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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7日 星期一 “嗨,你这样匆匆忙忙的,要去哪儿?我需要和你谈谈。” 汉克的手猛地按在我的肩上,当时我正走在众生法律事务所的主楼前梯上,想从他身边挤过去。他这一下按得我陡然止步,险些在台阶上打个趔趄。 “让我走,”我说,“要不我们俩都得摔倒,到头来都得在腿上打石膏。” 汉克无奈地放了手,一边抓挠着他那头棕灰色的硬发,一边说:“对不起。” “多留点神,别让险情再发生了。”我继续走过去,希望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溜之大吉。 “等等!”他叫了起来。 我叹了口气,转过身来。“有什么事?” “在3点钟的会议召开之前,我要和你谈谈。” “什么事?” 他的眼光在厚厚的角质架镜片后躲闪飘忽,“关于事务所改组的事。” 改组,我想,又来了。在过去一年中,你经常能看到一个雇员因职位的某些变动而被弄得不知所措,现在看来该轮到我这位主任调查员了。 “汉克,我正忙着一个案子,现在必须出去一下。” “如果没有……”他停顿了一下,面露愧色,“合伙人希望你参加会议。” 还没等我开口,汉克就溜上了台阶。“一定要去开会。”他转身对我喊道。 我耸了耸肩,径直走下去。我那辆红色旧通用牌车就夹在墙角和防火栓之间。 去奥克兰机场的路上,我愁眉不展。我刚结束了一个调查,那案子一度把我搅得心神不宁(故事见同辑系列小说《鸽房女尸案》)。我本期望可以轻松一阵子,不料才过了一天半,就陷入到一团情感乱麻的纠缠中去了。我先是为自己的职业忧心忡忡,随后又替我的心上人海诺忐忑不安。 海——海诺·里宾斯基,一个牧场主,莫诺县图发湖弗农城一个环境基金会的董事。他多才多能:飞行员、图书收藏家、生物学家;一度从职外交,还当过某些正义事业的代言人,为此,在警方的档案中留下有关的记录。英语、西班牙语、俄语,以及法语,所有这些语言他都讲得地道纯正。他,瘦削、高挑,粗松的暗麻色头发。他是一个温文尔雅又富有激情的男子,但又是一个被人描绘成危险的、甚至凶暴的男人。 他的一生十分复杂。他蹲过一阵子监狱,他的前妻朱莉·斯波尔丁为救他出狱耗尽了精力。后来,朱莉死于疾病。她在监终前,专门为海诺设立了斯波尔丁环保基金会,好借此去填补他孤独的时光。他的履历中还有一个不解之谜,那就是他远离图发湖的九年时间去向不明。有传言说他受雇于中央情报局,又有人说他那几年被关在别的地方监狱里。但我深信,那些说法与事实真相大相径庭。 海诺拒绝对我吐露“九年之谜”的实情,甚至在我们成了情人之后也还守口如瓶。我设立了一个专门档案,凡能收集到的有关他过去的蛛丝马迹都囊括其中。后来我又销毁了这份档案,我确信自己没有必要去窥探他过去的秘密。然而今天早晨,我得悉海诺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且从种种迹象看,他的消失显然是事先有准备的。 我得去找他,弄明白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奥克兰机场几乎因大雾而关闭,风猛烈地刮过机场北面的开阔地,通用航空公司的终点站就在那儿。两架公司的喷气机正在加油,此外四周几无动静。我绕过终点站大楼,向小型飞机的固定台走去。 我在机群中快步穿行,直到认出海诺的那架西达布利亚小飞机,上星期三早上他把它停靠在这儿。即使它不在原地,单凭机身上衬着白底的那只展翅翱翔的蓝色海鸥剪影、我也会一眼认出它来。海诺曾骄傲地告诉我,这架飞机可以倒竖着飞行。谢天谢地,迄今他还没有让我领受那样的滋味。 这架飞机一进入我的眼帘,我就知道事态何等的严峻。 上星期三上午,我们从怀德山脉度假回来,爬出飞机的时候,他说他要给飞机加油,立即续飞去圣迭戈。他有许多我不知其名的老朋友,其中一个为某桩生意让他去那儿。和平时一样,海诺没有透露一点此行的内容。 “要我帮忙吗,小姐?”机场的一个线务员绕过西达布利亚的机尾走过来,为了御寒他把羽绒茄克紧裹在身上。 “上星期三以后,这架飞机被人移动过吗?”我边问边将手搭在机翼上。 线务员摇摇头,接着更仔细地看着我。“我想起来了,你是这飞机的乘客。” “是的。” “喔,这飞机一直停在这儿。终点站登记台的人正纳闷着,那家伙说他的飞机只在这过一夜,但现在快一个星期了。他再不露面,他们就不得不查查了。” “他说过他要在这儿的什么地方逗留吗?” “我想是这样的。” 我不相信海诺会对我谎报他的目的地。“他说过要去什么地方吗?” “没提起过。他说要去打个电话,然后给飞机加油。但当他回到这里时,他对我说他改变主意了,然后上飞机去拿他的用品。” “那他去哪儿了?有人接走他了?” 线务员耸耸肩,“我没注意到。” “噢,多谢。”我给了他一张名片,“假使他回来,或者打电话来,就请跟我联系。” 他瞪大了眼睛,露出人们在发觉自己和私人侦探交谈时常有的神态。 “那当然,”他说,“你也许该和办公室的桑迪谈一下,她可能知道得多一些。” “我这就去。”我最后瞥了一眼西达布利亚,便向机场办公楼走去。 在我说明来意以后,那个名叫桑迪的姑娘抽出一张海诺填写过的卡片。卡片上所填写的是他的姓名、住址以及飞机注册登记号。 “那位线务员告诉我,海诺最初进来是要打个电话。”我说着将卡片送还给她。 她点点头,指着付费电话对我说:“他先打了电话,然后来我这儿登记。” 记得那天是我先在这儿打了个简短的电话,然后开车回城里去的。海诺一定是在我之后不久来这儿的。“你注意了没有,那电话是本地的,还是长途的?” “长途电话。他打了两个,还记下了一些什么。后来他出去了,我见他在门口和杰里谈话,杰里是刚好下班的线务员。他们好像彼此十分熟悉,海诺经常来这儿吗?” “经常来。杰里今天上班吗?” 桑迪摇摇头。“杰里在度假,去看望他在中西部的家人,他要到下星期才能回来。” 线索断了,该死的! “杰里让他搭了车,”桑迪又开腔了,“大概是去那边的终点站主楼。” “你为什么认为他们去那儿呢?” “因为杰里看上了那儿小吃部的一个女招待,所以通常下了班就去那儿吃饭。” “你是个不错的观察员。” “嗨,我有个不错的观察目标。”她冲着我眨巴眼睛,“海诺先生是个有魅力的男子。” 海诺为什么会去主终点站,我能想出的理由只有两条:一是去赶航班,到一个距离超出西达布利亚航程范围的城市。还有一条理由,那就是去租一辆车。既然海诺只打算让西达布利亚停放一夜,那么后一条理由的可能性就更大。此刻和海诺那天去终点站主楼的时间差不多,在租车行等乘客的那些伙计和那天早上当班的可能是同一批人。于是我来到终点站主楼,逐个挨账台出示保存在我皮夹子中的一张海诺的照片。在一家廉价商店柜台前,我碰上运气了,一个黑人青年一眼就认出海诺。“是的,就是他,从我们这儿租了辆车。” “你还记得他打算租多少时间车,或者他是否已还了?” “不记得了。” “那么你能查出来吗?” 他皱皱眉头。 我用手指轻弹着海诺的照片和我的身分证明。“这是一起失踪案。他的飞机还停在机场的北区,他们需要腾出地方。” “哦,如果是机场的事……”他转身到计算机前敲起键盘,两眼盯着屏幕。“他借了四天。车子在星期六还到了旧金山奥克兰。” “是辆什么车?” “92型的丰田克瑞西达。蓝色的。”黑人店员笑起来了。“对了,他问我克瑞西达是什么意思、我说不知道。随后他说‘我怎么能坐在连名字的意思都不知道的玩艺儿里,到高速公路上去冒险?”’ 我也笑了。海诺对车子的兴趣和知识停留在他那辆老摩根出世前的年代里。 “你知道车场那儿主管的名字吗?” “戴维·弗赖伊。他在还车区。” 我在离开机场终点站主楼前,先去了小吃部。找到了那个和北区的线务员杰里约会的女招待。 见了我的身分证明,女招待凯蒂的蓝眼睛里立刻蒙上了恐惶的阴影。“杰里干了什么?” “没干什么我感兴趣的事。他提起过让什么人搭车来这儿吗?” 她皱起了眉头。“我……等等——是那个有架西达布利亚飞机的家伙吗?” “就是他。” “是的,他提起过。那家伙不是杰里的朋友,不过他飞来这儿,他们就聊起来。杰里想要一架西达布利亚那样的飞机,都快想疯了。那家伙叫什么名字呀?” “海诺·里宾斯基。” “对对,我怎么会忘记呢?噢,海诺对杰里讲,他如果听说有廉价二手货,就告诉杰里。” “杰里说过海诺为什么要搭车,或者他打算去哪里吗?” “他说他着陆是为了让女朋友下飞机,再给飞机加油。随后,他打了电话,却发现本来的计划改变了。他火冒三丈,因为那个电话如果早打几分钟,他就可以和他的女朋友同车去城里,不必再租车了。出什么事了吗?是不是海诺碰上了麻烦?” “是有些麻烦。”我给她一个难以捉摸的微笑,“我就是他的女朋友。” 凯蒂惊诧得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随后笑出声来。“我知道怎么干,”她说,“换了我做侦探,几个月前就揪出杰里的尾巴了。” 我朝她微妙地笑笑,离开了。 海诺懊恼没能和我一起进城,这表明他认为没有必要对我隐瞒打算会圣迭戈要做的一切。 戴维。弗赖伊是奥克兰附近靠街路边的一个车场经理。他的办公桌上堆满了未处理的文件,后窗外坑坑洼洼的场地里挤满了没有租出去的车子。我给弗赖伊看了我的身分证明,他叹着气耸耸肩。 “那车是星期六下班后还来的,”他告诉我说,“他们只把钥匙和租车合同扔进外面的箱子,我们就从他们的信用卡上划账。” “我能看看那车的租车合同吗?” 弗赖伊把桌上大堆东西推来操去,忙碌了好一阵,总算找出一个文件夹。“嗨,这就是,”弗赖伊说,“这车还来时是坏的。” “损坏得厉害吗?” 弗赖伊细看文件封套,说:“右前车轮挡板撞凹,前灯破碎。”他将文件夹递给我。 我接过它仔细地察看了一张留言便条。上面写着:修车的全部费用以美国运通信用卡支付。笔迹不是海诺的,海诺的笔迹粗犷而潦草,而这是一手漂亮的好字。租车合同中夹有盖过章的信用卡,卡上有海诺的名字,还有斯波尔丁基金会的名称。我取出记事本记下信用卡的号码和到期时间,然后把文件夹交还给弗赖伊。 “这辆车还在车场里吗?” “是的,要到明天再进修理厂。” “我能看一下吗?” 弗赖伊的眼睛眯了起来。“这车不是用于……嗯,犯罪一类的事吧?” “据我所知不是,这只是例行公事查一下。” 弗赖伊点点头。“那我就没有理由不让你去看车子。34号位,靠围栏。” 我走出办公室,穿过车场。那辆车车头抵着围栏,被撞得很厉害,车身十分肮脏。我伸手摸摸被撞坏的前车轮挡板,哨的一声,它带着灰色尘土掉在地上,尘土像是灰末。我绕车一圈,接着钻进驾驶座。座位被人拉高过,看来开车人比海诺矮得多,甚至比我还矮。 我心中疑窦顿起。这车是怎么撞坏的?为什么海诺没有自己来还车?来还车的人是谁?我开始对车子作彻底的搜查。 车子的贮藏盒内只有一本使用指南,烟灰盒里空空如也。乘客座位旁的地上有两只留有咖啡渣的塑料杯。车座一侧塞着一卷纸,是一张地图。我把它抽了出来,展开这张地图。 一张圣何塞南部地区交通图。图一角一小块地区被粗头红笔圈了出来,旁边的空白处有海诺的手迹:雷文斯伍德公路。 我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雷文斯伍德公路。多年来,我不知多少次驱车奔驰在从旧金山到圣迭戈我父母亲家的高速公路上。高速公路途中的一个地方,有一大片按树林,分隔开南北相邻的两条车道。如果你驱车向北,就可以看见一条分道,在它的左边,有一片斑驳陆离的巨砾。路的右边就是那条标明雷文斯伍德的公路。那是个景色迷人的地方。但为什么……? 我卷起地图放入肩包里,接着又查看车后行李箱,一无所有。随后我匆匆回到车场办公室。弗赖伊仍站在他的办公桌后,神情黯然地盯着那山丘似的租车合同。我给了他一张名片,请他一旦有撞坏车子的租车人的音讯,就打电话给我。我奔向我的通用牌车时,心里测算去雷文斯伍德公路要多少时间。现在是2点45分—— 该死!我竟忘了众生法律事务所的会议。如果我不到会,也许将会遇到麻烦。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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