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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花,发生在一刹那间。随着飞机左翼传出剧烈而又沉闷的轰隆爆炸声响,升腾起冲天的火光。旋即,机身大幅度向左倾斜。 与此同时,飞机左翼上的第一引掣与左翼端部,处在熊熊烈火的包围之中…… 在高空飞行途中,最令广大旅客感到恐怖和绝望的,莫过于机身着火。客机,一旦置身于茫茫的九霄云外,如处与世隔绝的境遇,喊天不应,叫地不灵。它与水、陆交通工具着火有着截然不同的区别,既不能跳伞化险为夷,又不能跳水死里逃生。 刚才还镇定自若、谈笑风声,以翱翔九天为乐的一些旅客,霎时面如土色,魂飞魄散。客舱内乱成一团,仿佛号角悲鸣,哀乐四起。尤令人揪心的,是孩子们此起彼伏、惊恐万状的嚎啕大哭。 昭和三十X年三月十二日上午十一时三十分,全日本航空公司461定期航班的白峰号喷气式客机,载着八十二名乘客和全部机组人员,从途中停靠的空港起飞,进入定期喷气式飞机J115航线飞行。该航班是途经北冰洋上空,定期飞往英国伦敦的国际定期航班。 到达菲阿万科斯导航站上空后,进入J120航线飞行。到达福多由贡导航站上空后,即进入北冰洋上空飞行。此后,则根据飞行员判断飞行。 这条国际航线,是沿北冰洋上空飞往欧洲的“空中立体高速公路”。在这条航线上,各国飞机因飞行方向不同,故尔上下重叠、前后紧随、纵横交惜、穿行如梭。飞机之间的上下距离,必须保持在六百米左右。飞机之间的前后距离,必须保持在十分钟。 遥望这条空中立体高速公路,空间寥廓,视野清晰,交织着菲阿万科斯导航站和福多由贡导航站的超短波全方位无线标识。过去,飞机是根据山、河以及城镇的目标标识,目测飞行。现在,为排除云雾之类的视线障碍以保证全天候飞行,既可按照无指向性无线标识和无线距离测试组成的彩色航线,也可根据超短波全方位无线标识结成的航线。 天上的交通高峰与地上相同。空中立体高速公路,也由于飞机数量的剧增,高峰迭起、拥挤不堪。飞行的前后间距,规定为十分钟(在海洋上空飞行的间距,规定为二十分钟);飞行的上下间距,规定为三百米(在九千七百米以上高空飞行的上下间距,规定为六百米)。在规定上下间距和前后间距的空间里,不允许两架飞机在同一时间里并驾齐驱。因此,在现代化的“全天候航线”上飞行,即便各飞机之间不清楚相互间的上下前后距离,也绝对安全。 在飞机上,一旦“禁烟指示灯”和“系安全带指示灯”的灯光消失,起飞时的紧张情绪,从旅客们的脸上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则是轻松自如、潇洒走一回的气氛。 当然,无论怎么习惯于空中旅行,也都难以摆脱起飞时神经的高度紧张。安全起飞后,客舱内说话声与欢笑声汇合在一起。有看杂志的,有抽烟卷的,也有把目光移向窗外“搜寻”宇宙的奥妙。 当飞机升到一万米高空时,其时速约一千公里,飞行开始趋于平稳。如果飞机周围的气温在摄氏零下五十度,风向主北偏东,无降水量,云彩稀少,便是最佳飞行时间。从一万米高空俯瞰,阿拉斯加的中段冰原,仿佛一望无际、波纹涟漪般的白色飘带。 十一时XX分,白峰号客机在到达规定通报飞行情况的空中位置时,向地面的空中交通管制所,通报了客机自身的标识符号、位置、经过时刻、飞行高度、飞行方式以及到达下一个航站的预定时间。 火龙,正是在报务员通报后的一瞬间发生了! 不过,机长松田君保持着高度的沉着冷静。他指挥助手们严格按照消防操作规程,有条不紊地采取了灭火措施。在短短的一分钟时间内,火被扑灭 “女士们,先生们,请镇静,火已被扑灭了!左翼的第一引擎上只是稍稍出了点故障,危险已经排除,请放心!现在,请大家系上安全带,在各自的座位上坐好,不要慌张!” 驾驶舱内的机组人员,总算松了一口气。就在这当儿,又出现了危险情况,而且迫在眉睫。 “左边的副翼几乎被烧毁了!” 机械员水原君脸色苍白,慌慌张张地向机长松田君报告。飞机一旦失去副翼,连颠簸飞行的可能性也不存在了。 松田君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飞机必须立即返回刚才起飞的空港降落。但安全降落,有严格的机身重量限制。由于刚起飞不久,油箱里灌满了汽油。要么继续使用,要么空中排放,否则,被禁止降落。 倘若,刚才的引擎故障导致电线系统短路以及金属部分过热,那么,整个飞机将顷刻间燃烧成“火团”。 松田君根据自己的经验判断,飞机必须立刻紧急着陆。 “驾驶喷气式飞机,不需要名飞行员,也不需要怎么熟悉。按照飞行手册上的规定,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飞行必须优先。” 松田君以往接受过这样的训导,如今也经常这样教导晚辈。但眼下,是要求全面而且彻底地发挥自己的处置能力和判断力。 松田机长经过长期的研究和有过许多同行以生命换来的教训,养成了超常的良好习惯: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能作出迅速反应和准确判断。他清醒地意识到,眼前所面临的,是自担任机长以来罕见的特大遭遇。 事态,在变本加厉地恶化。储压表的指针处在正常数值一半的位置上。假若仅第一引擎失去功能,并不影响飞行。剩下的三台引擎,能继续保持飞行。即便仅剩下一台引擎,飞行照常进行。不幸的是,受刚才爆炸的影响,储压器被损坏了。犹如人心脏周边的动脉血管被切断一样,属于重大事故。 控制机身的副翼、方向舵以及传动齿轮的升降,都是依靠储压器进行。由于储压器的损坏,飞行的正常态势越来越难以维持。 松田君和副飞行员使出吃奶的力气紧紧握住方向舵的操纵杆,力图保持平衡。可机身仍不断向左倾斜,似乎被牢牢控制在千钧之力的恶魔手中。 “快打开备用储压器!” 机械员水原君,赶紧打开备用储压器,机身恢复了平衡,可兔子尾巴好景不长!少顷,机身又开始向左侧倾斜。 松田君见状,立即命令副飞行员相川君与刚才起飞的空港联络,详细报告飞机上所发生的紧急事态。 “一定要与空港联系上!就说我们准备紧急着陆。” 机长终于作出了决断。 要返回空港,必须在空中盘旋式飞行。可一旦盘旋开始,机身又无法保持平衡,瞬间将导致机毁人亡。 旅客中间,情况更加糟糕,宛如炸开的铁锅。 飞机从高空快速下降。 副飞行员按照国际航空准则的有关规定,发出了紧急求援电文。 “我们是全日本航空公司的461国际航班。由于第一引擎和储压器发生了重大故障,无法继续飞行。请求紧急着陆,我们现在的位置是……” 飞机下面,鳞次栉比的险峰,如剑出鞘一般;比比皆是的悬崖峭壁,如同龇牙咧嘴、张开血口的猛兽,仿佛在等待美味的猎物那样,等候着受伤客机“自投罗网”。 这一带,似乎是阿拉斯加大山脉的一部分。映入眼帘的,是地势险峻的冰山雪峰和荒无人烟的冰河。无论怎么仔细搜寻,能使百吨多重的机身和九十一名旅客、机组人员生命安全着陆的平地似乎没有。并且,由于飞机的大幅度倾斜,已经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刻。飞机,必须立即着陆! 松田机长的眼眶里,血在涌动。虽竭尽全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可焦躁的情绪使喉咙干渴得难受,眼睛直冒金星,视线竟然模糊起来。 “镇定!再镇定!”他暗自喊着,不停地为自己打气。 他意识到,九十一条生命,此时此刻正攥在自己的手心里。 翻开他的飞行记录,安全飞行的时间已高达一万七千小时。他,又是“全日航”(全日本航空公司的简称)第一次开通途经北冰洋上空飞往欧洲航线的“首航机长”。昭和初期,邮政部在霞浦举办飞行训练班考试。他是那次考试,获得飞行员资格中最年轻的学员。从那以后,他在长达近四十年的漫长岁月里,全身心致力于飞行事业。 二战期间,他曾在炮火纷飞的南洋群岛上空,成功地避开了地面上停有B17战斗机的军用空港,把旅客安全送到了目的地。二战结束后,他加盟全日航,成为国际花形航线的首航机长。可以这么说,他是一位空中经验格外丰富、驾驶技术特别老到的机长。眼下,他正凭借着自己近四十年来的飞行经验,全力以赴地面对突发性的特大灾难。 飞机正前方左侧,突然出现了一块被夹在群山中间的雪原,好像是那条白色飘带般冰河的末端。这瘦长的雪原上,如果降落操作得当,也许飞机能安全着陆。 “把飞机降落在那片雪原上!” 松田果断地下了命令。这时候,机身向左侧倾斜的角度越来越大,眼看就要翻身。刹那间,机械员水原君急中生智,再次打开备用储压器,其实,这样的动作已经不知重复了多少遍。机身,迅速朝雪原靠近。 “降下副翼!” 松田君下达命令的声音刚落,机械员水原君焦急地喊了起来。 “机长!” “如果使用备用储压器转动副翼,就会失去操纵方向舵的压力。” 已经到了万分危急时刻!松田君面临着必须作出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抉择。为了减慢着陆速度,缩短滑行距离,就必须降下副翼。然而,为了降下副翼,又必须加大使用备用储压器的压力。可这么一来,备用储压器里的压力将消失殆尽,方向舵的操纵也将完全失灵。 失去副翼的有效减速,飞速的滑行将使远远超过着陆重量的机身像脱了缰的野马,在这荒无人烟的雪原上横冲直撞。尤其是,一旦撞上雪原周围矗立着的冰山,其后果则不堪设想。 松田君的额头上,大汗淋漓,汗珠一个劲地往眼睛里灌。硕长的雪原,如同汹涌的波涛,朝飞机迎面扑来。白色的巨型飘带,如同恶神脸上的白纱。随着呼啸的风声不翼而飞,露出了狞笑的真面目。可这一切,又被咆哮而去的机身扔在遥远的背后,瞬间无影无踪。 客舱里,刚才还喧嚷的人声已经消失。虽说有几个妇女旅客魂不附体、面如土色,但经过乘务员细致耐心的护理和引导,得到了恢复。可也有个别旅客,由于惊吓尚处在瘫软状态。 为加大缓冲的力度,全体旅客一律穿上厚厚的救生衣,并将枕头和毛毯抱在胸前,保护身体。 “女士们,先生们,安全带都系紧了吗?眼镜、钢笔、圆珠笔、假牙以及其他带有棱角的东西,请不要放在身上!在飞机着陆的瞬间前,我会向大家发信号。因此,请大家尽可能抱紧毛毯和枕头,尽量使整个身体呈弓形。如果大家能按照我说的去做,就不必担心了。请各位务必保持镇静,镇静,再镇静!” 乘务长和乘务员在走廊上,演示了飞机着地时的姿势,希望大家模仿。从他们的脸上表情可以得知,眼下面临的紧急状况,从未经历过。在他们空中走廊上的服务生涯,可谓最危险的一次。 尽管如此,可这些乘务员的脸上毫无惧色,相反面带笑容,给人以和蔼可亲的感觉。事实上,他们的言行举止,与旅客们的心理活动密切相关。旅客们打心眼里佩服他们,称赞他们不愧是一流的乘务员!可想而知,倘若乘务员们此时此刻的脸上,现出惊慌失措、诚惶诚恐的表情。整个机舱内无疑会陷入混乱不堪且难以收拾的境地。 “即便能够安全着陆,接下来怎么安排我们?” 旅客中间,有位日本旅客向乘务员提问。 “请别担心!救援活动已经开始。再过几个小时,我们大家就可以回到空港宾馆,喝上热咖啡暖暖身子骨。” 依然笑容可掬回答旅客提问的,是乘务员前川奈美小姐。 “我最希望能喝上一杯热酒,这要求能满足吗?” 另一位日本旅客插嘴说。于是,引来了客舱内的一阵哄堂大笑。多亏这句轻松而又诙谐的“插曲”,使客舱里的紧张气氛迅速得到了缓和。加上乘务员熟练而又轻松的引导,分散了旅客们的注意力。旅客们,不再对面临的严重局面胡思乱想、浮想联翩。 事态的严重性,虽应该随时向旅客们通报,可眼前的首要任务,须摆脱困扰在旅客们身上的沉重压力,从而减轻驾驶舱内机组人员的压力。 很快,客舱里的紧张空气又回升到顶点。银色的雪原,就在近前。最初在高空中俯瞰的时候,分明是平坦整齐的冰地。可眼下面对面观察的时候,却变成凹凸不平的丘原。冰原上,好像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新鲜积雪。由于飞机已经进入低空,视线往往受阻,可视距离仅达三英里左右。冰原上的空间,飘浮着薄薄的雾层,可视范围极其有限、勉强。 在这荒无人烟的冰原上,自己果真有救出超百吨重量的飞机和九十一条生命的能力吗?!再者,由于危险,不可打开着陆架滑行。这里,又是叫天不应、呼地不灵的雪原。一旦紧急着陆失败酿成火灾,是不会出现化学消防车和救护车的。 “要不要降下副翼?” 副飞行员相川君催促道。 “如果降副翼,必须现在就降,否则就来不及了!” “好,降副翼!” 松田机长终于下了决心。 “将副翼降到十度!” “将副翼降到二十度!” 松田君和相川君互相拉开嗓门。 应该支撑机身的备用储压器的压力,迅速流入副翼的操作系统。转眼间,备用储压器里的压力处在零的状态。倾斜的机身,几乎贴着地面飞行。也就是这一瞬间,驾驶舱内机组人员的手上淌满了汗水。 “副翼,降成功啦!” 飞机上的所有机组人员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紧接着,更大的难关紧逼而来。 时速,被牢牢控制在三百公里前后。可即便如此,仍然超出正常着陆规定的六十公里时速。习惯于平坦跑道着陆的飞机,其机身底壳将面临无数被积雪遮盖着的“凹凸陷阱”。 “前进!” 机长松川君似乎在向自己下达最后的命令。他猛地加大马力,将机头朝地面俯冲。客舱里的全体乘务员宛如一尊尊石雕,坚守在各自的岗位上,等待着命运的归结。 惊心动魄的俯冲,开始了。凹凸不平的冰河,犹如巨大的飘带,在机身下端此起彼伏。就在底壳着地的瞬间,机身剧烈地跳跃起来。此刻,沉重的飞机已经无法调整“麻雀跳跃般”的着陆姿势。三百公里的时速,仍丝毫没有减弱。紧接着,飞机展开第二次着地俯冲。 飞机着地后,仿佛被扔入特大型搅拌机里,左右摇摆式地摩擦和颠簸接踵而来,持续不断。在冲出着陆地约五十米左右的地方,飞机左翼与凸起的冰块发生了猛烈的相撞。猛然间,左翼上第一引擎与第二引擎之间发生断裂,形成笔直的两大部分。 这起致命的相撞,致使机身猛地向右跃起。咣噹!断了左翼的飞机,与右侧锯齿形的特大冰块迎面相撞。随着一声巨响和雷电般的闪光,喷泉般的火柱朝空中腾起。 整个机身,以主翼根部为中心线断裂成前后两大块。数名旅客仿佛飞机的残骸碎片,被一股巨大的热浪弹射到坚硬的雪原上。与此同时,悲鸣声、喊叫声和哭泣声交织在一起的“大合唱”,被震耳欲聋般的连续爆炸声吞噬。 坐在机尾乘务员休息室的乘务长大竹义明和乘务员前川奈美,丝毫没有受伤。他俩敏捷地松开安全带,赶紧确认客舱后半部的幸存者。 机身,以主翼根部的稍后侧为中心线,断裂成前半部分和后半部分。坐在断裂处座位上的那些旅客早已面目全非、体无完肤,被弹在雪原上。 坐在与断裂处稍稍错开的座位上的那些旅客,因刚才惊心动魄的恐怖,吓得目瞪口呆,无所适从。 汇集在机身表面的结构材料,按理能抗击冲撞所带来的扭曲,可眼前的状况,不仅这些结构材料变得弯弯曲曲,千姿百态,就连成千上万的管道和配线,由于结构材料千孔百疮,也暴露无遗地裸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犹如被巨大车轮碾过后的怪兽尸体,从体内溢出的内赃和骨髓。 幸运的是,主翼根部没有引擎,没有引起汽油燃烧。留在断裂的客舱里,似乎比来到雪原上要显得安全。 大竹君命令幸存者香取君代和沼田重子两位乘务员,为受伤的旅客采取应急措施。自己则带着前川小姐来到雪地上,观察断裂的前半部分机身情况。雪地上,湿度比较高。趴在岩石上的前半部分机身,距离后半部分机身大约二十米左右。机首,正面朝着他俩。被机头撞击过的锯齿形特大冰块,宛如刚从粉碎机中出来,变成一大堆碎末。机首,被撞成扁平状,酷似鸭嘴巴。 由于巨大的冲击力,与撞入姿式呈相反形状,导致右翼的两台引擎喷火。前半部分机身的客舱内,浓烟滚滚。 沿着机身撞入冰块的方向,沿途的雪原上,散乱着乘客尸体、飞机残骸以及货物。仿佛拖着重伤身体的特大恐龙,一路爬行时留下的痕迹。泄漏的汽油被火引着后,沿着洒落在雪地上的汽油带,喷着火苗和散着黑烟。被弹在雪地上的第一引擎,在距离机身很远的地方喷射着火焰。 了解前半部分机身里的情况,比清理雪地上的尸体更为重要。不用说,救出幸存者是首要大事。此时,前半部分机身的周围到处是火,油箱随时有被点燃而引起爆炸的可能。走到断裂处跟前,只见一个乘务员的脸上被染得红彤彤的。他叫山口君,正步履蹒跚地朝外走来,身后还跟着好几个旅客。 乘务员身上的衣服已成了碎片,体内的鲜血正在向外涌出。与后个部分机身相比,前半部分机身的损害程度要大得多。 “还有活着的旅客吗?” 大竹君问山口君。 “不清楚。我身后的这些旅客,都是凭自身力量挣扎着跑出来的旅客。” “机长他们呢?” “在驾驶舱里。我正忙着救助旅客,还没有来得及上那里确认。” 答话的山口君,嘴里也在不停地渗血,嘀嘀嗒嗒地掉在雪地上,好像是牙齿折断了。大竹君无暇安慰他,因为旅客中间还有伤势更严重的。 “你先带他们去后半部分机身避难!那里有两个乘务员。你把他们带到那里后,从那里找几个没有受伤和伤得很轻的旅客,请他们协助我们,这前半部分机身的客舱里,也许还有不能动弹,但还活着的旅客?!” 大竹君指示山口君后,再向已经来到雪原上避难的旅客们求援,请他们“拔刀相助”。眼下,救人要紧! 顿时,有好几位旅客立即响应。他们快速跑到大竹跟前,要求分配任务。 “孩子他爸,请小心点哪!”身后传来妻子的声音。 “我马上再进去。旅客中间只要有一个人能帮我们就行了。” 山口君说道。在旅客面前,乘务员决不能示弱。其实,他伤得好像并不轻,可他是个责任心很强的男人。当然,在这种非常时刻,人手越多越好。 救援任务,交给了刚才向大竹君主动请缨的旅客们。这些旅客与他们一起,钻进了前半部分机身的客舱内。 “再不快跑,就要爆炸啦!” 一个旅客大声嚷道。于是,好不容易凑在一起行动的旅客们,变得踌躇不安起来。 “马上不会爆炸,请大家别害怕!” 大竹君大声疾呼。 火虽然还没有窜入客舱,但周围的火苗开始向机身蔓延。由于周围火势不减,客舱内被映照得如同白昼。有身系安全带,但已经死了;有正在痛苦呻吟的;有正在大声抽泣的;一片混乱。……尽管惨不忍睹,但眼下只能先救出还活着的旅客。已经死去的,只能放在最后清理了。 一些受惊吓而正在哭泣的人,被迅速解开安全带,尔后再朝他们脸上扇上几个耳光,示意他们靠自己的力量快点出去。 “喂。还活着吗?” 先摇晃身体,再叩击脸部。如果有微微反应,便立即抬到机身外的雪地上。走廊上,横卧着好几具尸体。也许安全带没有系紧?或许受到冲击后自动断裂?!在飞机着地的一瞬间,这些从座位上弹起而后掉到走廊上,因伤势过重而死亡。 “救命!救命!” 一个似乎脚部受重伤的妇女旅客,一边在走廊上爬一边大声喊叫。 “等一会儿,我马上就来救你!” 总之,人手不够。 “山口君,前川君,你俩再去找一些轻伤旅客来!我去救机长他们。” 大竹君沿着走廊朝机首的驾驶舱走去。 如果机长平安无事,他一定会率先冲出指挥救人。至今见不到他们的人影,想必已经失去自行逃出驾驶舱的力气。 驾驶舱里,有机长松田君,副飞行员相川君,机械员水原君和报务员吉野君四人。驾驶舱与客舱之间的那扇房门,已经扭曲、裂开。黑烟,争先恐后地从裂缝里涌出。顶着浓烟,根本看不清驾驶舱里的一切。即便他们还活着,也许已经被烟呛得不省人事?! 大竹君用身体撞击。出乎意料的是,门轻易地开了。原先闷在驾驶舱内的火苗和黑烟,似乎找到了发泄的出气口,张牙舞爪地向门口涌来。 大竹君被深深呛了一口,但顾不了那么多了。 “机长!副飞行员!水原机械员!” 他朝着里面大声喊叫,可没有回音。第六感觉告诉他,驾驶席上好像有人在有气无力地蠕动。 最终,从前半部分机身救出的,有旅客十九名,有松田机长和水原机械员;后半部分机身的幸存者,包括乘务员在内共十三人。 飞机起飞前,旅客有八十三名,机组人员九名,合计九十一名。结果活下来的,只有三十四名。 幸存者中间,有脑骨折、神志不清的松田机长,还有数名生命垂危的重伤员。除了大竹君、前川小姐和数名旅客安然无恙外,其余都不同部位、不同程度地受了伤。 前半部分机身里面,也许还有一息尚存的活人?!只是爆炸危险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救援者不得不“告别”了他们。 在驾驶舱里脑骨折已经死亡的相川副飞行员、吉野报务员,以及其他已经死亡的旅客,都被留在四分五裂的前半部分机身的残骸里。 轰隆!在死里逃生的人们面前响起了巨大的爆炸声。与此同时,残骸碎片四处飞溅,火光冲天。留在残骸内的几十具尸体,顿时化为灰烬。 侥幸活下来的人们,无暇顾及为遇难者举行追悼会。当前必须做的是,伤员的临时包扎、现场位置的核实以及发求救信号等一大堆事情。 幸存者中间,日本人占多数,有二十六名。其余的是,美国人三名;加拿大人两名;法国人一名;中国人一名;西班牙人一名。 男性二十四名,女性十名,其中有一个五岁的女孩。 获救的松田机长,虽然还没有脱离死亡的危险,但仍在不停地唠叨。 “由于飞行时机身大幅度向左倾斜,估计现在的位置不会偏离规定的航线。从地势判断,多半是坠毁在阿拉斯加州的麻克雷山涧的冰河上。” “紧急着陆前发出的电文,地面的空中交通管制所确已收到。各基地派出的救援队正在向这里集结,请大家放心。” 说完,松田君又处在昏迷状态。 机长向来责任感很强。他此时此刻只有一个念头,无论伤势多么严重,只要一息尚存,必须将着陆前的情况交待清楚。 紧急迫降地点在荒凉的山涧冰河上,两侧是银装素裹的冰山雪峰。地面,仿佛是厚厚的冰层与积雪复合而成。 重伤号的应急措施,必须优先进行。按照伤势重轻程度的顺序,将后半部分机身里的薄板集中起来,制作临时病床,让他们躺在上面。 重伤号的处理结束后,开始收容集中散乱在雪地上的旅客尸体。由于他们是在机身遭受猛烈撞击时从断裂部分弹出,故尔已经难以找出一具完整的尸体。 几个身体状况好的旅客,在帮助乘务员一起收容尸体。有些尸体被抬起后,还没有走几步路,大小肠子呼噜涌出,掉落在雪地上,真是惨不忍睹!当帮助抬尸体的旅客们一察觉,便吓得途中弃尸、抱头鼠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还是收容了五具尸体。可每具尸体都是残缺不齐,有的缺脑袋,有的缺胳膊,有的断腿,有的身体破裂。从尸体上流出的鲜血和飞散的肉块,撒满了一地,染得雪地上到处斑斑驳驳。 “请大家小心,别让冰块的锋口割了脚!” 机长伤势不轻,副飞行员已经死亡,大竹乘务长成了幸存者们当然的指挥员。此刻,他不是尽乘务长职责,而是在尽代理机长职责。他的发号施令,没有人违抗。 白峰号喷气式客机,虽然第一引擎的火势被扑灭。可由于储压器装置失灵,以致无法恢复飞机平衡飞行的状态,从而向当地的空中交通管制所发出了要求紧急着陆的电文,当地空中交通管制所收到电文后,立即向附近正在飞行中的飞机以及距离最近的救援机关,发出了紧急通知。 与此同时,当地空港、水上警方以及其他救援机关立即派出搜索飞机,满载干粮、救护工具、医药品、防水无线机、信号枪以及烟火发射筒,飞赴空难地点搜索救援。 东京全日航公司总部,从空难当地的空中交通管制所获悉白峰号坠落的消息后,立即召开全体员工的紧急会议,要求坚守岗位随时待命出发。并且,派出三名得力的工作人员奔赴现场。 各有关机关,正静静等候着消息。白峰号电文通知当地空中交通管制所:飞机紧急着陆在麻克雷山涧的冰河上。此后,便杳无音信。 “救援队已经出动了!” 大竹君的这番话,犹如给幸存者们注射了强心针。顿时,大家活跃起来。 “这冰河,距离当地空港以及菲阿万科斯导航站很近。搜索飞机也许马上会出现在我们的头顶上?!因此,现在最需要的是忍耐和坚持。大家都要关心和爱护伤病员以及妇女儿童,齐心协力,坚持就是胜利。” 大竹君为旅客们鼓劲。不幸中之大幸的是,后半部分机身里的食品储藏室没有受损。充足的食品,足以让幸存者们饱餐三天。 大竹君思忖了片刻,救援飞机恐怕还需要十二个小时才能赶到这里?食品的供应量有必要作一些调整。尤其防止断粮是当务之急,必须加以限制。可现在,如果多供应一些食品慰劳大家,也许能缓解旅客们由于恐怖和不安造成的紧张情绪。 没有燃料无法取暖。但就高级食品的储藏量来说,根据大竹君的计算,确实能让旅客们敞开肚子吃饱。 “能不能喝上热酒?” 旅客中有人说。说话的这位旅客曾在飞机紧急迫降前,与乘务员前川小姐开过类似的玩笑。这是一位幸运、且生命力极强的幸存者,叫田所君。据说是东京某纤维公司的高层干部。圆滚滚的脸上,富有光泽。乍一看,就知道是擅长保养、讲究营养的人。他的额头右侧,贴着护创膏,好像没有受伤。 旅客中间,有人在吃吃笑着。 ——在这种关键时刻,像这样幽默的角色真是太难得了: 大竹君想。 “快了。” 前川奈美小姐答道。 “那我就死心塌地等你的热酒啦!” 逗得大家前俯后仰,开怀大笑。 三十分钟过去了,天气骤变。刚才还是大火烤热的空间,突然狂风四起。紧接着,风夹着雪花从天而降,铺天盖地。数米远的前方,变成茫茫一片的银色世界。风刮得人们几乎无法站直,摇摆不停。亮晶晶的雪花,朝着领口长驱直入。狂风越刮越猛,暴雪越下越大,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连换气也感到困难。 无可奈何,为了换气只得蹲在雪地上脸朝下,等换过气再站起身来。目光无论朝着哪一方,都是一派梦幻中的银色世界。渐渐的,连方向也辨不清了。在数米远处将尸体堆集在一起的大竹君,当返回近旁的后半部分机身时,由于风雪弥漫,险些弄错方向。暴风雪的恐怖,像一股高压电流传遍每个幸存者的全身。 气候恶化时,大自然就像凶猛无比的野兽,张开獠牙无情地扑向善良的人们。 暴风雪追逐着幸存者,迫使幸存者不得不回到后半部分机身的客舱里。幸亏乘务员休息室内备有毛毯,每人都可以分到一条裹在身上取暖御寒。 后半部分机身的残骸客舱并不宽敞,还有多处裂缝。幸存者们就地取材,用损坏的钢板以及其他材料将裂缝封住。在这短而狭窄的空间里,大家只能挤成一团,相互取暖。 阿拉斯加州的大山里,一旦暴风雪来临,便产生空气对流,气温急剧上升。这一次可能是季节的缘故,气温却急剧下降。 由于裂缝堵不严实,鹅毛大雪无孔不入,径直窜入客舱内。为了保护好重伤员以及妇女儿童,乘务员与身体健康的男旅客分别把守在裂缝的地方,重伤员和妇女儿童则尽量转移到里面。 气温不断下降,坐在裂缝处的人们冻得实在坚持不住了,于是,身体健康者之间,每隔一小时轮流“站岗”。 “妈妈,我冷!” 五岁的小女孩哭喊着。 “别哭!叔叔阿姨们都冷。” 母亲细声细语地安慰道。 小女孩的父亲叫家永君,是日本著名的小说家。据说是为了出席法国巴黎举行的国际文学家会议,携带妻子女儿一同前往。 “把我的这条毛毯给孩子吧!我不冷。” 赴巴黎学画的未来画家平田君,解开裹在身上的毛毯盖在孩子身上。这时候,几个身体强壮的旅客也纷纷模仿平田君的男子汉举止。 分配食品时,有人把营养价值高、且容易消化的食品让给伤员。在这生死未卜的关头,幸存者们这种相互谦让、照顾伤员和妇女儿童的高尚品格,在白皑皑的冰天雪地里织成了一道独特而又美丽的风景线。尽管他们还没有脱离死亡的边缘,可三十四名幸存者的心被人世间崇高的责任感,紧紧连结在一起,形成了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 “救援队马上就要到了!请大家坚持!” “来,多吃点食品,增加点热量。” 大家相互安慰,互相勉励。舱外,大雪纷飞,狂风呼啸;舱内,洋溢着相互关爱的气氛。虽没有炉火和暖气,却个个心里感到热呼呼的。 “这种暴风雪,在北美洲被称为‘剧雪烈风’,是低气压经过后产生的。由此可见,低气压已经过去。只要暴风雪停止,救援队就会出现在我们大家面前。食品非常充足,请放心!只要能顺利度过今夜。我们明天就可以回到空港了。” 大竹君鼓动大家,决非信口开河。紧急迫降前发出的电文,当地的空中交通管制所肯定能收到。按照国际惯例,他们肯定迅速派遣救援队赶赴紧急着陆现场。 “只要暴风雪过去,救援队就会来到这里。也可以这么说,只是个时间上的问题。” 大竹君的话感染了乘务员们,感染了一些性格外向的旅客。沉闷的空气被打破,海阔天空又开始了。 “只是一个劲地欣赏暴风雪的歌声,太无聊了!我们这儿有不少来自外国的朋友。我建议举行‘国际歌喉大奖赛’,大家看怎么样?” 又是那个一心等着喝热酒的田所君,向大家提议。 “哇!这倒是个好主意!” “这建议太棒了!我赞成。” 未来画家用英语翻译给坐在一旁的美国旅客。不料,他拍手称好,大家也一致表示赞同。 “是否请‘热酒朋友’先唱一个!” 说话的是位叫古贺的年轻人,就职于某家商社,据说是赴库贝哈克分公司任职。听他这么一说,几个旅客带头鼓掌。 “不行,不行,我不擅长!” 田所君十分为难似的,还羞羞答答地用手抓了抓头发。事实上,他内心却很想展现一下自己的歌喉。 “好吧,我就现丑了!唱一个‘木曾节’给大家听。” 田所君说完,润一下嗓子,大声唱起来。歌声圆润,音色厚实,富有表情。 一曲唱完,连听不懂演唱的外国人也热烈地鼓起掌来。 接着,是一对美国的新婚旅行夫妇为大家唱歌。新郎从手提袋里取出夏威夷四弦琴伴奏,新娘则一连唱了好几首“夏威夷歌”。 歌谣唱完,是吟诗。总之,大伙都拿出各国有特色的歌曲和诗词参加表演。既歌颂自己的祖国,又炫耀自己的歌喉。舱内,热气腾腾,踊跃参赛。重伤员们也一时忘记了伤痛,脸上笑嘻嘻的。随着高潮不断迭起,大家似乎忘记了所处的艰难困境。舱外,暴风雪依然下着,下着……而且,越下越猛。 直到第二天拂晓,大竹君才察觉自己最初的判断失误。由于这一带尚未进入真正的冬季,暴风雪不仅不会马上消失,相反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二天早晨,仍不见暴风雪减弱的迹象。 风速平均每小时为二十米,最大风速为四十米。其势汹汹的暴风雪,毫无远走高飞的征兆。幸存者们最后的避难所——机身残骸看来也坚持不住了,被猛烈的狂风吹得不停地晃动,随时有可能被刮走的危险。 大家开始忐忑不安起来,仿佛死神正在朝他们走来。 早餐时,没有人再为伤员着想了。 “对不起,我也冷,把毛毯还给我!” 未来画家平田君板着脸说。其他人也跟着仿效,主动要回毛毯。 通宵达旦的热闹场面,已经一去不复返。客舱内,又恢复了死气沉沉的状态。 昨天夜里,大家都在唱歌、吟诗,压根儿没有注意外面的暴风雪。此时此刻,空气越沉闷,心情越压抑,暴风声也就越刺耳。每一声呼啸,就像无数根钢针扎在每个人的心头上。 如此恶劣的气候,救援队果真能舍身来救我们吗?! 虽然没有一个人这么说,但大家心里却都在这么想。越这么想,越按捺不住心里的恐慌。 大自然的气压调节,简直太随心所欲了!势不可挡的低气压,不但继续增强,而且由西向东大踏步挺进,竟然还带来凛冽刺骨的寒冷气流。 低气压经过的同时,令人深恶痛绝的“剧雪烈风”紧步后尘而来。更可恨的是,白峰号紧急着陆数小时后,就迫不及待地赶来,似乎趁火打劫,企图让幸存者们长眠在这里。 最大风速达到四十米的狂风,送来短柱形状的结晶雪花,如同无数把锋利的匕首,向幸存者们刺来。惊人的风速,刮得人们连眼睛也难以张开。如今,可视距离仅一米左右。在如此恶劣的气候下,救援队即便出动,也只得中途返回各自基地。搜索飞机也只得返回各自营地。 第二天从早到晚,暴风雪丝毫没有减弱。根据当地气象预报:局部地区的暴风雪(据推测,大概是指紧急着陆地域)有可能持续数日。 起初还处于昏睡状态的松田机长,从第二天开始,伤势突然加重。正午时分,心脏停止了最后的跳动,紧接着,又有三个重伤员也于当天随他而去。 在暴风雪的围困下,加之眼睁睁地看着重伤员们相继死去,幸存者们焦躁不安起来。报务员的去世,致使难以正确把握紧急着陆的所在具体位置。这又给本来就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添加了浓浓的火药味。 “救援队真的会来吗?” 不知是谁这么说了一句,导致舱内的紧张气氛直线上升、加剧。 “像这样的暴风雪,救援队怕是来不了啦!” “那我们是在等死!” “乘务长在撒谎!” “喂,到底怎么啦?我们有没有希望啊?” 恐怖像瘟疫,很快在旅客中漫蔓开来。舱内犹如沸腾的开水,一片混乱。 这种时刻,昨晚的动人歌喉,昨晚的相互谦让,昨晚的……已经荡然无存。每个幸存者以各种方式,展现自己热切的求生欲望,各自打着小九九。叹气声、呻吟声,叫骂声汇成一股又一股热浪,摇曳着破烂不堪的机身残骸。 唯一的小女孩又大声哭了起来。 “吵死人了,快闭嘴!” 未来画家平田君大声嚷道。 “你有什么资格叫她闭嘴?孩子是牙齿痛才哭的。” 孩子父亲家永君与未来画家平田君辩论。 “你说什么?牙齿痛?别胡说!你明白眼下是什么处境吗?” 平田君露出殷红色的牙肉,大声喝斥。昨天,是他将身上的毛毯第一个让给小女孩取暖御寒的。今天,他却第一个对小女孩一反常态,吹胡瞪眼的。这一百八十度的转弯,简直难以令人置信。 “请各位旅客安静!请大家心平气和!救援队肯定会来的!因为现在还不是真正的冬天,暴风雪也不会无休止地永远刮下去。暴风雪一停,救援队就会出现在我们大家身边。现在,我们一定要保持冷静,千万不要慌乱!” 大竹君的耐心说服,并没有取得理想的效果。 “你说救援队救援队的,他们到底知不知道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 “知道。在紧急着陆前,我们确实发出了SOS电文。” “你怎么会那么清楚!飞机着陆前后,你一直与我们在一起,难道不是吗?” 大竹君愣了一下,稍稍有点语塞。 “不是么?你并不清楚是否发出SOS电文。尤其是报务员是否报告了我们现在所处的具体位置,你更不清楚。” 说这话的是田所君。昨天晚上,他还建议举行国际歌喉大奖赛,还带头唱“木曾节”演歌。整个通宵,数他最活跃、最热闹。可眼下不知是中了哪门邪,变成了凶神恶煞。此刻,他乘胜追击,连珠炮似地向大竹君发难。 “住嘴!” 大竹君猛喝一声。顿时,舱内肃静。大竹君伺机牢牢抓住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诸如此类恶作剧或是制造混乱的言行,最好请谨慎一点!大家细细想一想,SOS电文既然发出去了,难道会不告诉对方自己所处的位置?这是最起码的常识,谁都明白。请大家相信我,听从我的命令。从现在起,由我代理机长,请大家务必听从我的指挥。要想活着回去的,就请相信我。” 大竹君语气强硬,舱内的风波暂时平息了。 第二天半夜来临,可暴风雪仍旧没有离开的迹象。 “剩下的食品还有多少?” 大竹君悄悄地问前川奈美小姐。 “如果节约一点分配,也许还能吃上两天。” “好,接下来的食品分配,比原来的定量减少百分之五十。” 这样做,虽然会引来旅客的不安,可为了打“持久战”必须这样做。这一带,很有可能属于暴风雪持续几天的局部地区。倘若这场暴风雪真像气象预报那样,食品必须限制供应。 第三天来临,暴风雪的势头依旧不减,食品供应面临着更加严峻的局面。 两天来,又有两名伤员旅客相继死去。 第三天傍晚时分,暴风雪终于偃旗息鼓,鸣金收兵。 “好了!现在该轮到救援队来救我们了!” 陷于绝望泥潭的幸存者们,脸上终于恢复了正常人的表情。然而,一连两天过去,别说搜索飞机的影子,就连飞机引擎的一丁点儿声音也没有。食品,已经捉襟见肘,所剩无几。这两天里,又有一个伤员死去。 “果然不出我所料,救援队根本就不清楚我们现在的位置。” “再这样下去,气候又要恶化。” “食品已经差不多没有了!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等下去,肯定会饿死!” “逃出去吧?” 旅客们围着大竹君,纷纷提议。乘务员也表示赞同。 大竹君作为代理机长,此刻正站在重大抉择的十字路口。从紧急着陆那天算起,至今已是第五天了。由于受恶劣气候的影响,三天受阻。自气候恢复正常以来,又已经持续了四十多个小时,却仍然没有见到搜索飞机出现在头顶上的影子。 第一引擎发生故障,是从当地空港起飞后不到二十分钟的时候。紧接着,机身朝左倾斜。于是,驾驶舱立即向当地空中交通管制所发出电文,请求紧急迫降。这短短的时间,充其量只有十来分钟。搜索飞机,按理能够飞来。 ——驾驶舱在紧急迫降前果真发出电文了吗?当地空中交通管制所,果真收到电文了吗?还有,我们现在所处的地理位置,教援队清楚吗? ——可是,松田机长生前明明白白说过,救援队已经出发了。 ——也许濒临死亡的机长当时神志不清、说胡话? 大竹君一直在不断地告诫自己,必须保持异常冷静的头脑!此刻,他觉得自己也似乎从旅客那里染上了恐慌症。一旦在心理上滋生出怀疑,幻觉上的恐惧将一发而不可收拾。 当时,救援队确实按照电文上所说的迫降地点,冒险靠近。由于遇上长达三天的暴风雪,大量的积雪改变了这一带冰山雪峰原来的形状。稍不留神,搜索飞机就有可能漏过和错过。 再者,由于这一带形状的改变,以致他们选择了错误的航线,被难以逾越的“冰墙”阻挡了搜索的路线。 另外,由于气流状况极其恶劣,空中搜索难以进入电文上所推断的地点。 像这些难以预料的情况发生,幸存者们既不会清楚,也不会体谅。 怀疑一切的情绪,越发高涨。有的旅客,甚至怀疑被故意扔在这里。 四周,荒凉的冰河和苍白的山脉,仿佛一座密不透风的大自然冰库。机身残骸,如同大自然冰库里的一只破烂不堪的冰箱。一旦步入这种可怕的境地,即便神经正常身强力壮的男子汉,也会神经错乱、胡思乱想。 由于五天来一直处在极度恐怖和悲观绝望的状态之中,一些旅客连判断自己现在究竟在哪里以及到底陷入什么样困境的思维能力,也失去了。也有一些旅客目瞪口呆地望着宇宙,嘴里独白式的嘀咕。你无论对他说什么,不是直愣愣地看着你就是啊啊地张着嘴巴,犹如聋哑残疾人。 还有一些旅客急得哇啦哇啦地大声哭泣,一个劲地拍打着脑袋。这天傍晚,还发生了一场武斗。由于食品所剩余无几,只得按照一开始定量的五分之一分配。几天来,大家始终处在饥饿状态。晚餐食品刚分配完就响起日语的叫骂声。 “你干什么?不要脸!无耻!” 只见两个年轻的日本旅客扭打在一起,在雪地上翻来滚去。一个叫古贺君,一个叫平田君。 “怎么回事?”大竹君问道。 “这家伙,抢夺伤员的食品,太卑鄙了!” 富有正义感的古贺君面红耳赤,向大竹君大声诉说。被古贺君当场扭获的平田君,干脆厚着脸皮撒赖。他歪着嘴,还恬不知耻地笑着说。 “瞧,这个伤员,就是让他开怀大吃,也是要死的。眼下这种状况,活人都顾不了,还去顾那些要死的人,太不值得了!简直是一种浪费!这种时候,还有什么礼貌可讲。依我看,救援队是不可能来了。怎么办?谁最强悍,谁就能活到最后。我已经饿得前腹贴后背,眼睛直冒金星。我无可奈何,只好从那些注定要死的人手里抢夺食品充饥。” “住嘴!亏你还说得出口!” “你这家伙,嘴上说的比唱得还好听!他那份食品,你早就盯上了。我抢先下手,你感到后悔了吧!” “住嘴!再不住嘴……” 古贺君朝平田君扑了上去,被大竹君从背后一把抱住。 “安静!请安静!” 大竹君向山口君使了一下眼神,分别把两个斗殴的年轻人拉开。刚才,他俩扭打在一起的时候,有一个重伤员一直在吼叫。他的枕边,有好几块被踩碎的饼干。这些饼干,就是平田君与古贺君刚才斗殴的导火索。这时候,好几对饥饿的目光正不约而同地投向那里。其中,还夹杂着乘务员的视线。犹如一群饿狼发现猎物时,射出的贪婪目光。大竹君一一看在眼里,不寒而栗。他意识到,眼前的这些幸存者,为了生存,已经渐渐失去人性。不当机立断,将会铸成大错。 终于,他作出果断的选择。 “逃出去!” 大竹君下达了命令。顿时,那一对对目光不再想入非非了。 说容易,付诸行动并非易事。然而,继续在这死亡的山谷里抱有幻想,将一次次失去死里逃生的机会。等待,无疑死路一条。要不了多久,暴风雪再度“光顾”,为大家送葬。逃走,虽一路坎坷、充满危险,但还是有活着出去的可能。 “伤员,怎么办?” 山口君问道。 “能行走的,组成突围小组。其余的,留在这里。” “什么?” 山口君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不是还要我再重复一遍!凡是不能行走的,都留在原地。” 大竹君斩钉截铁。 “那,那……” “这样做太残酷了!” “这家伙果然不是真心诚意!” 随着山口君悲伤的叫声,旅客们纷纷发出强烈抗议。大竹君丝毫没有畏缩,相反意志更加坚定。他用深沉的目光望着大家。 “这种时刻,希望大家要高度清醒!根据地势判断,南面好像是大山的山脚。我们突围的方向,必须选择南面。就我们现在虚弱的体力,无法推算到底需要多少时间才能走到山脚。眼下,只剩下一天的粮食了!” 话音刚落,周围响起了唉声叹气的声音。 “但是,” 大竹君拉大嗓门。 “就像大家知道的那样,如果继续在这里等候,一旦气候再度恶化,我们所有的人都将不复存在。究竟是等死?还是设法突围?趁眼下还有点滴食品以及尚存的微弱体力,爬也要爬到有人的地方!” “逃出去!逃出去!我们赞成!” 许多旅客立即响应,表示赞同。 “听我继续说下去!这里是阿拉斯加,一旦途中遇上暴风雪,我们都将长眠在这里,也许有人愿意留在这里?!但是,一旦决定了,不允许有其他选择。为了使更多的人活着出去,必须团队行动!” “可你说把伤员留下来,是怎么回事?照这么看,你不是真心把大家带出去。” 家永君非难大竹君。 “我是真心的。” 大竹君脸朝着家永君,非常严肃。 “我们既没有运送伤员的雪橇车,又没有拉车的雪橇狗。在这荒无人烟的山地里,就是我们这些没有受伤的人,也必须走上好几天,根本没有能力抬着伤员出去。所有突围的人,都必须靠自己行走。目前,只有能依靠自己力量行走的人,才有可能活着出去。” “这种非人道的做法,我不同意!” 家永君义愤填膺,面红耳赤。大竹君虽没有读过他的作品,但曾经在某报文艺专栏上读过他的文章。笔法细腻、深刻,专门描述平民的悲欢,充满了人情味。读者对他评价很高。 “那好,就请家永先生背一个走如何?” 这时候,未来画家平田君用嘲笑的口气调侃。 “在绝望中挣扎的人,无论谁都觉得自己可爱。带上伤员走,原本可以获救的我们,将一起葬送在这里,我是一个直言不讳的人,别怨我说话不客气。现在,我既不是老大,也不是机长。但不管怎么说,我赞成头儿的决定。” “你算是人吗?” “刚才头儿不是说了,请您这位富有同情心的作家先生背一个伤员走。怎么样?答应了吧?这绝妙的题材,将来还可以写在你的小说里。” “你这家伙,给我闭嘴!” 家永君使出全身力气欲朝平田君扑去,被大竹君上前拦住了去路。 “请你们俩都住手!现在不是比赛武打的场合。我郑重声明,即便有人愿意背着突围也决不允许。我的话听见了吗?我已经不止说了多少遍,这里是天寒地冻的阿拉斯加,只有团队行动,才有可能死里逃生。为使更多的人获救,请大家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我的命令。我再说一遍,我的命令不允许任何人反对。首先,不能独自行走的人统统留下。我们既没有雪橇车,又没有粮食。因此,决不允许背着伤员步行。如果有人在途中掉队,也只能让他去。” “你不是人!” 家永君大声喊道,好几个旅客也随声附和。 “你们怎么说我都行,但我的命令必须执行。请大家做好出发的准备!毛毯、粮食和药品等生活物资,诸集中起来交给我保管。没有我的命令,不允许任意使用!” “伤员的毛毯和食品怎么办?” 山口君问道。扔下伤员们也是万不得已,但究竟应该留下多少食品和物品?于是,他请示大竹君。 “不能留给伤员!食品和物品,我们全部带走。” 山口君一听这话,傻了眼,连眼眸也转不动了。 “难道连盖在他们身上的毛毯也带走!” “是的,一条不留!” 大竹君的命令,等于强行抢夺。山口君越来越觉得大竹君酷似魔鬼。 “山口君,你磨磨蹲蹲地想干什么?时间紧迫,必须争分夺秒!我说过了,毛毯一条也不能留!前川君,香取君,快去收集毛毯!” 这命令太残酷了!几个乘务员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大竹君虎着脸命令他们。 “喂!这命令不能执行!这等于杀人!不仅把重伤员扔在这里,还要夺走他们的食品和毛毯,我决不答应。” 家永君趁说越激动,径直朝大竹君扑去。 “如果大家能活着出去,无论判什么罪我都接受。可我现在的责任,是尽量救出更多的人。我虽然这么做,很对不起伤员。但对于那些已经奄奄一息的伤员,即便给他们再多的粮食和毛毯也是白搭。目前应该做的是将这些物资集中起来,让给有获救可能的人使用。山口君!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去!” “住手!给我住手!把我的那一份给他们,我不需要,求求你了,别干那种惨无人道的事情。” 家永君张开两只手,巨人般地站在大竹君面前。 “你的那份只有一条毛毯,可不能行走的人有许多。我已经一再强调,不允许自由行动!山口君,快集中毛毯!如果你不会,我来替你干!” 大竹君推开家永君,朝躺在地上的伤员们走去。 “请你们自觉协助一下,按照我刚才说的做!” 大竹君说话的语气,似乎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这些伤员,虽然不能动弹,但神志清醒。有的死劲拽着毛毯,有的将身体压在毛毯上。然而,也有的没有反抗,而是默默地看着毛毯从自己的身上消失。 “求求你们!我能走,请带我一块儿走吧!” 一个伤员哭着说。 “不行!你的膝盖是粉碎性骨折,根本不可能行走。” 大竹君铁面无情,朝伤员摇摇头。 “我,我爬着走,决不牵连你们!” “在雪地里爬着走,那怎么行?我同情你也可怜你,可实在没有办法。如果我们能活着出去,一定带上救援队来救你们。” “求求你,把食品留一点给我们!” 一个重伤员苦苦哀求。 “不行!食品也全部带走。你们只能各自想办法活下去!” “你这是在杀人,是犯罪!” 无论别人怎么骂,大竹君无动于衷,毫不手软,强行夺走了伤员身上的毛毯。准备突围的旅客和乘务员,也反对这种惨无人道的做法,没有一人充当帮凶,可又无能为力,袖手旁观地站着。 “我有一个请求。” 说话的是一位腰部受到撞击而行走不便的老人。看上去,像一个有相当地位的老者。他一边主动递上毛毯,一边说。 “不给毛毯和食品,是不可能活着等到救援队来。我想快点死,是否能赏给自杀药?” 大竹君的脸部肌肉猛地抽动了一下,似乎还没有达到毫无人性、丧心病狂的地步,可这仅仅是瞬间的反应。少顷,他脸上的表情比刚才还要冷漠、麻木。也许他意识到,眼下是非常时刻,决不能用感情代替行动,哪怕一点点流露也不行。 “我非常怜悯你此刻的心情,但自杀药不能给。现在,就连活命的药也不够,这是明摆着的事情,请你谅解。” 老人点点头。据他申报的职业,是某大公司的高层干部。从外表看,酷似阔绰的绅士。长相威严,却态度和蔼,这也许是环境造就人的缘故。自从进入这个非常大家庭,他没有半点丑陋的言行。 然而,他黝黑的脸庞,也没有掩饰住内心的焦躁和绝望。 “这种行为是非人道的!这乘务长肯定得了精神病。各位旅客,我们不能把自己的生命交给这种人,应该罢免他代理机长的职务!” 家永君大声说道。 “我同意!” 某商社职员古贺君第一个举手赞同,也有好几个旅客表示响应。山口君、前川小姐和香取小姐的脸上,也流露出拥护的神色。 “等一等!” 洪钟般的声音,虽略带有嘶哑可掷地有声。他,就是刚才那位希望领取自杀药的老人。 “那位代理机长说的,完全正确。为了多救出一些可以行走的旅客,除扔下我们别无选择。现在要讲的人道,是让更多能行走的人活着突围。” “像他这样的人已经成了魔鬼,难道也应该活着?” 家永君对老人的话感到十分意外和纳闷。 “总之,别管我们!你们应该活下去,按照那个代理机长说的去做,也许能活着回到家里。” “可我讨厌这里,讨厌死,我要跟着你们出去。别把我扔在这里,请无论如何带上我。孩子他爸,你不会扔下我不管的吧?我们是为了纪念银婚,才坐上这班飞机赴欧旅行的,没想到……” 说话的,是一个长得胖乎乎,求生欲望极强的中年妇女。此时此刻,她正朝着一个丈夫模样、约五十岁光景的男人,一边哽咽一边诉说。 “别伤心!我不会扔下你的!” 男子说话时,语气十分悲伤。 “突围小组的各位成员,请注意了,再过十分钟出发!” 大竹君下达了命令。 紧急迫降后的幸存者,当时共有三十四名。在过去的几天里,以松田机长为首的七名重伤员相继死去。现在,只剩下二十七名。 这当中,还有七名重伤员根本无法动弹。没有受伤的幸存者中间,有两名家属是重伤员,必须留下来护理。最终,突围队由十八人组成。 当天下午一时三十五分,十八位幸存者在大家庭里度过了难熬的五天,终于离开了。出发时,重伤员们挣扎着把脑袋从残骸的裂缝口探出,用眼神为十八勇士壮行。可他们的脸上,无不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在这相互告别的一刹那间,突围队员个个泪流满面,依依不舍。连那个头号损人利己的未来画家平田君,眼眶里也噙满了泪花。 天空虽然晴朗,可风速越来越快。太阳照射的地方,气温超过摄氏二十度。可太阳照射不到的地方以及强风猛刮的场所,气温却在摄氏零下十度至三十度之间。 夜间的气温,明显低于白天。对于失去机身保护的十八位勇士旅客来说,首要问题是如何取暖。大竹思索着:无论能否找到避难的场所,只要一遇上天气恶化,就把毛毯连接起来抵挡寒冷。然而,眼下的气候倒出乎意料的非常稳定,多亏老天爷帮忙。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尽量咬紧牙关走,能走多少就走多少,说不定在步行的途中会遇上救援队?! ——脚下,也许是一条生路,九死一生?!百死一生?或许是死亡之路?与时间赛跑和饥饿赛跑,远远超过赌博台上孤注一掷的雄风。 ——如果获救,其结果意味着什么?自己将坐在被告席上,被兴师问罪。下令抢夺重伤员身上的毛毯,下令扔下重伤员。 ——在生存极其困难的环境里,扔弃行走不便的重伤员。不仅如此,还抢夺毛毯、拒绝供药和断粮,强行剥夺他们的生存权。自己,将被法庭认定“故意杀人罪”而送上断头台。 ——我这样做,也实在是出于万不得已。 “我这样做,也是为了救更多的人。” 大竹君的心里,在向重伤员们深深地致歉。他抬起依然没有表情没有眼泪的脸,朝着无边无际的雪原进发。 现在唯一可以依赖的,是山口君随身携带的航线简图和一块小小的磁铁。路,缓缓向下延伸。刚走完五十米左右,发现有一块暴露在外面的岩石。从岩石开始,坡度越来越陡。渐渐的,机身残骸也从人们的视线中开始模糊…… 大家停住脚步,眺望着相伴长达五天的机身残骸,似乎在向它作最后的告别。 距离后半部分机身二十米前后的地方,斜趴着机首的残骸。从机首那里朝左望去,距离大概五十米远的地方,横卧着固定第一引擎的左翼前半部分。其周围,撒满了货物之类的碎片。它们是机身着地受到撞击时,从货舱和客舱裂缝口飞出的。横七竖八的碎片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远远望去,像一座座神态各异的冰雕。 “这大概是永别吧?!” 不知是谁发出悲伤而又激动的声音。 就在这时候,重伤员们呆着的机身残骸那儿传来令人心碎的哭喊声。 “带上我!别把我扔在这儿!我不要死在这儿!快救救我吧!” 有人一边哭,一边朝突围队伍飞奔而来,仿佛后边有人在追赶。他,是去欧洲旅游纪念银婚的丈夫。 他说过,不丢下二十五年相伴的妻子,并拒绝执行一起突围的命令。而现在,他却厚颜无耻地扔下了妻子拼命地奔跑。 在这种生与死考验的关键时刻,在他的脑海里,什么正确的人生哲理,什么二十五年相伴的夫妻情感,皆烟消云散。 唯必须使自己活下去的本能,撕去戴在他脸上长达二十五年的假面具。他此刻的真实灵魂,如同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显露原形的妖魔鬼怪。 “孩子他爸,别扔下我!快回来!别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快带上我!你打算自己逃走?千万别干那种蠢事!别去学那些驴肝肺的坏样!” “你难道忘了吗?幸亏来到我家做入赘女婿,你才有今天。我说的不是吗?!喂,快回来!” 男子的背后,尽管妻子的哭声、呻吟声和诅咒声接连不断地飞来,却无法使他回心转意。此时此刻,也许他已经吃下了铁秤砣,即使九牛二虎也无济于事。 妻子察觉到丈夫执意背叛她,便从机身的裂缝口爬到雪地上,悲痛欲绝,哭着喊道: “畜牲!难道你是这样的男人?!……求求你们了,请把我的男人还给我!别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瞧!你们看,我能走!快看呀!” 妻子明白了,无论好说歹说也无法劝回一意孤行的丈夫。于是,她像乌龟似地在雪地上一边爬,一边破口大骂。 “羞耻!羞耻!你这样活着,还不如去死!我就是哑了嗓门,也要诅咒你。” 家永君难过得捂住耳朵,心里也在咒骂那个狠心的丈夫。 “快走!前面的路还长着呢!” 大竹君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催促的口吻十分生硬。 数天后,十个衣衫褴褛的男女找到了山脚下一个人烟稀少的村庄。这一带,泥土冻得像铁块。这时候,突围队只剩下十个队员,而且已经奄奄一息,危在旦夕。 身上,长满了冻疮。一个头儿模样的日本人,尽管患有雪盲症,可背上依然驮着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的双亲,在途中精疲力尽而掉队。还有一些队员,也因为疲惫不堪而永别在途中。 当地人接到头儿模样的男人的救援请求,立即派人沿途寻找,却连一具尸体也没有发现。也许他们从河面冰层的裂缝坠落到河底,长眠在异国他乡?! 与此同时,由于气流相对稳定,救援队和直升飞机终于找到空难现场。在机身残骸里,遇难者们紧紧地抱成一团,身体早已僵硬。经现场清点,尸体数量与旅客和机组人员的实际人数相差甚远。 救援队的现场勘察结论,有一部分幸存者已经突围,去向不明。 ------------------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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