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凶犯


  崔基凤形容憔悴,看起来有点可怜。他的表情平静,好像一切都置之度外,身边围了一圈警官。
  起先他没有认出杂货店女店主来。女店主在刑警的带领下走进审讯室,隔着桌子和他对面对坐下,他才好像有点吃惊似地抬眼看了女店主一下,马上又面无表情地把视线转向别处。
  刑警问他你认不认识这位年轻的太太,他毫不犹豫地回答不认识,然后就像看着什么东西似地瞅着女店主。
  “你看见过这个人吗?”河班长用下巴指指崔基凤,问女店主。女店主避开崔基凤的视线点点头。
  “不要光点头,要用话来回答。你看见过他吗?”
  桌于上有一架小型录音机在录音。
  “唔,看见过。”女店主以清晰的语调回答。
  但崔基凤依旧是一副吃惊的表情。
  “你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看见他的?”
  “十二月二十七日傍晚,他到我们店里来的时候。”
  “他买了些什么?”
  “唔,毯子和尼龙绳。”
  崔基凤表情平静地坐着,他的脸开始慢慢地变得呆板了。徐刑警把一只包裹放到桌上。打开包裹,露出毯子和尼龙绳。
  “这是你卖给他的吗?”
  “唔……”
  “没错?”
  “唔,没错。”
  河班长两只手撑着桌子,把脸靠近崔基凤的脸,看着他说:
  “你还认识这位大嫂吗?”
  “想起来了。”
  “万幸!夫人请回吧,辛苦你了。”
  崔基凤呆呆地看着年轻的夫人消失在门外,心里很佩服警察的侦破能力。
  “按照她的说法,是你买了这毯子和尼龙绳。”
  “我曾经买过跟这一模一样的东西。”崔基凤好像解开了缰绳,痛快地回答。
  “你买这些东西,打算干什么?”
  这是最核心、最重要的问题。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河班长并不催他,耐心等待。崔基凤好像在祷告,眼睛俯视着桌面,突然抬起头来要水喝,也许是喉咙干了。他一口气把水喝干说:
  “能给我一支烟吗?”
  徐刑警赶忙掏出一支烟来给他,然后用打火机替他点上。
  “谢谢。”
  崔基凤悄悄地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呼的吐出来。神情好像百感交集。隔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河班长,然后以低沉的声音说道:
  “刚才你问我什么来着?”
  河班长坐在对面的位子上,用手掌拍了拍毯子和尼龙绳。
  “崔先生,二十七日傍晚,你在刚才那位夫人开的小店里,买了这床毯子和尼龙绳。你买这些是干什么的呢?”
  “啊,这,就跟你所想的一样。”崔基凤十分痛快地回答。
  警官们原来都很紧张,他们的表情好像一下子变得开朗了。他们的姿势原来都很呆板僵直,现在开始松动了,响起了嗡嗡声。
  河班长觉得这个人挺有意思,以好奇的眼光看着崔基凤。
  “你知道我想什么?”
  “唔,大体上是……”
  “说吧,是什么?”
  “你侦察到这个地步,不是都晓得了吗?何必非要我说不可呢?”
  嗡嗡声更大了。
  “那也得说。得本人亲口说。你说说你是来度蜜月的,干吗要买这些东西?”
  崔基凤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
  “实在要我说,我就说。不过,我得先问一句这绳子和毯子是从哪儿弄来的?”
  河班长好像生平第一次碰见这种有趣的人,注视了对方一阵以后,微微一笑。
  “这是在汽车行李箱里发现的包尸首的毯子,这是捆尸首的绳子。”
  “这一瞬间非常动人。”崔基凤也微微笑着点点头。
  “动人?”河班长手足无措了。
  “唔。你猜对了。就像你所说的那样,这是买来处理孙昌诗君的尸体的。”
  霎时,刑警们都面露喜色。他们好像高兴得要拍手,活跃地把桌子团团围住。
  “是不是可以谈谈你是怎么搬运尸首的?怎么从六一五号房间把尸首搬走的。”
  “连房间号码都知道,从这一点看,你们的侦察很科学。”
  “这是很一般的。”汉城组的班长插进来说。河班长露骨地显出不快的表情。
  “我把尸体包在毯子里以后,用绳子捆好,从六一五号房间的阳台上吊下去。”
  “后来呢?”河班长克制着激动的心情问。
  “塞到了汽车行李箱里。”
  “哪一部车子?”
  “进口小轿车。恰好行李箱子没有关。没有合适的地方可扔,就放到里面去了。”
  “那是什么时候?”
  “十二月二十七日晚。不,过了午夜,是二十八日清晨。”
  河班长回头看了徐刑警一眼,对他使了个眼色,徐刑警马上打开通向旁边的门:
  “请进来吧!”
  徐刑警招招手,随即有两个人从那扇侧门走进房里,是朴和善和金在范。
  朴和善形容憔悴,崔基凤直勾勾地看着她。朴和善也惊讶地看着崔基凤。由于他们对看一眼只是一瞬间的事,所以警官们没有察觉。两个人走进房里,半蹲半坐地坐在崔基凤对面的位子上。
  “看见过这个人吗?”河班长用下巴指指崔基凤,问那两个人。
  “没见过。”金在范首先摇摇头说。
  “夫人呢?”
  “头一次见面。”
  朴和善以深沉的眼光看了看崔基凤。崔基凤几乎是面无表情。
  “你看见过他们吗?”河班长这次转而问崔基凤。
  “我不认识他们两位。”崔基凤生硬地回答。
  这时,金在范瞟了崔基凤一眼,问河班长说:
  “他是谁呀?”
  “把尸体塞到尊夫人车子里的案犯。”
  汉城组的班长不给河班长说话的机会,抢先回答。
  “就是这个家伙?”
  金在范像枚炸弹一样蹦起来,朝崔基凤扑去,一把抓住崔基凤的衣领。崔基凤从金在范的肩膀上看见朴和善脸色苍白地站了起来。
  金在范整个身子都扑了上去,用一只手揪住崔基凤的衣领扭来扭去,用另一只手打崔基凤的脸。这么一来,崔基凤连人带椅子向后倒去。金在范仍不罢休,压在崔基凤身上用拳头狠命地揍崔基凤的脸。
  由于事出突然,都来不及阻拦。河班长首先冲过去拉住金在范,叫他别打。金在范不肯罢休,仍像猛兽一样直蹦直跳,河班长揍了他一记耳光。金在范这才气喘吁吁地退了下去,大声叫嚷:
  “你这个家伙!你不知道我们因为你吃了多少苦头?哪有人会把尸体塞到人家车子里?你不知道我为这受了多少屈辱?我是被当做杀人犯来对待的!像你这种人应该不经审判就杀掉!”
  崔基凤歪歪倒倒地爬起来。他鼻子破了,脸上尽是血。一只眼睛通红,肿得老高,根本睁不开,连衣服也撕破了,弄得不成样子。金在范又转而向刑警泄愤。
  “罪犯抓到了,你们现在无话可说了吧?冤枉好人,硬把我当犯人对待,哪有这种道理!得判你们十年监禁!以后麻烦了,走着瞧吧!我吃足了你们的苦头,也要让你们尝尝滋味。真是活见鬼!这算什么呀!”
  他唾沫横飞,穷凶极恶。班长实在看不下去,叫把他拉出去,于是刑警们便推着他的脊背把他押走了。
  “你在他面前说崔基凤是罪犯,要干什么?”河班长头一次对汉城组的班长发了火。
  “因为是罪犯,所以说是罪犯,有什么不对?”
  “我还没有断定他是罪犯。谁也不能断定他是罪犯!”
  “事情已经结束了,干吗还这么刻板?证据很充分嘛!”
  汉城组的班长拍拍摊在桌子上的毯子和绳子。
  “还没有结束!”
  “不要拖,马上把他拘留起来。不必再调查了。”
  在他们争吵的时候,崔基凤用警官拿给他的手纸擦鼻涕。朴和善用伤心的眼光看了看他,然后到隔壁房里去了。
  河班长突然指着崔基凤对徐文镐刑警说:“这个人,你负责代我调查!”说罢走了出去,两个人的争执也就告一段落。他好像是既光火,又不愿看汉城组的班长的熊样。
  河班长一走,汉城组的班长就把徐刑警挤到一边,自己坐到河班长的位子上开始审讯崔基凤。徐刑警心里挺不痛快,但还是默默坐在一旁看胖班长如何审讯。
  “你杀害孙昌诗的事已经弄清楚了,这且搁下不谈……我想了解的是你太太吴妙花的行踪。”
  崔基凤由于左眼睁不开,只用一只右眼看着对方。由于没有戴眼镜,连坐在对面的人的脸看上去也很模糊。胖班长以防止他自戕为理由把他的眼镜给没收了。
  “吴妙花的尸体在哪里?”
  胖班长完全用不客气的口吻来问。他好像觉得对案犯没有必要用尊称。
  “不知道。”
  崔基凤眨眨右边的眼睛,好像是在谈论别人的事情。胖班长得意地笑了。
  “不知道?那么,尸首飞上天了?”
  “好像是这样!”崔基凤的表情不变,狡黠地说。
  围在他身边的警官都吃吃地笑了。胖班长不由得脸色发僵。
  “现在不是顽皮的时候!”
  “唔,对!”
  “你把吴妙花的尸体扔到哪里去了?”
  胖班长瞪圆了眼睛。但是,崔基凤寸步不让。
  “唔,不知道。你是说吴妙花死了?”
  “你要怎的?”胖班长用拳头拍着桌子,“这可不是开玩笑!”
  “是这样。”
  刑警们用手捂着嘴忍住笑。
  “别耍赖,快说。要赶快结束,去吃饭。肚子不饿吗?”
  吃午饭的时候已经过了很久了,崔基凤感到很饿。
  “我没有吃早饭,肚子有点饿。”
  “所以得赶快结束,去吃饭。吴妙花的尸体在哪儿?”
  胖班长突然用温和的口气骗崔基凤。但是崔基凤仍旧回答不知道。
  “怎么不知道?”
  “我不知道她是死是活……也不知道她到哪儿去了。我也担心得要死!”
  “人家好好地对待你,你也应当好好地对待人家,哪有这样说话的道理?你杀了孙昌诗和吴妙花,还抛尸在外,这已经是暴露了的事实。孙昌诗的尸体被发现了,现在剩下的就是吴妙花的尸体。来,说吧,在哪儿?”
  崔基凤用手揉揉红肿的左眼,慢吞吞地摇摇头。
  “你好像误会了。我既没有杀孙昌诗,也没有杀吴妙花,别搞错了。”
  围在他身边的刑警们的表情变僵了。胖班长则以逗人发笑的表情摇晃着上半身。
  突然四面八方的刑警你一句我一句地说开了:怎么凶也没有用;大学教师怎么这么不正派;看样子是昏了头;坦坦白白地说出来,可以酌情考虑等等……但是崔基凤对这些话好像充耳不闻。他们只是异想天开,随心所欲地叫他交代。
  “这是什么?你不会连这个也否认吧?”
  胖班长拍拍毯子和尼龙绳。
  “唔,这是事实。”
  “刚才你说杀死了孙昌诗,隔了一会儿又否认,这算什么?怎么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
  “不是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我没说过杀死了孙昌诗。我只是说尸体是从六一五号房间拖出来藏到车子里去的,没说杀死了他。大概是你听错了。”
  “什么,这话就是这个意思。”
  胖班长陡然发了火。
  “不。抛尸怎么跟杀人一样呢?显然是错了。你知道……”
  “耍滑头也得有个分寸。你真的要吃点苦头才明白?你说你到底杀没杀孙昌诗?”
  “嗯,没有杀!”
  “吴妙花呢?”
  “当然也没有杀。”
  刑警们好像都是无可奈何的样子,一起望着崔基凤。
  “好!”
  胖班长用手拍了一下桌子,好像忍不住了似地站起来,俯视着崔基凤,又坐到位子上。
  “好哇!那么孙昌诗的尸体是怎么回事?是谁杀死了他?尸体不是从你的房里拖出来的吗?”
  “对,这是事实。”崔基凤平静地回答。
  “那么,那尸体是自己跑到你房间里去的吗?”
  “唔,那确实不知道。”
  “不知道?你老老实实地讲,别糊弄人!”
  胖班长瞪大了眼睛。崔基凤好像挺不高兴,皱起眉头叹了一口气。
  “我到外面去了一趟回来,尸体就在房里了。准确地说,是在浴缸里。新娘则不见了,叫我怎么办?尸体就那么放著有点讨厌,所以就把它搬走了。对于抛尸一节,我甘心受罚。不过,要说杀人,那是毫无根据的。我连手指头也没有碰过一下孙昌诗。”
  刑警们无可奈何地看着崔基凤。胖班长一脸冷笑说:
  “说谎也得说得像样一点。到外面去了一趟回来,尸体就在浴缸里了,能自圆其说吗?亏你是哲学博士!是不是真的要我教训教训你?”
  “我是按照事实说的。”
  “你知道孙昌诗是什么人?”
  “不是一个死了的大学生吗?”
  “不是!”
  “唔,不是,我就不知道了。”
  “你别发火。他是你太太的情夫。你明明晓得,干吗这样!”
  胖班长用手拍了一下桌子。原来放在桌上的烟灰缸翻了,烟灰和烟蒂四下乱飞。徐刑警赶快整理桌面,他的视线和崔基凤碰了个正着,扑哧一声笑了。
  “我不懂你说些什么。”
  崔基凤把头一斜。胖班长又拍了一下桌子,但比头一次轻得多,烟灰缸没有打翻。
  “别要滑头!新娘的情人跟到雪岳山,你一光火就把孙昌诗杀了,是不是?我都知道,你干吗这样?”
  崔基凤的脸好像有点歪扭,他用一只手遮住嘴吃吃地笑,扭曲着身子,好像觉得有趣死了。他一笑,刑警们都傻了眼。
  崔基凤笑得眼泪汪汪的,由于笑得太凶,甚至眼泪都流了出来。笑罢,他用手背擦擦眼睛说:
  “反正,你编造假话挺辛苦!”
  “什么!”
  胖班长好像忍无可忍了,伸手揪住崔基凤的衣领,样子挺凶,似乎马上要打他一顿,但看见对方脸上血渍斑斑,又颓然松开了手。
  “这不是开玩笑,请别闹着玩。”
  “自然不会是开玩笑。”
  “按照你的说法,是你出去了一趟回来孙昌诗已经死了,新娘也失踪了。换句话说,意思是新娘杀掉孙昌诗逃走了,对不对?”
  “不是。我没有说新娘杀害了孙昌诗。我只是谈了我目击到的情况。”
  “你是少有的说谎者!”胖班长指指崔基凤又把同样的话重复了一遍:“这种说谎者,我头一次见到。”
  但是,崔基凤连眼睛都不眨一眨:
  “你可以把我的话当假话。不过,有朝一日事实总会揭露出来的。”
  “别耍坏!你说你出去一趟回来,新娘就不见了是吗?而且在浴室里发现了尸体?”
  “唔。对。”
  “你在汉城初次接受调查时说些什么来着?你说二十七日早上新娘起身以后,想一面兜风一面看雪景,于是便出去了。新娘要你一块去,你说累了要再睡一会。这话明明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吧?你还作证说,新娘去看雪景就此消失不见了。你不否认吧?否认也没有用,录音都录下来了。起初说,新娘去看雪景不见了;第二次又说你出去了一趟回来,新娘不见了。这话怎么对不上号?到底哪个是真的?这样,你还能说你不是说谎者?”
  胖班长的指摘是对的。崔基凤尴尬了。他很后悔,早知如此,一上来就不该说得那么坦白。
  “怎么突然变成哑巴了?你还想撒谎吗?”
  胖班长得意洋洋,好像是认为自己终于使崔基凤陷入困境。然而,崔基凤马上就恢复了平静。他之所以能如此沉着,是因为对真实抱有信念。他想哪怕天塌下来,自己也不能抛弃没有杀害孙昌诗这样一个事实。他坚信只要死抱住这个事实不放,即使天塌下来,自己也能够活下去。
  “别浪费时间编造谎话,坦坦白白地说吧!事情都已经暴露了,没有那个必要!”有一个刑警附和胖班长说。
  “头一次的证词是假话。这一点我承认。我不知道会这样,所以说了谎,抱歉。我没有估计到抛弃孙昌诗的尸首的事实会如此暴露无遗。不过,第二次的陈述是真话。我出去了一趟回来,孙昌诗死了,吴妙花不见了。现在我能说的,就这么些。”
  胖班长怒视着崔基凤,好像要把他一口吞掉。崔基凤则神情平静地看着对方。
  沉默了好一阵。后来还是徐文镐刑警提出一个问题打破了僵局。他对崔基凤用了尊敬语。
  “崔先生,二十七日傍晚你买了毯子和绳子后是不是在路上跟一个姑娘拉拉扯扯地发生了争执?”
  崔基凤瞟了这个长得很斯文的小刑警一眼。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刑警,却提出这样的问题来,不由得感到紧张。
  “唔,有过。”
  “那姑娘是谁?你好像跟她挺熟……”
  崔基凤心想调查得很细嘛!对方好像问的是已经知道的事实。也许是表面上看起来和气,对这种人可不能不小心。到底了解到何种程度呢?他很难回答,然而又不能不回答。万一和淑子的关系暴露出来,那天晚上的丢人的事就非得露底不可。不行。唯独这事千万不能说。
  “一个不认识的女人。”无奈,他只好说假话。
  “不认识?那姑娘不是在龙宫夜总会里工作的舞女吗?你不是曾经说过跟她很熟……”
  崔基凤想这个警察分明还没有见过淑子。
  “好像是在酒店工作,不过,我是头一次看见她。”
  “跟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会在马路上拉拉扯扯争执不休吗?”
  “大概是看见我好说话,拖住我要喝酒,我不干,就这点。这不是常有的事吗?”
  “是吗?那么,要不要把那姑娘带来跟你对质?”
  “随你的便!”
  话虽这么说了,但崔基凤内心受到很大震动,连心都好像扑通一声沉了下去。他也曾考虑是不是照实说了,但又觉得既然到了这个地步,那就走着瞧吧,所以没有纠正自己的谎言。实际上,唯独这件事,他就是有十张嘴,也不能通过自己的嘴说出来。
  徐刑警进去了,胖班长又出来。
  “孙昌诗是吴妙花的情人,这已经是弄清楚了的事实。事件是由于孙昌诗跟到雪岳山来而发生的。到底是吴妙花喊他来的,还是他自己特地跟得来的,这一点还不大清楚。反正,事件是由于孙君出现在雪岳山才发生的。那么,在孙君出现的时候,谁会最气愤?”
  “当然是我了。不过,我不认识那个小伙子。也不知道他跟了来。”
  “对那个青年是吴妙花的情人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我想这也是有可能的。在人间社会谁爱谁都完全是有可能的事情,所以才是人。我理解妻子。尽管感到受到背弃,但认为这是可能的。”
  “哼!你的胸怀非常宽广嘛!你已经把她送到另一个世界,完全可以这么说!”
  “你用什么来证明吴妙花已经死了?”崔基凤板起脸来问道。
  “如果没有死的话,不会到现在都不出现。”
  “要是能发现尸体,把一切都痛痛快快地弄清楚就好了。”
  “别耍滑头。你是杀人犯,是杀了两个人的杀人犯!是杀人魔鬼!”
  “果真如此,你把我交付审判好了,我不愿意和你斗嘴!”
  崔基凤真的不耐烦了。
  由于他非常不满意,所以他想反正不关我的事。只要一想到这个世界上压迫自己的各种各样乌七八糟的家伙,他就恶心。由于恶心得厉害,好像马上就要吐出来。
  “你没有杀,那么是谁杀的呢?六一五号房不是你们夫妇租的吗?你和你的新娘住在那个房间里。所以凶犯是你们两个当中的一个。不过,女人是不可能杀死一个年轻男子的,所以你自然就是凶犯。你再否认,也不能无视这个结论。”
  “所谓变数是完全可以适用于事件的。”
  “这个事件没有回旋的余地。你出去了一趟回来,孙昌诗已经在房里了。看见来蜜月旅行的新娘还跟比她年轻的情夫调情,你肯定气得眼睛直翻。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事情。你在那里杀了孙昌诗,接着把新娘也杀了。你先把新娘的尸体搬走,再把孙昌诗的尸体搬走。连搬两具尸体,你筋疲力尽,才把孙昌诗的尸体塞到别人的车子里,第二天回到汉城。你完全可以作出情况估计。新娘本来就有大污点,所以你的行为很可能得到同情。只要是男人,在这种情况下,谁都会想杀掉新娘和情夫。我充分理解你的行为。不过,我们的社会是讲究法制的。一旦杀了人,就得按照法律程序来处理,这是法制国家的道理。别忘记,坦白得越快,对你越有利。你真是一个不幸的新郎。你好像结婚很晚,可没有碰上好新娘,真是倒霉。不过,就已经过去了的事情说三道四屁用也没有。必须在老老实实地接受裁判以后,再开拓新生活!”
  崔基凤两只眼睛直眨。他瞌睡得厉害,好像只要一躺下来,马上就能睡着似的。
  “你说的挺感人……可我没有杀死孙昌诗。对此,我可以对天发誓……”
  “那么,孙昌诗怎么会死在那间屋子里的呢?”胖班长猛地大吼一声。
  “不知道。真是活见鬼!请你赶快替我找一找吴妙花。找到她,一切就会明白的。妙花也许什么事情都知道。”
  胖班长可怕地盯着崔基凤,然后连连摇头。
  “这个家伙实在不像话。是个不可救药的人。我说到这么个地步,他还不领会,真没办法!”
  胖班长筋疲力尽地站起来,又白了崔基凤一眼,然后走了出去。这时徐刑警走到他身边坐下,用温和的眼光看了崔基凤一眼。
  “你说出去了一趟回来,孙昌诗的尸体已经在浴缸里了……那是什么时候呢?”
  崔基凤的瞌睡突然跑了。
  “那是二十六日夜里……不,可能是二十七日清晨。”
  “几点钟出去,几点钟回来的?”
  他用非常平静的口气问道。相反,崔基凤却跟刚才不同,开始焦躁起来。他觉得粗野偏激的胖班长反而比较好对付,于是回答说:
  “二十六日晚上十点钟光景出去的……隔了两三个钟头回来。”
  “所以你说午夜前后回来的?”
  “是的。”
  “这时间可能是蜜月旅行最重要的时间……你不这样看吗?”
  “对。我想通常是这样。”
  “不是谈情说爱的时间吗?在这一段时间里,你扔下新娘到哪儿去了呢?”
  这是非常重要的问题。警官们心情紧张地等待崔基凤回答。崔基凤赶快把脑袋转过来。想出一句谎话,无须花费多少时间。
  “到夜总会去了。”
  房里的人的眼睛全都睁得溜圆。
  “是一个人去的?”
  徐刑警的嘴边挂着微笑。
  “对,一个人去的。”
  “到哪一家夜总会?”
  “饭店地下室的夜总会。”
  “干吗一个人去?”
  “有那么点理由。”
  “你说说看。”
  “一定要说吗?”
  “对。要说。只有说出来才能消除我们的疑问。”
  “如果不说呢?”
  “只有对你不利。”
  崔基凤低下了头。他突然觉得活着没有意思。徐刑警并不催他,静静地等待,好像他早就知道对方一定会开口的。
  隔了好半天,崔基凤抬起头来,埋怨地看着徐刑警。
  “这是一个非常微妙的问题,难以启口……”
  “那也得说。不说,你的行为就不可理解。”
  “我并不想要你理解。”
  “说吧!这时候如果你一个人到夜总会去,很可能是有充分理由的。因为是新婚第一夜嘛!”
  崔基凤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沁出来的汗。而且叹了一口气,然后闭起眼睛又睁开。
  “没法使新娘满意。”
  听见这话,室内顿时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换句话说,想使新娘满足,但失败了。不知道是过份疲劳所致,还是太紧张,要不就是我老了,反正失败了。那个狼狈劲儿没法说,不亲身经历不知道。我受不了了,跑了出来,心想要是喝一杯酒倒也不错,便独自进了夜总会。”
  崔基凤一时难以分辨自己是在说真话,还是在说假话。实际上也是这么回事,他添油加醋的话和事实混和在一起,搅成了一锅粥。
  “你不能使新娘感到满足……换句话说,是不是无能为力?”徐刑警表情一点未变,问道。
  崔基凤擦着脸上的汗点点头。他觉得就算他们是警察,当着好几个男人的面披露这样的事实,对他来说也是说不出地难为情。
  徐刑警好像能理解他的心情,对他点点头,他才心情好一些。
  “这是可能的,完全可以理解。你出去的时候,新娘不想跟你一起走吗?”
  “她想跟出来,说是跟我一起去,我没答应。因为我看见她难为情。”
  “在夜总会里,你一个人喝酒?”
  “唔,一直是一个人喝。”
  “什么酒,你喝了多少?”
  “喝了几瓶啤酒。”
  “然后就回房间?”
  “对。回到房里一看,出了这种事故。”
  “当时为什么不向警察报告。”
  “担心后果。早知如此,也许一发现尸体,就向警察报告了。当时只是想把一切都掩盖起来。新娘不见了,我还以为是她犯了罪逃跑了。如果不是新娘犯罪,目标也许会转到我身上,所以我想把尸体弄走。”
  “现在你还认为是新娘杀了孙昌诗吗?”
  “我不这样看。吴妙花没有这么残忍。”
  “能不能请你谈谈回到房里以后的行动?”
  “由于是半夜,简直无法可施。到停车场去看了一下,妻子的汽车不见了。所以我认为她逃走了。睁着眼睛过了一夜,但却更加动弹不得。只好依旧把尸体放在浴缸里,等天黑。考虑再三,决定夜里把尸体从阳台上吊下去,便到商业街去买了毯子和绳子。”
  这一段话崔基凤说得很平静,就像是在谈别人的事情。想到以后这种话要重复几十遍,不禁感到寒心。
  “孙昌诗赤身裸体地死了,这意味着什么呢?”
  “唔!”
  崔基凤想到这意味着什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是不是这样?他们发生了不正常的关系,半路上遭到凶犯杀害,所以才赤条条地死了。不这样是不会死的这样的。”
  这话有道理,但崔基凤不想承认。所以他悄悄地呆着,徐刑警又接着说:
  “她跟谁偷情发生不正常的关系呢?在那一段时间,那一间房里……”
  这个问题预先已经有了答案。崔基凤咬着嘴唇不吭声。
  “你一定不高兴,不过我们没法考虑这一点,也没那个必要。”
  “我知道。”崔基凤悻悻地回答。
  “孙昌诗的对象是崔先生的夫人,这一点是无可怀疑的。不过,崔先生,你对这个问题是怎么看的呢?”
  “我也承认。”
  “那么,你的罪行不是就自然而然地可以得出结论了吗?”
  “不是的!不管结论如何,我和凶杀无关!”
  “不是你,就是尊夫人。除了夫人,还有谁呢?”
  “这,我不知道。”
  “难道有第三者?”
  “不知道。”
  “孙昌诗的衣服在房里吧?你把它放到哪里去了?”
  “揉成一团放在桥底下了。”
  “你能帮我们去找吗?”
  尽管崔基凤晓得情况对自己不利,还是自告奋勇把刑警们领到丢衣服的地方。那衣服还像当初扔的时候那样,在雪岳山游览区入口处的石桥底下。侦破组把衣服收起来,喜色满面。他们又找到了一样足以证实崔基凤犯罪的宝贵证据,高兴也是不无原因的。
  那天傍晚,徐刑警领着杂货店女主人到夜总会去。由于是傍晚,没有什么客人,舞女们都围坐在石油火炉旁边。
  “那个姑娘不在。”
  杂货店女主人注意地看了看舞女们,摇摇头。
  “大嫂,你找谁呀?”一个舞女嚼着乌贼鱼须问道。
  杂货店女主人跟她们好像彼此有点认识。
  “常到我们店里来的那个胖姑娘。小眼睛,鼻子有点向上翘。”
  “是玉子,她不干了。”
  “什么时候不干的。”
  “没几天…”
  姑娘们的视线自然射向徐刑警。
  “这位是警察叔叔……有事要问玉子。”
  徐刑警对姑娘们点点头。
  “谢谢你们照应。”
  “没什么事。你们晓得什么,回答什么就是了。我很忙,得走了。”
  徐刑警一屁股坐在空椅子上。刚把烟递过去,姑娘们就毫不犹豫地每人拿了一支。徐文镐又挨个儿替她们点上火。
  “玉子姑娘到哪儿去了?”
  “说是去汉城。”一个姑娘回答。
  “汉城什么地方?”
  “这个不知道。”
  “我得见见她,能不能给我打听一下地址?有要事找她。”
  姑娘们像约好了似地闭上嘴,一股劲地抽烟。隔了一会儿,才有一个姑娘把烟蒂在火炉边上揉熄,问道:
  “有什么事要找她?”
  “一个重大案件……有些情况要问问她。可这个案件跟她绝对无关,你们可以放心。只是想见到她,问一点情况。”
  他说得真诚而又恳切,这一点足以打动姑娘们的心。
  “晓得的话,就告诉他吧。不像是有什么事情的样子。”一个年纪大一点的舞女放松了警戒,对朋友们说。
  这么一来,正在摸乌贼鱼须的姑娘就支起身子来说:
  “你等一下。”
  她跑到里面去了,年纪大一点的舞女说:
  “她跟玉子最要好。”
  隔了一会儿,到里面去的舞女拿着一封开了口的信回来了。
  “这是今天白天收到的信,你可以看。没有什么内容。她说由于找不到房子,住址还未定下来。”
  信封上写着这个姑娘的地址,没有写寄信人的地址。徐文镐把信掏出来看了看。用圆珠笔写的字不成样子,一望可知是个文化水平很低的人写的。拼音和句子都随心所欲。内容大致是社会生活的困苦,无论如何得挣钱活下去,要她不要忘记友情等等。还加了一些话,说现在在永登浦站口一爿叫罗伊阿卡拉的舞厅里工作,如果混得下去,等地址定下来再给她写信。
  “她的真名叫什么?”
  “玉子是她的真名,姓金。”
  “能不能替我搞一张她的照片。”
  和玉子要好的舞女显出为难的样子。
  “有一张照片是和玉子一起拍的,现在不在身边。”
  “在哪儿?”
  “在家。”
  徐刑警死命地盯住她。恰巧来了一批客人,别的舞女都起身迎客,徐文镐则掏出两万元塞到她手里。这笔钱数额可以,对一个在不尽如意的地方工作的舞女来说,够她挣一天一夜的了。
  “我们当刑警的没有钱,这点小意思,拿着吧。还有,把照片借给我用用。”
  舞女装做不好意思的样子,把钱接过去,塞到口袋里。
  “现在就要照片吗?”
  “现在马上就要。我用汽车送你回去。”
  隔了一会儿,他们走到外面喊了一辆出租汽车。那舞女在束草市内租了一间房子,自己开伙。

  第二天,徐文镐刑警不慌不忙在下午一点钟搭了一辆高速公共汽车,向汉城进发。之所以走得晚,是因为他估计她白天上班,去得早了,碰不见金玉子。太阳落山的时候,他到达汉城,喊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永登浦。很容易就找到了罗伊阿卡拉。
  离开门还有一个小时光景,他决定到附近茶馆里去等。在茶馆里等了三十分钟左右,他感到腹中饥饿,便去找餐厅。慢悠悠地吃完了一碗年糕汤,时间好像差不多了。他又把照片掏出来看了一看。这张照片他已经看过好几次,是两个女人以瀑布为背景拍的。其中之一就是现在他要找的金玉子。金玉子长得并不漂亮,甚至还有点蠢,不适合斟酒卖俏。
  徐文镐从餐厅出来,走到罗伊阿卡拉舞厅门口,探头探脑朝里面张望。店堂显得颇为宽敞。大厅里放着几十张桌子,一边尽是一个连一个的房间。姑娘们在房间里伸长脖子朝他看。男服务员一面说请进,一面对他鞠了个九十度的躬。他不好意思一个人先进去,便直朝后退。
  他在附近转悠了一圈,三十分钟以后又回到罗伊阿卡拉舞厅。这时候里面已经有几个客人了。
  他坐到大厅中间的一个位子上。男服务员走到他身边,问他是不是一个人,他说是一个人,服务员马上又问要不要喊一个姑娘。他关照服务员拿点酒来,需要的话,待会儿再喊。
  客人开始进来,舞女们也开始活动了。徐刑警的眼睛跟着舞女们的身影转来转去。他故意到盥洗室去洗脸,到电话间去打公用电话,接近姑娘们所在的地方,仔细地观察她们的相貌。但是轻易没有发现长得像玉子的人。
  过了一个钟头,大厅里的客人坐满了一半。徐刑警有点发急了。他又支起身来,想环视一下室内,这时看见一个舞女从远处走来,很像在照片上看到过的金玉子。等她从身边经过的时候一看,显得很像很像。他把男服务员叫来,打听有关那舞女的情况。
  “那姑娘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她到这儿来多久了?”
  “没几天。”
  “你替我把她喊来。”
  隔了一会儿,那舞女略微有点紧张地走到他身边。她不知道点名喊自己的客人是谁,显然有点担心。
  “天哪!你怎么会晓得我的名字?”
  她在罗伊阿卡拉舞厅隐瞒了真名实姓,告诉人家叫吴美子。徐刑警确定了她是金玉子以后,慢条斯理地说:
  “你别瞪起三角眼看我。来,先喝一杯。”
  玉子尽管把酒杯接了过来,但还是用惊讶的眼光看着他。
  “你怎么会认识我的?”
  “在雪岳山看见过。”
  舞女的表情这才开始松弛下来。
  “原来如此。那么,你常去龙宫?”徐刑警点点头站起来。
  “我们到房间里去喝一杯。这儿太烦,不好。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他们把座位移到房间里。刚刚坐下,徐刑警的态度就变了。温和的表情不见了,相反地,一脸冷若冰霜,叫人不寒而栗。
  “我是K警察局强力课徐刑警。”
  金玉子瞥了一眼小不点儿男人递到她面前的身分证,缩起了肩膀。朝天鼻好像翘得更高了。
  “我是到这儿来找你的,你晓得什么,就老老实实说什么,懂吗?”
  “这,这是怎么回事?”玉子怯生生地说。
  “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行了。”
  徐刑警以像锥子一样锐利的目光瞪了她一眼,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你跟崔基凤是什么关系?”
  金玉子显出更加慌乱的表情。她好像没有听懂,徐刑警重又问了一遍。
  “我不认识这个人。”
  玉子用手遮着嘴,像男人一样地说。徐刑警把崔基凤的照片掏了出来。这是在警察局急急忙忙翻拍的黑白照片。
  “你看看这张照片。”
  玉子用两只手捧起照片看了看,吓得愣住了。
  “还不知道?”
  “认识。跟他一起喝过酒。不过不晓得名字。”她害怕得赶忙回答。
  “你头一次碰见他是在什么时候?”
  “不几天……圣诞节的第二天。”
  “怎么会碰见他的?”
  “他到龙宫来喝酒,我陪他。”
  “他一个人来的?”
  “对,是一个人。”
  “到底有几天了,你记得起来吗?”
  “当时……”
  她一会儿用手支着脑袋,一会儿扳手指头数数目,苦苦思索,想弄清楚准确的日期。徐刑警心想,要是这个笨头笨脑的姑娘记不起准确的日期来那该怎么办。所幸她记起来了。
  “十二月二十六日。”
  “准确吗?”
  “对,没错。二十三日我到大田去,二十六日回来的,而且是当天接待他的。”
  “到大田去干吗?”
  “去看妈妈。”
  “这位客人二十六日几点钟进龙宫?喝酒喝到几点钟?”
  她为了思考,又沉默了一阵。接着又开口说:
  “很晚才来。大概已经过了十点。尔后……”
  她瞥了一眼徐刑警,底下的话就含糊不清了。
  “不要躲躲闪闪的,照实说吧!我替你保守秘密,一五一十说吧!”
  她很想了解一下警察为什么要调查崔基凤,但一点儿也没有跟徐刑警提起。她犹豫了半天,不知道是不是要把眼崔基凤睡觉的事照实说出来。然而她经不起看上去挺凶的刑警的追问,终于按照事实说了。一旦说出了这件事,其他的事用不着问,也就说得很顺当。
  “喝酒喝到一点钟,他要我跟他一起出去,我叫他到旅馆里去等着。他就到P旅馆去等,我隔了一会儿也去了。在那儿,我们又喝酒。我头一次看见有人喝这么多酒。他可真是海量。不过,挺斯文,也挺有趣。”
  她好像陶醉了。
  “你总不会白陪他睡觉吧……拿了多少钱?”
  “总共拿了七万元。起先他给我五万,我说母亲病危要回家去,他又添了两万。其实这是说谎。”
  “这个谎说得不错。你是耍花招想多搞一些钱。”
  “买了两次酒。我问他从哪儿来,他说一个人从汉城来玩的。尽管我晓得他是说谎……好像有点奇怪。”
  “什么地方奇怪?”
  “一般的男人总是要求占有我的身体……那天,我把衣裳脱光了,他也只是看着,光喝酒!”
  “是吗?你们什么话也没说就睡了?”
  徐刑警表情一点没变,提了一个叫人脸上发热的问题。玉子头一次吃吃笑了。这话消除了紧张气氛。徐刑警掏出两张一万元的票子放在她面前: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拿着吧。我只有这么一点。你不能因为我而没有进帐,像我这样的人还应当给点小费。”
  玉子好像有点感到意外,不敢马上收下,后来又装作不好意思的样子,把钱塞进了口袋。打这以后,她就更加热烈地讲起来了。徐刑警问什么,她就毫无保留地说什么。
  “男人和女人在一个房里睡觉,还会什么事也没有吗?”她一面说,一面还相当自然地白了徐刑警一眼。
  “我说干,他不想干。我硬拖他,他还不肯干吗?”
  玉子好像想想还觉得好笑,又扑哧一声笑了。
  “成了?”
  “唔,当然成了。”她用手挡住嘴。
  “你知道他干不了那事儿……”
  “干得挺好嘛!”
  “真的?”
  “真的。尽管喝得烂醉,还不到不能干那事儿的地步。”
  她说他是一个道地的男人。一面笑一面把一些不说也可以的事情都说了。
  徐刑警尽管板着脸在听,但心里觉得憋得慌,无可奈何。他怎么也不相信世上竟有这种事情。怎么能新婚第一夜就把新娘一个人扔在房里,自己去跟酒店里的女人调情。再醉,也不可能有这种事情。如果是个正常的人,那是不可想象的。崔基凤,他不是这种精神失常的人。既然不是,怎么会干这种事呢?真是不可思议!也许人类就是不可思议的,而他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一个奇怪的男人!是一个按照常规无法理解的人物。
  “第二天起来一看,他先走了,不在了。但当天晚上,又碰见了他。”
  玉子相当兴奋地谈了她碰见崔基凤,抓住崔基凤手里拿着的东西发生争执的事。
  “他想用一杯茶来糊弄我。到茶馆里一看,他买了一床毯子和一大捆尼龙绳。我问他买这些干啥,他说要带回家去。我又问要带回家去的东西干吗要在这儿买呢,他光是笑。出了茶馆,我要去喝酒,他勉强说去,所以我抓住他不放。我问他到底去不去,这时有一个戴眼镜的胖男人走过,那人停下脚步说:哎唷,这不是崔博士吗?想起他惊诧的样子,我就好笑。他在吃惊之余,好一阵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地瞅着那个人。听他们互相交谈,那个胖男人叫林博士。林博士旁边是他的夫人,那女的也胖得像只猎。林博士向自己的夫人介绍崔博士说,崔基凤是在同一学校里工作的哲学教师。听见这话,轮到我吃惊了。但是,真正使我吃惊的是第二次。那胖男人说晓得他结婚了,冲着我点点头,问我是不是新娘子。他祝贺我结婚,还说没有参加结婚仪式,抱歉。我听见这话吓了一大跳。由于太害怕了,便蹦起来说不是!那人好像也吓了一大跳,连声道歉,赶忙跑走了。他失魂落魄地站了一阵,尔后带我到龙宫去。我向他陪罪说我不知道你是大学教师,也不知道你是博士,对你太放肆,请你原谅。如果不是在街上抓住他胡搅蛮缠,也许就不会被那个胖男人看见,真是罪过。他咂咂嘴,对于刚才那种样子被同一学校的教师看见了,好像有点担心。我鼓起勇气问他是不是来度蜜月的。他说现在都露了底,没有必要隐瞒了,承认是来度蜜月的。我听了又大吃一惊,问他难道昨天晚上你把新娘子一个人扔在房里,来跟我睡觉,他说是的。我又问:‘你怎么能这样,为什么会干这种事?’他只是一个劲地笑。嘴上说因为喜欢我,其实也不过是说说罢了……好像有说不出口的原因。我说他让新娘等着是天理不容的,赶快回去吧,便把他赶走了。但他趴在地上哭了。当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哭。不知怎的,我对于他撇下新娘,跟我过了一夜并不感到不好。他显得孤独,是个非常非常好的好人。后来我就没有碰见过他。他的名字是叫崔基凤吧?”
  徐刑警悄悄地点了点头。
  “那天你跟崔先生分手约摸是几点钟?”
  “大概是将近晚上十一点。”
  “朝哪一边走的?”
  “我看见他是朝H饭店那边走的。”
  跟她笨头笨脑的长相不同,玉子对所有的事情都记得很清楚。徐刑警准备站起来,对她说:
  “你谈得很坦白,谢谢。将来你也许会成为重要人证,可不能到别处去。就在这儿工作,住处定下来了没有?”
  “在九老洞那儿找到一间房子。”
  徐刑警把她的住址记在本子上,然后让她把居民证拿来,把居民证上的有关情况也记了下来。
  “如果有什么变动,请通知我一声。如果搬家,你得把新地址告诉我。”
  徐刑警给了她一张名片,然后走出罗依阿卡拉舞厅。找到了玉子,看来还有一个人也要去找一下。玉子把他送到门口,他又问玉子说:
  “唔,你知道碰见崔先生的那个胖子叫什么名字吗?”
  “名字不知道。好像只听见叫林博士。”
  徐刑警看了看手表,几乎快到九点钟了。但他决定赶过去,于是叫了一辆出租车。
  “去M大学。”
  开到M大学,花了二十几分钟。他在门口下了车,一股侵肌泛骨的寒风猛地刮了过来。
  通向学校的大门口,有一扇笨重的大铁门挡着。正门旁边是守卫室。
  他敲了敲铁门喊门卫。隔了半天,门卫走到门口,用电筒在他脸上照着问:“有什么事?”徐刑警从铁栏杆缝里把身分证递过去给他看,说:
  “我是警察。”
  门卫仔细看了看身分证,又问他心急慌忙的到底有什么事。
  “请到里面谈吧,冻死了。”
  门卫犹豫了一下,替他打开了一扇通向旁边的小门。守卫室里的火炉散发着热气,暖和和的。徐刑警朝火炉旁边一坐,喝了一杯热茶,然后才谈工作。
  “我有重要事情,要找林博士。请你帮个忙。我晓得他是你们学校的教授,但不知道名字。”
  “哎唷,半夜三更连名字也不知道怎么找人。尤其是现在夜深了……”上了年纪的门卫面有难色。
  “知道。要不是有急事,我会半夜三更来找不知道名字的教授吗?帮帮忙。不晓得名字,但晓得一些长相。胖胖的,戴眼镜。”
  “这么大的学校,教授又不是一个两个。”
  门卫连连摇头。
  “你在这所学校工作很久了,哪个是哪个,总有点数吧。求求你。”
  “不,不。我只晓得教务长和校长的名字。一般教授,姓什么都不知道。”
  “好。那么,请把登记教授名单的小册子给我看看!”
  “请等一等。这玩艺儿可能有。”
  门卫走到桌子跟前,打开抽屉翻了翻,拿出一本磨破了的书,那是介绍M大学的要览。上面有各单科大学教授名单,同时刊有地址和电话号码。
  徐刑警单挑姓林的教授看。一共六名。深更半夜的,不能一一去找他们。只好把这六个人的姓名、住址和电话号码一起抄下来,然后走出门卫室。
  由于是学校大门口,没有几个公用电话亭。他走进电话亭里打电话,头一个打给林基龙教授。回答是他不在家,到外国去了,是作为交流教授,六个月前到美国去了。第二个叫林庆弼教授。一个估计是他夫人的女人来接电话,一再问是什么人,告诉她是警察,表明了身分以后,她的反应是大吃一惊,马上让林教授来接电话。徐刑警首先表示半夜三更打电话非常抱歉,请他原谅,然后谈事情。
  “我到雪岳山去已经两年多了。”
  林庆粥教授非常紧张地听完了他的话,斩钉截铁地说,根本不让他多啰嗦。对一个声称已经有两年多没有到雪岳山去过的人,还能再问些什么呢?徐刑警苦笑了一笑,挂断了电话。
  第三个是林河宾教授。他由于交通事故正在住院。是一个可能是他女儿的姑娘接的电话。说是林教授住院已经一个多月了。
  第四个人不在家。是一个名叫林采文的教授。他跟夫人一起出门在外。接电话的是他的女佣。问她几天以前主人是不是到雪岳山去过,她回答说不清楚,可能到什么地方去过。
  第五个也许是家中无人,没人接电话。名叫林海珠。
  最后,徐刑警给林基泽教授家打电话,他说他从来没到雪岳山去过。
  徐刑警从电话亭出来,走了一段路,进了旅馆。可能是林采文教授和林海诛教授。他躺在旅馆的房间里,反复考虑了一阵,拿起话筒把林采文家的电话号码告诉了接线员。不一会儿,铃响了。
  还是刚才那个女佣接电话,回答说教授夫妇还没回来。徐刑警把旅馆电话号码和自己住的房间的号数告诉了她,然后关照她说,林教授回来请林教授马上打个电话给他。当然说明了身分,并且加了一句由于事情非常重要,才请他打电话的。然后,他又给林海诛教授家打电话,他家依旧没有人接。由于太累,他马上就睡着了。
  从那以后,过了一个多小时,电话铃响起来了。他身子扭了两三次,等到电话铃响过四次,才伸手去拿话筒。打电话来的是林采文教授。徐刑警本不抱什么希望,但是忽然打来了电话,使他不由得吃了一惊。
  “听说你打了好几次电话?”对方非常傲慢地问。
  “对,对。太晚了,对不起。由于是急事,没有办法才打电话的。有点事情要对你说。”
  “嗯,什么事?”
  “不是别的……你能不能告诉我十二月二十七日傍晚你在哪儿?”
  “十二月二十七日?二十七日……且慢,喂……”林采文好像想了一阵,接着说:“二十七日傍晚在雪岳山。”
  徐刑警咽了一口干唾沫,改变了一下姿势坐着。
  “当时,你在那儿是不是碰见了崔基凤先生?”
  “碰见了。是在路上偶然碰见的。”
  林采文毫不犹豫地回答。

  第二天早上十点,徐刑警走进跟林采文教授约好见面的茶馆。他本来说到林采文家去,林采文一听,马上就说到附近的茶馆里见面。
  林教授晚到五分钟,神气活现地来了。果然像玉子所说的很胖很肥,戴着一副眼镜。隔着眼镜,一对小眼睛像老鼠眼睛一样闪闪发光。打过招呼以后,徐刑警提出第一个问题:
  “你那天是怎么碰见崔先生的?”
  “我和我内人在游览区商业街上走过,偶然碰见的。那时我有个什么会,要到雪岳山去,尽管晓得崔先生去度蜜月……崔先生出了什么事?”
  “什么事也没有。”
  不利于崔基凤的话,徐刑警一句也不说。只是问自己想知道的事。
  “我知道你们两位在街上碰见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能不能请你详细地谈谈。比如说引起了小小的骚动,诸如此类。”
  林教授的眼睛突然一亮,好像抓住了一个好机会。他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然后开口说:
  “唔,是有这么一件事。很丢人,难以启口。如果说出来,等于是说别人的坏话。”
  他口头上尽管这么说,但实际上好像非常想说的样子。
  “事关重要,请照实说吧。望多关照。”
  “既然如此,我就说了。那天晚上,估计是傍晚,我看见有两个男女在路上争执不休。仔细一看,男的是崔先生,女的当然是不认识的人。他们把东西放在当中,你拖过来我拖过去,还说去还是不去,我本可以装没看见走掉,但我太高兴了,便冒冒失失喊了崔先生一声。尽管我没有参加他的结婚典礼,但我知道前一天,二十六日举行了结婚仪式,所以知道他到雪岳山度蜜月。我问他是来度蜜月的吗,他说是的。所以我以为跟他发生争执的女人是新娘子。我向那女人作自我介绍,一面跟她寒暄,说没有参加你们的婚礼,十分抱歉。那女的吃了一惊,说她不是新娘。也许是觉得难为情,逃也似地溜走了。”
  徐刑警听见这话,嘴角上漾出了笑容。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他马上正色看着林教授的嘴巴。他的嘴唇线条不清楚,显得挺难看。
  “后来我一想,觉得那女人的服饰和谈吐都像是酒店里的女人。既然没有看准,也就理解不了。不过越想越奇怪……一个来度蜜月的人,怎么能把新娘撇在一边,在路上跟别的女人争论去还是不去。尤其是大学教师。真没见过这种不道德和丢人的事情。尽管与我们无关,我的内人也气得直抖,我也觉得受到了侮辱。你是警察,我不必担心会传出去,所以我就说了。……实在太丢人了,你说是不是?”
  “对。是很丢人。大学教师在马路上跟酒店里的姑娘纠缠不休,确实丢人。”
  徐刑警一附和,林教授就开始得意洋洋地出卖崔基凤了。
  “坦白地说,我看见那情景脸上直发烧。我非常担心,生怕有熟人看见那个场面。万一传出去,该多么丢人呀!他个人倒也罢了,学校的名誉将会怎么样呢?”
  林教授一面咂舌头,一面摇头。
  “我们也许会传你作重要人证。”
  “证人?”
  他霍地蹦了起来。徐刑警避兔说得过细,支起身来。
  “重要人证,这是什么话?我不能干这种事!”
  “请你,你就得当!”
  他们走到外面。
  “这种事怎么能做呢?”
  “必须像刚才说的那样作证。”
  “我就害怕和别人结冤!”
  “即使这样,你也得当。否认也没有用。刚才你说的话,这里都已经录了音。”
  徐刑警从屁服后面的口袋里掏出一只小型录音机给他看,然后又放回去。林教授神情一下子就变了。他本来挺神气,现在脸歪扭得难看。他不知如何是好,瞅着徐刑警哀求说:
  “这事千万请你多多原谅,照应照应。”
  徐刑警和林教授分手以后,向高速公共汽车隧道进发。在出租车里他是这样想的,这事可不能看得太单纯,否则也许要冤枉好人。一定要小心。
  到达隧道,他先买了一张公共汽车票,由于还有一点时间,他就坐到候车室的一只角落里。这时有一个卖报的小孩,嘴里一面喊着:“号外,号外!雪岳山饭店凶杀案案犯被捕!”一面横穿候车室而过。
  徐刑警耳朵一炸,喊住卖报的小孩,买了一张报,首先看了看社会版。果真像小孩所说的,有雪岳山H饭店凶杀案案犯被捕的标题,还镶了花边,另有一个副标题:案犯是M大学哲学教师。同时刊登了三张照片。最大的一张有巴掌大,拍的是案犯崔基凤手上戴着手铐,低着头。旁边并排登着遇害的孙昌诗的照片和失踪了的吴妙花的照片。
  徐刑警一看之下,不由得眼前发黑,好像当头挨了一棒,又好像是被人没了脏水。他放下报纸,定了定神,然后又拿起报纸看报道。

  △快讯:雪岳山H饭店凶杀案的案犯于案发八天后被捕。江原道K警察局宣称十二月二十七日在雪岳山H饭店发生的孙昌诗君(二十三岁,S大学四年级学生)遇害案的主犯、现任M大学哲学教师崔基凤先生(三十七岁,哲学博士)遭到逮捕,并供认了全部罪行。警察掌握了包裹尸体的毯子和尼龙绳等物证,认为下落不明的崔氏的夫人吴妙花(二十七岁,服装设计师)亦系其夫所杀,现正倾全力搜寻尸体。调查结果表明,毯子和尼龙绳系崔氏在雪岳山游览区内的杂货店中购得的。
  1.凶杀:十二月二十六日崔先生和吴妙花举行婚礼以后,乘吴的汽车离开汉城,投宿于雪岳山H饭店六一五号房间。当晚由于性欲不振未能与夫人行房,独自外出,在饭店地下室夜总会喝酒喝到午夜,然后回房。其时夫人吴氏正和随后跟来的情夫孙昌诗在房中同寝,崔先生气愤之余,把孙君拖进浴室扼其颈使之昏迷后,将孙的头部浸在浴缸里,使其窒息而亡。
  2.抛尸:崔先生等天亮,为了掩盖罪行,决心把尸体弄走。白天抛尸困难,所以他等太阳落了山,到游览区商业街去买了毯子和尼龙绳,然后回旅馆等夜深。二十八日清晨,崔先生终于把孙君的尸体包在毯子里,用尼龙绳捆好,从阳台上吊下去,然后出去把它装到停在附近的朴和善(三十岁)夫人的自备汽车行李箱里。崔先生之所以把尸体塞到朴夫人的车子里,是因为那辆车的行李箱没有锁上。
  3.逮捕经过:本来这个案件是当作两个案件分别处理的,由汉城和地方警察局进行侦破。调查的结果暴露出是一个案件,后来汉城S警察局侦破组和江原道K警察局侦破组就联合侦破,从而解决了问题。
  起初发现孙君的尸体是在十二月二十八日下午一时左右,利、和善女士的车子停在大关岭休息站的时候。其时,朴女士正和丈夫金在范(二十七岁,K商社常务)一起回家,因暴风雪被困,在那儿停了一下车。为了要拿应用物件,打开行李箱,发现了尸体。朴氏夫妇当即向恰巧停在那儿的警察报告,他们遂被当作最大的嫌疑犯,在K警察局侦破组受到莫大的屈辱。警察了解到朴氏的车在H饭店停了一周,以H饭店为中心进行侦破,弄清了孙君于二十六日傍晚住进H饭店五二八号房间这样一个事实。
  另一方面,汉城S警察局接到崔基凤先生的夫人吴妙花女士失踪的报告是在十二月三十日上午。吴氏的父母觉得去度蜜月的女儿没有回来,只是新郎崔先生一个人回来了有点奇怪,便追问女儿的行踪。崔先生继续东拉西扯,最后只能依赖警察侦破。
  正当S警察局侦破组以崔氏夫妇投宿的H饭店为中心找寻吴氏踪迹的时候,有人通过一一二提供了关键性的情报。提供人是汉城中区D洞的庆阳饭店水碓酒吧的服务员朴某。朴小姐看见报纸上刊登的孙君的照片,报告了这样一个事实:孙君生前常和吴妙花小姐到水碓酒吧来。警察弄清了常和孙君一起进出水碓酒吧的吴氏与失踪的吴氏是同一个人,并且得悉他们两个长期保持情人关系。从这时起,两个警察局的侦破组便开始联合侦破。调查的结果,弄清孙君是在不是自己住的六一五号房问,也就是崔先生夫妇投宿的房间里被害的。在调查用来包尸首的毯子和捆尸首的尼龙绳的出处时,警察了解到这些东西是雪岳山游览区的商业街在孙君被害以后很久的二十七日傍晚出售的。在让出卖这些东西的东海杂货店老板李乙顺(三十五岁,女)和崔基凤对质以后,终于证实是崔先生买的这条毯子和尼龙绳。根据崔先生的交代,警察在游览区入口的桥底下找到丢掉的孙君的衣服,由于掌握了证据,便把崔先生当作杀害孙君的凶犯正式加以逮捕,同时认为夫人吴氏也是崔氏杀害的,正倾全力寻找尸体。据悉,崔氏承认抛尸,但矢口否认杀人。不过,从警察已经掌握的证据和种种情况推断,可以说崔氏是杀人凶犯无疑。
  4.崔氏的说法:崔氏说他在新婚第一夜的二十六日晚上,没能和夫人圆满地实现两性关系,十时许他独自外出,在饭店地下室的夜总会里喝酒,子夜前后回房。敲门进去,没有看见夫人吴氏的影子,而孙君的尸体却已经在浴缸里了。
  崔氏声称,他不知道孙君和夫人的暧昧关系,所以也不知道孙君是谁。对于发现孙君尸体为什么不报告警察而加以抛弃,崔氏解释说,那是因为害怕自己和夫人涉嫌杀人。
  5.第三者:如果崔氏的说法是事实,那么凶犯就是吴妙花,或者假定有第三个人。然而,考虑到一个女人能否杀死一个小伙子,凭那么一点点力气能否把尸体搬走,我们认为吴妙花是凶犯的可能性极小。最后第三者就有可能是凶犯。然而,警察几乎不承认这种可能性。因为没有发现第三者必须作为凶犯登场的最起码的理由。
  6.吴氏的行踪:目前警察认为吴妙花也是崔氏杀害的,正倾全力搜索尸体。十二月三十一日下午五时许,发现在吴妙花失踪时不见了的吴氏的自备小汽车。吴氏的车子被扔在人迹罕至的江陵墨湖间的海边松林里。警察搜索了那附近的地方和H饭店周围,但还没有发现吴氏的尸体。同时认为,跟孙君的情况一样,也有可能被遗弃在别人的车子里,正多方面进行搜索。
  7.崔氏的周围:崔氏是M大学教师,据悉,由于这次事件已经向学校递了辞呈。学校当局召开了紧急校务会议,受理崔氏的辞呈。崔氏是以西洋哲学,特别是以黑格尔研究的权威人士闻名于世的,早先在西德K大学取得过博士学位。崔氏是六兄妹中的老大,侍奉寡母。他的弟妹们一致否认崔氏犯罪。特别是崔氏的小妹(二十二岁,女大学生)痛哭流涕地说,哥哥可能是某种不可知的阴谋的牺牲者。
  8.吴氏和孙君的关系:现已查明失踪的吴氏和孙君很早以前就是情人关系。孙君和吴氏的弟弟吴致谦君(正在美国留学)是朋友;吴致洙去美国以后,孙君和吴氏情投意合,发展成情人关系。不少人把这次事件解释为由于他们的关系不止于婚前关系,婚后还在继续因而产生的。孙君跟到度蜜月的地方的愚蠢行动和接受这种行动的吴氏的不道德行为最后导致了杀人。这是警察的一般的看法。
  9.吴氏的周围:吴氏的家庭是以极其富有而著称的。已经查明,只要一提到名字,就可以知道的某财间企业的会长1司某就是她的母亲。吴氏的父亲很早以前就已经去世,闵女士继任会长,负责经营企业,丈夫死后同跟死去的丈夫是远亲的现在的丈夫吴某再婚。据悉,吴某再婚当时,有一个独生女吴妙花,现在的丈夫有两个前妻生的儿子。吴妙花的继父目前担任同一企业的社长。吴妙花小姐在S大学专攻应用美术,后来到巴黎去学了三年服装设计,现在在明洞经营服装店。
  10.孙君的周围:被害的孙君是S大学毕业班学生,由于在临毕业前只不过两个月被杀,所以不仅是他的父母,许多爱护他的人对他的死都感到悲痛。他是一个并不富裕的家庭里的三姐妹的老大,初高中考试一直名列榜首,大学入学考试也在全部名次中占据第六位,所以是有名的秀才,大有发展前途的小伙。孙君的父亲是一个在区厅工作的公务员。

  徐刑警拿着报纸,穿过出口,站到高速公共汽车跟前。汽车跟前人们排成一行,挨次登车。徐刑警最后一个上去。
  他由于心里恼火,脸色苍白,心想要说这事做错了,那也是非常严重的错误。不会的,他望着窗外,悄悄地摇了摇头。
  河甲石班长站在窗户旁边看见徐刑警从出租车上下来。他见徐刑警板着个脸心里也不大高兴。没等徐刑警进来,他先迎了出去:
  “你来啦?”
  “我看了报纸上登的报道,这是怎么搞的?”
  轻易不激动的徐刑警非常激动地问道。河班长带着他到马路对面的茶馆里去。
  “这是记者根据汉城组泄漏出去的情报编造出来的,为这大干了一场。”
  “这可是个大错误。调查还没有结束,怎么能这样呢?看见这篇报道,我眼睛都发黑!”
  徐刑警从口袋里掏出报纸放在桌上。
  “有啥办法,已经是非常为难了。事实也没错,就是先捅出去罢了。”
  “所以就把崔先生抓起来了?”
  “不能再拖了。没有理由一定要拖下去。”
  “你认为他是凶犯吗?”
  河班长痛苦地皱起眉头,沉默了片刻,摇摇头。
  “几乎可以这样看,崔先生的说法没有证据。”
  河班长嘴上尽管这么说,但不住地观察徐刑警的气色,也许是对自己的说法没把握。徐刑警摇摇头,他马上问道:
  “你到汉城去搞到新的情报了没有?”
  “见到了名叫玉子的舞女。”
  “是吗?有新材料吗?”
  “那姑娘证实了崔先生的无辜。这个证词无可怀疑。”
  “是吗?”
  河班长显出大吃一惊的表情。不一会儿,这表情渐渐变成了狼狈的神色。
  “孙昌诗的准确死亡时间,要再了解一下……二十六日晚崔先生在饭店外面和舞女一块睡了一觉。龙宫的舞女金玉子作证说,自己和崔先生同寝过。”
  “这是真的?”
  “对。真的。这事不可置信,但却是事实。”
  说的人和听的人一样激动。这个事实确实叫人只能激动。
  “撇下新娘不管,在外面和酒店里的女人一块睡觉?”河班长以无法相信的表情,好像要重新证实一下似地问道。
  “是的。是在龙宫前面的P旅馆里睡的。崔先生出现在龙宫是二十六日晚十时许。他本人说,这一段时间他一个人到旅馆地下室的夜总会去了,这是假话,实际是到龙宫去了。在那儿头一次认识了玉子。和玉子一块喝酒,然后又一块去旅馆。按照玉子的说法,到旅馆去又喝了许多酒,而且还发生了肉体关系。崔氏和新娘行房失败,但和酒店女人却好像干得很好。”
  “越了解越糊涂了。会有这种事,简直没法相信。崔为什么要说谎,尽管他的无辜可以成立?”
  “一定是怕难为情。度蜜月把新娘撇下,和酒店姑娘过夜,这话有多难为情,怎么能说呢?”
  “是呀!啊,这真是令人震惊的新闻。一夜之间事实翻了个个儿,手忙脚乱的人一定不少。首先记者要发慌,我则要受惩罚!”
  河班长表情复杂,下面的话含糊不清。
  徐刑警能够理解班长的情绪。被认定是凶犯而被大书特书的人,一夜之间变成了无辜,得到解脱,而班长将陷入困境,这是理所当然的。太轻率了。可以充分地估计得到,他将为不够慎重而引咎自责。
  “崔先生年纪也不小了,怎么会干这种蠢事!莫非他是存心如此?”
  “我认为可能是包含着按照常规无法理解的某种问题。”
  “去找他一下,集中地问问是什么道理。”
  “唔。得了解一下,他的无辜有没有漏洞。还得到P旅馆去翻一下住宿登记簿,再了解了解孙君的准确死亡时间。”
  “这次得慎重些,因为是最后一次了。别担心我。”
  “是,明白。”
  “那个叫玉子的女人可算是重要人证,不把她带来行吗?”
  “已经约好了,只要一通知,她立刻就来。她咋咋唬唬的,叫人不大放心。”
  “不带她来,错了!”
  “她的证词我录了音。”
  徐刑警从口袋里掏出小型录音机来放在桌上。
  “光有录音带不行,要本人亲自来。”
  “听一遍。是在夜总会里录的,杂音很大。”
  河班长把徐刑警递给他的耳机塞在耳朵里,揿了一下录音机的开关。
  这时候,徐刑警离开茶馆到警察局去。他走进警察局,把有关孙昌诗的法医检验记录复印了一份拿着,向附近的医院跑去。因为那所医院的院长是警察法医,检查过尸体。
  秃头、戴眼镜的五十来岁的院长刚刚做完手术出来。他洗了洗手,把徐刑警带到院长室。
  “看了这份记录,孙君的死亡时间幅度好像很长,我来是想了解一下更仔细的时间。”
  检验记录上孙昌诗的死亡时间是十二月二十六日二十二时——十二月二十七日二时。所以有四小时的时差。如果孙昌诗是十二月二十六日晚上十时左右死的,崔基凤的无辜就成问题了。因为玉子证明,那天晚上十点过了才出现在龙宫的。那就可以得出结论:崔基凤也有可能是在杀了孙君以后去的。因此,要想证实他的无辜,孙君的死亡时间就必须更晚一些。徐刑警注视着院长的厚嘴唇。
  院长用他的小眼睛看了看年轻的刑警,仔细看着自己写的检验记录,以非常别扭的神情开了口:
  “这是为了要搞得更确实些。四小时的间隔不算大。”
  “我知道,不过……
  “不管医学有多么发达,要想捕捉准确的死亡时间是不可能的。只能假定几时到几时死的。”
  医生的表情很不高兴。但是徐刑警现在的处境没考虑对方的情绪。
  “你不说我也知道。我之所以问你,是因为决定一个人是不是凶犯,要根据测定死亡时间的幅度达到什么地步。请你谅解。”
  “这个事件还没结束?我以为案犯已经被逮捕了哩!”
  “报上是这么登的,但还未结束。”
  “那么,那个崔先生不是案犯吗?”
  “要说他是不是案犯,完全要看先生的检验结果。可是准确的死亡时间很成问题。”
  “是吗?”
  院长这才显出严肃的表情,用手摸着检验记录。
  “能不能把四小时的幅度作最大限度的紧缩?”
  医生用手摸摸秃脑袋。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尸体在浴缸的热水里浸了很长时间,都腐烂了。所以要测定准确的死亡时间很不容易。”
  徐刑警感到他所期望的东西要完蛋了,但他不能听任这座亲手制作的高塔崩塌。
  “我懂了。不过,尽管我知道这是一项难作的事情,但还是要求你帮帮忙。”
  “这事不是求我就行的。”
  “对。不过,你能不能把时间稍微缩短一点?”
  医生摸着下巴,显出沉思的样子,最后说:
  “这很渺茫。不能说两头都缩短一小时,是在十一时至第二天一时之间死的;也不能说是在当中十二时死的。没法缩得恰如其份。然而,你实在要求缩短,那也可以。不过……”
  徐刑警摆摆手。
  “不是要求,是请你估算出准确的时间。”
  “时间不可能再准确了。即使重新看一遍尸体也不行,何况都已经超过一个礼拜了!”
  孙昌诗的尸体已经由他的父母来领走了。徐刑警还没有忘记,领尸体的时候孙君的母亲浑身颤抖的样子。他估计孙的尸体已经化妆过了。

  河班长听完了录音,等徐刑警回来。不一会儿,徐刑警果然板着脸来了。
  “玉子后面的人是谁?”
  “是跟崔先生在同一大学工作的林采文教授。”
  徐刑警说明了去找林采文教授的理由,然后把孙君的检验报告打开来给他看。
  “好像有点麻烦。刚才我去找了医生,他说不可能测定出更准确的死亡时间。”
  “有问题吗?”
  河班长看了一阵检验记录,把眼睛转向徐刑警。
  “十点钟没问题?”
  “是的。崔先生出现在龙宫的时间是十点钟左右。从饭店到龙宫只不过十分钟。跑过去五分钟也不要。如果说孙君是十点钟死的……估计崔先生是在这段时间里杀害了孙君,然后立即跑到龙宫。这是完全可能的。他的无辜肯定要在这儿破灭了。”
  “能不能把玉子的证词弄得更确实些。不要笼而统之地说十点左右,要准确。”
  “这可不容易。要弄清崔先生是几点钟出现在龙宫的,在准确的时间没有记录下来的情况下,几乎是不可能的。”
  “即便如此,也是以把那个姑娘喊来再问一次为好,你说是不是?再叫她来一次吧!”
  “是。最好要再检验一下孙君的尸体。说是化妆过了?”
  “对。听说化过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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