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内华达州绝望镇 九月



                  11

  荒漠那边的小镇闪烁着灯光。我驱车朝着那灯光驶去,差不多驶了几个小时。
  望着远方城镇的灯火,我想起了海诺。此时,他正待在牧场的屋子里,舒服地读着他的书,回味着我们在一起的时刻。为了不使自己感到孤独,为了安慰自己,我使自己集中精力驾驶,什么也不想。
  从公路穿进小镇,车速突然受到限制。先是看到加油站、路旁快餐店或汽车旅馆。开过大约半英里,便是老式中心地区。路面是混凝土,路两边是20年代造的石头房和木屋。
  从休特提供的信息中得知,这儿是银矿区。绝望镇在本世纪初曾是一个繁荣的城镇,30年代开始衰落,在以后的许多年里,一直萧条不振。这里的居民靠往返于里诺和韦加斯的旅客或到死亡谷、约塞米蒂谷的游客维持着生计。
  休特的一个赌友和这里一位开玫瑰旅馆的老头有一个共同的爱好:玩拉米纸牌游戏。在隔着牌桌的交谈中,那位赌友说他认识一个能创造奇迹的人,可以改变这个地方。第二天他离开时,那位旅馆老板有了T.J.戈登的电话号码。
  于是,休特改变了这个地方。
  如今绝望镇市容繁华:矿工沙龙,卡西诺赌场,繁荣城博物馆,蒙提祖马矿藏旅游公司,埃斯梅拉达牛排屋,西方烤肉馆,肯迪卡罗游艺场,中央商场,古玩店,印第安人手工艺商店……广告霓虹灯到处闪烁,汽车旅馆醒目地写着“客满”,全家旅游的人们在漫步,成双作对的男女浏览着商店的橱窗。
  这个小镇又恢复了生机。
  来之前,我已打电话在玫瑰旅馆预订了房间,因此登记时,我问有没有我的传真。我让米克往这里传来关于休特挽救危局的材料复印件。一位职员隔着柜台把一叠传真纸递给我,并好奇地看了我一眼。我怀疑他是否已粗略看过复印件上的内容了。
  我的房间十分宽大,摆着仿古陈设,装饰得美观、舒适。我洗了个澡,然后看了一小时复印件。随后我便下楼去喝酒、吃饭,和人交谈。
  原来的那位玫瑰旅馆老板已经死了,新老板是老头子的侄子,叫马蒂·麦克尼。我把自己的证件递给服务员,问麦克尼先生是否有空。他去办公室问了一下,回来说10分钟后老板会在休息室见我。
  在休息室门口,马蒂·麦克尼遇见了我。他大概五十岁出头,皮肤黝黑粗糙,一看便知是个喜欢野外活动的人。我们在一张红天鹅绒的长条软座上坐下,喝着啤酒。
  “我得承认,我好管闲事,”他告诉我,“我看了你的传真,不是有意的。当我看到戈登的名字时,便禁不住看了起来。”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我听说了T.J.妻子的事,大惨了。”
  “这么说,你认识T.J.?”
  “几年前我叔叔死后,我就到了这儿。原打算把旅馆整修一番后再卖掉,然后回巴尔的摩去。T.J.和他的飞行员正好住在这儿简陋的房间中,他的手下人住在公路旁的一家汽车旅馆里。我们经常聊天。”
  “你是说你们是朋友啰?”
  麦克尼拿起烟灰缸中的一盒火柴。“我不知道能否说我们之间存在友谊,可我们是好伙伴。看到他为这个城镇付出的热情,我便决定留下来。”
  “这么说来,你对挽救绝望镇很满意?”
  “那还用说。商人们很满意。”
  “其他人呢?”
  “嗯,总有人不满的。”
  “可以具体说说吗?”
  他犹豫了一下。“麦科恩女士,你到这儿来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是T.J.的一个老朋友,也是他妻子的朋友。T.J.曾雇佣了我,因为有人想破坏他在旧金山挽救危局的计划。而发生的一切又和那计划无关,因此,我们调查了他以前的计划,确认绝望镇也许是给他带来麻烦的地方。我到这儿来,是想找出炸死安娜的凶手。”
  “这我能理解。她是个好女人。”
  “你也认识她?”
  “是的。在他离开这儿之前不久,她到这儿来看望过T.J.,还住了两个星期。”
  安娜为什么不对我提这件事呢?“她来这儿时的情况,你还想得起来吗?”
  他耸耸肩。“不能很详尽。但我喜欢她。你可以找布伦达·沃克试试,她在印第安人手工艺品商店里。布伦达和安娜很合得来,还收购了安娜居留地上的一些工艺品。”

  印第安人手工艺品商店里,陈列着五花八门的商品:祖尼陶器,纳瓦塞式编织品,霍皮族克奇纳神,大平原印第安人的镶缀小珠装饰品和羽毛装饰品,甚至还有爱斯基摩人的雕刻品。一位矮个、丰满、留着灰色短发的妇女正在帮一位顾客从一大盘首饰中挑选耳环,我断定她就是布伦达·沃克。等那顾客走后,我朝柜台走去。“你是沃克女士吗?”
  她背对着我,正在摆弄一张信用卡。“是的,买什么?”她转过身,打量着我,脸色变白,目光从我脸上移到我穿着的斗篷上,又移回到我脸上。她皱起眉头。我知道她把我当成了安娜·戈登。
  我报了自己的名字,解释说我想和她谈谈安娜。她松了口气,把一只手按在胸口。“那斗篷,”她说,“是同一个女孩织的吗?”
  我点点头,不想告诉她,这实际上就是安娜的斗篷。我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了她。“安娜的丈夫是我的委托人。”
  她仔细看了名片,把它放在柜台上。“他雇佣你找出杀死她的凶手?”
  “不完全是。加利福尼亚州官方正在调查那件事。安娜死之前,戈登先生就雇佣我调查一些和他目前正在挽救的危局的有关问题。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那你为什么要问安娜的事呢?”
  “她是我的朋友。她的死也许和那些问题有关。”
  “在我们内华达州,你这样做得到许可吗?”
  “一般来说,一个州的司法管辖权在另一个州也管用。”
  “你不到地方法律事务所去登记吗?”
  “要去的。”
  “县治安分局在这个镇的南面,货运汽车站对面。负责人叫查克·韦斯特卡姆普。”
  为什么要拒绝跟我交谈呢?“沃克女士,安娜死的那天我正好和她在一起。如果我们能谈谈她在这儿的时候——”
  她拿起了电话听筒。
  “跟谁打电话?”
  “韦斯特卡姆普。我要告诉他,你就要到他那儿去登记,同时要控告你骚扰我。”

  “布伦达是过分了点,可她没有恶意。”查克·韦斯特卡姆普没精打采地坐在一张吱嘎作响的转椅里。“对于戈登夫妇的事,镇上许多人都很敏感。”
  “可据我所知,沃克女士是安娜的朋友,她应该……”
  “我已说过,布伦达是过分了点。她电视看得太多了,每个星期都会打电话来,告诉我们她在‘未解之谜’这档节目中看到的那个十恶不赦的罪犯,目前正藏在绝望镇这个地方。”
  “给我讲讲绝望镇的情况吧。”
  “贪婪。银矿繁荣时期是贪婪的,萧条时期是贪婪的,自从你们的T.J.创造出所谓的奇迹以来,就变得更加贪婪了。”
  他停了一下,思考着。“这也是个粗暴而混乱的城镇。现在,满街都是酗酒者。此外还是个下流的城镇。为了自己的利益,人们会做出许多卑鄙的事情来。”
  “举个例子?”
  “自从本世纪初第一个银矿被发现以来,镇外的荒漠便成了一个可怕的大墓场。走不了几步路,你就会遇见一座坟墓——有些还是新的呢。”
  “那你们干些什么?”
  “清除街头醉汉,把他们从娼妓身边赶走,寻找失踪的人。”
  “失踪的人?”
  “经常有人失踪,只要报案,我们就寻找他们,用直升飞机搜寻。”
  “还是回到戈登夫妇的事情上来吧——你认识他们吗?”
  “从没见过安娜。可我认识T.J.和其他的人。像他这种人,你一定会认识的。他有到处闲逛的习惯,夜以继日地和人们交谈,目的是想了解绝望镇的过去。奇怪的是,他没有被人开枪打死。”
  “能想象出具体的某个人吗?某个也许对他怀恨在心的人?”
  这位治安分局负责人咧嘴笑道:“麦科恩女士,干我们这一行的,只能听到些流言蜚语。”他摇摇头,站了起来。“只是我最近情绪不好,下了班才会好些,因为我可以去喝啤酒了。”
  “什么时候?”
  “半夜。你既然有许多问题要问,那就请客。我在西街乔克的店里等你。”

  我把“陆地流浪者”开进一个停车场,已快10点钟了。一眼便看到对面的印第安人手工艺品商店已关了门,而布伦达·沃克店两旁的商店还做着生意。
  有一个装着干草的骡拉车队停在附近,一个赶车的正坐在有篷的车厢内吸着雪茄。我走过去,问他是否认识布伦达·沃克。他点点头。
  “她今天为什么这么早就打烊了?”我问。
  他看了眼漆黑的商店,耸了耸肩。
  我再靠近一点那车,从包中拿出五块钱递给他。“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他俯视着钞票,皱皱眉头。我又加了五块钱。
  那车夫这才接过了钱。“15分钟以前。”
  “什么方向?”
  他移开了目光。我把一只脚踩在骡车踏脚上。“要知道,我刚才还和查克·韦斯特卡姆普在一起,他告诉我说,这是一个贪婪的城镇。”
  他把目光慢慢移到我身上。
  “我想她是回家去了。”
  “她住在哪儿?”
  他朝他的右边作了个手势。
  “地址?”
  这时,他愤怒地看着我。“六号街和B街拐弯处的黄房子。”
  “谢谢。”我转身朝“陆地流浪者”走去。
  那车夫吐了一口唾沫,险些吐在我脚上。“贪婪,去他妈的!”他大声叫喊道。

  布伦达·沃克的黄房子看上去比其他房子整洁些,四周长满了丝兰树,细长的树枝在风中摇摆着。我把“陆地流浪者”停在街对面的一个角落里,透过黄房子亮着灯光的前窗,我发现沃克来回走动着,她正对着一架无绳电话说着话,左手打着手势,样子很激动。几分钟后,她挂了电话,朝窗子走来,猛地拉上窗帘。不久,房中的灯也熄了。
  很快,临街的门开了,她急匆匆走了出来,爬进一辆蓝色福特牌小卡车。她掉转车头,往坡上开去。我发动“陆地流浪者”跟随其后,跟了好几条街。
  沃克以每小时25英里的速度开着,穿过一片旧房屋和活动房后,驶上了一条之字形坡道。小卡车行驶在山顶上,后车灯灭了。我加快车速,到了山顶。小卡车早已下了坡,后车灯光柱照亮了浓密的丛林。沃克跳下车子,消失在夜色中。
  我让车子凭着惯性朝坡下滑去,停在一簇黑叶刺茎藤后面。我下了车,继续向坡下走去,一直走到一个宽广的干涸河床前。河床里满是石头。
  我没发现河床里有什么不正常。我把视线移向峡谷的边缘,看见了一座房子的影子。可是,当我把视线移回到峡谷中部时,那房子就不见了,只有零碎的灯光和斑驳的影子。
  我滑入河床,来到一侧岩石的斜坡上,才看到一个尖尖的屋顶,墙角清晰可见。斜坡底下有一垛矮石墙,我悄悄靠近,向墙里面望去。我的手摸到了一个光滑的东西,嵌在石头里面,低头一看,原来是玻璃瓶底,再朝旁边细看,原来房子的墙壁是用瓶子和砂浆砌成的,瓶底朝外,就如凹凸镜一般。灯光射到瓶里,折射出来,被光射到的东西都变了形。
  在这么荒凉的一个干河床底部,——是哪个疯子发明了这房子?
  里面有影子在移动。不多一会儿,只听得门开了。传来了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的说话声。房子的左边出现了一个矮矮的身影,我猜是沃克。那影子很快地朝停在山上的小型卡车移动。发动机响起时,那个较高的身影返回了瓶子房。
  小型卡车朝山上开走了。夜晚变得非常宁静。不多一会儿,那座瓶房里的灯光也消失了。我在原地等候了一会儿,然后爬上山,朝“陆地流浪者”走去。

  乔克小酒店坐落在一条商业街上。店里只有一排木制车厢座和几张桌子,左边是个酒柜,酒柜的尾部有张台球桌。有人正在打台球,几个车厢座里也坐着人;自动唱机里放着乐曲。
  查克·韦斯特卡姆普和他的酒友坐在酒柜旁,手里的杯中物快要完了。他垂头丧气,似乎对所喝的酒不甚满意。然而,当我在他身旁坐下时,他还是傲慢地挺了挺身子。
  “看来你真的要请我了。”
  我点点头,对服务员伸出两个手指头。
  服务员把两大杯酒放在我们面前,然后拿走我放在柜台上的钱。韦斯特卡姆普喝光自己杯中的酒,把杯子推向一边,又伸手拿起了我买的一杯。
  “看来你找到什么了,谁帮了你的忙?”
  “一个抽雪茄的人。他赶着大车,有一双贼眼。”
  “罗比,我姐姐的儿子。这个小混蛋!”
  怪不得我提到韦斯特卡姆普时,那个车夫显得小心谨慎。“你是本地人?”我问。
  “几乎一辈子都住在这儿。一听说这儿有银矿,我父亲就从密苏里州来到了这儿。他从未找到过银子,可开了个酒馆,那时候混得还不错。我一出世,他就死了。我曾去了朝鲜,然后在里诺当警察。我母亲生病时,我就回来了。然后……”他耸耸不结实的双肩,“一年一年就这么过去了,再过几年,我就要退休了。”
  “我发现了一幢瓶子房,在镇西面一条干涸的河床里。”
  “利昂·德克的住所。”他点点头,“你到那儿去干什么?”
  “跟踪布伦达·沃克。”我简单地解释说,“谁是利昂·德克?”
  “只有上帝知道。是位艺术家吧。四五年前在这儿出现的。造了那该死的房子。”
  “他是布伦达·沃克的朋友吗?”
  韦斯特卡姆普想了想。“不清楚。”
  “T.J.戈登呢?他们有过交易吗?”
  “没听说过。可戈登喜欢到处闲逛,他也许见过利昂。”
  “那么,你觉得沃克到德克那儿去干什么呢?”
  这位治安官员看着我,眼神和他谈起退休时一样郁郁寡欢。“谁知道呢。”

                  12

  清晨,一只红尾鹰在我上方盘旋,双翅在荒漠上空构成两个弧形。我沿着河床向瓶子房走去。我穿着长途步行服,脖子上挂着我那架旧的尼克科马特照相机。我的样子像一个游客。离开瓶子房还有约二十码时,我停住脚步,取下镜头盖,对准了这个特殊结构的建筑。
  在白昼的光线照射下,这瓶子房更显得不寻常。面对着我的是用厚木板钉成的门,中间有一个横杆,样子难看极了。一垛矮石墙把房子围了起来,墙的后面是一些奇形怪状的雕刻品。我按了几下快门,然后继续往前走去。来到那垛墙壁前,我对着它按了一下快门。
  这时,屋里传来一阵没有歌词的歌声,是一首古典曲子。门开了,歌声更响了,又突然停住。一个男人朝外张望,他看到了我。他个子很高,不得不弯着腰。
  “是德克先生吗?”我大声说道,“利昂·德克?”
  他先是犹豫了一下,然后又点点头。
  “我想跟你谈谈你的房子,我可以进来吗?”
  他又点了点头。
  他的眼睛是黑黑的,很忧郁。吸毒,我想,即使不是现在,以前一定吸过。
  一进屋子,我就感到自己好像沉到了一只肮脏的玻璃鱼缸底部。四周是昏暗的绿色和棕色,偶尔射来一点水晶色的光亮。房间中央有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盏摇曳着火苗的油灯。我打量着周围,在一些破烂不堪的家具中,放着一只肮脏的旧床垫,上面是一只破烂的睡袋。
  利昂·德克走到小沙发旁坐下来,我坐到一只枝条编的圆凳上。
  我说:“你的房子很有趣,德克先生。你花了多长时间来造这房子?”
  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话,声调很高,跟他刚才唱歌时一样。他说:“你是说那些瓶子吗?它们可以让光线射进来。又可以把其他东西挡在外面。”
  这不是确切回答我的问题,可至少他说话了。“你是说它们能挡住寒冷?或是炎热?”
  他皱皱眉头。“你知道,我看到东西了。”
  “什么东西?”
  “你知道,我有些秘密。”现在,他的眼珠清晰了,双眼发着狡诈的光亮。
  “什么样的秘密?”我问。
  他摇摇头,微笑着,露出有缺口的破牙。“据说一个穿红衣服的小偷将要来偷掉我这些秘密。”
  “谁说的?”
  他只是微笑着。“我知道你是谁。”
  “那么,我是谁呢?”
  “穿红衣服的小偷。”
  我低头看了看身上,穿的是件棕黄色T恤衫。一我穿的不是红衣服。”
  “昨天是。我要和她斗一斗。”
  “我到这儿来不是——”
  “你不会得到它们的!”他跳了起来,显得狂躁不安。
  我迅速站起来,防备他的攻击。德克紧握拳头,急促地喘着气。
  “守住你的秘密,德克先生,”我说,“保守秘密吧。”
  他朝我走过来,扬起拳头,我横跨一步避开,往后向门口退去。
  “你会再来的,”他气喘吁吁地说,“在晚上,穿着红衣服,来偷我的秘密。——
  我推开门,跨了出去。利昂·德克停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
  “你知道,我看到东西了。”
  我们开始又一轮疯疯癫癫的对话。“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人形精怪在吃奥古斯特人的肉和骨头。”
  “谁——”
  德克关上了门。

  在驱车回镇的路上,我一遍又一遍地思索德克所说的胡话。胡话中的某些句子给了我某种启发。一回到旅馆房间,我就匆忙查看关于挽救绝望镇危局的笔记。里面记着,去年九月休特离开了这儿。我把笔记放进小背包,然后下楼,向服务台打听马蒂·麦克尼。那位旅馆老板正在休息室里处理事务,他给我倒了杯咖啡,我在一张桌于旁坐下,等他结束他的工作。
  我有许多问题要问麦克尼,可我对自己说,要小心行事。
  麦克尼过来后,我只问了他一件事:“你能确切地回想起安娜·戈登是什么时候来看她丈夫的吗?”
  他想了想,摇摇头。
  “是八月,还是九月?”
  “我想是八月。顺便问一下,你和布伦达·沃克谈得怎么样?”
  “她拒绝和我交谈,直接把我送到了治安官员韦斯特卡姆普那里。”
  我的话并没使他吃惊。“韦斯特卡姆普告诉你什么了?”
  “没什么,只是答应我在他的权限之内进行调查。”
  麦克尼点点头,就这样我们结束了谈话。我上楼打了个电话给绝望镇镇长博伊德·布里格斯。布里格斯曾被聘来确保休特的总体规划不出乱子。半小时后,他就可以见我。

  这是一个矮胖的秃头男人,说起话来带着滑稽的鼻音。他紧张地看着天花板。休特的档案上说,他是西部各州中最能干的城镇管理人;他对我一开始提出的几个关于挽救危局的问题作出了机智的回答。
  “那些不赞成挽救危局的镇民们有什么怨恨吗?”
  “已经用钱摆平了。”
  “不过,肯定还有得不到好处的人。”
  “那当然,每个镇上都有不满的市民。可他们都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并没有什么行动。我认为,我们任何一个市民都会惹出些像你所说的麻烦。”
  “戈登先生给了我三个人的名字,在挽救危局的过程中他们进行了捣乱。”我查了下笔记,把那些名字读给他听。“在前几个月里,他们中有人离开过这儿吗?”
  “不清楚。第一俭忙于争取他的公民权;第二位正在参加县官竞选活动;第三位在申请烈性酒生产许可执照和赌博业许可证书。”
  “去年八月,戈登先生的妻子到这儿来看过她的丈夫。”
  他点点头。“是个迷人的女人。确切地说,她在这儿住了两个半星期。她原本打算等到戈登先生离开这儿时一起去加利福尼亚,可她突然回去了。”
  “为什么?”
  “不知道。她在我这儿待了一天,第二天就坐戈登的直升飞机走了。”
  “你能回想起确切的日子吗?”
  他按了下通话机的键钮,他的秘书应话时,他说:“查一下去年八月的哪一天,贝尔公司完成了他们新系统的安装。”他接着又对我说:“我想起来了,当时戈登先生必须为这签字,所以他在简易机场上。”
  布里格斯等秘书回话,眼睛望着屋顶。“8月26日?谢谢。”他看着我重复道:“她是8月26日离开的。”

  前一天晚上,我就注意到乔克小酒店对面有一家图书馆。我驱车过去,想要查看地方报纸。可图书管理员告诉我,没有地方报纸。我在他们的缩微胶卷上发现,去年8月26日有一条有趣的新闻。
  一位妇女给绝望镇警察分局打电话,举报一个在最近“未解开的谜”电视节目中公布的逃犯正躲在爱司汽车旅馆中。治安警官们进行了调查,可那人没付钱就离开了这个小镇。
  我想知道谁是那位打电话的妇女。

  我在自助洗衣店里找到了治安官员韦斯特卡姆普。他正在洗衣服,见到我,只是点点头,拍了拍他身旁的椅子。“你需要知道什么?”
  “去年8月26日,有人给你们分局打了电话,说有一个罪犯在爱司汽车旅馆中。打电话的那人会是布伦达·沃克吗?”
  “没错。我们马上赶到爱司汽车旅馆去,可那人已经离开了,行李还在,还有一辆旧汽车。我们作了彻底的搜查,没再能见到他。汽车是从科罗拉多偷来的,没有指纹,擦掉了。他的房间里也没有指纹。”
  “奇怪。行李呢?”
  “在我们的物品室里。”
  “我可以看看吗?”
  “干吗?”
  该不该告诉他,我犹豫不决。
  虽然韦斯特卡姆普是位治安官员,可不老实的、为黑道干活的警察实在太多了。持合法的手段和别人合作,往往并不一定能加强法制的力度。
  “好吧,麦科恩女士,”他最后说道,“我们彼此虽不完全了解,但我感到你是坦率的。如果我让你看了物品室里的行李,你从中发现了疑问,你会把这疑问告诉我呢,还是让我自己猜?”
  “我不会让你猜的。”
  “那4点钟我值班时,到分局来见我。”

  现在是2点,我决定用这段时间拍掉我那尼克科马特照相机里的胶卷。我在照相机上装了一个28毫米的广角镜头,这样可以拍下这个小镇的全景。
  我驱车来到山里,找了个有利地形,给相机罩上罩子,拿掉镜头盖,调好光圈和快门速度。我调节焦距,仔细看好画格中的景象,然后按下了快门。
  由于曝光不理想,我改变了快门速度,拨动了推进胶卷的控制杆。
  出问题了。
  我按下快门,又拨动了控制杆。没有弹力,相机中似乎没有胶卷了……
  我把胶卷倒回来。还是松的。按下搭扣,打开相机后盖。相机是空的。有人已把我早晨拍瓶子房的胶卷取走了。
  什么时候?我回想着相机用过之后放在什么地方了。在我和利昂谈话时,相机就挂在我的脖于上。走回“陆地流浪者”时,还是挂在我脖子上。我在旅馆里、小镇行政办公楼里、图书馆和洗衣店里时,相机就放在我的驾驶座下。
  我把“陆地流浪者”的车门锁起来了吗?难说。又是谁偷了我的胶卷呢?为什么要偷呢?
  小镇指南手册上只有一家冲洗胶卷的小店。柜台后面的一位年轻妇女对我说,有人11点钟时拿来一卷只拍了一部分的彩色胶卷,上面拍的是利昂·德克的瓶子房。可她拒绝说出那顾客的名字。一张五美元的钞票使她放弃了生意道德,她告诉我,那顾客是印第安人手工艺品商店的沃克夫人,一个多小时前,她把胶卷取走了。
  11点钟前,我在旅馆里。这段时间,“陆地流浪者”肯定在旅馆的停车场上。

  “没错,我让她进了你的车子,”停车场服务员愠怒地说道,“是老板麦克尼先生让我这样做的。”
  我突然转过身,朝旅馆走去,去见他的老板。
  “嗯,麦科恩女士,怎么回事?”他把我领进接待室。
  “我刚才找停车场服务员谈过话。他说是你允许布伦达·沃克进入我的‘陆地流浪者’。她从我的相机中取走了还未拍完的胶卷。”
  麦克尼转过身,望着窗外的停车场。“她为什么要那样做呢?”
  “胶卷上有利昂·德克的瓶子房,她可能看到我拍这些照片,你是知道的。”
  一提到利昂·德克,麦克尼的姿势就僵硬起来。“不,我不知道。”
  “那么,沃克又是用什么理由让你允许她进入我车子的呢?”
  他沉默了一会儿。“你有没有想过那服务员是在说谎?”
  “想过,可只是一瞬间。那家伙看上去不会那么笨,会把责任推到他老板身上吧。”
  麦克尼叹了口气,面对着我。“好吧。布伦达怀疑你去过瓶子房,她想用胶卷来证实一下。我就知道这些。”
  “我想你还知道更多的事。她为什么要证实我去过那儿呢?”
  “为利昂担心。”
  “他是她什么人?”
  麦克尼露出不高兴的神色,僵持了一下。“好吧……利昂是布伦达的兄弟,实际上是同母异父兄弟。你见过他吗?”
  我点点头。
  “这就好了。他是个受过严重伤害的人,需要布伦达照顾他。”
  我思考了一番。这还是不能解释沃克为什么要拿走我的胶卷。除非那河床上有什么东西,她怕被我拍下来……

  印第安人手工艺品商店的店门又关上了。我掉转车头,朝山上沃克家开去。院子里不见那辆小型卡车,也无人回答我的敲门。我向邻居打听。
  “布伦达?”一位邻居正在往绳上晾衣服,她有一张讨人喜欢的脸,“不多一会还见她往小型卡车上装背包和睡袋。有时候她就是这样做的,到荒漠上去住几天。”

  瓶子房门开着,我爬过那垛矮墙,喊叫德克的名字。没人回答。我走了进去,睁大眼睛让自己慢慢适应昏暗的光线。房间里,破旧的床垫上德克的睡袋不见了。
  和他同母异父的姐姐在同一时间离开这儿,这是巧合吗?不可能。
  我回到屋外,在河床上巡查,仔细观察周围的地形,想找出我拍的胶卷中于德克或沃克不利的东西。可这地方看上去和其他峡谷没什么两样,而且更宽,更荒凉,也更没趣。
  然而我怀疑,这也许并不会像看上去的那样没趣。

  治安分局的物品室与韦斯特卡姆普的办公室相通。这位治安官员走进去,兜了一圈,骂骂咧咧的,最后脸红耳赤、满是灰尘地捧着一只薄纸板箱走了出来,粗鲁地把里面的东西倒在他的办公桌上。
  一只蓝色小旅行包,印有联合航空公司商标。包里有三件替换内衣,两件T恤衫,一条牛仔裤,两双袜子,一些化妆品;两本平装西部小说;两包温斯顿香烟,一盒在内华达伊利买的原装火柴;一张在卡西诺赌场中可免费喝酒的礼券,一张本州公路地图,一套撬锁工具。
  “没有钱包或证件?”我问道。
  “是的。”
  “偷来的车子钥匙呢?”
  “没有钥匙。车被拖到该县扣押地点去了。”
  “行李上没有指纹吗?”
  “有几个不完整的指纹,无法辨别。”
  “他是怎样付房钱的?”
  “头两天晚上付现金,另外两个晚上,爱司旅馆的人给他记账。”
  我再次检查旅行包,看有没有秘密口袋。没有。可在包底部的隔层中,摸到了一样细长的东西。我伸进手指,把它拿了出来,是一枝圆珠笔,上面印着:宾夕法尼亚州,莫诺拉,启斯东公司。
  我细看着这些字。银字印在黑底上,发着微光。
  “那个沃克在电视上看到的罪犯呢?”
  “在南卡罗利纳被捕了。”
  我低头盯着那枝笔,让它在我大拇指和食指中间转着,嘴里自言自语:“我看到了,……一个穿红衣服的小偷将会来偷我的秘密……我要和她斗一斗……我看到人形精怪在吃奥古斯特人的肉和骨头……”
  我抬头盯着韦斯特卡姆普,说:“贪婪……还是个下流的城镇……自从第一个银矿被发现以来,镇外的荒漠便成了一个可怕的大墓场……有些还是新的呢……”
  “麦科恩女士,你怎么啦?”
  一定有问题,一个大问题。我也许会伤害我正在给予帮助的那个人。
  “麦科恩女士?”
  “没什么。”可我不能把发现的疑点藏在心里。碰到这样的事情,我从来都没有回避法律。
  “治安官先生,我想我已知道在什么地方能找到你那个失踪的人。”
  他抬起一根眉毛。
  “他被埋在利昂·德克造瓶子房的河床上。”

                  13

  “我希望你的想法是对的。”查克·韦斯特卡姆普说道,看了看走在前面的两位警官。他们正沿着河床成扇形向两面展开。我本来担心他会非法搜查利昂·德克的住宅,可他告诉我,此时德克一定藏在该县的某个地方。
  “这家伙是因为私仇从宾夕法尼亚来对戈登进行报复?”
  “我们不知道他是为了生意关系,还是为了私人关系。我想都有可能。戈登说启斯东的挽救‘不很成功’,而我看过档案,认为那是一场灾难。”
  “那么失踪家伙非但没报复成,反而发生了……”
  “发生了冲突,德克所说的胡话中,有个奥古斯特人被杀死了。”
  “是戈登干的?”
  “也许是戈登。”天哪,我多么希望不是他!“或许是他的手下人,或许是贵镇一位在挽救危局后能获益的镇民。不管是谁,布伦达·沃克参与了处理尸体。”
  “可能把尸体埋在她疯弟弟的房子附近吗?”
  “从常识论说,尸体移动得越远,危险就越大。埋在这儿的可能性比附近任何地方都大。”
  韦斯特卡姆普耸耸肩,我们开始朝瓶子房走去。过了一会儿,他说:“为什么你认为尸体不是利昂·德克埋的?”
  “我曾经怀疑也许是他干的。但沃克的可能性更大,因为利昂说他看到人形精怪吃奥古斯特人的肉和骨头。可能是有动物扒开了坟墓。不管他对此事知道多少,布伦达要说服他保守秘密。昨天我向她打听戈登夫妇的事情后,她就匆匆来到这里,也许是警告他不要告诉我”
  “穿红衣服的小偷。”韦斯特卡姆普拉了拉我身上那件安娜的深红色斗篷。“沃克对利昂说你是偷秘密的人?”
  “对。有一件事我还没弄清楚:昨晚沃克离家前打了个电话。会给谁打电话呢?”
  “如果在这儿找到尸体,我们就向电话公司索取电话记录。我是说如果我们找到尸体。”
  “会找到的。”
  我们来到德克的矮墙前。快6点钟了,河床这儿暗得很快。
  我一只膝盖跪在矮墙上,盯着那些奇形怪状的沙浆、石头和瓶子的组合物,既然沃克要取走胶卷,那必定因为我拍的东西使她害怕。我回想着我拍下的照片:沿着河床走的时候拍了两张,都对着门。还有一张是在屋后拍的,那里有奇形怪状的石头夹着瓶子的雕刻品。——
  该死!
  “治安官先生,”我说,“我知道坟墓在哪里了。”

  在两辆越野车车前灯的照射下,瓶子闪烁着光亮。光柱集中到了屋后那座雕刻品上。韦斯特卡姆普和我斜靠在他的吉普车上,看着他的手下人用鹤嘴锄撬开玻璃和石头。
  一位治安警官对韦斯特卡姆普打了个手势。“等着。”他对我说,然后走了过去。他朝那破碎的矮墙看了一会儿,然后就回来了,神色很难看。“不错,他在那儿,已经不像样子了。大概起初埋得很浅,看上去受到过狼的撕咬。”他钻进吉普车,用无线电通知县验尸官,然后发出了对沃克和德克的逮捕令。

  回到旅馆,我考虑了下一步行动,然后用信用卡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家里没人,我就给米克留了个口信,随后拨通我办公室的电话。“麦科恩侦探所。”我外甥的声音让我吃了一惊。
  “这么晚了你为什么还在那儿?”
  “我查锡德·布莱辛的踪迹,就是替休特那公寓做门卫的家伙。”
  “我对此不抱什么希望。”
  “嘿!我有了结果。昨天下午我向雷借了辆车子,到太平洋沿岸去。你知道停在锡德·布莱辛家院子里的那辆货车吗?”
  “怎么啦?”
  “嗯,他们拿走了汽车照牌,可我抄下了车辆识别号码。管理部门给了我一个名字。”
  “他们能给的就是名字。”
  “那名字是:伊妮德·汤姆查克。不寻常。于是我想,如果这伊妮德·汤姆查克是锡德·布莱辛的妻子呢?我给那位和你谈过话的女邻居打了个电话,她说,是的,布莱辛夫人的名字就是伊妮德。我忘不了那位女邻居对你说过的关于那户人家得到一笔钱的话。我认为,多数人有了钱首先想到买房子。因此,我又进行了一次调查,结果发现伊妮德在8月5日那天在莫德斯托买了幢房子。”
  “这和休特受骚扰的时间差不多,也在月光屋爆炸的前几天。锡德·布莱辛得到的那笔钱会不会是于那些坏事的定金?”
  米克继续说道:“我通过财产抵押这条线索找到了伊妮德。我就打电话找锡德·布莱辛。”
  “怎么样?”
  “他死了。在9月10日那天被车撞死了,开车人逃跑了。”
  那是爆炸后两个星期。“在哪儿?”
  “在莫德斯托。布莱辛是被一群建筑工人发现的,那些工人正在这个镇的边缘住宅开发区造房于,那地方很偏僻。他是前一天深夜在街上被压死的。”
  “米克,你对这事似乎知道得太多了。”
  “哎,今天早晨我又向雷借了车子到那儿去了。他妻子不愿和我谈什么,可从负责此案的警察那儿我得到了一些信息。”
  “米克,你没有营业执照——”
  “可那些警察知道我在替你工作。那位负责人还看了登在报纸上关于开业的消息。”
  “你怎么使他们相信你在替我工作呢?”
  “……嗯,上星期,我,唔,印了一些名片。”
  “你在麦科恩侦探事务所的名片上印上你的名字?”
  沉默。
  “谁付的钱?”
  “……登科恩侦探事务所。听我说,莎!”
  “我浑身都长着耳朵。”我讥讽地说。
  他并不在意我说话的语气。“警察在档案里查她家的电话号码时,我在旁边偷看,发现了锡德·布莱辛的社会保险号码。”
  “米克,不要用那号码去查我们无权过问的问题!”
  沉默。过了一会儿他开口了,声音很痛苦。“你想不想听下去?”
  好奇心驱使着我。“好吧,下面又是什么?”
  “通过多种途径,我发现锡德·布莱辛当过兵。”
  “多种途径?”
  “基本上是合法的。”
  我叹了口气。“好吧,做过的事就做过了。给全美人事档案中心寄张表格——”
  “我已传真过去了。”
  “很好。”
  “这么说你不抱怨我了?”
  我迟疑着,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不管是不是“基本上合法”,他干得的确很出色。“我不抱怨你。可是,米克,不要未经允许再做出像偷印名片那样浪费钱财的事了,不然,我会扣你工资的。”
  “我的工资?我只有吃饭和睡觉的地方。”
  “从今天开始,你有工资了。”
  他大概还在吃惊,我就挂断了电话,然后查看航班指南手册,打电话询问从拉斯韦加斯向东飞的航班。最后拨通诺厄·罗曼奇克的电话。这位律师告诉我,休特可能还在月光别墅。
  “我们准备停止对金门航运公司的挽救工作,把公司转还给柯克·卡梅伦。”不过,他又说道:“没有T.J.是没法干下去的。卡罗·拉蒂默尔已出院,昨晚回芝加哥了。”
  “她好吗?”
  “手术还算成功。袭击她的家伙被关进班房了。”
  “什么时候抓住的?叫什么?”
  “奥克兰警察局昨天在执行任务时偶尔发现了他的行踪。他是维修工,他承认自己在那地区多次袭击过行人,可他坚持说从未听说过T.J.戈登或金门航运公司。根据判断,他说的是实话。”
  “T.J.知道这事吗?”
  “还不知道。”
  “他应该知道。”
  “恐怕他不会关心这事。再说,我不想给他打电话。”
  “诺厄,再试一次好吗?你去一趟布特雷格湾,争取带他回旧金山来。”
  “好像很重要?”
  “是的”
  “好吧,和乔希联系后明天就起飞。”
  “谢谢。顺便问一下,乔希现在怎么样?”我想起他送我到布特雷格湾去时,站在毁灭的月光屋前哭鼻子的样子。
  “不好。他以前很喜欢安娜,她的死对他打击很大。现在他暂住在维斯塔湾T.J.的公寓里。可没有了休特,乔希无事可干,偶尔飞到北部原野去,检查一下飞机。”
  “让他带你到布特雷格湾去,也许对他有好处。”
  “也许吧。”听上去罗曼奇克不是很乐观。
  挂上电话后,我打点好行李,结账后离开旅馆,开车驶向治安分局。

  从奥古斯特人遗体上,没发现任何表明身分的迹象。韦斯特卡姆普过早表示失望。他对我说,他只好同宾夕法尼亚的莫诺拉联系。请他们通过牙科记录之类尽量查出死者是谁,但把握不是很大。莫诺拉就是启斯东钢铁公司的所在地,如果我没判断错,那么死者有可能是从那里来的。
  我说:“如果我到莫诺拉去的话,会助你一臂之力的。再说,我用我委托人的钱到那儿去要比你派人去或你亲自去合算得多。”
  他耸耸肩。“你想去,我可不打算阻拦你。”他扯下一张便笺,写了几个字隔着办公桌递给了我。“这是莫诺拉警署头头的名字。我会通知他们的。”
  我看了看便笺,是位女性的名字:南希·科尔。“谢谢。”
  “不,应该谢谢你。这就出发吗?”
  “我想在韦加斯赶上通宵航班。”
  “好吧,祝你一路顺风。”
  我驱车朝南,在漆黑的荒漠上穿越时,后视镜里久久闪烁着绝望镇的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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