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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这个时候提出这种事情来了?” 母亲在黑暗中说这句话时,异乎寻常地有些愠意。 “这有何不可呢?他是我爸爸。做女儿的想知道爸爸怎么死的,这有什么奇怪的?” 伢子想保持冷静,却禁不住和母亲同样地声音颤抖。 母亲并没有回答。伢子听到的只是装着荞麦皮的枕头沙沙地响了一下。母亲好像转过身去屏住声息。她之所以如此,是否听到女儿平时鲜有的这种语气呢?事情不是如此单纯。伢子有了这样的直觉。 “妈!为什么不肯告诉我爸爸过世时的情形呢?我好像从来没有听您说起过啊。” 母亲缄默片刻后,不耐烦地说: “那是因为你还小。把这种残酷的事情说给你听,妈怎么忍心呢?想起那件事情,连妈自己都会竖起汗毛啊。” “爸爸被强盗杀害,这是真的吗?妈当时是不是亲眼看到爸爸被杀害的场面了?” “妈倒没有看到。当时天色已暗,妈也吓得昏过去了。” 母亲说这句话好像有点为自己辩白。 “天色已暗?强盗闯进家里来了?” “是到院子里来。那天晚上爸爸很晚才回来,妈一个人在房间里。后来听到院子里有奇怪的声音,妈走出来看,结果受到了躲在黑暗里的一个男人的袭击。爸爸这时候刚巧回来,就和这个贼格斗起来,结果被对方的短刀刺死了。” “这个贼后来并没有被抓到,不是吗?有没有人看到这个贼的面貌呢?” “喜平爷爷看到了。就是从妈还小的时候就在我们家做工的那位老人家。不久前还寄一些花生、鱼干到家里来的那个人,你记得吗?” 母亲说这些话时,好像有些犹豫。 “除了喜平爷爷以外,还有每年都会寄贺年卡来的女佣阿律。阿律虽然没有看到脸,却听见强盗逃走时的脚步声。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令人悲伤的往事呢?” 伢子没有回答。 三柳伢子换过衣服。对还在的几个人打过招呼后,走出了资料课办公室。这是一天的紧张感松懈下来的时候。尤其是星期六下班时的解放感,实在令人感到舒服。 “三柳小姐,我们一起走吧。” 有人喊住了她。这是庶务课的井上纪江。伢子停下来等她。她们俩工作单位不同,伢子对她没有多少亲近感,而纪江却以同一年进入公司、上下班时同一个车站为理由,对伢子挺有好感。一有机会就请伢子吃红豆汤或一起下班。有时,伢子下班要和未婚夫浅井修介约会,却被她缠得不知如何是好。不过,修介今晚要在他服务的公司值夜班,自己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计划,所以便和纪江并肩走出公司。水银灯照射下的人行道上,已处处可见莜悬木的落叶。虽然东京的路树被废气污染得不堪入目,但看到飘在脚跟前的枯叶时,倒也会感觉到肃杀秋意。 由新宿搭乘沙丁鱼罐头般的电车,在新大久保站下车。伢子和母亲居住的六席公寓房间在商店街左转进去的小巷子尽头。走到离转角约莫十公尺距离时,纪江突然说: “咦?那不是你妈妈吗?” 一个个子矮小的女人背影刚刚从超级市场的店角拐过去。这个穿着不起眼的深色外套、披着米黄色披肩的女人确实是伢子的母亲素子。和母亲走在一起的是一位肩膀宽阔、体格健壮的男人。伢子和这个人很熟,他的名字叫做莜原笃彦。这个人虽然头发已开始有些斑白,但走路的姿势很挺,充分显示着四十多岁男人的自信。抬头望着个子高大的莜原说话时的母亲的笑容好像格外艳亮。 “三柳小姐,你爸爸不是在你还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吗?”纪江有点不解地问道。 “是啊。” 其实,那不是她还很小的时候,她当时根本还在母亲的肚子里。父亲是被强盗刺死的。不过,这样的事情没有告诉别人的必要。 “那么,那个人应该是你叔叔吧?” 纪江对自己的猜测好像很自信。 “嗯。” 伢子这次也是虚应一下而已。她并没有以母亲和莜原之间的关系而感到羞耻。相反地,她对这两个人还有着祝福的心情。不过,这件事情她现在也懒得对纪江说明。 “我果然猜得不错。” 脑筋不怎么灵光而为人单纯的纪江,由于自己的猜测没有错而有些得意洋洋。 “不是你爸爸就是叔叔,我一看就看出来。因为长得很像嘛。” “很像?谁像谁?” “像你啊。我原本以为你是像你母亲的,现在才知道你的嘴巴和脸型更像你叔叔。” 伢子的心突然跳得很厉害。她向纪江挥手已经是很勉强的了。 “拜拜,我们星期一见!” 伢子勾偻着背坐在儿童公园砂地边的长凳上。这是一个小公园,离她家五六百公尺距离,和浅井修介也来散步过几次。在商店街街角和纪江分手后,伢子没有直接回家,不知不觉走到这里来了。 公园里此刻只有两三个小学生在黝暗的灯光下骑自行车。由于明天是星期天,所以他们可以玩得晚一点。孩子们快活地笑着,无视伢子的存在。由于没有人注意她,伢子的心这才定下来。 纪江说的话清晰地浮现到她的心上来。 ——我一看就看出来。长得很像嘛。 ——尤其是嘴巴和脸型…… 伢子仿佛想起自己曾经也有过这样的感觉。第一次见到莜原笃彦时,她就有过一种感觉,觉得这个人很像某一个人。像的是谁,她当时没有想到,也没有太大的心思去想,后来就给淡忘了。现在经纪江这么一语道破后,她在恍然领悟之余,不得不承认事实。原来,很像莜原的就是她自己。 ——那,你对这件事情有什么看法? 伢子在问自己。 ——如果他是你真正的父亲,你是不是讨厌他呢? 这不是可以即刻回答的问题。伢子用双手蒙着脸沉思起来。 ——我不讨厌他。 她最后得到的是这样的结论。未曾预期到的这件事情的确给了她震撼,不过,她发现她对这个人并没有恶感。家里的照片簿上,穿着礼服一副严肃表情的父亲、那个三柳唯幸不是妈的丈夫吗?难道妈对丈夫不贞吗? 再怎么样想,伢于对母亲和母亲的爱人还是没有任何恶感。她仿佛记起莜原沉默寡言却容易让人亲近的样子。现在就要认他为真正的父亲,这或许有一点困难,但再过一段时间后,或许应该做得到吧? 7月中旬的一天,伢子在街上遇见一位高中时代的同学。这位同学当时露着调皮的微笑对她说: “我上次在浅草的一家电影院看见你妈妈了。因为她和一位头发有一点白、长得很帅的中年绅士在一起,所以我没有走过去和她打招呼。那个人是谁呢?” 听到这句话,伢子仿佛挨了当头一棒。她这才想起母亲近来借故外出的次数越来越多。回家后,翻了母亲的东西,结果在小盒子里看到一只蓝宝石戒指。那是她从来没有到过的东西。 伢子出生后就和母亲过着相依为命的生活。个性内向、以家庭为主的母亲和红杏出墙之类事情可以说完全无缘。而越是这样,伢子反而有了崇高母亲变得污秽的感觉,一时心里难过极了。 “对不起,伢子。我知道应该第一个告诉你,可是,我因为难为情,所以开不了口。” 伢子哭着责备时,母亲柔顺地向她陪不是。原来,每天关在公寓房间里做着裁缝工作,绝少到东京闹街的母亲,一天上街买东西时,在新宿车站邂逅了以前就认识的莜原笃彦。莜原是一家大电器制造公司的人事部长,两年前妻子和独生子因车祸而双双死亡后,目前过着孤独生活。 “伢子,如果你坚决反对,妈可以不再和莜原先生来往。我本来想要是你不反对,等到你嫁给修介后,我就接受莜原先生的求婚。不过,既然你如此不高兴……” 母亲露着寂寞的微笑说。 听到母亲这么说。伢子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把事情告诉浅井修介,问他的意见。 “既然妈喜欢这个人,这有何不可呢?你不妨先和他见个面。他要是有可能让妈幸福,你就不应该反对。相反地,如果这个人只是花言巧语,你大可以发挥你是独生女的特权,让妈打消这个念头。” 生性耿直的修介向她直截了当地表示意见。其实,即使修介不这么说,伢子也不准备阻挡母亲的恋情。自己和修介的恋爱顺利进展已经订婚,也受到修介父母亲的同意,不久就要举行结婚典礼——这样的幸福感使她变得宽容了许多。原先还不放心母亲在自己出嫁后过孤苦伶仃的日子,现在母亲有了新的生活伴侣后,自己也可以省去照顾上的烦恼——她不否认自己心里多少也有这样的打算。没有丈夫而独自辛苦拉扯长大的独生女儿出嫁后,向来懂得世故的母亲突然变得有些歇斯底里,经常来到女儿的新居管闲事,使得小俩口的感情发生矛盾——这样的例子,伢子听过许多次了。事实上,她现在就有着将母亲永远独占的愿望。一个人感情的变化,除非身临其境,大概是不容易看出来的吧?因此,这件事情非以客观的态度处理不可。 7月末的星期六晚上,伢子和母亲一起在银座一家餐厅和莜原见面。莜原比约好的时间迟到约十分钟才满头大汗地赶到。 “对不起,我迟到了。” 莜原微笑着看着这对母女。这是令人有如沐春日的微笑。大概是由于没有女人照料的关系吧,他的穿着有些随便,不过也没有给人不洁的感觉。他好像不爱说话,用餐的时候绝少开口。虽然如此,和他坐在一起也不会感觉到别扭。他会自然地问伢子和她母亲一些事情,然后频频点头地听对方说话。由于这样的态度极其自然,伢子也不再拘谨,同样以自然的态度和他聊天。 “你认为那个人怎么样?” 在回程的电车上,母亲不安的问女儿。 “只见一次面,我还不能判断。不过……” 伢子回答得很简单。虽然如此,母亲还是松一口气,露出了笑容。二十多年来相依为命生活在一起的母女,这一句话已经足够了。 如果伢子有对父亲的记忆,这件事情或许不会进行得如此顺利。所幸她从来没有见过父亲。对一个女孩子而言,这是寂寞不过的一件事情。伢子多么渴望自己有一个稳重的、全心爱她的父亲,这些是无法由母亲那里得到的。她幻想中的父亲刚好和莜原笃彦的印象吻合,因此,她觉得这个人应该和母亲匹配。莜原不仅对伢子,连对她母亲也很尊重,亲昵中保持适度的礼貌,这一点尤其引起伢子的好感。 “你问妈什么时候认识莜原先生的?那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当时妈还在读女子中学。妈的娘家你也知道是千叶县北端叫做西谷的小村,那时候因为正在打仗,所以在学生动员会之下,连女学生也要为国家出力。有人到军需工厂去做工,而妈这批人则被派到房总半岛的农村去插秧。那附近有一个叫做馆山的地方有海军航空队,而莜原先生是属于这个航空队的。他当时是一名海军少尉……” 在伢子出于好奇心的询问之下,母亲断断续续地说出了这段往事。据说,当时在东京一所私立大学读文科的莜原是被征召入伍成为海军预备学校学生的,正在馆山航空队服役。 “他说要先到他父母亲疏散前住的山梨县去一趟,然后到被派往的基地去报到。最后他说,在动身之前,希望能够再见一次面。某月某日他将在千叶市一家叫做‘鹤之家’的旅馆等我——这些都是他给妈的信上说的。” “您去了没有?” 素子点一下头。 “在那个时代。一个女孩子单独出门是绝不会被允许的,妈只有骗父母亲说一位好朋友生病,好不容易从家里出来。那个时候的公路班车根本不晓得什么时候才会开,所以走五公里路到久住车站,再搭乘火车到千叶市,然后当天又赶回家去了。那个情形你或许根本想象不到——妈穿的是行动方便的灯笼式长裤。那是元月份一个寒冷的日子。当我走出旅馆时,他正站在屋檐下的木板走廊上,倚着栏杆,目不转睛地目送着妈……” “你们总算见面了。妈,您当时答应没答应要嫁给他?” “那时候还能有这样的事情吗?” 母亲有些声色严厉地说。她对一点不了解当时紧张局势的女儿,好像有些恼火了。 “能够见面,在当时已是够令人兴奋的事情。见面时,我们只有四目交接,几乎没有说什么话。我们能够见到面就很满足了。他并没有说‘等我回来’,而我也说不出一个月后就要出嫁的事情。” “出嫁?您的亲事那个时候已经决定了?” “是前几天突然决定的。长濑爷爷没有问我就自己做主决定了。他说对方是三柳村的望族,而且是大地主。妈到出嫁的一个星期前才第一次见到你去世的爸爸哪。” 长濑爷爷指的是伢子的外公。长濑是母亲娘家的姓。 “简直是莫名其妙。天下哪有人在这种情形之下结婚的呢?”伢子有些愤然地说。 “你们现代的女孩子当然会这样想。现在连妈自己都有这样的想法哩。” “那您为什么不拒绝呢?” “那个时候的父母之命还能拒绝吗?事实上,妈从千叶回来后,毅然把莜原先生的事情向外公坦白,请求他把这门亲事回绝掉,结果,不但挨了一顿怒骂,反而促成你外公加快速度把我嫁出去的决心。他这样做为的是要让妈彻底死掉这条心。妈的娘家当时是开绸缎庄的——也是那一带最大的一家——可是,在战争时期,由于经济困难,早就向三柳家借了不少钱。同时,你外婆也巴不得妈赶快出嫁,所以,这门亲事她是谈得比任何人都起劲。” 伢子的外婆是母亲的继母。母亲的生母在她年幼时就过世了。 继母后来又生了两个女儿,因此视长女为眼中钉而百般刁难,这一点伢子也多少猜想得到。不管怎样,听到母亲说出这些往事,在伢子说来是生平头一遭。 伢子早就察觉到母亲和父亲之间的感情似乎不怎么浓厚,但这也不是母亲亲口所说,伢子只是由母亲不太愿意提起有关父亲之事而揣测的。 “我爸爸是怎么样一个人呢?” 伢子有时候会突然想到而问起母亲。 “相簿上不是有照片吗?你父亲是很诚实、很善良的一个人。” 她每每得到的是这抽象的回答。相簿上的父亲的照片,无论是穿礼服、穿西装,还是穿浴衣的,全都是板着脸孔的正面照,而任何时候都挂在脸上的一种阴影,实在令伢子涌不起亲近感。 妈如果比较喜欢莜原先生,这也不能怪她吧? 伢子在听完母亲的追忆后,找出旧日相簿翻阅时,不觉偷偷苦笑起来。 公园里骑自行车的少年们不晓得什么时候回去了,现在只剩下伢子一个人了。今天的夜格外寒冷。伢子抱着手提皮包站了起来。 要是妈自己开口,那就另当别论,不然,我暂时还是装聋做哑吧。伢子心想。 纵然母亲在二十多年前犯了过错——依一般的道德规范所看的过错——结果把我生下来,这又怎么样呢?我现在已经有了修介。我有要和修介共同创造的未来,哪有必要拘泥于自己无法控制的过去呢?如果我的父亲是个精神异常者或者是穷凶恶极的罪犯,这就另当别论,倘若那位莜原笃彦是我的父亲的话—— 想到这里,伢子忽然感到不寒而栗。她手里的手提皮包掉落到地上。虽然没有人看到,伢子却知道自己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 穷凶恶极的罪犯——杀人凶手。据说父亲三柳唯幸是自己还在母亲的胎内时被闯进家里来的强盗杀害的。母亲说,这个强盗一直没有被逮住,这桩命案在连嫌犯都找不出来的情形之下,终于成为无头公案了。 伢子现在才想到自己对父亲之死可以说几乎一无所知。稍微懂事时,她已和母亲在东京居住,和外祖父、外祖母以及亲戚们绝少来往,而母亲每次触及父亲被杀害的事件时就把话题岔开。过去她认为这是母亲在避免想起伤心往事,可是,除了这单纯的理由之外,还有别的吗?母亲爱着莜原,也怀着他的孩子。伢子出生的日子是战争结束那一年的10月29日。如果母亲是在前往千叶市的旅馆会见莜原时受孕的,这是顺理成章的事。假如是一个月后嫁到三柳家之后受孕的,牙子便是未足月而出生的。这也有可能的。伢子连父母亲的结婚纪念日都不知道,所以后来没有怀疑到这一点。不过,现在仔细想一想,自己不是三柳唯幸的孩子,而是莜原笃彦所生的想法似乎较为自然。 被逼嫁给一个礼拜前才见面的男人,母亲无法由衷爱丈夫是可以料想的。事实上,伢子早就揣测到母亲并不爱父亲。在这种情况下,谁敢断言母亲没有起过杀父亲的意念,以便安心生下肚子里的小孩呢?何况三柳家是地方上的望族,拥有广大的宅邸和田地山林,富裕的程度足够供唯幸一辈子。而且唯幸的母亲很早就因病去世,得胃癌的父亲也卧病不起已久,让独生子唯幸早日成婚是老父亲最后的愿望。因此,唯幸一旦发生不幸时,他如果有子女,所有的财产就由这对母子(或母女)继承,生活上自然可以无忧无愁。实际上由于战后财产税新规定,三柳家的财产已所剩无几,素子干脆将宅邸和仅余的一小片土地出售给三柳家的一位远亲,带着伢子到东京来了。之后,素子如何投靠女子中学时代的同学,带着伢子住到这位同学的先生所开的工厂当女厨子,以及为在欢乐场所上班的女子做裁缝工作而苦心养大伢子——这些事情伢子全都知道。唯幸被杀是伢子出生半年前的战争期间,素子没有料想到以后的社会如此剧变。伢子当然不愿意母亲是这么一位心狠手辣的女人,但想到生活的变化使母亲行事成为可能,她又不敢肯定母亲是无辜的。 伢子每次提起爸爸被杀害这件事情时,母亲一定会颇狼狈地急着想把话题岔开。如果只是不想回忆起那可怕的情景,她有如此狼狈的必要吗? 可是小巧玲政身体纤弱的母亲,真的有用刀刺死一个大男人的力气吗?当时被编入特攻队派到南部某基地的莜原不可能帮助母亲干这件事情。难道母亲的追忆是假的,莫非那起命案是莜原和母亲联手干的? 这么一来,不管是两人共谋或者是其中一人干的,伢子的体内可以说留有杀人凶手的血液。而命案的起因在于自己受孕于母亲的胎内。纵然被杀的三柳唯幸和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同时也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无缘之人,而母亲对自己来说虽然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但她这杀人行为却也不可原谅。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了解真相。了解真相、确实知道母亲是杀人凶手后,自己如何是好——这一点伢子也说不出答案来。她惟一知道的是,一旦有了这样的疑窦之后,她再也不能如同以往和母亲相依为命地生活在一起,也不能和修介开始幸福的婚姻生活了。那么温柔慈祥的母亲居然也会动刀杀夫——既然这是实际发生的现实,谁敢担保自己也有一天不也会这样呢?不能相信母亲等于是不能相信所有的人,而不能相信的人甚至包括自己在内。 伢子久久呆立在黑暗里。 搭乘成田线电车在久住站下车后,换乘公路车。由巴士车窗看到的尽是结了穗的金黄色稻田风景。稻田里到处插着竹竿,上面结着赶走麻雀的红白色纸条。这些打起结的纸条在秋阳的照耀下随风飘扬。部分稻田的秋收已经完成,许多男男女女正在忙于做活。母亲读书时前往帮忙割稻的田园风景或许也是这样,但此刻的伢子却没有心情去遐想这些。 由于问过久住车站的职员,伢子知道这线公路车会依次经过“三柳”“片场”“西谷”等小村。三柳是伢子家代代以大地主身分定居的小村,父亲唯幸去世后,伢子本身出生的古老大宅邸应该还在这个村里。西谷镇离此不远,是母亲素子出生和成长的地方。因为这个地方开发得很早,照理应该早就升格为镇,只是由于合并附近一些村落的问题还谈不拢,所以迟迟未见升格。 坐公路车到三柳站下来后,伢子低头走在干燥的乡下道路上。由于向公路车司机请教过,所以她知道大概的方向,不过,抄在记事簿上的“大字八马字沼端”这个地址在什么地方,她连边儿都摸不着。这是从母亲的通讯簿抄下来的,是女佣阿律的住址。伢子对这个女人一点印象都没有。 昨晚就寝后,伢子曾经向母亲有所诘问。然而,“妈!爸是不是您杀害的?”这句话,她毕竟问不出口来。而这也不是一夜思索到天明就可以得到答案的问题。幸好今天是礼拜天,伢子没有向母亲打声招呼,一大早就从家里跑出来。 迎面来了一位骑着红色脚踏车的邮差。向这个人问路时,对方回答很粗鲁。不过,他也不是态度不亲切。伢子由于听说过千叶县是言语粗鲁的地方,所以也没有以此为意。 向他指的方向走了约二十分钟后,来一排房前。柏木律的家是最边上的小杂货店。这杂货店不但卖木屐和文具,连糖果都有。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正在店头拭着商品架上的灰尘。 “请问,有一位叫做阿律的女士是不是住在这里?” “我是阿律。你是……?” 对方惊讶地打量着伢子。伢子今天特地穿得朴素一点,然而还是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外地来的。 伢子道出自己是三柳素子女儿的身分时,阿律显得更加惊讶。她的脸上没有惊喜的表情,但也没有因这唐突的访问而不快的样子。 “突然来访问,冒昧之处,请多包涵。我是来向你探听一些往事——包括我父亲之死等等。因为我很快就要出嫁了。” 伢子尽量以自然的神色说着。而阿律却从她的脸色以及因睡眠不足而红着的眼睛看出个中似乎有什么原因,于是说道: “不管怎么样,请上来坐坐再说吧。今天是礼拜天,乡公所放假,我先生带着孩子们去钓鱼了。家里没有人吵,你就请坐吧。” 阿律请伢子上到和店面连在一起的六席房间后,立刻泡了一壶茶。 “我也不晓得从何问起。阿律阿姨,你认识我死去的父亲吗?”伢子边想边问出这句话来。 “当然认识。太太还没有从西谷嫁过来之前,我就在三柳公馆工作了。” 阿律说的太太当然是指伢子的母亲。 “我父亲和母亲感情好吗?” “这——” 阿律有些欲语还休的样子。 “请不要有所掩饰,任何事情都实情实告。”伢子向她央求道。 “应该不能说感情很好吧。太太是一位很温柔的女性,对我们这些佣人很客气,可是老爷子就不同了,他的脾气暴躁,动不动就揍我们。他对太太也一点不容情,经常揍得比接我们更凶哩。” “揍我母亲?” 牙子吓了一跳。再怎么样脾气暴躁的男人,母亲当时是嫁过来才两三个月的新嫁娘呀! “以什么理由揍我母亲,你记得吗?” “我记不太清楚。倒是有一次我正在打扫房间时,老爷子向太太吼道:‘我知道我不能有孩子,这孽种是哪里来的?!我要踢破你的肚子!’” 说出这句话后,阿律立刻用手掩住嘴巴。对着三柳家小姐,怎么可以说出这种事情呢? “不要紧的,阿律阿姨。我早就知道我不是我父亲的女儿。” 伢子无力地微笑着。她早就猜想过这一点。原因何在她不知道,而三柳唯幸竟然是不能有孩子的男人。因此,他当然最清楚妻子怀的不是他的孩子,所以疯了似地责打妻子。伢子感到心情黯然。唯幸为素子所杀害——柏木律刚刚所说的话不正在佐证了这个设想吗?母亲既然不能回有继母的娘家,为保证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除了杀害丈夫,还有别的途径吗? “只是,在户籍上他还是我的父亲,所以我想知道他去世时的情形,如此而已。这件事情我总不能问我母亲嘛。” 伢子沉默了一会儿说。 “说的也是。” 阿律若有所思。她不是在努力回忆淡忘了的往事,而是在思索如何把事情说得有头绪才好。命案这种事情不是每一个人随时都会目击的,阿律对二十多年前那个夜晚里所发生的事情记忆犹新。 “那是春天的时候。那个晚上,天空里既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周遭可以说是一片昏天黑地……” 阿律开始叙述道。 “那天晚上,老爷子去参加村上义警队的聚会,没有在家。老爷子虽然不做事情,对义警队倒是出了一些力。在那个战争期间,一个不务正业的人随时会被征召入伍,所以他这样做是摆个样子。说来义警队聚会只是一种形式,实际上是村上的大人们找机会在一起喝喝酒罢了。当时因为政府鼓励粮食增产,所以农民可以买到比一般老百姓更多的配给酒,有些农户甚至用米或地瓜偷偷酿造老酒。义警队聚会每次都要到三更半夜才结束,所以这天晚上太太就叫我先睡了。太太对下人实在是很体贴的。我回到自己的房间睡觉。也不晓得是入睡后多久的事情,我被尖叫声吵醒。那是太太的尖叫声,是从后院传过来的。” “后院?” “是的。三柳公馆是一所很大的宅邸,后院可大哪。靠近围墙的地方还有朴树、槲树之类大树,简直和森林一样哩。太阳照得到的空地是我们铺了草席晒地瓜干的地方。后院的角落里有一座神祠,祭的是什么神,我不知道。总之,那是三柳家家人祭奉的神词,我因为不是他们家人,所以从来没有祭拜过。哈,我好像说得太多了。我要说的是,面向这个后院的十席房间是老爷子和太太的卧房,而我则睡在这旁边的两席小房间。大老爷子的房间在离这里很远的靠前院的地方。大老爷子的病那个时候有点起色,所以一个人睡觉。不过,他得的是不治之病,后来半年多就去世了。” “听到尖叫声后怎么样呢?” “后院里传来尖叫声之外,还有人奔跑的脚步声。接着我听到喜平在大声喊:‘谁啊?!’” “你说的是做长工的那位喜平爷爷?” “是的。他在太太的娘家做长工做了很久。太太嫁过来时,他和他妻子一起随着太太过来,在三柳家帮佣。喜平夭妇住在后院靠路边的一间小屋。他的雕刻手艺很好,曾经给我一只木雕牛,我到现在还珍藏着哩。” “后来怎么样呢?” “后来我听到有人叫一声‘哇!’就倒在地上了。那是老爷子的声音。接下来的短暂时间是一片寂静,我因为怕得要命,把棉被盖到头上发抖。寂静的时间只是一刹那,我很快就听到喜平喊:‘贼啊!有贼啊!’还有人向后面小门逃过去的声音。我刚才说的神祠旁边有一个小门。喜平没有去追贼,而一迳喊着:‘老爷子!太太!请振作起来!’这时我知道老爷子和太太一定被贼怎么样了,所以更吓得不敢爬起来。然后,我听到喜平在喊:‘阿律哟!阿律哟!’这一下我想有他在就比较安全,于是心里有些怕地从房间里走出来。当时我看到十席房间走廊的木板门是开着的,而喜平刚点亮了电灯。接着喜平很快抱起了太太。太太的身体软绵绵的,眼睛闭着,而且衣服上满是血渍,我以为她死了哪。你问我太太穿的是什么,是不是?她穿的是白天穿的便服和外褂。喜平说:‘贼刺死老爷子后跑掉了。太太只是昏过去而已。你赶快通知警察吧。’我正在昏头昏脑,不晓得如何是好的时候,他又说:‘赶快叫醒我太太,去请隔壁的人帮忙跑一趟派出所啊!’其实,喜平的太太这时候已经听到声音起来了,和我一样在发抖,我们一起去请隔壁的人赶快去派出所报案。” “警察立刻着手侦查了吗?” “是的。他们连附近的山都搜遍了,结果还是没有找到贼。据喜平说,那是个三十多岁瘦瘦的汉子。他说听到太太的尖叫声,点了蜡烛出来就看到老爷子和贼在后院的朴树边扭在一起。当喜平喊一声‘谁啊’,准备冲上去时,老爷子已经‘哇!’地一声四脚朝天倒地,这个贼正朝后门的方面逃去。我听到的就是这个脚步声。只是,那一带以及外面的路不是长着野草就是长着花,所以没有发现脚印。老爷子是胸前被刺一刀,当场毙命的。太太由于受到惊吓而昏厥过去。听说太太正在等老爷子回来,听到后门那边有奇怪的声音,所以出来看看,没想到来到黑暗处时,突然被一个不知是哪里来的男人抱住,就尖叫起来。她挣开这个人的手拚命奔跑,正在这个时候喝了酒从后门回来的老爷子和贼碰个正着,于是扭打起来了。” “那是把什么样的刀?” “派出所的警察后来让我看了,我发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刀子。这把刀有这么长,什么地方一按,刀身就会跑出来。家里所有的人都说从来没有见过这把刀子。还有,警察在后面的路上发现一双可能是贼丢弃的工作用手套,只是,这种手套到处可以买得到,所以也不能当作线索。结果,这个杀人凶手没有被抓住。乡下的警察办案能力毕竟不强,尤其在那样的战争年代,或许他们的人力不足吧?” 阿律知道的事情大概都说完了。伢子向她深深致谢后,留下买的巧克力糖当做礼物,走出了杂货店。柏木律送她到外面来,为伢子指着去分木喜平家的路径。据阿律说,喜平在太太去世后,虽然已是80岁老人了,仍然以雕刻礼品木偶为业,身子还硬朗。 分木喜平的家就在西谷村公路站牌旁边。这间屋子实在很小,不过,铺有屋瓦的房顶是挺像样的。 “有人在家吗?” 屋里有人发出咕哝的声音。意思好像是叫客人自己开门进去。 伢子拉开嵌有玻璃的木板门。狭窄的水泥地后面就是铺着木板的房间,房间里满地都是木屑和碎木板。盘坐在小窗前的一位老人回过头来。这个人满脸皱纹,下巴上长着麻线一般雪白的胡须。陷进去的眼眶里的一双清澈的眼睛倒不像老人,发出的是柔和的光。 “我是三柳伢子。” 伢子直截了当地说。看到这位老人的面孔时,她已顾不上寒暄了。 “三柳伢子?你是伢子小姐?” 老人向前倾着身体,目不转睛地望着伢子的脸。 “哦,没错,是伢子小姐。” 半晌,喜平有些茫然地咕哝着,然后,他莞尔一笑说:“快请上来,伢子小姐。” 他连忙用手扫扫身边的木屑,将自己坐着的座垫送到伢子面前。 “你别客气。我这样坐就可以了。” 伢子慌忙辞退老人要给她的座垫,直接在铺了木板的地板上坐了下来。 “素子小姐近来可好?” 喜平急急问道。说话时的眼神俨然在关怀自己亲生女儿的近况。 “我母亲很好。喜平爷爷,我有事情想要问您,所以老远从东京来。” 伢子的语气也变得如同对着祖父一般。 “有事情要问我?问我?” “是的,我想请问问我父亲的事。” 老人的脸上露出一道阴霾。他沉默了约三十秒钟之后,缓缓地开口说: “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干吗问起它来呢?” “我想知道嘛。想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怎么死的,一个女儿难道不应该有这样的念头吗?” “素子小姐没把这件事情告诉你吗?” “我妈不告诉我。她好象在对我隐瞒着什么。” 喜平又缄默了片刻,下了决心似的慢慢叙述起来。他讲的话和柏木律所讲的完全一样。听到素子的尖叫声而惊醒后连忙点着蜡烛跑出去啦、唯幸和一名年轻人在朴树下扭打在一起啦、喜平还没有跑上前去时,唯幸已哇地一声倒地而凶手往后门的方向逃窜啦、素子惊吓之余如何昏厥过去啦、将素子抱进房间里后,虽然立刻报警,结果还是没有逮到凶手啦…… “我认为您在撒谎。” 喜平说完大概的经过时,伢子脱口说道。她的声调相当黯然。 “如果我爸真的和贼扭打过,他当时为什么没有喊出半句话呢?‘来人啊!’之类话,他应该会喊出来吧?阿律说只听到被刺倒地时叫出的一声‘哇’。您骗得过警察,却骗不过我。喜平爷爷,请您告诉我实情,行不行?有贼进来全都是骗人的话,而实际上刺死我父亲的是我母亲,不是吗?要不然就是莜原先生。喜平爷爷,请您告诉我,真正的凶手是他们当中的哪一个?” 伢子一只手搭在老人的膝盖上,抬眼望着他的脸。喜平慢慢摇了摇头。 “不对,伢子小姐。你完全想错了。不过,既然你心里有疑问,我还是据实告诉你吧。凶手不是素子小姐,也不是莜原先生,而是我。” “您?!” “是的。我看,我要是不详细说出来,你大概不会相信。素子小姐还这么小的时候我就在她家开的长濑商号工作。或许是我自己没有小孩的关系,我对素子小姐实在喜欢极了,而素子小姐也由衷尊敬着我哩。我太太也对素子小姐疼得像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所以,小姐后来要嫁到三柳家时,我就再三向老板恳求,准许我们夫妻俩跟着小姐到三柳家侍候她。当时三柳家对我们陪嫁过去非常欢迎。素子小姐嫁到三柳家后,一点也不幸福。三柳家的当家老爷是醋劲奇大、脾气暴躁、喜欢喝酒的一个人,在村上也是人缘奇差。这位老爷时常殴打素子小姐,而且打得很凶。每次老爷揍小姐时,我就上前劝解;而我越是劝解,他就越着了疯似地揍小姐。我于是萌起了把老爷干掉的意念。 “那天晚上,老爷喝酒回来后,好像又殴打小姐了。小姐逃到后院,一边尖叫,一边到处乱跑以免被老爷追打。我带着刀子——这把刀子是我不久前买的,这件事情没有让太太知道——冲出去,一刀刺死了老爷。我对使用刀子很在行,当然不会失手。然后,我就演了一出独角戏。我一会儿大喊‘谁’,一会儿故意发出脚步声向后门跑去,存心使阿律听到这些声音。从后门回来时,我当然是蹑手蹑脚地行走的。素子小姐在被抱进房间里后,很快就恢复意识了。我趁警察还没有来,告诉她我所做的事情,同时要求她待会儿警察来到时这样说——‘听到后院里有奇怪的声音出来看,结果受到一个陌生人的袭击,我就昏厥过去了’。当时我实在不愿意被警察抓起来。接受怎么样的处罚我都不在乎,可是,想到抱着婴儿的素子小姐如何活下去,我就不甘心就缚。——素子小姐由于一心想庇护我,所以配合得很好。我本来就是以老实出了名的人,而阿律和我太太作证的话都和我的叙述吻合,所以警察根本没有怀疑我。素子小姐到现在都不说出当时的实情,为的是要庇护我到底。她是个老实人,不善于骗人的。” 老人露出了戚然的微笑。伢子觉得自己心头上的一块石头掉了下来。 “哦!我觉得我的心豁然开朗了。谢谢,喜平爷爷。” 伢子已是眼泪夺眶而出。 “你这样说,我怎么承受得起呢?我是杀害令尊的可恶的凶手啊。” 喜平也用大拳头频频揩眼睛。 “我马上就回东京去。我妈一定因为见不到我而担心得要命了。” 伢子站了起来。 “伢子小姐,你就带一只喜平爷爷刻的木雕回家做纪念品吧。这个木偶叫做‘采梨姑娘’,是我刚刻好的。请你等一下,我很快就会把睛睛鼻子画好。” 喜平把一只大型砚台拉过来。他原来是个左撇子,用左手拿起毛笔就在木木偶的脸部画上眼睛和鼻子,同时也把木偶抱着的笼子的竹线画了出来。这时,伢子凝望喜平的手低声说: “喜平爷爷,我知道了,凶手并不是你,而是我妈。” 喜平惊愕地抬起头来。他那满是皱纹的脸,霎时变得苍白。伢子又说: “你是左撇子,如果是你用刀子刺死的,那就不可能刺对方右边的胸部。另外一点是在路上拾到的手套,你说我爸是你刺死的,可是,听到声音后匆忙从房间里冲出来的人,怎么可能带着手套呢?” 喜平沮丧地垂下头去。 “你真是一位聪明的小姐。” 他喃喃地说。 “伢子小姐,既然被你识破,我也就不再瞒你了。现在我把真相告诉你,不过,希望你绝对守秘。” 伢子默默点了一下头。 “伢子小姐,说起谁刺死老爷这个问题,答案是没有人刺死他,你听得懂吗?虽然这个原因在于素子小姐。你别急,慢慢听我说完吧。老爷心里恨着素子小姐,为什么恨的理由,你大概知道吧?因为你知道莜原先生这个人嘛。三柳家的老爷并不知道莜原先生的事情,他只怀疑素小姐有心上人。他企图杀死素子小姐,所以买了刀子和手套。这是真的。派出所警员后来拿这把刀子到附近一带的商店去问过,结果没有查出来源。我认为这把刀子是在东京买的,因为老爷不久前去过一趟东京。那天晚上,老爷去参加义警队的聚会后,聚餐还没有完毕就溜回来,躲在后院的阴暗处,监视着素子小姐。他认为素子小姐会趁自己不在的时候,把这个男人带进家里来。将近子夜时,素子小姐一个人走到后院里来。老爷认为素子小姐是出来和男人幽会,一时怒火攻心就从后门冲进来,准备抓她。你认为这是我自己编的故事吗?听到小姐的尖叫声跑出来时,我在蜡烛光下清清楚楚地看到拿着刀子的老爷拚命追着小姐,小姐则到处跑着逃命,快要被老爷抓到时,小姐已吓得魂飞魄散,当场昏倒地上,而冲过来的老爷撞到她自己也跌倒。等到我跑上前去,这把刀子已经刺在老爷的胸膛上,而他已经断气了。素子小姐是个老实人,要是她以为老爷是自己失手刺死的,她一定会向警察承认。我怎么能让她这样呢?有了身孕的小姐被关起来,这我怎么受得了呢?我经过霎时思考后,一边演刚才说的独角戏,一边脱下了老爷手上戴着的手套。然后,我故意发出脚步声跑到后门去,把手套丢到外面的路上。后来的事情,我刚才讲的是真的。只是,我对恢复意识的素子小姐这样说:‘是我把刀子夺过来刺死老爷的。’伢子小姐,这是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的事件的真相。素子小姐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一心一意要庇护我。” “我知道了。” 伢子点头说。她深深受到感动,此刻心里想的是如同这位老人家一辈子如此,我也永远把这个秘密藏在自己的心底深处吧。 “喜平爷爷,有件事情我倒是弄不明白。我妈为什么在那样的深夜时分到后院去呢?” “为的是到神祠嘛。”喜平长满白色胡子的脸上绽出笑容说,“后院里有一座小小的神祠。那是三柳家的守护神。据说,三柳家的人深夜到这处神祠前许的愿都会灵验的。以素子小姐当时的心境来说,她还能不向神许愿吗?我想,她祈求的应该是莜原先生的平安无事和顺利把你生下来这两件事情吧。” “谢谢,喜平爷爷。我要回去了,谢谢您送给我的木偶。” 伢子拿起摆在地板上的木雕玩偶。这个木雕童女的脸,看来有些像母亲素子。 在秋阳的照射下,伢子急步走在干燥的白色乡下路上。到了久住后,立刻借个电话打回家给正在担心不已的妈妈。同时提议明晚请莜原和浅井修介到家里来,四个人一起吃饭——想着想着,她的步伐在不知不觉间加快了。 ------------------ 郁子的侦探小屋出品 郁子扫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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