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失踪


  也不必唤醒福尔摩斯了。虽然他穿着睡衣,而且除了火光屋里非常黑暗,但是我们发现他警觉地坐在椅子上,嘴里叼着红光闪闪的烟斗。一看见我们,他就立起来,拿起拨火棍把余火拨旺。在通红闪烁的光线中,他的眼睛发出一种怪异的闪光,好象它们也要燃烧起来。看见他我们的委托人似乎吃了一惊,他摇摇晃晃地倒退,靠在我的胳臂上。
  “我——我想对你讲讲情况还不太晚吧?”他用颤抖的声音结结巴巴地说。
  福尔摩斯斜眼看看他的状态,但是他友好地挽着他的胳臂,把他引到炉火边椅子跟前。“一点也不。”他用最抚慰人的声音使那位美术家放心,“这儿,坐在这儿吧。”
  “在我讲别的事以前,我可以先问你一件事吗,福尔摩斯先生?我想知道如果可能的话——那就是,如果你能告诉我我母亲发生了什么事——如果你可能只告诉我你判定的真相,能否让我执行我当时认为合适的行动方针?”
  “意思是说我不要采取进一步行动吗?”福尔摩斯说。
  “是的。你毕竟不是警务人员。”
  “我可能不是官方的法律之权,”福尔摩斯慢吞吞地说,“但是我有良心和行动准则。我不能真诚地答应你一旦我们了解了真相我会不会感到不得不怎么办。”
  “你的意思是说,一旦我使你着手,我就不能使你罢手了?”
  “我可不是主子的一只猎狗,”福尔摩笑一笑说,“我会永远按照我认为最好的方式行动。那是我同意协助你的唯一条件。不过,你会发现我有比你想象的更强烈的同情心和谅解胸怀。难道你认为像华生这样十分正派的人,要是他不了解我宽严相济,正义原则中揉和着仁慈,他会和我在一起待五分钟吗?”
  休伊特望着我,似乎由于我点点头而消除了疑虑。“那么,我不知道另外该怎么办了。”他说,“我必须信赖你了。我准备告诉你有关我自己和母亲的一切,但是有一件事我不能泄露。我发誓它和我母亲的死亡毫无关系。即使我必须隐瞒着这件事,你还会帮助我吗?甚至我打算就我敢于讲的都对你讲。我本来希望我不对你讲什么你就会解决了那件难以理解的事。”
  “我知道你这么希望,”福尔摩斯说,“我注意到你露出的每个口风,但是隐瞒了那么多东西,因此毫无结果。甚至你完全讲了,可能也不足以解决问题,你明白吗?”
  “简警告过我那一点,”休伊特低声说,“今天夜里我来见你以前和她商量过。她认为无论如何我必须对你讲讲情况——如果我让这次机会溜掉,我就再也不能心安理得了。她了解我同意她叔叔把你请来的唯一原因是因为我衷心希望你能解决我们的一切神秘事情。”
  “那么好吧,”福尔摩斯说,使那位美术家放心地拍拍他的路臂,“我想要你讲讲你最后看到你母亲的情景;回想一下那一天——不要因为事情似乎很平常而略过。”
  我在福尔摩斯的床上坐下,预料会度过一个漫漫长夜。休伊特由于拼命回忆往事,一时间默不作声了,但是现在他似乎更坚决了。当他仰脸望着福尔摩斯时他的全部恐惧疑虑痕迹都消失了。他似乎清醒了一点,虽然他的含糊不清的言语有时暴露了他的状况。
  “开始肯定是一个非常平凡的日子,早饭……骑马……茶点。母亲料理她的通信事务,指示仆人们安排膳食之类的事情。”
  福尔摩斯打断他的话头。“通信。你知道谁接到你母亲这些信吗?”
  “我姨母——她妹妹——是一个。我知道这个是因为她后来对我说那封信多么令人愉快。人们从来没有想到会出什么差错。同时我父亲却情绪低落;那种情况在那些日子比现在少。我记得我感到非常宽慰,因为至少那不可能是由于我干了什么事,因为我们最近没有争论。我当时想象不出他怎么啦,但是现在我明白了他一定是发现了那张字条。”
  “我们以后再说那个,”福尔摩斯说,“你母亲什么时候去探望她的患病邻居的?”
  “让我想想看,”我看得出他在绞脑汁。“我们两点钟吃午饭,因此三点以前她不可能离开。三点以后的时候,一定是的;不过以后不久,真希望我能记得更准确。”
  “你做得很好,”福尔摩斯鼓励说,“你记得这次探望时带了什么东西吗?”
  “哦,天哪,我自己帮她打的包。让我想想。是的。有一些瓶瓶罐罐:蜂蜜和果酱,我想。我记得肯定有蜂蜜,因为我自己相当喜爱蜂蜜。我忍不住往篮子里看了看,因为它的体积那么大。有一些罐子,还有两三本书。那是一部三卷的小说,不过恐怕我记不起书名了。瓶瓶罐罐用一块布盖着,使它们和几本书隔开,简直没有地方装比两块手帕再大的东西了。”
  “马车后面没有别的行李吗?”福尔摩斯探查。
  “我不能说我看了,但是我想倘若那儿有东西,我就会注意到,因为那未免太奇怪了。”
  “你母亲是坐在马车后面呢,还是坐在挨着车夫的座位上?”
  “毫无疑问她和车夫坐在一起。她愿意和他谈谈话,因为我母亲总同大家谈话。和一个人默默不语地一起乘车旅行的念头她根本没有想到过。我母亲是爱尔兰混血儿,你要知道,她真会讲话哟!不,福尔摩斯先生,不是你想象的那种情形。她以那样富于机智的妙语和那么妙不可言的幽默感描述生活中偶然发生的最简单的事件,以致和她在一起总是一桩乐事。她有一种以最厚道的方式逗引别人讲话的技巧。她的心灵中蕴藏着那么深厚的仁慈,以致它不能不透过她的一切闪闪发光——”休伊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擦擦眼睛。
  “总之柯林斯非常崇拜我母亲。她待他非常和蔼,他非常感激她为他做的事。她知道,譬如说,他不喜欢马厩的日常工作,因此每逢她去买东西或者进行访问就坚持要他做她的车夫。比起清除马粪来,赶着马车在农村逛一趟就可心多了。”
  “柯林斯认为你和他的妻子是情人吗?”福尔摩斯问。
  “天啊,不!不是这样。”
  “请原谅,休伊特先生,”福尔摩斯难得听起来不那么像悔过的人,“我准备相信你的话,你不是她的情人,但是在她丈夫的眼里,甚至单纯的友谊也不大会受欢迎。”
  “我说了直到他死了,她和我才真的成为朋友,”休伊特说,现在明显更清醒了,“和一个仆人保持真正的友谊是不可能的。当她在厨房里干活,我偶尔到那儿从烘箱里偷点吃的时,我们有时偶尔聊一聊。不过通常周围都有别的人们,而且我也对他们讲话。我想,我喜欢女人陪伴。柯林斯不满意我就像他不满意家里所有的男人一样,只因为他不喜欢当仆人。他曾经做过商人,落到这么低的地位伤了他的自尊心。”
  “这么看来那一天你母亲和车夫都没有出忧虑迹象?”
  “我知道不是那样。我母亲像往常一样吻别了我,她对我说八点钟吃晚饭时见。”
  “那一天剩下的时间你干什么了?”
  “我去我的房间继续画画儿,以后我吃了茶点。内德和我做伴。”
  “那像往常一样吗?”福尔摩斯问。
  “噢,是的。看我画画儿使内德很厌烦,但是他跳进跳出看我取得的进展,就为了我们可以一起聊聊。他在法律实习期间有两天休息时间,随着秋天狩猎内德想尽可能待在家里。在那个夜晚以后他继续逗留了两个多星期,直到家里稍稍恢复了正常状态。”
  “你又过于匆忙了,休伊特先生。”福尔摩斯责备说,“你一直画到吃晚饭的时候吗?”
  “是的,我干得很好,完全失掉了时间观念。内德来接我,说没有别的人准时吃晚饭。我得去和他做伴。”
  “其他的人在哪儿?”福尔摩斯问。
  “父亲出去了:他对内德说为了几匹马他去芬尼伯顿见一个人。我不知道戴维在哪儿,原来那天晚上他决定待在他的房间里。戴维时常发生那种事。因此我们并不关心。”
  “你们以为你们知道母亲在哪儿,”福尔摩斯陈述,“晚上什么时候你们关心起她来了?”
  “我们吃完晚饭,她还没有回来时,我想不妨骑着马去达德利家,看看她是否需要什么。因此大约九点钟我就出发了;我承认我匆匆吃完了晚饭,因为我有点担忧。不给我们捎信就在什么地方迟迟不归,她不是那样的人。”
  “因此九点多钟你就动身去普里姆罗斯山。我推测它离这儿不到四英里。”
  休伊特点点头。
  “告诉我你发现了什么,”福尔摩斯继续说,“你什么时候骑着马一直到了达德利家。我想你已经说过,爱德华和你一起去的。”
  “是的。我不知道你是否熟悉那个地点,不过我们正好在石桥这边道路急转弯的地方发现了那辆翻了的马车。它侧翻到大路外边,马还套在车上。马具没有损坏,然而一切都扭曲缠绕起来,因此马从它站着的地方寸步难移。”
  “那匹马面对哪个方向?”福尔摩斯问。
  “像你可能预料到的,朝着库比山那个方向。”
  福尔摩斯微微笑一笑,摇摇头。“我们预料的和实际发生的事时常大不相同。请继续说下去吧。你们怎么办啊?”
  “我们立刻下了马。我们自然吓坏了,因为我们预料母亲会受了伤——不过,自然啦,我们没有找到她。我们只发现柯林斯倒卧在马车的下坡。他已失去知觉,但是还在呼吸。”
  “他怎么呼吸?正常地还是急促地?”
  “恐怕我没大注意柯林斯。我们继续寻找我们的母亲。马车上有一盏提灯;它熄灭了,但是我们又把它点上,提着灯寻找。显然她不在那儿,于是,当时内德和我为此感谢上帝,因为我们设想她改变了生意,决定在普里姆罗斯山过夜了。你们要明白,这讲得通,她派柯林斯回来送信儿,而他翻了车使自己滚到大路外边。哦,我们一旦相信她没有危险了,就有点心思考虑柯林斯了。我们想方设法使他苏醒过来,但是他根本没有反应,自然啦,我们闻得到他的那股酒气,不过他不是喝醉了,要不然我想我们就可以使他稍稍醒一醒。内德决定把法辛盖尔医生叫来。我有一匹快马,因此内德和柯林斯待在一起,我骑马去了村里。”
  “这样你又继续过桥,在十字路口向左转,再走四分之一英里。”
  休伊特向福尔摩斯投去十分钦佩的目光。“你一定弄清楚了那儿的地势,福尔摩斯先生。是的,那是从桥边去城镇的捷径。”
  “你说你什么时候动身去请医生?”福尔摩斯追问。
  “我没有看表,”休伊特承认。“不过十点我到了法辛盖尔医生的会客室。我记得壁炉上挂钟的时间。”
  “在黑夜里那可是策马飞奔啊。”福尔摩斯评论说。
  “我认识路,格伦纳迪尔也认识路。医生的小房子就在靠近我们的村边。”
  “你敲门时那个医生已经睡觉了吗?”
  “没有。我看见他卧室窗户里的灯光。我敲门时他一直来到门口,不过他穿着睡衣,看上去确实有点昏昏欲睡。自从他的妻子死了以后,他就染上了夜里喝一两杯酒助他入睡的习惯。在我的印象中我好像正好撞上他喝了酒要睡觉那段时间。我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请他去。”
  “你记得他对你说了什么吗?”
  “是的,他说——我清清楚楚记得这话因为它以后变得很重要——他说,‘谢天谢地,你母亲决定留在普里姆罗斯山过夜。’他自己早些时候去过那儿,而且和母亲谈过话。她碰巧对他说起她要留在那儿。当时,他表示要走大段路去库比山给我们家里留个信儿,但是母亲不愿意麻烦他,她说她会要柯林斯送回信儿。”
  “有人在柯林斯身上发现字条吗?”
  “没有。”休伊特说,皱紧眉头露出忧虑神色,“不过,你们看,她不可能打算留在达德力家。她终究还是和柯林斯一起坐着马车走了。那儿至少有三个仆人看见她走了。”
  “不过你去请医生的时候,你无法了解那一点,因此你和他并没有为休伊特夫人担忧。”
  “丝毫没有。直到我们再一次到了桥边。我父亲在那儿,他经过普里姆罗斯山,已经从芬尼伯顿骑着马回过家。他确切知道那儿,或者通往那儿沿路哪儿都没有母亲的影子。这时我们真的开始担忧起来。而且最糟的是,柯林斯死了。他是唯—一个可能就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提供一点线索的人。”
  “你去法辛盖尔医生家时,他活着,仅仅是失去了知觉吧?”
  “就像我说的,”休伊特说,带着一点苦涩味,“虽然他的情况似乎相当糟,发现他死了我真的根本不惊奇。他的呼吸简直糟极了。噢,是的,你问过我他的呼吸情况,不是吗?那更像喘气。我们不能从他口中探听到一个字。他没有对一直待在他身边的内德说一句话就死了。我相信内德竭尽全力了,不过他并不具备合格条件来救助一个像柯林斯那样处于困境的人。”
  在福尔摩斯摆好姿势探查一个又一个问题的方式上,他可能做过律师,就像爱德华·休伊特一样。“柯林斯在你父亲到来以前还是以后死的?那就是说,会不会在你父亲意外到来时,你哥哥或许暂时分散了注意力,不太注意那个垂死的人了?”
  “我说不上来,”休伊特承认,“不过他总坚持说他全部时间都照料着柯林斯,他没有苏醒就死了。”
  “当你们理解到休伊特夫人出了严重差错时,你们四个这时怎么办?”
  “恐怕我父亲表现得相当糟。他对法辛盖尔医生讲了一些十分蛮横无礼的话。”
  “我想,是关于那个医生热爱着休伊特夫人的事吧。不必这么惊奇地瞪着眼睛看我。那是警察部门有案可查的事,说你父亲‘曾对那个医生和你说了一些令人不愉快的话’。至于那个医生迷恋着你母亲的事,那似乎是尽人皆知的。”
  “你的意思是,一般的流言蜚语吧?休伊特有意冒犯说,“没有人会允许一个男人和个女人可以仅仅成为忠实的朋友。为什么从来不允许,我问你?他们是朋友,仅此而己。我知道你们俩比供给你们这些流言的人好得多。那是一种美好亲切的友谊,除此以外毫无关系。”
  “我想,”福尔摩斯温和地说,“那天夜里在大路上你以同样的热情保护你的朋友,那位医生,这使你父亲更加狂怒吧?”
  “他对我很不满意,但是内德想法设法阻止住他,劝我们都想想下一步必须做什么,关于柯林斯,关于我母亲的事。我父亲平静了一点,于是我们就把柯林斯装到轻便双轮马车上——休医生证实他死了——使得那个医生可以把他运回库比山。我父亲说我们三个搜索一下从桥边倒退到普里姆罗斯山的大路,但是事实上,根本没有做这样的事。他反而让我看一张纸,而且要求知道我了解什么情况。那是一张字条,福尔摩斯先生,要求我母亲和写字条的人在芬尼伯顿一家小酒馆会面。我父亲好像确信我——”
  “等一下,”福尔摩斯迫切地打听他的话头,“那张字条没有签名?”
  休伊特迟疑了一下才回答,“我不记得有任何签名。”
  “你记得那张字条是用什么言词表达的?”福尔摩斯坚持问,“我知道已经过了三年,但是每个细节都很重要。那张纸本身——你看得出它是什么纸吗?譬如说,是从笔记本上撕下的一张纸吗?”
  “哎呀,我记不得了。”我看得出那个年轻的休伊特在拼命绞脑汁回忆,“我想那是一张普通的信纸。我就记得它没有什么异常之处。我仅仅借着提灯灯光看见了它一次,而且父亲还挥动着它,当然啦。”
  “确切的,我重复一句;确切的用词是什么?你能集中精神想一想吗?”福尔摩斯目不转睛地望着我们的委托人,好像一定要他从记忆中取回每一件情报。
  “我想我记不起来了,”休伊特声音发颤了,“它开头写着‘我亲爱的贝斯,我就记得那么多,而且它提到星期二夜晚。我忘记了时间。写字条的人约定和她在红狮小酒馆会面,他要得到两个钟头动身的时间。上面说的话使我大为震惊。我弄不懂其中的意思了,因为我清清楚楚知道母亲去看望达德利夫人了。”
  “它是用铅笔还是钢笔写的?”
  “我记不得了。”不能回忆起字条的一些细节使休伊特非常焦急,但是福尔摩斯无情地坚持追问。
  “是普通写法还是用印刷体写的?”
  “我想,是用印刷体写的。我拿不准了。”
  “喂,休伊特,努力想想!”福尔摩斯激动地催促说。
  “我在竭尽全力,”休伊特像个神经紧张的孩子似的开始在座位上来回摇晃,他的双手经常揪他的黑头发。福尔摩斯问个不休显然使他的精神遭到了伤害。至于我,我不明白为什么非要使我们的敏感代理人遭受这样的折磨,既然福尔摩斯正好那天早晨亲眼看见了那张字条。
  在我自己非常激动、非常关怀安德鲁·休伊特时,我一定发出了辨别得出的声音,因为福尔摩斯举起手示意我不要打断进程。倘若我的朋友显得没有开始时那么温和,我就可能违背他的意愿进行干预了。他仅仅把手放在那个年轻美术家的肩膀上,但那足以使休伊特停止摇晃颤动。当时在我看来,看到衬托着火光的他们俩的侧面,年纪那么相仿的这两个人似乎每个人都是由另一个缺少的要素组成的;福尔摩斯,决断力、力量和理智兼备,而休伊特,美貌、感情和脆弱俱全。但是他们每个人都具有共同的强烈创造才智;也有一定的英勇气概和另外一些不容易用言语形容的素质——一种似乎不可抗拒地使他们互相吸引,如果不是调和一致的,那么就是冲突的素质。不管是什么吧,他们都决心查明这个案件的真相,它使一个遭到那么多挫折,使另一个感到那么悲伤。
  “我知道经过这么长的时间很难。”福尔巴斯用更温和的声调继续说,“关于那张字条你究竟还有什么别的可以告诉我。”
  “恐怕没有了。如果我不那么心慌意乱就好了。在我发现母亲的失踪了以前我很好,在那以后,我父亲的喊叫和我自己的慌乱使一切都变成模糊一片。”
  “我很了解。现在喝点白兰地有用吗?华生,对不起。”
  休伊特把我端给他的白兰地一饮而尽,他喘着气,用手帕擦擦眼睛。“让我们了结这件事吧!”休伊特苦笑着说。
  “好吧,”福尔摩斯说,恢复了他平常的轻松愉快态度,“如果你想不起一件事千万不要心烦意乱。我最想知道的是你那天夜晚的印象和你当时在想什么。比如说,关于谁给你母亲写了那张字条。你感到你父亲有他自己的看法吗?”
  “是的,我想他希望我说那是法辛盖尔医生写的。但是既然他一个星期哪一天都可以驾驶着马车去库比山会见她。他为什么要安排秘密约会呢?我的意思是说,即使你认为他们坏极了,但是他们只要挑选我们都骑马出去的任何时候肯定会更轻而易举。为什么找那些麻烦?”
  “就你知道的,法辛盖尔医生和你母亲并没有一起私奔的计划吧?”
  “那简直是荒谬的想法。无论如何,医生依然在这儿,而我母亲却失踪了。”
  “那么你完全肯定法辛盖尔不是写那张字条的人。”福尔摩斯靠到椅子上。
  “完全肯定,”休伊特断言,“他是一个可爱的老人,只有善良的心肠。你可以相信一个认识了他二十九年的人的话。”
  “你父亲确信你知道谁写了那张字条。你自己写的吗?”
  休伊特笔直地跳起来。“没有,我没有!”
  “这个问题必须问问,”福尔摩斯尽力抚慰我们的委托人,“你能肯定在那天夜里你父亲给你看时你才看见它吗?仔细想想,难道你随着受伤就失去了记忆吗?”
  “那可能吗?”那位美术家问,露出苦恼的眼神。他颓丧地倒在椅子上,脸朝着炉火。过了片刻他摇摇头摆脱了沉思。“是真的。”他低声说,“撞伤了脑袋以后,我迷糊了几个钟头,几天——甚至在哪儿都迷糊。在发现母亲失踪大为震惊以后,一切都变成模糊一片。但是直到那时我完全清楚我做了什么,福尔摩斯先生。如果我和什么阴谋有关系,我会记得的。”
  福尔摩斯对此似乎满意了,于是抛开字条的问题。“告诉我,除了芬尼伯顿那个,附近还有别的小酒馆或啤酒店叫红狮吗?”
  “我知道的最近的第二个是在科尔伍德——那儿离这儿十五英里,附近什么都没有,而芬尼伯顿离汤顿和西部大铁路只有五英里。”
  福尔摩斯不加评论地接受了这种陈述,而且似乎又改变了讯问的方针。“今天晚上在饭桌上你谴责你父亲要对你母亲之死负责。你真认为他有责任吗?”
  “当然没有,”休伊特坚定不移地说,“我说那话只是使他生气。那话从来不会不使他生气。第一天夜晚我说了同样的话。当时我不知道母亲失踪时他在哪儿或者其他的人们看见过他。母亲失踪了,而他却对我大声喊叫字条和法辛盖尔那一套纯粹是胡说八道的话。甚至当时我都知道我并不相信我说的话。但是我脑袋里闪过这个念头,未经考虑是不是真的就冲口而出。”
  “你第一次谴责他杀害了你母亲时他干了什么?”福尔摩斯问。
  “他拼命打我。我毫无准备,因此摇摇晃晃倒退,我绊倒了,脑袋后面撞到了什么东西上。你们俩都看到了那块伤疤,这并不是说我当时知道发生了什么。我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我哥哥的声音,他喊叫说:‘爸爸,不要这样!’我在我的房间里醒来,脑袋简直在轰鸣,内德俯在我身上。”
  “除了你父亲和你哥哥爱德华,还有另外的人知道你受伤的真相吗?”
  “我告诉简了,不过我让她发誓保密。那就是她极力要你们下来查明马镫皮带真相的原因。她不了解父亲,而且她害怕他试图再伤害我。我尽力说明他不会的,但是谁能因为她不能了解我家里的人而责备她。”
  福尔摩斯微微一笑。“我承认我也不了解他们。特别是,我不明白你父亲为什么坚信他妻子抛弃了他,而谈到她的任何人都一口咬定她不可能干这样的事情。”
  休伊特现在几乎清醒了,于是他平静地说道:“为了他待她的态度他可能问心有愧他不是狂暴的,但是他身上有一点残酷的特色,想统治别人,压制他们的本性,使他们屈从他的意志。我不知道他认为什么给予了他那种权利。到底是谁使他离开了他那么能征善战的宝贵团队和那一切血腥战争?我母亲,当然啦,他待在家里时非常高兴;她非常崇拜他。她十六岁,而他是一个冲劲十足的旗手时,她就爱上了他。而且他是一个伟大的人物,那是不容否认的;一个杰出的军人,一个卓越的地主。”
  “但是一个坏父亲。”福尔摩斯插嘴说。
  “根本不是。他有时候好极了;当他教我骑马射击时,当我干这些事能使他满意时:他希望我成为骑兵团的一名新兵,但是母亲和我联合起来反抗他。要不是她的鼓励和支持,我今天就会在印度了。”
  “或许你父亲很嫉妒你和你母亲的亲密关系吧?”福尔摩斯提示说,“她失踪时,两个人都容易往最坏处想另一个。”
  休伊特好像很不安,咆哮说:“可能是那样。”
  “对我讲讲你伤愈复原的情况。”福尔摩斯似乎又换了话题,“我不明白为什么把你送到法辛盖尔医生家,却不让你在家里恢复健康。”
  “那很简单。看见我,父亲忍受不了。内德认为我走掉好一些,而且休医生好意地收容了我。”
  “那真奇怪。”福尔摩斯表示异议地说,“我得到的印象是你哥哥对法辛盖尔医生评价并不高。”
  “但是他喜爱我。而且我病重了。哪儿会比医生家更好呢?我发现很难想起发生过的事情。我认得出人,你们要知道,有时候得拼命想他们的名字。”
  “在你那种状况中,”那个侦探提示说,“过了很久才能够理解警察当局对于你母亲的失踪得出的结论。”
  “即使一个头脑清醒的人也很难理解他们怎么能让那个案子不了了之。”休伊特痛苦地说。
  福尔摩斯同意地点点头。“你身体复原了时你为什么不继续追查那件事?你并没有帮助你母亲逃走,而且相信她死了。也许你认为再紧逼就会危及爱德华吗?”
  休伊特似乎急切地抓住这点。“要考虑到我已经失掉我母亲,再失掉内德我可受不了。如果内德害怕信赖贝洛斯,我就不——当我们的委托人领悟到他在说什么时突然一阵恐怖控制住他。他急切地投到椅子上,沉重地往后一靠。“你骗了我,”他悲叹说,“结果我信任了你,而你却哄骗我说出比我想说的更多的情况。不过你从我口中再也得不到什么了,我就说这些!”
  福尔摩斯挥手表示反对。“我可不是警察长贝洛斯,休伊特。你不必对你哥哥不遵守诺言。如果你愿意领我们到他房里解释——”
  “不,这是不可能的!内德已经担心由于我让你们来这儿会背叛了家庭。明天早晨我能向他保证他仍然可以相信我。莫非这就意味着你不帮助我了?”
  “我不能使你母亲死而复生,”福尔摩斯深表遗憾地说,“但是我可以给你看去她的坟墓,而且我相信明天我就能够说出凶手的名字。”
  这个消息使安德鲁.休伊特跳了起来,这本来会使他摔倒跪下,要不是我及时抓住他,使他稳住身子。
  “你知道她埋在哪儿吗?”那个美术家呼喊说。“看在上帝面上,告诉我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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