敞开房门走的。其目的是为了让打扫和整理房间的服务员一目了然,311房间的旅客已经退房。 为了提高服务员视线观察走廊的效果,几乎所有宾馆的房门都是朝里开的。惟独羽田空港宾馆客房的房门,是朝外开的。也许是老式建筑?或许表明房内没有特别服务? 瞧!刚才退房的311房间的门,与走廊几乎呈九十度直角。宽度约八十厘米、高度约二米的房门,遮挡住服务员的视线,形成了可移动的盲区。敞开的房门,占据了三分之一的走廊宽度。 如果对面某个房间的房门同时敞开,两扇房门可占据三分之二的走廊宽度。也就是说,可移动盲区占据了三分之二的走廊。 如果八月十一口晚上八时到九点人右之间,311房间、312房间和313房间其中任何一个房间的旅客退房,凶手便在可移动盲区的掩护下,神不知鬼不觉地通过走廊,堂而皇之地出入314房间。 警官突然拉大嗓门,向身边的服务员问道。 “不查阅一下总台的旅客登记簿,难以回忆清楚。可被你这么一问,那天晚上好像有退房的旅客!” 大石常子一边回忆一边答道。 警官即刻下楼来到总台,查阅到了当时的记录。果然有一对冒名花冈关男的情人旅客,于当天晚上八点十二分退房。房间号码,是312房间。 江森君和大石小姐都证实,那天晚上312房门是敞开的。虽然距今已相隔很长时间,可由于是凶杀案发生的那天晚上,尚能回忆清楚。 当大石小姐和吉井秘书发现凶杀案的时候,312房间已经被服务员整理完毕,关上了房门。因而,参加搜索的全体警官都没有发现这一可移动的盲区。 两重密室之谜,终于化解。 大竹美和外围的三道防线,第一道和第二道已经突破。剩下最后一道防线,是其与小室安彦之间的关系。从专案组调查的情况表明,大竹美和杀害大竹义明的动机,与小室安彦的存在肯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大竹美和与小室安彦曾经相爱过,而小室安彦是大竹义明杀害的,虽不清楚大竹美和是通过什么途径知道这一消息,可养父杀害自己所爱男人的新仇,唤起了生身父母曾经被养父抛弃在冰天雪地里的旧恨。新仇旧恨,萌发了大竹美和决心置养父于死地的杀意。这种杀意,远远超越了养育之恩。——这是专案组的观点。 因此,大竹美和与小室安彦之间没有男女关系是不可能的。而且,这种关系是切实存在的。可无论怎么调查,却难以找到有关他俩男女关系的任何证据。 “嘿!简直是天衣无缝,无懈可击呀!” 调查警官感到遗憾。 就目前收集到的证据,证实大竹美和的杀人动机源于小室安彦。关于(一)提到的婚礼酒宴后,有无作案时间。当时,仅三、四十分钟。即便没有人证明,也难以与其直接行刺联系起来。在日常生活中间,三、四十分钟时间没有旁人证明也是常有的。至于(三)所说的密室情况,除大竹美和以外,谁都可以在那个时间段进出案发现场。 总之,上述情况都只不过是可能,大竹美和有可能行凶,其他凶手也有可能行凶。 为使可能上升到肯定,需要确凿的证据。对于大竹美和是否确实有杀人动机,警方需要进一步核实。 大竹美和周边的监视,进一步强化。大竹美和与真壁慎一的新婚住宅,在世田谷区玉川奥泽町的高级住宅区里。这幢楼房,是真壁慎一专门为结婚新建的。新郎、新娘、老佣人以及几条高鼻尖嘴的德国犬,一起生活在这里。 慎一依仗父亲的势力,在中央财团下属一家公司里担任高层干部。每天早晨和晚上,公司专车接送慎一郎上下班。早晨,丈夫一走,宽敞的住宅里就剩下大竹美和与老佣人。大竹美和闭门不出,几乎看不到她外出逛街串门。即便出门,也只是买一点东西就回家。 最初阶段,警方怀疑大竹美和与小室安彦联手诈骗巨额保险金。但随着乌托尼依与大竹美和复仇之说的出现,小室安彦的死亡已经确实。因此,在监视和跟踪大竹美和的日日夜夜,虽说她不可能与已经死亡的小室安彦接触。可侦查线上,除大竹美和列为涉嫌人以外,没有再出现第二个涉嫌人。专案组经过多次慎重研究,认定杀害大竹义明的凶手就是大竹美和。 “总之,监视和跟踪不能松懈,如果大竹美和真是凶手,这期间肯定会有什么新动向。” 尽管大竹美和静而不动,可监视警官丝毫没有放松。那须警长打算从大竹美和外出的目的地那里,寻找重要线索。 警官们日复一日,不急不躁地等待着。 一天,大竹美和送走丈夫后,便换上外出服装,急急匆匆地走出玄关。那是十二月初的某日。 轮到值班监视的横渡警官与十君警官,显得异常激动起来。就在判断大竹美和可能要喊出租车的一刹那间,十君警官抢先来到大路,坐在一辆出租车里等待时机。最初,出租车驾驶员满脸不快,当看到十君警官出示的警察证件后,只得无可奈何地点点头。一切正如十君警官预料的那样,来到大街上的大竹美和喊了一辆出租车。她侧身转过脸望了一眼背后,尔后放心地乘入出租车,她担心被人跟踪。 “好,跟着前边那辆出租车,绝对不能让它跑掉!” 司机高度集中注意力,箭一般地尾随追了上去。出租车与警官之间,是犬与猿的关系。一旦联手跟踪罪犯,犬猿之间的配合相当默契。如果遇上经营者驾驶的社会车辆,即便协助警方迫捕,可由于驾驶技术与出租车司机相距甚远,不是在途中迷路,就是被前面的车辆察觉。 大概是警惕被人跟踪,大竹美和乘坐的那辆出租车,在世田谷区里迷路似地横冲直撞。途中,她一连换上两辆出租车。最后,驶入多摩川附近的泊江新村。 大竹美和下车后,没有再喊出租车,径直朝新村里走去,好像是此次外出的最后目的地。 她走入某幢住宅大门上到二楼。只见房门晃了一下,大竹美和侧身进入房间后“啪”关上了房门。 从一楼信箱栏分析,那家主人是川野君。 警官决定在楼下等候,见机行事。 “我们也一起进去,怎么样?” 十君警官望了一下手表,征求横渡警官的意见。自大竹美和进入那家后,已经过去三十分钟时间了。由于这是国家出资建造的新村六层楼住宅,没有后门。 “好呀。”横渡警官答道。 回答的语气里,似乎犹豫不决。没有搜查证、逮捕证以及其他所需证件,警察是不可以随便进出民房的。否则,被指控为私闯民宅罪。 “那房间里,应该能找到我们需要的线索。一旦她出来,就再也抓不住证据了。我俩模仿推销员,进房间窥视一下就出来好吗?” 十君警官态度非常坚决。平时,一对对恋人进入情人宾馆房间做爱前,先要花上三十分钟的时间淋浴。纯粹为做爱去情人宾馆的罪犯,未必注重保持现场。故尔,只要当场抓住他们拍成照片,就可以得到无法抵赖的证据。 可现在,他们所处的环境有所不同。现场,是新村住宅的房间里。只要保持不了现场,就难以得到有力的证据。再这样无休止地呆下去,时机将很快流逝。这个新村住宅,由于大竹美和出现在警方的跟踪线上,第一次变成搜查对象。 “好,闯一下试试看。”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横渡警官终于下定决心。他也觉得大竹美和拜访新村的川野君,决不是单纯地走亲访友。一定是干什么,从她一路上不时换乘出租车,其目的是警惕背后的尾巴。可见,其中必有文章。 大竹美和进去的那家房门上,挂有川野的姓氏标牌,两位便衣警官按了一下门铃。 铃声响了,房间里传出有人朝门背后走来的声音。忽然,门开了。 “哪一位?” 中年女子毫无戒备地站在房门的内侧。脸朝两位陌生人问道,说时迟那时快,其中一位陌生人在告知身份之前,已经迅速挤到房间里边,敏捷地朝整个房间环视了一眼。内外房间的隔断,呈敞开状态。整个房间,一览无余,一目了然。大竹美和在外面这间不到十平方米的房间里,与另一个人在一起。 虽横渡警官和十君警官与大竹美和毫不相识,可她一眼就识破了来访者是何人。 “啊!” 她轻轻地惊叫一声,呆谷木瓜地望着门口。两只手紧紧地抱住怀里的小孩。 “大竹美和,不,应该叫你真壁美和。夫人,您怀中的小孩是谁的?” 听警官这么一问,大竹美和怀抱小孩的双手抱得更紧了。出生还不到一年的婴儿,脸盘和五官长得与大竹美和一模一样。 怀抱婴儿的大竹美和,主动向警官坦白了自己的罪行。 “杀害养父大竹义明的是我,最爱养父大竹义明的也是我。在这块土地上,令我最尊敬的就是他。在我孩提时代,他将我的生身父母抛弃在冰天雪地里。那情景,至今还深深地铭刻在我的记忆里。 不过,我并没有因此怨恨过他,在与养父朝夕相处、相依为命的岁月里,使我深深地爱上了慈父般的他。不用说,幼时的记忆如同痊愈的伤口一样,早就被我置于脑后。 在我上大学那年,养父把这些事一五一十地告诉给我听。我为他坦荡的胸怀,由衷地敬佩和感动,对他当时的行为和举措,我没有责难和怨恨,我理解他是为了救更多能行走的人。当时,他的壮举是十分孤立的。我不止一次地为他流过泪,为他感动。听了他的叙述,我更爱他了。 我与小室安彦相识,是在大学读二年级的一个夏天。那是他第一次随养父到我家来玩,我们就这样相识了。由于我跟他非常投缘,因此他常来我家玩。有时候,还邀我在外面与他幽会,男女间相爱,不需要说什么理由。不知不觉的,我恋上了小室安彦。随着爱情的升温,我与他越过了未婚男女间的最后防线,偷吃了禁果。 记得那是他从阿拉斯加出差回来的时候,据他说他在出差的地方驾车撞死了乌托尼依的儿子。为此,他内心痛苦万分,后悔不已,他跟我说,乌托尼依的儿子突然出现在他的车前,以致刹车不及、酿成惨祸。在当地法庭上,公司使用巨款了结这起民事纠纷。但不管怎么说,毕竟夺去了一条人命,他说,心里一直感到不安。 也许为了逃避痛苦的现实,或许在这种时候特别需要异性的安慰,当时,他那炽热的眼光望着我,百般地求我。当时,能让他暂时忘掉烦恼与痛苦的,除我以外没有第二个人。不,即便没有那次事故,即便他没有那样苦苦地求我,而我最爱的除了他还是他。只要他需要,我随时都会顺从、满足他。 也就是那一次,我与他之间发生了性爱关系。很快,爱的结晶也随之降临人间。就是这个可爱的婴儿,他叫安男。我妊娠六个月后,向父亲公开了这个秘密,原以为他会原谅我,答应我与小室安彦的婚事。可出乎意料,他恼羞成怒,暴跳如雷,一定要我把孩子打掉。 他说,我的结婚对象绝不可能是小室安彦。他还说,血与血之间的交流,家与家之间的交流,必须把最好的子孙传到下一代。为了我的幸福,从某种意义上说,择偶对象必须远远超过小室安彦。他就是我现在的丈夫,真壁慎一郎。 无论养父怎么愤怒,我已怀孕六个月,不能不顾自己的母爱去堕胎。 随着时间的消逝,我始终在养父面前保持沉默。只有沉默,才是我坚强的防线。无论他怎么反对,我也不能堕胎。不管怎么说,孩子是无辜的。况且,我无论如何要生下小室安彦的后代。 幸亏我怀孕的症状,不是很明显。六个月的身孕,竟能瞒过父亲的眼睛。 可我与小室安彦之间的结婚,他却无论如何不允许。他认为小室安彦确实是一个优秀的人才,但不适合我。 在我养父——上司的高压和干预下,由我父亲做红娘,小室安彦与神奈川县沿海一带经营宾馆的社长女儿结了婚。 小室安彦哭着向我道歉和谢罪,他说只要自己在全日航工作,就绝对不能违背上司——我养父的意愿。并且,自己也不愿辞去全日航工作。 当时,我似乎真正了解了什么是男人的真实耐力。我望着父亲的身影,似乎彻底明白了工薪阶层社会的残酷。这种残酷,必须牺牲自己宠爱的女儿和无辜的幼儿!甚至必须牺牲人性最基本的东西! 我与小室安彦之间的爱情,不得不被迫搁浅中止。打那以后,小室安彦突然变得格外谨慎起来。没隔多久,我便同意了父亲为我包办的婚姻,接受了真壁君的求婚。 小室安彦结婚后大约二、三个月,养父按原定计划本应去欧洲出差。可他突然以身体不适为由,让小室安彦代替他。几乎是在差不多的同时,我与小室安彦之间的爱情火花有了结果,一个可爱的小生命来到世上。这是一个非常健康的小男孩,活泼可爱。尽管我与小室安彦已中止了那种关系。可父亲仍不善罢甘休,硬从我手里夺走孩子,把他送到希望收养孩子的川野君家。川野君,是我养父的一个远房亲戚。 我作为养父手中一张用作策略婚姻的重要王牌,一旦让别人知道是一个有私生子的女人,养父蓄意炮制的策略将毁于一旦。于是,父亲禁止我去川野君家看望孩子。这小孩叫安男,是取了小室安彦的“安”字,那是我在起名时硬加上去的。 小室安彦去欧洲出发后,父亲带我到了箱根。我原以为是安慰我,后来才明白他是有其不可告人的目的的。 在箱根宾馆里,父亲订了两个房间,一个我住,一个他住。两个房间,分别冒用他人的姓名,以身体不适为理由,以公司名义到温泉疗养,没有什么奇怪可言。 哪天晚上,我想起一件事情需要与父亲商量,便走到他住的那个房间门口。门虚掩着,没有关严。房间里,传出养父用英语与对方打电话的声音。没有什么寒暄语,也没什么礼貌用语。我不希望打扰他,打算等一会儿再来,就在我刚要离开的时候,听到这么一句话。 “小室安彦乘坐在全日航AJA4301飞机上,是由伦敦飞回日本的。’ 4301飞机坠毁在东京湾,就在他打电话以后发生的。我听到这一新闻时,那一天的电话内容突然闪现在我的脑海里,养父曾在箱根宾馆的房间里,用英语跟对方通电话时说过的那句话。 电话,也许是养父打给阿拉斯加空港飞机保养班的乌托尼依主任?一连串的疑问,瞬间在我的脑子里翻腾起来。我悄悄去了箱根宾馆,查阅了父亲曾经打过的国际电话号码记录。当我得知那个电话号码真是阿拉斯加空港,他真是打给乌托尼依的时候,我惊呆了,我简直难以相信我的眼睛和耳朵。我愣了半天,猛然间我明白了一切。 父亲之所以去箱根,并不是安慰我,而是为给乌托尼依挂国际电话。如果从家里挂那个可怕的电话,恐怕事后难逃法律追究的下场。于是,以休养名义去箱根,并在那儿打电话。再说使用的是假名,不可能被人察觉。如果不是我亲耳听到,绝对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而且,他至今还活在这个世上。 杀害小室安彦的真正凶手,是我的养父。坠毁飞机和杀害一百三十八位旅客和机组人员的凶手,也是我的养父。天哪!他为何要这样干? 我明白了,养父将小室安彦驱逐到国外,是为了顺利地把我嫁给真壁慎一郎。他把我当作权势交易的牺牲品。他不是从爱护我的感情出发,而是出于保护自己,进一步出人头地的强烈欲望。为此,小室安彦的存在,不仅仅是他前进道路上的拦路虎、眼中钉,更重要的,小室安彦是引诱乌托尼依出手的绝好鱼饵。 与此同时,我明白了养父为何会把我的父母抛弃在阿拉斯加的冰天雪地里。那不是万不得已的做法,恰恰证明了他的本性。他的心,原本就是那样的冷酷、无情。 在我上大学之前,他从不提起当时的真实情况,这也是出于养父的如意算盘。养父那种爱我的方式,使我也成了铁石心肠。剩下的,无论他怎么坦白也不能动摇我复仇的心。他的爱,使我萌生了旧恨。我看清楚了,他是一个十分可怕的人物。我的养父,已彻底失去了人性。 小室安彦投保四千万日元,是为了我。以往的多次出差,他都没有投保。可唯独这一次他毅然地参加了巨额保险,也许他有预感。刚结婚不久,而且有了心爱的妻子。可他偏偏投保,而且是四千万日元的生命保险。对此,我深深感到他对我的一片赤胆忠心。保险金,是小室安彦为我和孩子用生命换来的。每每想起他,我便对小室安彦产生无限思念和无比崇敬。从而,在心底里激起了我对杀害小室安彦的凶手、养父的愤怒。 养父,不仅夺走我心目中的丈夫小室安彦,还夺走孩子安男的父亲。如果没有父亲的反对,我与小室安彦及我们的孩子早已组成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 我开始变了,我无论如何不能原谅他。新仇旧恨,杀意萌生,我不再爱养父,而是罄竹难书的恨。 我决意杀死养父。于是,我选择了举行婚礼的那天。我结婚的那天,就是养父野心得到实现的时候。在举行婚礼的当天,既当新娘又当凶手,是为了复仇。 宴会结束后,我换上普通的服装,利用旅行出发前的短暂时机,闯入养父正在休息的314房间。 我事先对他说过,在结婚旅行之前有话对他说,请他呆在314房间别走开。也许是养父在女儿出嫁前的感伤,他愉快地答应了。后来我仔细想过,他当时的心情确实依依不舍。 幸亏在结婚宴会结束和旅行出发前的匆忙时刻,谁也没有注意到我的离开。 我没有乘电梯,而是沿着消防楼梯上了三楼。我知道,这幢宾馆楼里很少有客人单独进出。可我当时已经横下一条心,反正最终逃脱不了警方的逮捕,即便让人看见也无妨。当然,不希望在目的没有达到之前,让别人发现自己。 在从楼梯到314房间的走廊上让我躲过服务台‘眼睛’的,是312房间或者是313房间那扇敞开着的房门。这,纯属偶然。 养父看到我的出现,非常兴奋。尽管我成了他向上爬的阶梯,毕竟是他花费心血将我拉扯大。多年的父女之情,分别是令他最最伤感的。 就在这当儿,我趁机取出事先预备好的匕首,朝他左胸猛刺过去。他一定没有想到致命的袭击,竟然来自亲手养育的女儿。他那难以置信的眼光,呆呆地望着我。片刻,他对我说‘你快逃!快逃!你必须获得幸福!’大概是肺部被刺,说话声音很轻很轻,但我听得清清楚楚。他每张一次嘴巴,嘴角便鼓出一个血泡。他拼命抓住我的手指着门,示意我赶快逃走。当时,他脸上热泪盈眶。从他的眼神,我才醒悟到他对我真正的爱。他之所以执意让我到真壁家做儿媳妇,其真正目的决不是为了保全自己和实现更大的野心。他认为,我与真壁慎一郎结婚才能获得真正幸福。故尔,要我远离小室安彦。当时,我真正明白了养父的良苦用心。他自己就是与我的养母结婚后,才坐上全日航公司专务这把交椅的。当时,我养母的父亲是全日航公司的高层干部,正因如此,他比谁都清楚公司内部派系斗争的残酷性。现在,我悔恨交加,可为时已晚,我做了一件人世间最愚蠢的事情。 当时,我目瞪口呆,腿脚发软,嘴巴已经不能说话的父亲,在印有空港宾馆名称的信笺上写道。 小室安彦因酒醉驾车,撞死了乌托尼依的儿子,还企图从现场溜走。慌乱中,他将一个幼儿挂在车尾保险杆上,摇摇晃晃逃驶出两三公里。经过法院审理,被判处有期徒刑。为缩短刑期,全日航公司花费巨款与当地法院交涉并作了担保,才得以回国。像如此性格残忍的男人,我不能让他成为你的丈夫。最后,他又写道。 “求你了!快逃走吧!别喊医生,我反正活不长了!” 他深知自己已经危在旦夕,无论如何要把我从杀父之罪解脱出来。顿时,我恍然大悟。为了养父,我必须逃跑。 旅行结婚的起飞时间,越来越近,连一分钟也不能犹豫了。如果房间外走廊的状况与来的时候一样,我也许还有获救的机会。由于隔着上衣刺入养父的左胸,我身上的衣服几乎没有沾上血迹,我决定试一下获救的机会。 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养父。我一边擦泪一边对养父说。‘再见啦,爸爸,你把我抚养到今天,我衷心感激您的养育之恩。’ 养父高兴地笑着点点头。这时候,他的嘴巴已经不能动弹,视线也模糊起来,身体开始摇晃起来。 我强忍着父女之间告别时的悲伤,从房间里出来。幸亏走廊上与来的时候一样,那扇房门仍然敞开在那里,遮挡着服务台的‘眼睛’。沿着来的路走到消防楼梯,从那里回到大厅。一路上,没有被任何人看见。 刚才我说的一切都是实话,是我杀了抚育我长大的养父,心里非常后悔。可当我把匕首刺入养父胸膛的时候,曾有过憎恶被风刮走的感觉。 细细想来,我们一家是被诅咒的家,养父把我的父母亲抛弃在冰天雪地里,杀害了我的恋人、即这个孩子的父亲。而现在我又杀害了养父,将作为杀人凶手接受法院的制裁。 这大概是老天爷对我们家的惩罚!如今,与其说是后悔莫及,倒不如说是沉浸在无限悲痛之中。两个已经死去的人,尽管各自都有这样那样的情况。但对我来说,都是不可替代不能缺少的。我们不应该自相残杀!——我现在才明白,人是多么的孤独和多么的悲伤呵! 杀害养父的女儿,理所当然承担法律责任。可一想起孤零零的安男,我的心就像被揪似的疼痛。我们大人所做的一切,与他毫无关系,却要让他幼小的心灵承受巨大的痛苦和孤独。对于真壁慎一郎,我与他没有任何感情,尽管时间不长,可我欺骗了他,居然以同床异梦的夫妻名义与他生活在一起,实在是抱歉之至。” ------------------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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