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尔它黑鹰


   私人侦探史佩特要案录
   硬汉派侦探小说的代表作
作者:(美)达希尔·哈梅特

翻译:赵本     编撰:长弓
 
 

[一] 谎报与枪杀     ◇ [二] 高额寻鸟
[三] 地中海怪人      ◇ [四] 信不信由你
[五] 睫毛上的眼泪     ◇ [六] 肥肉古先生
[七] 捉迷藏        ◇ [八] 瓷釉的背后
[九] “鸽子”给烧了   ◇ [十] 带血的鹰
[十一] 并非恶作剧    ◇ [十二] 替死的人
[十三] 利益趋使的自招  ◇ [十四] 如果他们绞死你
一 谎报与枪杀

  史佩特脸形长瘦,下巴呈V字,有一对灰黄色的眼睛。这天,在史佩特的侦探事务所,史佩特回来,问一个来访人道:“有什么事吗,温德利小姐?”来访人温德利小姐是一个个子苗条的姑娘,衣着为深蓝和浅蓝,她怯生生地一笑:“我有个妹妹叫科琳,她在美国失踪了。爸爸妈妈在欧洲,我一定得趁他们回国之前把她找回来。”
  史佩特点点头,他的眉心凝聚起来:“她有其他的朋友吗?”
  她绝望池说:“有,叫沙士比,但他什么都不肯说,只是说她很好,很快活,她不肯来,他就自己一个人来。他——”
  这时,史佩特的朋友迈尔斯·阿切尔走了进来。他关切地问起事由。
  史佩特说:“温德利小姐的妹妹跟一个叫弗洛伊德·沙士比的家伙从纽约私奔了。温德利小姐见过沙士比,约好他们今晚见面。温德利小姐要我们找到她妹妹,叫她跟他分手,回家去。”他瞧着温德利小姐问:“对吗?”
  “对,”她含糊其词地回答。
  史佩特探身拿纸笔。“他长相怎么样?”
  “哦,他大概有三十五岁。同你一样高。不是生来黑,就是晒黑的。头发也是黑色,眉毛很浓。”
  史佩特在纸上画了几笔,眼也不抬地问:“眼睛是什么颜色?”
  “蓝灰色的。两眼水汪汪,——哦,对了——下巴上有条凹缝。今天早上我看见他时,他穿着一件浅灰的上衣,头戴一顶灰帽子。”
  “他说什么时候来见你?”
  “八点以后。”
  “好吧,温德利小姐,我们派个人到那儿去,可能有用——”
  阿切尔这时主动说:“我来照顾这件事好了。”
  温德利小姐站起身来,感情冲动地向他伸出手。“谢谢你,谢谢你。”她连连道谢谢,而后告辞。他走后,阿切尔去办他答应的这件事了。史佩特回家休息,没料,半夜里——黑暗里响起了电话铃声。铃响三遍之后,他抓起电话,震惊地听到,阿切尔在布什街死了。
  史佩特立刻来到布什街,看到阿切尔仰面朝天躺在那里,有两个人站在旁边。一个人把电筒光照在死者身上,另一个拿电筒在斜坡上来回照看。
  布什街是条山路,晨雾淡淡地笼罩着它。警官山姆也来了,他是一个大肚子的高个儿,有一对机灵的小眼睛,厚嘴唇,两颊都是没刮干净的胡子茬。
  “我琢磨你一定想在我们把他运走之前来看一看。”他一面跨过栅栏,一面说。
  他又伸出一只脏脏的指头,往自己左胸脯捅捅,“正好打中心脏——用这个。”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支大号左轮枪,枪身的凹缝嵌满了泥,“是威勃利牌,英国造的吧?”
  史佩特不感兴趣地点点头,把腿从栅栏上抽回来,“他的枪插在屁股后面,没用过,大衣掖得好好的,他是在执行任务。”
  山姆怀疑地望着他:“你怎么知道?”
  “按说他应该去跟踪一个叫弗洛伊德·沙士比的家伙,”史佩特说,接着把德利小姐所说的沙士比的模样形容了一遍。
  “为什么到这里来了呢?”山姆不解地问。
  “我也不清楚他玩的什么鬼把戏。我们正打算到他住的地方。”史佩特说着转身就走。
  在布什街路口一家药房里,史佩特借了个电话说道:“宝贝儿,迈尔斯给人打了一枪……不错,他死了……你别激动……你立刻去通知他的妻子伊娃……”

二 高额寻鸟

  第二天早晨十点钟,史佩特来到他的办公室。女秘书埃菲正坐在桌前拆看早班邮件,见到他说道:“她在里边呢。”
  正说着,房间门开了,迈尔斯的妻子出来。
  她是个金发女人,刚刚三十岁出头,她从头到脚都穿黑,一看就是毫无准备伧促服丧的样子。
  见到史佩特她便大哭起来。他耐心地劝,好大一会,她才抽泣着走了。女秘书推门走进来,只见史佩特正郁郁寡欢。
  “她以为我杀了迈尔斯。”他说,嘴唇动了动,“警察也怀疑我杀了他。”
  他又说:“沙土比也死了,死在他准备与温德利小姐会面的那家旅馆前。他背上中了四枪,手枪打的,子弹从马路对面射来。他当时身上带有一支鲁格子枪,但没来得及用。他就是迈尔斯原来打算替温德利姑娘跟踪的那个家伙。”
  埃菲面带几分苦笑,“哦,是吗?假定我告诉你,迈尔斯的妻子伊娃在我半夜三点钟去通报消息时,刚从外面回来不久呢?”
  “你想说什么?”他问,眼神变得机灵起来。
  “我只想说事实——她让我在门外好等,自己趁机脱衣服,我见她的衣服都堆在一张椅子上,帽子和大衣在下面,贴身衬衫在最上面,还暖和和的。她说她已经睡了,可是她根本没睡”。
  史佩特拉起姑娘的手,轻轻捋了两下。“你是个侦探,亲爱的,可是”——他摇摇头——“她似乎没理由杀他。”
  “那么,谁杀的呢?警察真以为你杀了那个叫什么来着?”
  “沙士比。”他把剩下的烟头扔进黄铜烟灰缸,略一思忖,让女秘书在这里应付,自己出去了。
  史佩特不久来到圣马克旅馆紫色的长廊,在服务台,他向一个红头发的时髦小伙子打听温德利小姐在不在。红头发小伙子走开了,过了一会儿摇着头回来说:“史佩特先生,她今天早上付完帐就走了。”
  “谢谢。”史佩特走过服务台,到后面办公室找了一位熟人弗里德。他让弗里德帮忙查查温德利小姐的来龙去脉,胖子弗里德法便办到了。他告诉道,她是周二到的,没带箱子,只有个提包,来后没人给他打电话,信也很少。有人见过她和一个三十多岁的黑黑高个子男人同去过。她今天九点半外出回来后就退房走了,仅留下一个转交信件的地址——洛杉矾,大使旅馆。
  史佩特说道:“谢谢,弗里德”,转身回到事务所。一回儿,女秘书埃菲告诉他,温德利小姐打过电话来。
  “她说什么来着?”他忙问。
  “她要见你。”姑娘拿起桌上一张纸片,念着上面用铅笔记下来的备忘录:“她住在加利福尼亚街,皇冠公寓一零零一号房间。你去只要找勒布朗小姐就行了。”
  史佩特一把拿过备忘录,点火烧掉。然后,他来到皇冠公寓一零零一号。房间门前,温德利小姐穿着一件束带的绿色皱纱衣服,来开了门。
  ——她把他的帽子放在桌上,在一张胡桃木长靠椅上坐下,把指头交叉在一起说:“史佩特先生,我要沉痛地坦白招认。”
  “那个——我昨天告诉你的故事,全是假话。”她结结巴巴地说,抬起头用痛苦的、惊恐不安的眼神看着他。
  史佩特一只手掌心朝上做了个手势让她住口,他皱着眉头,嘴边却露出笑容说:“小姐——你究竟叫什么?”
  她脸红了,喃喃地说:“真名叫奥肖内西——布莉吉·奥肖内西。”
  “史佩特先生,老实告诉我吧,”她的声音颤抖,差占就要歇斯底里发作,眼睛里只有绝望的神色,“昨天晚上——这事要怪我吗?”
  史佩特摇摇头说:“我没把事情弄清楚之前不怪你,你警告过我们沙士比是个危险人物,当然你编了一套假话,不过我们并没相信你。”他耸了耸斜肩膀,“我还不能说那是你的错。”
  她说,“谢谢你,”声音很轻很轻地摇摇头,“不过我总在责怪自己。”她把一只手放在喉咙口,“阿切尔先生昨天还是那么活蹦乱跳的,身子那么结实,精神那么饱满——”
  史佩特耸耸肩膀。“现在没时间为那些操心了。”他的声音轻松而坚决。“外面一大帮子警察、检察官,记者在千方百计打听消息。你打算怎么办?”
  她说:“帮助我吧,史佩特先生。我没有资格要求你盲目帮助我,可我这样要求了,请多多包涵吧。”
  史佩特看了看他的帽子,问道:“那你讲,昨晚是怎么回事?”
  “沙士比九点到旅馆来,我们出去散步——这是我提议的,好让阿切尔先生看见他。我们到吉利街一家饭店去了,回到旅馆大概是十二点半。沙士比在门口跟我分手,我站在门口看着阿切尔先生在马路对面跟着他往下走去。”
  “往下走?你的意思是说往市场街那边走?”
  “对。”
  “你知道他们在阿切尔被枪杀的布什街和市场街街那一带干了些什么?”
  “那儿离沙士比住的地方近吗?”
  “不近。如果从你住的旅馆到他住的旅馆,到那儿去要走过十来条马路。说起来,他们走了之后你干什么来着?”
  “我上床睡觉了。今天早上我出去吃早点的时候,看见报纸的头条标题,一看——我就上联合广场了。我就知道我得搬,因为我的房间被人搜过一次。昨天下午我找到了这个地方,就上这儿来了。随后就打电话给你的办事处。”
  “你在圣马克租的房间被人搜查过?”他问道。
  “不惜,就是我上你那儿去的时候。”她咬住嘴唇。“我原来不打算告诉你的。”
  他说:“我没有理由不相信你。不过,如果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弄不清,我对你也帮不了什么忙,我一定得知道一点你那个弗洛伊德·沙士比的情况。”
  “我在远东认识他的。”她慢条斯理地说,“我们上星期从香港到这儿来。他答应过帮助我。他利用我无依无靠,事事求他,就出卖了我。”
  “怎么出卖你?”史佩特皱起眉头问道:“你为什么要叫人跟踪他?”
  “我要知道他走得多远。他连他住哪儿都不肯告诉我。我要调查他在干什么,都跟哪些人接头等等。”
  “是他杀了阿切尔吗?”
  她大惊失色,兀自看着他,“当然是他杀的。”
  “他衣里有支鲁格手枪。可阿切尔不是被鲁格手枪打死的。”
  “他大衣袋里还有支左轮枪。”她说。
  “他为什么带这么多枪?”
  “哦,他靠枪杆子吃饭,在香港时传说他是个赌场保镖,后来赌场老板失踪了,人家说就他知道老板失踪的事。”
  他说:“看在上帝的面上,我这就出去看看能为你办点什么事,一有了好消息我就赶回来,我按四下铃——长,短,长,短——你听见就知道是我”。
  他撇下她转身就走。她站在房间当中,蓝眼睛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
  史佩特从她那里出来后,回到事务所办公室,一迸门,女秘书告诉他,一个叫乔尔·凯罗的人找他。
  乔尔·凯罗先生个儿不大,中等身材,皮肤黝黑。乌黑的头发梳得光溜溜的,一看就知道他是个地中海人。他的黑上衣紧紧裹着狭窄的肩膀,身上有一股开普里牌化妆品的香味。
  史佩特把椅子转回来问道:“凯罗先生,有何见教?”
  “能否允许一个外人对你的伙伴不幸去世表示悼念。”
  “谢谢。”史佩特一言不发,脸上毫无表情。
  凯罗站起来,鞠了一躬。“请原谅。我提出这样的问题并不仅仅是出于无聊的好奇心,我打算找回一件摆设,这件东西——我们可以说——是遗失了。我想,也就是说我希望你能协助我。”
  史佩特点点头,抬起眉毛,表示他正聚精会神听着。
  “这件摆设是一个小雕像,”凯罗接着小心地字斟句酌说道,“是一只黑鸟像。”
  史佩特又点点头,有礼貌地表示感兴趣。
  “我打算代表这件古玩的合法所有者付出五千美元,作为找到它的酬金。”凯罗举起一只手,条件上有一个,找的人不得提出任何问题。”
  “五千块钱数目可不小哇,”史佩特沉思地看着凯罗说道。
  凯罗微笑着从里面口袋摸出一支小巧、扁平的黑手枪说:“请把两手交叉放在脖子后面。”

三 地中海怪人

  史佩特并不朝手枪正眼望一下,抬起胳臂靠在椅子上,两只手指头叉起抱着脑袋。他的眼神没异样表情,一直牢牢盯住凯罗。凯罗抱歉地咳嗽一声,神经质地一笑。“我打算搜查一下你的办公室,史佩特先生。我警告你,如果你想阻拦我,我就打死你。”
  “搜吧。”史佩特的声音和脸色一样,毫无表情。但是,他猛一转身,肘拐儿一捅。凯罗的脸猛地往后一缩,但是己来不及了。史佩特右脚跟一下子踩在他那漆皮鞋脚尖上,挡住这家伙的退路,史佩特的肘拐儿继续朝那张神色惊讶的黑脸上捅去,接着手朝手枪猛击一掌。他手指刚碰到手枪,凯罗马上就松手了。
  他一拳打在凯罗脸上。凯罗眼睛一闭,昏迷过去。
  史佩特把这失去知觉的人身上的口袋一一摸了个遍,把口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堆成一堆。他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开始检查他的战利品。他不慌不忙、郑重其事、彻彻底底地检查这些东西。
  一个又大又软的黑皮夹子,里面装有各种票面的钞票共计365美元,还有三张五英磅的钞票:一张有许多签证的希腊护照,上有凯罗的姓名和照片,五张粉红色的葱皮纸折起来包着一页像是阿拉伯文的纸片;一张关于发现阿切尔和沙士比尸体的剪报已经揉得破破烂烂:四张贝尔维德里旅馆的信纸,其中一张用小字清清楚楚写着塞缨尔·史佩特的名字以及他事务所和住宅的地址。
  他把这些东西都仔细检查一遍——甚至还把表盖打开,看看里面究竟有没有藏什么东西。
  乔尔·凯罗慢慢苏醒过来。他先睁开眼睛,足足过了一分钟才把眼光死死盯在天花板上。从椅背上抬起头来,惊魂未定地看着办公室周围。凯罗咬着牙,痛苦地说:“史佩特先生,我本来可以开枪打死你的。”
  “你本来就打算开枪嘛。”史佩特道。
  “我没打算开枪。”
  “抱歉,”史佩特说,咧开嘴笑笑,露出牙床。“你倒想想看,我发现这笔五千块钱的交易原来是个骗局,我心里该有多气恼。”
  “你错了,史佩特先生。那件买卖倒是货真价实的。”
  史佩特困惑地眨眨眼睛,“我们最好打开天窗说亮话。”
  凯罗猛地一动,恢复了镇静。“如果你比我知道的多,我会从你知道的东西当中得到好处,你少说也会拿到五千元。”
  史佩特冷淡地点点头,朝桌上那些东西挥挥手说:“这么说,我在为你寻找黑鸟的时候你要付我钱,到手以后给齐五千美元?”
  “对,史佩特先生;就是说,五千美元除去已经预支给你的——一共是五千美元。”
  “行,说得有理。”史佩特神色庄重,眼角微微皱起。“你不是雇我去杀人或是去抢劫吧?只是要把它弄回来,办得到的话,尽量用诚实、合法的手段。”
  “不错”,凯罗同意地说,他站起身来,拿了帽子,“我住在门维德里旅馆,你要通知我——就找六三五号房间。我满怀信心地期望我们的合作能得到共同的最大利益,史佩特先生。”
  乔尔·凯罗走后半小时,史佩特一个人兀自坐在桌前,皱着眉头。后来他戴上帽子,穿上大衣,关了灯,走到灯火通明的街上去。一个个子矮小的年轻人,二十来岁,身穿整洁的灰大衣,正懒洋洋地站在史佩特房子下面的角落里。
  史佩特走上萨特街,那年轻人在附近一家男子服装店前面看橱窗。他赶紧走到戏院前面人行道上,面对戏院。那个年轻人和另外几个闲人在马夸德饭店逛来逛去。
  八点十分,乔尔·凯罗才露脸,他迈着碎步从吉利街走来。
  “嗯,我有点东西想给你看看。”史佩特把凯罗从观众的人堆中拉到路边占“看见马夸德饭店门前那个戴帽子的小子吗?”
  凯罗喃喃说:“让我看看。”他看见那张冷冰冰的、苍白的脸,弯曲的睫毛遮住一对往下看的眼睛。
  “他是谁?”史佩特问道。
  凯罗朝他笑笑。“我不认识他。”
  “他到处跟着我,我就只好对他不客气了。”
  “你认为怎么合适,就怎么办。他不是我的朋友。”
  “那好吧,要开场了,再见。”史佩特说。他穿过马路,跳上一辆往西开的电车,戴帽子的年轻人也上了这辆车。
  ——离皇冠公寓还有六七条马路,史佩特下车了。他走进一所高大的棕色公寓大楼,转到大楼后部,穿出后门进入一个狭窄的院子。这院子通往一条黑沉沉的后街。史佩特在这条街上走过三条马路,这才穿过去走到加利福尼亚街到皇冠公寓。
  在公寓布莉吉·奥肖内西马尔欢迎他的那股热情劲儿,说明她没有想到他还会来。她穿了一件蓝色隐条缎子长袍,那间红色与奶黄相间的起坐间现在布置得井井有条。
  ——“你给我带来好消息了吗?”她问道。她笑意里透着忧虑,兀自屏住气。
  “我们用不着把没有公开的事说出去。”
  “那么警察就用不着来打听我了?”
  他倒朝长靠椅走了过来,坐下之后,问道:”你这人并不像你扮演的那样吧!”
  “我不大懂你的意思?”她悄声说,一双迷惑的眼睛直望着他。
  “我今晚上看见乔尔·凯罗了。”他说话的语气彬彬有札。
  她脸上的高兴劲儿消失了,眼睛牢牢盯住他的侧面。眼神先是害怕,然后变得谨慎;她不安地问道:“你——你认识他?”
  “我今晚看见他了。”史佩特头也不抬,说话的声调始终很轻松。“他正要去看戏。”
  她从长靠椅上站起身来,走到壁炉前拨弄人。她把壁炉架上的一件摆设稍为挪了位置,又穿过房间到角落里一张桌上拿了盒香烟。
  她不动声色,平静地问道:“他怎么说来着?”
  “他出五千块钱叫我去找黑乌。”
  她吓了一跳,牙齿咬碎了嘴里的香烟,惊恐的眼神朝他一扫,就看着别处了。
  她脸上流露出痛心而惶惑的表情:“你自然不会把它乡成真的。”
  “怎么不会?五千块钱数目可不小呢。”
  “可是,史佩特先生,你答应过帮我忙的。”她两手拉住他胳臂。“我信任你,你可不能——”
  史佩特温柔地一笑,笑得她神色不安起来。他说,“我答应过帮你忙——不错——不过你从来也没提过什么黑鸟。”
  “你可——你不能这样对待我。”她那双钻蓝色的眼睛带着苦苦哀求的神色。
  他说道:“我愿意帮助你。我已经尽我力做了。不过你一定得使我信服。你的所作所为自己完全心中有数,决不瞎猜乱搞一气。”
  她咬着嘴唇,看着地上。“我一定得和乔尔·凯罗谈谈。”
  “你今晚上就能看见他。”史佩特看看表说,“戏就要散场了。我们可以打电话给他的旅馆。”
  她抬起眼睛,心里着了慌。“可是他不能上这儿来,我不能让他知道我住的地方。我害怕。”
  “上我那儿去好了。”史佩特提议说。
  “那好吧。”她一骨碌跳起来大声嚷道,眼睛睁得又大叉亮,“我们现在就走吗?”

四 信不信由你

  他的卧室现在变成了起坐间,因为安在墙上的床已经翻起。史佩特拿了布莉吉·奥肖内西的帽子和大衣,让她在一张有垫子的摇椅上舒舒服服坐着,然后打电话到贝尔维德里旅馆去。对方说凯罗上戏院去还没回来。史佩特留下电话号码,要求凯罗回来立刻回话。他在桌旁的扶手椅上坐下,开门见山地跟这姑娘讲起几年前西北部发生的一件事来。
  他正讲到故事的紧要关头,电话铃响了。“喂,”史佩特对话筒说,“凯罗先生吗……我是史佩特,你现在能上我这儿——波斯特街——来一趟吗?……是啊,我想是这样。”他看了那姑娘一眼,噘起嘴,然后很快地说:“奥肖内西小姐在这儿,要见见你。”
  布莉吉·奥肖内西皱皱眉头,在椅子里动了一下,没出声。
  乔尔·凯罗很激动,很快就来了。他那双黑眼睛红丝密布。没等到史佩特把门开大,他就扯开又细又尖的嗓子忙不迭地把话倒出床:“那小子在外面守着这座房子呢,史佩特先生,就是你在戏院门口把他指给我看的人。这事叫我怎么说得清呢?史佩特先生,我上这儿来是真心诚意的,丝毫没想到要耍花招。”
  布莉吉·奥肖内西赶到走廊里,在史佩特背后急着问:“什么小子?”
  凯罗脱下那顶黑帽子,生硬地鞠了一躬,一本正经他说:“如果你还不知道,问史佩特先生好了。我知道的都是他告诉我的。”
  “有一个小子,到处盯着我,盯了一整夜。”史佩特漫不经心地说。
  布莉吉·奥肖内西一把抓住史佩特的胳臂间道:“他跟着你到我的公寓去了吗?”
  “没有,我起先把他甩掉了。我猜想他是后来又盯上我的。”
  凯罗在那儿又一次生硬地鞠了一躬说:“我很高兴又见到你,奥肖内西小姐。”
  布莉吉·奥肖内西对凯罗说:“山姆跟我讲了你给黑鹰开价的事,你这笔款子要多长时间才能准备好?”
  凯罗眉毛一扬,微笑着说:“已经准备好了。”
  她皱起眉头,问道:“如果我们把鹰给你,你现在就能付给我们五千元吗?”
  凯罗不容置疑地微笑。
  布莉吉·奥肖内西对他笑了笑说:“可是鹰不在我这儿。”
  “在哪儿?”凯罗彬彬有礼地表示怀疑。
  “在弗洛伊德藏的地方。”
  “弗洛伊德?沙士比?”
  她点点头。
  ——“你为谁买这个玩意儿啊?”
  凯罗抬起眉毛。“我跟史佩特先生说过了。为物主。”
  姑娘脸上满是诧异的神色。“原来你回到他那儿去啦?”
  “我当然回去。”
  她在喉咙里轻轻笑了一声,说道:”我早就应该料到这事了。”
  凯罗低声问道:“弗洛伊德到底出什么事了?”布莉吉·奥肖内西右手食指指尖很快在空中画了一个“古”字。
  凯罗说,“我明白了。”不过笑容里带着怀疑。
  门铃又响了,这回按得更急。“好了,别出声。”史佩特说,走出房间,把门带上。
  史佩特开亮过道的灯,打开通走廊的门,邓迪警官和汤姆·波劳斯站在外面。
  “嗨,史佩特,”汤姆说,“我们想你大概还没睡。”邓迪背剪双手,那张严峻的脸冲到这个私人侦探面前。“人家都在议论你和阿切尔的老婆合伙欺骗阿切尔。”
  史佩特哈哈大笑。
  ——“根本没这回事。”
  “人家甚至还说,”邓迪呆头呆脑他说下去,“你是有意派他到上次那个地方去的。”
  史佩特像是有点被他逗乐了,说道:“别那么贪心不足。你不能一次把几条人命案子都算在我帐上。你原来以为我杀了沙士比,因为他杀了迈尔斯;这会儿你又说迈尔斯也是我杀的了。”
  邓迪回答说,“这是你自己提出来的,不过就算我这么说吧。两个人都可能是你杀的,完全是合情合理的推测。”
  起坐间里传来一声尖叫:“救命!救命!警察!救命!”声音很响,又细又尖,是乔尔·凯罗的声音。
  邓迪警官面对着史佩特,毅然决然说:“我想我们要进去看看。”这时又传来了短促的搏斗声,拳击声,蒙住嘴的喊叫声。
  史佩特脸上勉强露出一丝笑容说:“我想你们可以进去了。”他让开了路。警官和探长进门以后,他关上走廊门,跟他们一起回到起坐间。
  内室,布莉吉·奥肖内西正蟋缩在桌旁的扶手椅上,手臂捂住脸,双膝缩起来遮住下巴颏儿。乔尔·凯罗站在她面前,俯临着她,一手拿着手枪,另一只手按住自己的额头。血从他指缝里渗出来,流在眼睛上。
  邓迪第一个走进起坐间。他一个箭步走到凯罗身旁,一手伸到自己大衣下的臀部,一千抓住凯罗的手腕吼道:“你在这儿干什么?”
  凯罗把沾满血迹的手从头上拿开,凑到警官脸前拼命挥舞。手一开,额上就露出一条三英寸长的大口子。“这是她干的,”他叫道,“瞧。”
  邓迪两眼看着史佩特,那双绿眼珠又冷又亮,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他对他的下级说:“行了,汤姆,我想把他们都带走,准没错儿。”汤姆阴郁地点点头。
  史佩特离开门口,走到房间当中,顺手把烟卷扔在桌上烟灰缸里。他的笑容举止都显得和蔼可亲,镇静自若。“别着急嘛,”他说,“事情会弄清楚的。”
  史佩特对姑娘鞠了一躬说:“奥肖内西小姐,让我给你介绍一下邓迪警官和波劳斯探长。”他又对邓迪鞠了一躬,“奥肖内西小姐是我用的一名私人侦探。”
  乔尔·凯罗愤愤地说:“不是这么回事,她——”
  史佩特赶紧打断他的话,声音虽然响亮,不过依旧和和气气:“我是昨天刚雇用她的。这位是乔尔·凯罗先生,我跟奥肖内西小姐谈了这事之后,认为从他身上可能打听得出一点关于迈尔斯和沙上比被杀的情况,所以我约他上这儿来。史佩特说话的时候,凯罗涨红的脸又露出担心的神情,他的眼睛骨溜溜地转来转去,不安地一会儿盯着地板,一会儿盯着史佩特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邓迪和凯罗面对面站着。他粗暴地问道:“好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他终于抬起眼睛时,只见他眼神迟疑,小心谨慎,“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他嘟嚷说,看上去倒真是一副为难的样子。
  “就讲讲事实好了,”邓迪提议说。
  “事实?”凯罗的眼神显得烦燥不安,不过眼光并没有离开警官。“怎么保证我讲的事实你们会相信呢?”
  “别拖拖拉拉!你只要宣誓提出控告,说他们揍了你,书记官就会相信你,就会签张拘票把他们关进监牢去。”
  凯罗清清嗓子,紧张地看看房间四周,谁的眼睛他都不敢望。
  史佩特转身过来,两手插进裤袋。他站得笔直,趁势居裔临下俯望着警官,露出奚落人的笑容,说话的神态显示出自己稳操胜算。“谅你也不敢把我们抓进去,邓迪,”他说,“我们要在旧金山每一张报上嘲笑你。你不是想叫我们宣誓互相控告吗?醒醒吧,你上当了,刚才门铃一响我就对奥肖内西小姐和凯罗说,‘又是那些混帐警察,他们简直越来越讨厌了。我们来跟他们开个玩笑。你们一听见他们要走的时候,就由一个人大喊救命,看看我们的能耐弄多久才被他们识破。’后来——”
  布莉吉·奥肖内西坐在椅子上捧着肚子,歇斯底里大笑起来。
  凯罗先是胆战心惊,后来也笑了,笑容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
  “那么他头上和嘴上的伤口呢?”邓迪轻蔑地说,“这些伤口又打哪儿来的?”
  “问问他吧,”史佩特说,“说不定是他自己刮胡子弄破的呢。”
  凯罗不等人问,就立即回答。说话时一直紧张地陪着笑脸,弄得脸上的肌肉都在颤动。“我摔倒了。你们进来的时候我们正假装争夺手枪,不过我摔倒了。我们假装搏斗的时候,我被地毯边绊倒了。”
  邓迪说:“胡说八道。”
  史佩特说:“好了,邓迪,信不信由你。关键在于事情就是这么个经过,我们都会一口咬定就是这么回事。跟警察开个玩笑并不构成犯罪。你们在这儿又没拿到什么证据。我们刚才告诉你的都是跟你们闹着玩的。你打算怎么办?”
  汤姆看着史佩特的眼睛——冷酷无情、闪闪发光——转身对着邓迪,故意随随便便地说:“好了,就这样吧?”说着就往门橱迈了一步。
  凯罗突然也朝门口走去,一面说:“我也要走了,史佩特先生,麻烦你去给我拿拿大衣、帽子。”
  史佩特问道:“你忙什么呀?”
  邓迪生气地说:“既然是闹着玩,可你不是照样不敢留下来和他们在一起吗?”
  “哪儿的话,”凯罗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谁也不敢看,“不过时候不早了。我——我得走了,我和你们一块儿走,好吗?”
  邓迪第一个走出去,凯罗紧跟着他,汤姆在史佩特面前站了一下,咕哝说:“天保佑你别胡来。”

五 睫毛上的眼泪

  史佩特回到起坐间,坐在沙发一头,肘拐儿撑在膝盖上,两手捧住脸,看着地板。布莉吉·奥肖内西坐在扶手椅里,正淡淡地向他笑,但他没理她。他眼神狂乱、眉心中的皱纹加深了,鼻翼随着呼吸一起一落。
  沉默了一会儿。史佩特问道:“怎么啦?”
  “可我还没有,”她说说又住口了,仿佛在仔细斟酌字眼,“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谈完呢。”她不再皱着眉看膝盖,而用清澈、坦率的眼光望着史佩特。“我们刚刚开了个头,就给打断了。”
  史佩特哈哈一笑,“要我再打电话给他,叫他来吗?”
  她摇摇头,不笑了。摇头的时候,眼睛骨溜溜转来转去盯着史佩特。
  史佩特站起身往面包片上抹猪肝酱,把咸牛肉夹在面包片中间。然后他倒咖啡,又拿出一个矮瓶子,往咖啡里兑了点白兰地。他们就在桌边坐下,并排坐在一条长凳上。他说:“你现在可以边吃边谈。”
  “这只鸟,这只鹰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大家都对它那么起劲?”
  她嚼着夹肉面包,咽下去,问道:“如果我不告诉你呢?如果我什么也不告诉你,你怎么办?”
  “你是指这只鸟吗?”
  “我指的整个事情。”
  “不过我看不出你现在还瞒着人有什么用。事情已经一点点明朗起来。有很多事我是不知道。不过再过一天,我马上能知道你还不知道的事呢。”
  她随手拿起一片抹着猪肝酱的面包,放在面前的盘子上。她皱起白皙的额头说:“不瞒你说,那东西是黑色的雕像,光溜溜,亮晶晶,雕的是一只鸟,一只鹰;也可能是猎鹰,大概有这么高。”她举起手离桌面约有一英尺。
  “这东西怎么会那么重要?”
  她喝了一小口咖啡白兰地,摇摇头。“我不知道。”她说,“他们从来也没告诉过我。只是要我帮他们把东西弄到手,他们答应给我五百英镑。后来。我们和乔尔分手以后,弗洛伊德又说愿意给我七百五十英镑。”
  “怎么个帮法?”
  她又把杯子举到唇边。史佩特那灰黄色的眼睛蛮横地瞪着她的脸,一动也不动,手里开始卷一支烟。她开口了,“帮他们从那个藏着黑鹰的人手里弄出来。”她放下杯子,慢吞吞地说,“那个人叫凯米多夫,是俄国人。”
  他拿着烟卷对她挥挥说:“说下去,后来怎样了?”
  “就这么些,我都告诉你了。我干了。后来我们发现乔尔·凯罗有意撇下我们,把黑鹰带走,什么也不给我们。我们就先发制人,对他如法炮制一番。不过后来我的处境也没比开头好多少。因为弗洛伊德根本没打算把答应过的七百五十英镑付给我。”她说着说着,气得两眼发紫。“就为这个,我才来找你,请你帮我忙,打听黑鹰在什么地方。”
  他瞪着她,“那鹰是什么材料做的?”
  “不是瓷的,就是黑宝石做的,我不知道。我从来没碰过它。我只看见过一次,一共才几分钟,是弗洛伊德给我看的,那还是我们刚刚把它弄到手的时候。”
  史佩特把烟头在盘子里捻碎,又往自己杯子里倒了一份咖啡加白兰地。他脸色开朗起来,用餐巾擦擦嘴,把它揉成一团扔在桌上,这才随口说道:“你是个骗子。”
  她站起身来,在桌子那边俯视着他,脸有点红,眼神阴暗、羞愧,她说:“我是个骗子,我一向是个骗子。”
  “别胡扯,那未免太孩子气了。”他和颜悦色地说。从桌子和长凳当中走出来。“你那个故事里有没有一点真货色?”
  她低下头,睫毛上的泪珠在发亮。
  史佩特一手托着她下巴,把她的脸抬起来。
  她垂下眼皮,颤抖地说:“哦,我真厌透了,厌透了整个事情,厌透了我自己;说谎话,编谎话,不知道什么是谎话,什么是真话。我希望我——”她两手捧住史佩特的脸,张开嘴紧紧对着他的嘴,身体紧紧贴在他身上。史佩特的胳膊搂住她,把她搂在怀里。他的肌肉在蓝色的袖子里鼓起来。一只手摸着她的手,手指一半插在她那红头发里,另一只手在她那苗条的背上摸索着,两眼热情燃烧……
  史佩特起身的时候,天已经开始亮了。他身旁的布莉吉·奥肖内西呼吸柔和均匀,正在酣睡中。史佩特俏悄下床,走出卧室,把门关上。他在浴室里梳洗完毕,把沉睡的姑娘的衣服检查了一遍,从她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把扁铜钥匙,就出门了。
  他来到皇冠公寓,径自进了大楼,用钥匙打开她的公寓房间。他用稳扎稳打的熟练手法在整个地方一寸寸探索,细细检查个遍。
  他没找到黑鹰,连看上去和黑鹰有关的任何东西也没找到。他找到的唯一一张字条——布莉吉·奥肖内西一星期前付的为期一个月的房租收据。
  史佩特搜完之后,象来时那样大模大样地走出去,他在一个眼睛浮肿、身体虚胖的食品商经营的店铺里买了桔子、鸡蛋、面包卷、黄油和奶油。
  她己起床,趁她去洗澡梳妆那工夫,他就去做早饭,顺便将那把铜钥匙又放她大衣口袋里。
  她回身到厨房来时,早饭已经放在桌上了。他们坐在昨晚坐过的地方,畅怀大吃,“现在说说黑鹰的事儿。”史佩特边吃边问。
  她放下叉子看着他。嘴巴噘得又紧又小,抗议说:“你不应该叫我说这个,特别是今天早晨。我不说,也不愿说这件事。”
  “你这个顽固的、该死的小骚货。”他伤心地说,把一块面包卷塞进嘴里。然后,他们约定晚上见面,分了手。史佩特出去约了凯罗,——11点21分,史佩特在旅馆服务台前看见了他。
  凯罗疲惫的,脸上每一根下垂的线条都绷紧了。“你早,”他冷冷地说。沉默了一会儿,史佩特说:“我们找个地方谈谈好吗?”
  凯罗仰起脸说:“请原谅,我现在不急于继续你我之间的谈话。请原谅我说话干脆,不过事实就是这样。”
  “你是指昨儿晚上吧?”史佩特摆摆手,摇摇头,做了个不耐烦的动作。“我有什么办法呢?我想你也看得出来,如果你跟她打起来,或者她跟你打起来,我只好护着她。我又不知道那只混帐黑鹰在什么地方,你也不知道,可她知道哇。如果我不跟她打交道,那我们怎么才能把黑鹰弄到手呢?”
  凯罗犹豫了,半信半疑地说:“我看你总有一篇现成的漂亮话作解释。”
  史佩特绷着脸说:“你要我怎么办?装结巴吗?好啦,我们就到那边谈谈。”他带头向长沙发走去。他们坐下以后,他问道:“邓迪把你带到局里去了吧?”
  “唔。”
  “你被警察吓出了点什么呢?”
  凯罗的笑容里有着一本正经的满意神情。“什么也没有,我一口咬定你先头在你房间里说的那套话。”他的笑意消失了。
  史佩特嘲讽地笑笑说:“你真的什么也没告诉他们吗?”
  “这你放心好了,史佩特先生,我什么也没说。”
  史佩特用指头在他们中间的皮沙发上咚咚敲着。“邓迪大概还会来找你,你什么也别说就会过去的。”他站起身来。“如果你在警察局里站着受了一夜审,那就去睡会儿吧,再见。”
  史佩特说罢就回到他那间办公室。刚进门女秘书说:
  “你那位奥肖内西小姐在里头。她九点刚过就来了,一直等着呢。”
  史佩特点点头,好像不出他所料,问道:“还有别的事吗?”
  “还有古某某打电话来过。”
  史佩特眼睛亮了起来。他问:“谁?”
  “他就说古某某。”“我跟他说你不在,他说‘他来了以后,请你告诉他,古某某收到他的口信了,打电话来过了,以后还会来电话的。’”
  史佩特抿着嘴,像在品尝什么美味。“谢谢,亲爱的。”他说完就推开里间的门,走进他私人办公室,把门关上。
  布莉吉·奥肖内西穿着上次到这个办公室来的那套衣服,从他办公桌旁的倚子上站起身,飞快地朝他走来,“有人到我的公寓去过了,”她叫道,“什么地方都弄得乱七八糟的。”
  他好像有点惊讶。“少了什么东西吗?”
  “大概没有,我说不上来。我待在那儿真害怕。我尽快换了衣服就上这儿来了。哦,你上我那儿去的时候一定给那小子盯上了。”
  史佩特怒摇头。“没有,宝贝儿。”
  她神色烦忧地望着他:“你今天早上去看乔了?”
  “去了。”
  她迟疑了一下:“为什么?”
  “为什么?”他对她微微一笑。“我的宝贝儿,因为如果我要把这件乱糟槽的事情理出个头绪,我就一定得跟各式各样的角色保持联系。”他一只胳臂接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他就坐在她面前的桌上说道:“现在我们得为你找个新的家了。”
  她使劲点点头:“我再也不到那儿去了。”
  他拍拍大腿旁的桌子,脸上若有所思,随后突然说:”我想出个主意了。等一会儿。”他走到外面办公室去,随手把门带上。
  “你瞧,她那地方有人闯进去过了。这是她一星期里第二次碰到盗窃。如果不是单身的话,也许会好一些。如果你肯收留她几天,就帮了她的大忙了。”
  女秘书埃菲·珀雷因探着身子,诚恳地问道:“真有危险吗?”
  “我想有吧。”
  她咂咂嘴唇。“那样会把妈吓得半死的。我只好跟妈说,这女人是一个没人料想得到的证人,你要一直把她掩护到底。”
  “你真是个好宝贝,”史佩特说,“最好现在就带她去,我去问她要钥匙,把她需要的东西从公寓里拿出来。让我想想看,你们们应该别让人家看见是一块儿从这里出去的。你现在就回家去。叫辆出租汽车,要看清楚确实没人跟踪你。过一会儿我看准了没人跟踪,就送她出来。”

六 肥肉古先生

  史佩特把布莉吉·奥肖内西打发到埃菲家里去之后,回到办公室。电话铃正响着,他走到电话前,“喂,……是啊,我是史佩特……对,在我这儿。我正等着你的电话呢……谁?……古德曼先生?哦,是啊,不错……现在——越快越好……十二楼C……唔,十五分钟吧……对。”
  史佩特坐在办公桌角上,在电话旁边开始卷一支烟。门开了,伊娃·阿切尔走了进来。史佩特说:“你好,宝贝儿,”他声音和脸色都突然变得和蔼轻松起来。
  “哦,原谅我,原谅我吧!”她哽咽着说。她就站在门口进来的地方,一双戴着手套的小手,一个劲地揉着一块黑边手绢,惊恐的眼睛又红又肿,盯着他的脸。
  史佩特没站起来,他说:“没什么,忘了这事吧。”
  “可是,”她呜咽着说,“是我叫那些警察上你那儿去的。我妒忌得发了疯,鬼迷了心窍。我打电话给他们说,如果他们去,就可以弄清楚有关迈尔斯被杀的一些情况。”
  “我真对不起你。”她哭哭啼啼说。“我知道你不肯原谅我了。我真是——真是对不起,对不起你啊。”
  “你在哪儿打的电话?”
  “就在药房,离你那儿不远。哦,心肝宝贝,我——”
  他拍拍她肩膀,兴致勃勃炮说:“这一招多荒唐。好啦,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你最好还是回家去,想想对警察该说些什么。他们会来找你的,也许还是一问三不知的好。”他对着远处皱了皱眉头。“要不然你还是先到锡德·怀斯那里去一趟吧。”他把搂着她的胳臂移开,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名片,在背面勿匆涂了三行字,递给了她。“你可以把一切都告诉锡德。”
  伊娃拿着名片走了,史佩特依电话之约来到亚历山大里亚旅馆十二楼C室套房。那扇桃花心木的门打开了、开门的正是跟史佩特在贝尔维德里旅馆门厅说过话的那小子。史佩特和颜悦色他说了声“你好”,那小子一声不吭,就站在旁边,手里拉着那扇门。
  史佩特走进去,一个胖子出来见他。这个胖子皮肉松弛,粉红色的面颊、嘴唇、下巴、脖子全是肉嘟嘟的。再加上一个软蛋式的大肚子,四肢就像四个下垂的圆筒。他用踌躇满志的愉快嗓音热情地说:“啊,史佩特先生,”说着伸出一只手来,活像个胖呼呼的粉红色海星。
  史佩特拉起他的手,笑着说:“你好,古德曼先生?”
  胖子举起酒杯,把杯子举到窗口亮处,对着杯子里的气泡满意地说:“祝我们大家开诚布公,取得彻底谅解。”
  他们喝完酒,放下杯子,胖子精明地望着史佩特问道:“你是个嘴巴很紧的人吧?”
  史佩特摇摇头:“我喜欢说话。”
  “好极了,我们谈谈黑鹰好吗?”
  胖子哈哈大笑,浑身肥肉随着笑声上下动个不停。“我喜欢这样谈生意,我们一定要谈谈黑鹰。不过,先生,请先回答我一个问题,虽然这个问题也许不太重要,可是这样我们一开始就能取得相互谅解。你来这儿是代表奥肖内西小姐的吗?”
  史佩特把长长一缕雪茄烟雾朝胖子头顶上喷去。
  史佩特用雪茄指指自己胸脯。“还有我。”他说。
  胖子仰天跌坐在椅子上,全身松弛下来。他满意地透了一口长气,“妙极了,先生。”他用愉快满意的声调说。“我就喜欢一个人能立刻说出他是在为自己打算,我们大家都为自己打算嘛。那种说他不为自己打算的人我才信不过呢。我最信不过的就是那些死咬住说他确实不为自己打算的人。”
  史佩特还在喷烟,脸上一副彬彬有礼、聚精会神的样子。他说:“嗯,我们现在谈谈黑鹰吧。”
  胖子慈祥地笑笑,脸上的肥肉都凑在一块,一双眼睛只剩下一条黑线。“史佩特先生,你心里有没有什么谱,这只黑鹰到底值多少钱?”
  史佩特漫不经心地在雪茄匣上做了个手势,“噢,真见鬼,”他轻松地说。“我知道这东西是怎么个样子,但冲你们为这东西连命都不要知道它的价值,当然,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奥肖内西小姐没告诉你?”
  “晤。没有。”
  胖子的眼睛像两条黑线埋在那堆粉红色的肥肉里。他含糊地说:“她一定知道。”随后又说,“凯罗也没谈起?”
  “凯罗鬼着呢。他愿意出钱买它,可他不肯豁出来说给我听那些我还不知道的事。”
  “我说,如果我把它交给他,我就希望拿到一万美元。”
  他在椅子里不停地动,那张椅子容得了他这个身体怎么动他就怎么动。他闭上眼睛,突然又张开——而且张得大大的——对史佩特说:“可能他们确实不知道。”他那肉嘟嘟的红脸上,烦扰的皱纹慢慢消失了,一下子竟流露出说不出的高兴劲儿,“如果他们不知道,”他嚷着说,又重复了一遍:“如果他们不知道,那世界上就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啦。”
  史佩特耐心地说,“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知道它在什么地方,所以我们俩才走到一块来了。”
  “那好,先生、它在哪儿呢?”
  史佩特不理他,“你瞧,我一定得把我知道的告诉你,可你却不肯把你知道的告诉我。这可谈不上公平合理吧?先生。不行,不行,我觉得我们谈生意不能这么个谈法。”
  正说着,史佩特左面的门开了,刚才开门迎接史佩特的那小子走进来。那小子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大得发黑。他目光朝史佩特全身打量了一通,从肩膀看到膝盖,又落在史佩特棕色上衣胸袋里插的那块紫酱色镶边的手绢上。
  “还有一件事,”史佩特又说了一遍,眼睛瞪着那小伙子:“你打主意的时候,让这个打手离我远着点。我不喜欢他,我会杀了他的。他让我神经紧张,如果他碍我的事,我首先把他宰了。”那小伙子嘴唇抿成一个可怕的笑容,他眼皮也不抬,也不吭声。
  胖子宽容炮说:“好啦,先生,我必须指出你真是个火爆性子。”
  “性子?”史佩特发疯似地大笑起来。满屋里只听见他那火冒三丈的声音。“好好想想吧,尽量想想。你得在五点半以前决定,行还是不行,一言为定。”他垂下胳臂,对那和蔼的胖子瞪了一会儿,又瞪着那小子。然后从刚才进来的门走了出去。

七 捉迷藏

  史佩特从古德曼住的那层楼乘电梯下来。他嘴唇干得难受,脸色格外苍白,直到他拿出手绢来擦脸时,才发现自己的手也在抖。
  他随后上他的一个朋友、一位著名的律师——锡德·怀斯那里去。史佩特进去的时候,怀斯正咬着指甲,看着窗户发愣。他放下手,把椅子转过来对着史佩特说:“你好,拖把椅子过来。”
  史佩特拖了把椅子在那张堆满纸张的大书桌旁坐下。“阿切尔太方来过吗?”他问道。
  “来过了。”怀斯眼里有一点亮光闪烁不定。
  史佩特正在卷烟,他抬起眼来,说:“你说迈尔斯送命的那天晚上她上哪儿去了吗?”
  “跟踪他。”
  史佩特嚷道:“她瞧见什么了?”
  怀斯摇摇头。“没瞧见什么。那天晚上他回去吃晚饭时告诉她,他在圣马克旅馆跟一个姑娘有个约会,并跟她开玩笑。”
  那律师说,“因此,她就把他们的汽车从车库里开出来,一直开到圣马克旅馆,停在马路对面,坐在车里守着。她看见他从旅馆出来,看见他盯着一男一女——她说她看见那女的昨晚还跟你在一起——那时她才知道原来他在工作,刚才是哄她的。她盯着迈尔斯,盯了好一段路。后来她拿准他是在跟踪那一男一女,她就上你公寓去了,可你不在家。”
  “因此她又把车开回闹市区。到一家电影院去消磨时间,一直待到半夜。她想那时候她总可以找到你了。”
  史佩特皱起眉头:“她十点半还到电影院?”
  “她是那么说的——她到鲍威尔街的那家电影院去,那家影院要半夜一点钟才关门。她说她不想回家,因为她不想在家里等待迈尔斯回来。她说她那时决定不再到你这儿来了。她说她不知道那么晚到你这儿来你是否乐意。所以她到泰记饭店——在艾丽丝街的那家——吃了点东西,就一个人回家去了。”怀斯说罢,仰身倒在椅子里,等史佩特说话。
  “她回家时,她的丈夫还是没回来。她刚开始脱衣服,你就派人捎去了迈尔斯的死讯。”
  史佩特什么也不说。直到他聚精会神地卷好又一支烟,这才说:“我觉得她说的很全面,还不错,跟大部分已经掌握的事实吻合,应该相信。”
  话说到这里,史佩特告辞。他若有所思地返回事务所,推开门,埃菲·珀雷因正站在外面那间办公室当中,史佩特进来了。她也心事重重。她那双棕色睛眼望着他说:“出什么事了?”
  史佩特的脸板起来。“什么意思?”
  “她怎么不来?”
  史佩特两步跨到她身边,抓住她的双肩,对着她那张惊恐不安的脸大声说:“她没上你那儿去?”
  她拼命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我等啊等的,她就是没来,打电话给你,又打不通。我只好上这儿来了。”
  史佩特猛地把手从她肩膀上缩回来,插进裤袋里,发火地大声说:“又是玩捉迷藏。”
  史佩特喉咙里刺耳地咕了一声,就往走廊门迈去。“我现在出去一趟,哪怕她钻到下水道里,我也要把她挖出来。”他说,“你就待在这儿等我回来,或者等我的消息。老天在上、让我们做点正经事吧。”他出去了。
  史佩特走到街角,站在人行道边上,等那个金发红脸的司机把车停好走出来,这才走到他身边说:“我今天中午和一位小姐坐过你的车。”
  那红脸汉子说:“对,我记得。”
  “我叫你送她到第九街某号,可你没把她送到那儿。你送她到哪儿了?”
  那司机摸摸自己的脸,疑惑地瞅着史佩特。“这事我就不知道啦。”
  “这没什么。”史佩特向他保证说,把自己的一张名片递给他。“如果你怕担风险,我们可以开到你们办事处去,让你们经理同意一下。”
  司机想了一下说、“这么回事:你下车以后,我在萨克拉门托路上又驶了一段,到波克街时,她敲敲车窗说她要买份报纸,我就停在路口,吹口哨叫一个报童,她就买了份报纸。”
  “什么报?”
  “《呼声报》,后来我在萨克拉门托路上又开了一段路,过了范奈斯,她又敲车窗,叫我送她到轮渡大楼。”
  “她那时的神态是激动还是怎样?”
  “我可没在意。”
  “你送她到轮渡大楼之后呢?”
  “她付了车钱就走啦。就是这么回事。”
  “有人在那儿等她吗?”
  “就是有,我也没看见。”
  “她拿着那份报纸吗?”
  “是啊,她付我车钱的时候,还挟着一卷报纸呢。”
  “是粉红的一面朝外呢,还是白的一面朝外?”
  “哎哟,探长,这我就记不得了。”
  史佩特谢过司机,给他一枚银元。“给你买包烟吧。”
  史佩特买了一份《呼声报》,拿着报纸到一幢办公大楼的门厅里背着凤细看起来。看了半天,不知所云,他叹了口气,把报纸折好,塞进上衣口袋,卷了一支烟。
  后来他走到皇冠公寓去,用布莉吉·奥肖内西给他的钥匙开门,进了她的公寓。她昨晚穿过的蓝袍子就挂在床脚上。她的蓝丝袜、拖鞋都在卧室地板上。史佩特皱着眉头看看它,舔舔嘴唇,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什么也没动,然后离开皇冠公寓,又到闹市区去了。
  在史佩特的办公大楼门口,他劈面撞见古德曼家的那个小子。他挡住史佩特的路,堵住门口说:“来吧,他要见你。”
  史佩特咧开嘴一笑,冷冷地说:“我没想到你们会在五点二十分之前来。但愿我没让你们久等吧。”
  他们走到古德曼的门口,史佩特敲敲门。

八 瓷釉的背后

  古德曼开了门,他那张胖脸上堆着愉快的笑容,伸出一只手来说:“啊,请进,先生!多谢光临,请进。”
  史佩特跟他握握手,走了进去。那小子跟在他后面,胖子关上了门。
  史佩特说,“我们谈谈黑鹰吧。”
  胖子脑袋朝左一偏,眼睛亲热地盯着史佩特。“行,先生,”他表示同意。“这就谈吧,”他往手上的杯子里呷了一小口酒。“先生,我敢说干你这一行,像你这样一个有能力的人,总听到过一些希奇古怪的事情吧。不过这件事一定是你有生以来听到过的最最希奇古怪的事了。”
  “简单他说,这只黑鹰是罗徨斯骑士进贡给查理大帝的贡品,先生,它不是普通的鹰,是只辉煌的金鹰,用精致名贵的珠宝镶嵌而成。后来,流落到西班牙,为了谨慎起见,在西班牙卡洛斯王朝的战争中,这鹰已经被人涂上了一层瓷釉或是油漆之类的涂料,看上去只不过是一只相当好玩的黑色雕像罢了。先生,可以这么说,就在这种伪装下,这只鹰在巴黎流转了六十年。不知跟多少私人收藏家和商人接触过。可他们笨极了。居然没人看出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
  胖子歇了口气,笑笑,遗憾地摇摇头。然后继续说下去:“直到1911年,一个名叫卡里洛斯·康斯坦丁尼的希腊商人在一家冷清的铺子里发现了这东西。卡里洛斯不久就查清了它的来历,把它弄到手。先生,是卡洛斯亲自查出了这鹰的大部分历史,认出了它的本来面目。我得到风声之后,想方设法到底逼着他说出了这鹰的大部分历史。”
  古德曼坐下来大口喝着酒,用一块白手绢轻轻擦擦嘴。“噢,先生,在追查鹰像的历史期间,为了保险起见,卡里洛斯把这只鹰又重新上了一层瓷釉,成了现在的样子。他搞到手一周年那天——我偶然看到份《泰晤士报》,上面登着他的住宅被盗,他本人遭谋杀的消息。第二天我就赶到巴黎。”古德曼伤心地摇摇头,“那只鹰没有了,被偷去的东西很多。所以我猜想那个贼一定不知道这鹰是什么东西,只不过是顺便把鹰连同其他赃物一起带走罢了。因为我敢说,如果贼知道这鹰的价值,他就不会再拿别的东西来增加自己的负担——绝对不会——至少,除了皇冠上的珠宝,他不会再要别的东西。”
  他闭上眼睛,内心的活动使他露出了自满的笑容。他睁开眼睛,继续说下去:“这是十六年前的事啦。好吗,先生,我花了十六年工夫找那只鹰,我找到了。我追踪这只鹰,一直追到一个俄国将军家里——那人叫凯米多夫——他住在君士坦丁堡郊区。他一点儿也不知道这只鹰的真相。可是,他生来就爱有意跟人作对——俄国将军生来爱跟人作对——我向他提出要买这只鹰,他拒绝了。所以我就派了几个——呃——代理人吧,去设法把它搞到手。说起来。先生,他们把它弄到手了,可是鹰并没落到我手里。”他站起身来,拿着空酒杯走到桌边。“不过我就要到手啦,你的酒杯呢,先生。”
  史佩特问道:“这么说,这只鹰并不属于你们些人的罗?它原来属于凯米多夫将军?”
  “属于?”胖于兴高采烈地说,“这种价值连城的古玩,从这个人手里转到那个人手里,很明显,只要谁拿到了它,就算谁的财产。”
  “那么它现在是奥肖内西小姐的财产罗?”
  “不,先生,她是作为我的代理人的。”
  史佩特挖苦尴说了声:“哦。”
  胖子噘起嘴,有点心神不安地笑着问:“对了,史佩特先生,奥肖内西小姐现在哪儿?”
  “在我手里,平平安安地躲起来了。”
  古德曼赞同地笑着。“先生,这个我信任你。”他说,“好吧,先生,趁我们还没坐下来讲价钱,你先告诉我这一点:你准备几时,——或者说你几时愿意——交出黑鹰?”
  “过两三天吧。”
  胖子点点头。他转身走到桌边,斟了威士忌,兑了苏打水,一杯放在史史特肘边;自己高高举起杯子。“好吗,先生,祝我们双方公平交易,大发利市。”
  他们一起喝了酒,胖子坐了下来,史佩特问道:“你说的公平交易是什么意思?”
  古德曼举起酒杯对着亮处,充满感情地看着它,又喝了一大口,然后说:“你给我黑鹰,我就给你两万五千美元,另外两万五千美元,我一到纽约就付给你。”
  史佩特喝完酒,把杯子放在桌上,把雪茄放在嘴里,拿出来看看,又放进嘴里,他那灰黄色的眼睛有点朦朦胧胧。他说:“那可是很大一笔钱哪。”
  史佩特把耷拉下来的下唇紧紧贴住上唇,他那双眼睛闪过一道惊恐万分的光——可是餐前越来越模糊,看不清了,他两手撑着椅子扶手,好不容易站了起来,又摇摇头,晃晃悠悠地往前走了步。他声音沙哑地说:“你真该死。”
  古德曼跳起来,把椅子往后一推。史佩特拼命把头摇来摇去,那双迟钝的眼睛好容易才对准了门。他摇摇晃晃地又走了一步,胖子尖声叫道:“威尔默!”一扇门开了,那小子走了进来。
  史佩特走到第三步,他那张脸已变成灰色。他两条腿走到第四步之后就已伸不直了,模糊的两眼连眼皮也抬不起。他走了第五步,那小子走过去,靠近史佩特,站在他前面一点的地方。史佩特想走第六步,那小子的腿突然伸到史佩特面前,史佩特被这条腿绊倒,砰地一声摔了个狗吃屎。威尔默的手仍旧搁在衣服里,俯视着史佩特,史佩特打算爬起来,那小子拾起右脚,狠狠踢在史佩特太阳穴上,这一脚把史佩特踢得翻了个身。他再一次想爬起来,可是不行,随即失去了知觉。

九 “鸽子”给烧了

  早上六点刚过,史佩特走出电梯,拐过墙角,一眼就看见他的事务所那扇磨砂玻璃门上透出黄色的灯光。他倏地立定,紧闭着嘴,上上下下看了一阵子,马上迈着大步往门口走去。
  女秘书在外间,里间办公室是空的。他回到女秘书身边,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
  她那深色的激动的眼睛瞅见他帽檐下露出来的太阳穴,叫道:“哦,你的头!出什么事了?”史佩特右面的太阳穴又黑又肿。
  “我不知道自己是摔倒了还是挨打了,大概没事吗,不过痛得要命,”他用手指摸摸那个地方,又赶快放下,一副苦笑变成了狞笑。他解释道:“我去拜访人家,中了人家的迷药,就此摊手摊脚在人家地板上睡了十二小时。”
  “太可怕了,”她说。
  “我走了以后有什么事吗?”
  “地方检察官办公室来过电话,检察官要见见你。”
  “还有个小子捎来个口信——说古德曼先生想在五点半前和你谈谈。”
  史佩特关上水龙头,拧开手绢,从小房间里出来,把手绢敷在太阳穴上,“那个我知道了,”他说,“我在楼下遇见那小子。跟古德曼谈谈,就把我弄成这样子。”
  史佩特茫然盯着姑娘,他边说边想,仿佛想理出个头绪来。“他要样东西,以为我能为他搞到手。我说,要是他不在五点半之前跟我打交道,他就休想弄到手。后来——唔,没错——后来我告诉他还得等两三天,他就给我吃了迷药。看来他们不是要把我弄死,他一定知道过了十小时到十二小时我会起来的。也许,他觉得用不着我帮忙也能弄到它,就先收拾了我。让我设法插手。”
  他说到这儿,想了想,问女秘书:“心肝儿,你有一个叔叔在大学里教历史,是吗?”
  “是一个表哥,干吗问这个?”
  “如果我们告诉他一件据说是四个世纪以前的历史秘密,他会替我们保密一阵子吗?”
  “哦,行,他是个好人。”
  她拿起铅笔和本子,坐在椅子上。史佩特又站在她面前,口述了从古德曼那儿听来的黑鹰的故事。他说完了,姑娘合上笔记本。她抬起通红的脸对他说:“这故事很惊心动魄!真是——”
  “那就让你表哥考证考证吧。”史佩特说。他这时感到饿,到皇宫饭店吃了早餐。饭后,他到亚历山大里亚旅馆去,古德曼不在:他那套房间里的人都不在。史佩特了解到这里住的人还有威尔默·柯克——胖子的秘书,以及他的女儿雷亚。旅馆职员说,她是个棕色眼睛的金发姑娘,才十六岁。长得很美。他们还告诉史佩特,古德曼一家是十天前从纽约来的,现在还没有结帐。史佩特听罢,决定到贝尔维德里旅馆。他在朋友卢克的帮助下上楼到凯罗房间里。凯罗的床又整洁又平滑,行李计有一只方皮箱、一只旅行袋、一个小皮包,他在箱子里掏啊掏的,也没发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史佩特穿过房间,弯腰翻起字纸篓来。“好吧,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他从字纸篓里拿出一份报纸,当他看见这份报纸就是昨天的《呼声报》时,眼睛顿时一亮。他摊开报纸,左下角,第二栏底下两英寸式的一块被撕掉了。靠近撕去的地方,上面有个小标题“今日到达”,下面是:
  上午零时二十分——卡帕克号由陈斯托里亚抵港
  上午五时零六分——阿巴拉多号由班东抵港
  下一行也撕掉了,从剩下来的几个字母能猜测是“由悉尼抵港。”
  史佩特把《呼声报》放在桌上,又翻查起字纸篓来。字纸篓底里有一片碎报纸搓成的一小团,他仔细打开这团纸。在桌上摊平,凑在撕掉的《呼声报》上,三方都对得拢,只有刚才猜出来的“由悉尼抵港”那方少了半英寸。这部位大到可以登载五、六条轮船到港的消息。
  史佩特立即到《呼声报》营业部,买了一份隔天的报纸,翻到船期消息栏,把报纸从凯罗字纸篓里拿来的那份对照起来一看,撕下来的那部分是这样的:
  上午五时十六分——培希提号由悉尼及帕皮提抵港
  上午八时零七分——卡多匹克号由圣佩得罗抵港
  上午八时零五分——鸽子号由香港抵港
  他慢慢看着这张表,看完之后用指甲在香港二字下面划了一道,用口袋里的小刀把这一小段裁下来。他把买的报纸和凯罗的那张碎片扔进字纸篓里,就回事务所去了。他在办公桌前坐下,查了一下电话簿,开始打电话。“请接卡尼一四0一……昨天早上从香港来的‘鸽子号’停靠在什么码头?”他又问了一遍,“谢谢。”他用拇指把听筒挂钩按下,过了一会儿再放开,说道:“请接达文波特二0二0……请接侦缉处……波劳斯探长在吗……谢谢……嗨,汤姆,我是史佩特,跟我一块儿吃午饭好吗……行。”他打第四个电话时说:“喂,锡德——地方检察官约我今天下午两点半去一趟,你四点左右给我来个电话好吗;看看我有没有事?……你的任务就是要保护我不进监狱……对,锡德,再见。”
  他推开电话机,打了个呵欠,伸了伸懒腰,摸摸青肿的太阳穴。他看看表,卷了支烟,点上火。他正睡意朦胧地抽着烟,埃菲·珀雷因进来了。
  埃菲进来的时候满面春风,眼睛发亮,脸蛋通红。“表哥说可能有黑鹰这事,”她报告说:“他希望有这事,他说,这方面他不算是专家,不过这些名字和日子都是对的。至少你说的这些典故和作品没有一个是假的。”
  她一面用粉红的圆粉扑在鼻子上扑粉,一面对他补充道还有一件事,“我回来的时候有一艘船失人了,人们正把船从码头上拖出来,那股烟都吹到我们渡船上了。”
  史佩特双手放在椅子扶手上急忙问道:“你离开船的距离近吗?看见船名没有?”
  “看见了,‘鸽子号’。怎么啦?”
  史佩特懊丧地笑笑:“姑娘,我要知道原因就好啦。”

十 带血的鹰

  史佩特和波劳斯探长在霍夫·勃劳饭店餐桌上吃着咸猪脚。波劳斯叉起一块亮晃晃的淡色肉冻,正要送进嘴里,半路上又停下了。他说:“嗨,听着,把那天晚上的事情忘了吧,他全错了。不过要知道,如果你那么捉弄他,随便什么人都会被你搞得气昏头的。”
  史佩特若有所思地问道:“你就为这事来找我的吗?”
  波劳斯点点头,把一叉肉冻送进嘴里,咽下去,“多半为这个。”
  “邓迪叫你来的?”
  “呸,见鬼!邓迪又没认为你杀了迈尔斯。可是他不带头来一趟又有什么法子呢?你处在他的地位也会这样子的。”
  “是吗?他怎么会认为我没杀人呢?你怎么会认为我没有杀人呢?你究竟认为我杀人没有?”
  红光满面的波劳斯的脸比先前更红了,他说:“沙士比杀了迈尔斯。”
  “你认为是他杀的?”
  “是他。那把威勃利手枪是他的,打迈尔斯的子弹就是由他的枪里射出来的。”
  “肯定吗?”史佩特问道。
  “完全肯定。”探长答道,“我们找到了一个小伙子——他是沙上比住的旋馆里的服务员——就在那天早上他在房间里看见过这把枪。他还特别注意了一下这把枪,因为他从来没见过这种式样的枪。就算枪不是沙士比的,那他那把枪又上哪儿去了呢?而且,托尔斯中的那颗子弹就是从这把枪射出的。”
  史佩特点点头说:“这么说,就剩下沙士比一个人是我杀的了。”
  波劳斯在椅子上坐立不安,“老天啊,你怎么老忘不了这事啊?”他诚恳地埋怨道,“事情已经过去了,你这样大发牢骚就像你忘了自己也是个侦探一样。我想,你从来也没像我们骗你那样骗过人家吧?”
  “唉,你呀——”波劳斯看到史佩特的笑容住了口,一句活没有说完,又另外打话说:“我们搞到了沙士比的档案。”
  “是吗?他是什么人?”
  波劳斯嘟嚷说,“好吧,我们了解到他最初在圣路易当打手,由于种种原因多次被捕。后来他跟迪史西·莫纳汉打得火热,以后他插手的事情都没再出纰漏。那迪克西是地方一霸,沙士比曾经是迪克西的保镖。当年迪克西欠手下一批弟兄债,不知他是还不起还是不肯还,后来跟他们闹了别扭,就此出走。沙土比也跟着他走了,那是两三年以前的事——就是新港海滨划船俱乐部关门那时候,我不知道迪克西在那里面有没有份儿。总而言之,从那时到现在,无论是他也好,沙士比也好,都还是第一次露面呢。”
  “迪克西也露面了?”史佩特问道。
  波劳斯摇摇头。“没有,”他那双小眼睛目光锐利地盯着史佩特。“没露过面,除非你看见过他。或者知道有人看见过他。”
  史佩特咧开嘴笑着问道:“你们在哪儿打听到沙士比的全部历史的?”
  “有些是档案里的,其余的嘛——晤——我们从各个地方凑拢来的。”
  史佩特又笑了,他看看表,呼侍者过来,要了帐单,“今天下午我和地方检察官有个约会。”说罢付帐走了。
  出来后,史佩特打电话给亚历山大里亚旅馆,古德曼不在。史佩特打电话给贝尔维德里旅馆,凯罗也不在家,那一天他根本没有回来过。史佩特走进他的事务所,埃菲·珀雷因到里间办公室来了。她那黑黝黝的脸显得心事重重,满腹狐疑,“你还没找到她?”她问道。
  他摇摇头。
  她低下头来看着他的脸。“你一定要找到她,已经一天多了,可她——”正说着,电话铃响了。史佩特拿起电话说:“喂……是的,锡德,没事了,谢谢。……不……当然啦,他发火了。可我也火了……他编出一段赌徒间的格斗,一些想入非非的故事……我们分手的时候可没有吻别。我说明了我的观点,撇下他就走了……你大概就是为这事担心吗……好,再见。”他挂断电话,又倒在椅子上。
  埃菲从他背后走到他旁边站着,问道:“你认为自己知道她在哪儿吗?”
  他粗暴地说:“她上那儿去了,没人送她去。她打听到这艘船到了,就不上你家,直接到船上去了。唉,这到底叫人怎么说呢?难道我应该跟着委托人到处转,求他们让我去帮助他们吗?”
  “可是,我告诉过你了,那船起火了!”
  “那是中午的事,当时我已经约好波劳斯,而且跟布赖恩也约好了。”
  她对他瞪着两眼说:“史佩特,亏你做得出来。你真是天下少有的卑鄙小人。就因为她事先没跟你打招呼私自行动,你就明知她处境危险,偏偏坐在这儿袖手旁观!你知道她可能——”
  史佩特满脸通红,他顽固地说:”她才会照应自己呐,而且一旦她认为需要,时机合适,也知道上哪儿去找人帮忙。”
  听到这副声调,她那对激动的眼睛里掠过一丝不安的闪光,她说道:“如果你这会儿不马上到那里去,我去,我还要报告警察,叫他们上那儿去。”她嗓音颤抖,隐隐带着哭腔,“哦,你去呀!”
  他说,“好吧,”说罢载上帽子,忽然又把帽子脱下来,拿在手里走出去了。
  一个半钟头以后,他回来了,他兴高采烈,进来就问:“我去的时候有什么事吗?”
  “卢克——他叫什么来着?——就是贝尔维德里旅馆的,大概半个钟头以前打电话来说,凯罗回来了。”
  史佩特突然闭上嘴,一个转身,大步向门口走去,“你打听到她了吗?”那姑娘叫道。
  “等我回来再告诉你。”他头也不回地答道,他要去见凯罗。然而不凑巧的是,他没赶上他。他只好又嘟嚷着走进自己办公室,回答女秘书的追问。
  “奥肖内西小姐怎么样了?”
  他回答道:“我没赶上她,不过她到那儿去过。”
  “到‘鸽子号’上去过。”
  他点上烟,把打火机放在口袋里,拍拍她的小腿说道:
  “对,‘鸽子号’。是昨天过晌午就到船上的。船长当时不在船上,他名叫雅各比,她指名道姓的找他。她就在那儿等他。一直到下午四点,他才回来。然后他们俩一直呆在船长室里,呆到开饭时间她就陪他一起吃饭。吃完晚饭,船长室又来了三位客人。一个是古德曼,一个是凯罗,还有一个是那个小子。这三个人一块儿来,当时布莉吉还在那儿。他们五个人在船长室里谈了很长时间。大约晚上十点左右,船长室里响过一声枪声。守夜的人赶来,可船长在船舱外堵住他说平安无事。我看见船长室一个角落里有个新的弹孔,从高度看来,大致可以肯定子弹没打中人。据我了解,只开了一枪,不过我了解的情况也不多。”他沉着脸又吸了一口烟。“说起来,他们是半夜时分来的——船长和四个客人一起走的——他们好像都是步行走的,这是我听守夜人说的。情况就是这么些,船长到目前还没下船,今天中午他本来约好几个货运代理商,结果也失了约。他们要找他报告失火的事儿。也没找到。”
  “那么失火的事呢?”她问道。
  史佩特耸耸肩。“我不知道。他们发现火是从货舱起的——在后面底层——是今天快近中午时发现的,可能是昨天什么就起火了。他们已经把火扑灭了,不过损失可不小。船长不在,大家都不愿提这事儿,但是——”
  正在这时,走廊门开了。史佩特赶忙收住口,埃菲连忙从桌上跳下来。可是她还没到当中那扇门口,一个男人已经推开了门。
  这男人间道:“史佩特在哪儿?”听到他的声音,史佩特顿时把身子坐直,警觉起来。这声音刺耳而粗哑,看样子他十分难受,费了好大劲才吐出这几个字来。只听得他喉咙里咕噜咕噜直响,仿佛闷得透不过气来。
  他就站在门口,顶着门框,头上一顶软帽皱巴巴的。他差不多身高七英尺。一件黑大衣又长又直,像紧身衣裹在身上,下面露出一只黄爪子,紧紧把一个缚着细绳子的棕色纸包揣在胸前——那纸包是椭圆形的,比橄榄球大一点。
  这高个子站在门口,似乎并没看见史佩特,他说,“你知道——”这时他喉咙里又吐噜咕噜的,把声音淹没了。他一只手按住揣着纸包的那只手,直挺挺地像棵树一样朝前倒下去。他瘦长的身躯一动也不动,史佩特忙说:“锁上门。”
  埃菲牙齿不住打颤,笨手笨脚地锁上走廊门。史佩特跪在这个瘦子旁边,把他翻过来仰卧着,手伸进他的大衣里。大衣的里子已经全被血弄湿了,里面那件蓝色双排钮的前克衫也浸透了鲜血。茄克衫的翻领,靠近胸口处,还有紧挨在胸口下的衣服两边都有湿透的、参差不齐的弹孔。
  “他中了这么多枪不可能走很远的路,如果他——他到底为什么不能在这儿多站一会儿,把话说出来呢?”他对女秘书皱起眉头,跨过死者的腿,抬起那个棕色纸包。他掂掂分量,眼睛顿时发亮。他拆开灰纸,露出一个蛋形的灰白色物体,里面用锯木屑塞得紧紧的。他把塞在里面的东西都撒开扔掉,这才看见那只一英尺高的鹰像,象煤似的乌黑,没粘上刨花木屑的地方闪闪发光。
  史佩特哈哈大笑,他一只手按着这只鹰,张开指头,尽情摸着鹰身上的线条,这时电话铃响起来。
  他朝姑娘点点头,她扭身走到桌旁,拿起话筒说:“喂……是啊……谁?哦,对!”她眼睛睁大了,“是……是……别挂断……”她突然张大嘴巴,一副害怕的神情,大声叫道:“喂!喂!喂!”史佩特这时已经站在她身边,“是奥肖内西小姐,她找你,她现在在亚历山大里亚旅馆——有危险。她还没说完就出事啦。快去救她!”
  “好吧。”史佩特把她推开,弯下腰,把黑鹰放回到那堆刨花里,再塞上纸,一下子就包起来。他吩咐道,“我一走,你就打电话给警察,就说我接到一个电话,听完电话就跟你说要出去一趟,也没说上哪儿去。忘了这个玩意儿,把经过都告诉他们,就别提他拿着包东西。”他咬咬下嘴唇。女秘书惊诧了,指指地上的男人尸体,“行——你知道他是谁吗?”
  他咧开大嘴一笑。“我猜他就是‘鸽子号’的主人,雅各比船长。”他拿起帽子戴上,若有所思地看看尸体,又望望房间四周。
  “快去吧,老板。”姑娘直求他。
  “好,”他心不在焉地说,“我会赶快走的,趁警察没来,你最好把地板上那片刨花扫掉。”他摸摸下巴。“你要把门锁上,一直等到他们来。”他说着,走了出去。

十一 并非恶作剧

  他把那个包裹轻轻挟在腋下,步伐轻松愉快。出来之后,叫了一辆过路的出租汽车。出租汽车把他送到第五街的匹克威克公共汽车终点站,他把黑鹰存在那里的行李房里,把收据放进一只贴着邮票的信封,在信封上写着:姆·佛·霍兰先生,又写了旧金山的一个邮政信箱号码,封了口,投进了邮箱。做完这一切,他来到旅馆。
  史佩特来到十二楼c室,敲敲门。敲第二次的时候,一个金发小姑娘穿着一件黄色闪光的晨衣给他开了门。这个小姑娘脸色惨白,神情迟钝。她两只手拼命拉紧里面的门把儿,喘着气说:“你是史佩特先生?”
  史佩特说了声:“是。”见她歪着身子要倒下来,就急忙拉住她。史佩特扶着她走,姑娘摇摇晃晃,迈着七高八低的步子。史佩特脚跟着力,丝毫不受她摇晃的影响,她脸色惨白,闭着眼睛;他绷着脸,眼神冷酷,留神看着四面八方。
  “他们给你吃什么麻药了?是不是给我吃的那种?”
  她眼皮抬了抬,勉强说了声“是的”,声音几乎听不出来。
  他用刺耳的声音又问:“你是什么人?”
  她那句“雷亚·古德曼”虽然声音沙哑,却也听得清楚。
  “是他女儿吗?”
  “是。”这会儿她说话只是咬音有点不准罢了。
  “布莉吉在哪儿?”
  她在他手臂里挣扎,又一次扭过头对着他。“不……告诉你……睡觉……去救她……”
  “救布莉吉?”他问道。
  “对,……带她……布林格姆……二十六安柯德……快去……来不及了……”她的头倒在肩膀上。
  史佩特粗暴地把她的头扶起来。“谁带她上那儿去的?是你父亲吗?”
  “是……威尔默……凯罗。”她一个劲儿的折腾,眼皮一动一动的,可就是睁不开。
  “谁打死雅各比的?”
  她仿佛没听见这个问题,怪可怜地拼命想抬起头,睁开眼,她嘴里叽哩咕噜地说:“去吧……她……”
  他蛮横地一个劲儿摇她。“你醒醒,等医生来了再说。”
  史佩特到电话电报公司营业站打了个电话,“请接急救医院……喂,旅馆十二楼C室有个姑娘中毒了……你们最好派个人来看看她……”
  史佩特打完电话,连忙去找安柯德26号,到那里,他发现整幢房子是空的,看样子有好几个星期没人来过。
  史佩特心一沉,返回旅馆,来到服务台前,那儿坐着一个高个儿年轻人,黑黑的脸,神色庄重,史佩特问道:“十二楼C室古德曼一家在吗?”
  那年轻人瞥了史佩特一眼说,“不在”。犹豫了一会儿,喃喃说:“今晚出了件怪事儿,和他们有关系。史佩特先生,有人打电话给急救医院,告诉他们这儿有一个姑娘生病了。”
  “结果没那回事。”
  “没有,他们房间里没人,他们不到傍晚就都出去了。”
  史佩特勉强说了句“那可能是有人搞恶作剧,”摇摇头走了。
  半个钟头以后,史佩特来到第九街一所两层楼的砖房门前,按了铃。埃菲开了门,她的脸显得很疲倦。不过她依然笑容满面,“喂,头儿,进来吧。”她又问:“见到她了吗?”
  “没见到。”他咆哮着说,“我中了人家的圈套,你肯定刚才听到过她的声音吗?”
  “错不了。”
  他不高兴地做了个鬼脸,“嗯,那是骗人的。”
  她把他带进一间明亮的起坐间,叹了口气,他挨着她坐下问道:“事情顺利吧?你没提那包东西吗?”
  “没提。我就照你说的对他们说了一遍。他们大概以为那个电话跟这事有关系,所以你才追出去了。”
  史佩特搓着两手,“好极了,”他说,随即皱起眉头。
  “除了警察,还有哪个你认识的人来过?”
  “有,”她端坐着呢。“那小个子——上回替古德曼送信来的那个——来过,他没进来,因为警察来的时候把走廊门开着,我正好看见他站在外头。”
  “你没说什么吧?”
  “没有,你叫我别说,所以我也不理他。过了一会儿我再看看,人已经走了。”
  他紧紧握了握她的手,站起身来,“我得走了,已经累坏了,最好还是上床睡觉去吧!”他回到家时已过午夜。他刚把钥匙插进大门锁孔,后面就响起了高跟鞋脚步走来的笃笃声。布莉吉·奥肖内西跑上台阶,赶到他身边。她搂着他,倚在他身上,气喘吁吁地说:“哦,我以为你不回来了!”她脸色憔悴,心烦意乱,浑身上下抖个不停。
  他一手扶着她,一手开了门,半扶半抱地把她抱进去,“你一直在等我?”
  “是啊。”她喘着气说。
  他们乘电梯上了楼,走向他那套房间,他开门的时候,里面的灯亮了。
  姑娘叫起来,紧紧贴着史佩特,大胖子古德曼就在门口里站着,慈祥地微笑着,那小子威尔默从他们后面的厨房里走出来,两把手枪在他的小手里显得格外大。凯罗从浴室里走出来,他也握着把手枪。古德曼说:“好吧,先生,你自己也看见了,我们都来啦,现在让我们进来,坐下,舒舒服服地谈谈吧。”

十二 替死的人

  史佩特两手楼着布莉吉·奥肖内西,干笑了几声。
  “当然啦,我们谈吧。”古德曼摇摇摆摆从门口往里退了三步,一身肥肉晃个不停。
  史佩特带着姑娘走进去,那小个子和凯罗跟着他们也走进来。凯罗在门口停下,那小子把手枪放好,站在史佩特身后,史佩特扭过头去对那小子喝道:“走开,不许你搜我。”那小个子说:“站着别动,闭上嘴。”
  史佩特的鼻孔随着呼吸一起一落,声音倒挺冷静。“走开,你的爪子敢碰碰我,我就跟你动枪。问问你们老板,他是要跟我谈,还是要打死我。”
  古德曼那双圆滑的眼睛带着笑转向史佩特,他的声音显得很和蔼,愉快,而且心安理得。“当然是谈,先生,你刚出去过。”
  史佩特的眉毛拧到了一块儿了,“对的,出去过,”他说。“我一搞到那只鹰,就想马上见你。我到布林格姆就是希望跑到那里能跟你们碰头,我不知道你们正到处乱撞,如果晚了半个钟头。你们无非是想把我排挤出去,赶在雅各比找到我之前碰上他罢了。”
  古德曼嘻嘻一笑,那笑声完全是满意的笑。“好啦,先生”,他说,“不管怎么说吧,你希望碰碰头,我们不是这儿坐齐了吗?”
  “我正希望碰碰头啊,你准备什么时候付给我那第一期款子,并且把鹰拿去呢?”
  胖子抬起头来,亲切地笑笑,把一个信封仍在史佩特身上。
  史佩特不慌不忙捡起信封,打开,里面是一叠崭新的千元美钞,史佩特抽出钞票,数了一下,一共是十张,史佩特抬眼笑笑,“我们说的好像不止这个数啊?”
  “是啊,先生,”古德曼说。“不过当时我们光是谈谈。”他笑得浑身肥肉一颠一颠的,笑完之后,他又严肃起来,“现在我要照顾的人也多了。”他那胖脑袋和发亮的眼睛动了动,指指凯罗,“而且——好吧,先生,总之——情况起变化了。”
  史佩特漫不经心地对胖子说:“对,你们现在都凑到一块儿来了,可是鹰在我手里。”
  凯罗说话了,那双难看的手紧紧抓住椅子扶手,身子向前深着,一本正经,嗓子又尖又细:“史佩特先生,我认为必须提醒你,虽然鹰可能在你手里,可是你现在在我们手掌心里。”
  史佩特咧开嘴笑着说:“我才不为这事操心呢,”他直挺挺坐起来,把信封放在旁边对古德曼说:“我们回头再来谈钱的问题,还有件事要先处理一下,我们一定得找一个替死鬼。”胖子皱起皱头,象是不理解他的意思,不过没等他开口。
  史佩特就解释说:“警察方面总得搞到一头替罪羊——好把这三条人命案栽在一个人身上。我们——”
  古德曼挺有把握地一笑,“好啦,先生,根据我们对你为人的所见所闻,我觉得这方面我们是用不着操心的。我们可以把对付警察的事交给你,你用不着我们这些外行帮忙。”
  史佩特喉咙和鼻子里直哼哼,打断古德曼的话,“对付他们的法子。就是抛出一头替罪羊给他们,让他们有个替身好把这些事栽上去。这是我们最好的赌注了,把那个小流氓交给警察,他们——”
  “不过,我的好朋友,”古德曼反对说,“难道你不明白吗?这一点我连想都没想到——这实在太荒唐了,我待威尔默就像待我的亲生儿子一样,确实如此。”
  那小子一双淡褐色的眼在睫毛下冷冷地闪光,他声音低沉清晰:“真可恨,你这狗娘养的……”
  “好啦,威尔默,”古德曼说,又回过身来对着史佩特。这时他脸色和声音又恢复正常了。“先生,你的方案我一开头就说过了,根本不行,我们别提了。”史佩特说:“那就好,现在我再提个建议,当然没有第一个那么好,可是也聊胜于无吧。要听听吗?”
  “洗耳恭听。”
  “把凯罗抛给他们。”
  凯罗立刻从桌上抓起手枪,两手紧紧握着枪贴在身上,他脸色发黄了,那双黑眼睛一下子从这张脸瞟到那张脸,瞳仁黑得象两个黑珠子。
  古德曼好象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怎么着?”
  “把凯罗交给警察。”
  古德曼似乎想笑,可又忍住了,他终于叫道:“老天爷,先生!”声调听得出他拿不定主意。
  史佩特说话毫无顾忌,这对他们起了作用,“你如果杀了我,怎么拿得到鹰呢?如果我明明知道鹰没落到你们手里,你们就不敢杀我,那你们想吓唬我把鹰给你们,我会害怕吗?”
  古德曼朝左面偏着头,考虑着这些问题。
  乔尔·凯罗从椅子上跳起来,走过那小子身边,站在古德曼身后说起悄悄话来,见此,史佩特朝那小子说:“二比一,他们要出卖你了,小家伙。”
  那小子一声不吭,他膝盖开始哆嗦起来,两条裤脚也抖个不停,古德曼睁开眼睛,凯罗说完了悄悄话,笔直站在胖子背后。
  那小子激动万分,憋得嗓门都呛住了,他失声叫道:“好吧!”一下子把手枪移到胸前。古德曼一手劈去,抓住那小子的手腕,扳下手,让枪口朝下。他那尊肥胖的躯体趁势从摇椅里站起来,凯罗急忙赶到那小子另一边,抓住他另一只胳臂。他们跟那小子搏斗,使劲扳下他胳臂,让枪口朝下。这堆搏斗的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只听得那小子断断续续的说——“好——去——杂种——烟”——古德曼说“得了,得了,威尔默!”
  史佩特对古德曼说:“好啦,这就是我们的替死鬼。”
  古德曼脸色灰白,眼神阴沉,他不看史佩特,却看着地板,一声不吭。
  史佩特说:“别再傻了,这事儿你可不能一笑置之,难道你打算自己去挨子弹吗?”古德曼双脚在地毯上动了一下,还是没吭声。
  史佩特说:“另外一个办法嘛,你们现在不马上答应也行,我把鹰和你们这帮混帐家伙统统送到警察局去。”
  古德曼抬起头来,喃喃地说:“这个我不愿意,先生。”
  史佩特说:“你不愿意能怎么样?”
  胖子叹了一口气,苦笑了一下,伤心地回答:“你可以把他送去。”
  史佩特说:“好极了。”

十三 利益趋使的自招

  现在那小子仰躺在沙发上,除了呼吸之外,整个看上去完全像具尸体。凯罗坐在那小子身边,弯着腰,摸摸他的脸和手腕。把他额上的头发捋到后面去,轻声对他说话,焦急地盯着他那苍白而平静的脸。布莉吉站在桌子和墙根的角落里,一手搁在桌上,一手放在胸前。她咬着下唇,史佩特不看她的时候,她就鬼鬼祟祟朝他瞟上一眼。古德曼脸上烦恼的神色消失了,又变成红彤彤的。他两手插在裤袋里,面对史佩特站着,毫无兴趣地看着史佩特。史佩特动手卷一支烟了,“我们先把细节说说——他为什么打死沙士比?还有,他为什么,在什么地方,怎样打死雅各比的?”
  古德曼宽容地笑笑,摇摇头,愉快她说:“好了,先生,你不能指望我这么多。我们已经把钱和威尔默都给你了。这是我们协议的一部分。”
  史佩特把打火机凑到烟卷上,“我要的是一个替死鬼,如果没有把握叫他坐牢,他就不成其为替死鬼了。为有把握起见,我就得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两条眉毛又拧在一起。“你埋怨什么?如果不把他交出去,你能在这儿太太平平坐着吗?”
  古德曼探着身子。胖手指点着史佩特腿边桌上的手枪,“这就是他罪行的充分证据,两个人都是用这枪打死的。警察方面的专家可以很容易地鉴定那些杀人的子弹是从这枪里射出来的,在我看来,这足以构成犯罪的充分证据。”
  “兴许吧。”史佩特同意说,“不过事情要复杂得多。我一定得知道这事情是怎么发生的,然后才能确定哪些事不宜说出未,应该捂住。”
  古德曼停下摇椅,说,“沙士比是个臭名昭著的凶手,又是奥肖内西小姐的同党,我们知道怎样把他干掉,他让她考虑考虑,觉得到头来还是把她和我们分开为妙。再说,又甩掉了她身边这么一个凶猛的保护人。你瞧,先生,我说话可是开门见山呐。”
  “对,就这样说下去,你认为鹰不可能在他手里吗?”
  古德曼拼命摇头,“我们从来也没有这么想过。”他回答说,“我们太了解奥肖内西小姐了。尽管当时我们还不知道她在香港就已经把鹰给了雅各比船长,把鹰放在‘鸽子号’上运来,不过我们认为,要是只有一个人知道鹰的下落,那准是沙士比。”
  史佩特沉思地点点头说:“你干掉他之前没事先跟他谈谈买卖吗?”
  “谈过,先生,我们当然找他谈过,那天晚上我亲自我他谈的,威尔默两天前就找到了他。他在哪儿跟奥肖内西小姐碰头,威尔默就盯到哪儿。可是沙士比诡计多端,那天晚上威尔默到他的旅馆去,打听到他出去了,就在外面等着他。沙士比杀了你的伙伴,回旅馆去了,正遇到威尔默。威尔默带他来见我,我们对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他一心要忠于奥肖内西小姐。哦,先生,威尔默等他回到旅馆前面,就杀掉了他。”
  史佩特沉恩片刻,“听上去倒讲得通,那么雅各比呢。”
  古德曼严肃地看着史佩特说:“雅各比的死全怪奥肖内西小姐。”
  史佩特嗓音沉重而平稳:“先不提这个,告诉我怎么回事。”
  古德曼机灵地朝史佩特看看,笑了。“先生,你也知道,凯罗跟我有联系。那天晚上或者说清晨,他从警察局出来以后,我派人找他,他就上我那儿去了。我们认识到合伙的共同的利益。凯罗具有很好的判断力,‘鸽子号’就是他想到的。那天早上他看见报上船期通告说这船要到了,就想起在香港时听人说过雅各比船长和奥肖内西小姐在一块。当时他就打算到船上去找她,他以为她已经乘‘鸽子号’走了,后来才知道她还在。奥肖内西小姐把黑鹰给了雅各比,让他替她带到这儿来,当然雅各比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奥肖内西小姐这方面可谨慎着呐。”他对那姑娘笑笑,摇了两下摇椅,这才接着说:“我带了凯罗先生和威尔默一起去拜访雅各比.幸亏我们到的时候奥肖内西小姐还在那儿。不论从哪方面看,我们这次协商都是很艰巨的。不过最后到了半夜,我们终于说服奥肖内西小姐让了步,至少我们是这么想的。于是我们就离船回我的旅馆去,准备在那儿付钱给奥肖内西小姐,把黑鹰拿到手。可是,先生,我们男人本来就应该懂得,不能过高估计自己跟女人打交道的能耐。她和雅各比船长带着那只鹰,半道上想从我们指缝里溜之大吉。”他快活地笑起来,“上帝呀,先生,干得可真不赖。”
  史佩特看看那姑娘,她那双眼又大又黑,祈求地看着他。他问古德曼:“你在船上的时候开枪了吗?”
  “不是有意的,先生、”胖子回答说,“不过我可以说我们——至少是威尔默——应该对船上的起火负责。我们大家在船舱里谈判的时候,他跑来跑去打算找那只鹰,毫无疑问,大火是他随便乱扔火柴引起的。”
  “那就好了。”史佩特说:“如果出了什么岔子,我们需要在审理雅各比谋杀案的时候,还可给他加上一条故意纵火罪;现在再说说他是怎么打死雅各比的吧。”
  “好的,先生,我们整天在城里到处乱闯,想找到他,直到今天下午才找到。一开头,我们只找到了奥肖内西小姐住的公寓。可是我们在门外听听,就听见他们在房里走动。因此,我们信心十足按了门铃。她问是谁,我们就直截了当地告诉她——隔着门——接着只听到开窗的声音,当然我们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于是威尔默赶紧下楼,奔到大楼后面去堵住防火楼梯。他刚奔到那条小巷,正好撞在雅各比船长身上,他挟着那只鹰正打算逃走呢。当时的情况很棘手,不过威尔默还是尽了他最大的努力,他对准雅各比开枪——开了不止一枪——可是雅各比硬着呢,他既没倒下,也没扔下那只鹰。他把威尔默打倒在地又跑掉了,当时是下午,大白天的。威尔默刚站起来就看见一个警察从邻近的一条马路往这边走来,他只得罢休,赶紧躲迸皇冠公寓隔壁一座大楼敞开的大门里。他很走运,先生,没让警察看见——我那时又给难住了,奥肖内西小姐等雅各比走了之后,关好窗子,再开门让我和凯罗进去,而她——”他想起当时情况不由得笑出声来,“她这才告诉我们,原来她已经叫雅各比把鹰送到你那儿去了。从当时情况看,即使警察没抓住他,估计他也不大可能活着走那么远,不过那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先生。因此,我们再次说服奥肖内西小姐稍微协助我们一下,我们——嗯——说服她给你事务所打电话,打算趁雅各比来到之前,先把你引出来。我们还派威尔默去跟住他。不幸的是我们花了好长时间才决定么办,还要说服奥肖内西小姐——”
  这时那小个子在沙发上哼哼卿卿起来,翻了个身,再次睁开眼睛,又闭上了。那姑娘站起来,又挪到桌子上和墙壁当中那块地方去了。
  那小子一只脚踩在地上,肘拐儿撑起身子,眼睛睁得大大的,另外一只脚也下了地。
  古德曼见状,亲切地对他笑着说:“好啦,威尔默,我的确舍不得和你分手,你知道我喜欢你,就是对我的亲生儿子也不过如此。可是——天呐——失掉一个儿子还可以再弄一个——可天底下马尔他黑鹰只有一个啊。”说到此,胖子脸一沉,满脸肥肉变成了横肉。
  史佩特明白小个子命已定了,旋及点上烟,对古德曼说:“我们谈谈钱的事吧。”
  “先生,我很愿意奉陪。”胖子回答说,“不过我现在可以坦白地告诉你,我最多出一万美元。”
  史佩特喷出一口烟,“我应该收到两万。”
  “我也希望你能拿到,可是我以名誉担保,目前只拿得出一万美元。当然啦,先生,你知道这不过是作为第一期付款。以后——”
  史佩特笑了。“我知道你以后给我一百万呢,”他说,“不过我们别扯到别的地方去,一万五千美元怎么样?”
  古德曼微笑着皱起眉心,又摇摇头。“史佩特先生,我已经很坦白地告诉你了,而且以一个绅士的名誉担保,一万美元已经是我的全部所有,我最多出得起一万美元。”
  “可是你并没有肯定这么说呀。”
  古德曼笑着说:“肯定的。”
  史佩特阴郁地说:“这可不太好,不过你真的只出得起这么点儿——那就拿来吗。”古德曼把东西递给他,史佩特把里面的钞票数了一遍,把它塞进裤袋里去。这时布莉吉·奥肖内西端着一个盘子进来了。那小子不肯吃,凯罗拿了一杯咖啡。
  古德曼打了个呵欠,看看表,问史佩特:“你现在能拿来吗?”
  “再等一个钟头。”
  古德曼点点头,又看他的书去了。
  七点钟,史佩特走到电话旁边,给埃菲打电话,他轻轻用口哨吹了几句《古巴曲》,“喂,宝贝儿,对不起,你到邮局我们那个霍兰邮箱里可以找到一个信封,上面的地址是我写的,那里面有一张匹克威克公共汽车站行李房存件收据——你去取出包裹,送来给我——快点啊……再见。”
  埃菲倒也迅速,八点十分,大门门铃响了,古德曼立即站起来说:“我跟你一块儿到门口去,行吗?”
  “行。”史佩特说。
  古德曼跟着他来到走廊门口,正好埃菲挟着那个棕色纸包从电梯那儿过来,简直一溜小跑,只朝古德曼瞥了一眼,就对史佩特笑着,把包裹递给他。他接了包裹说:“多谢,小姐。”
  她说了声,“再见,”就往电梯走去了。
  史佩特关上门,把包裹拿到起坐间里。古德曼兴奋得脸红彤彤的,凯罗和奥肖内西也过来了,他们都激动得不得了。史佩特从桌边往后退了一步说:“给你吧。”古德曼的胖手指很快就把包装纸、绳子、刨花都拆开,双手捧起了那只黑鹰。“啊,”他声音沙哑地说,“等了十六年到底弄到手啦!”他两眼泪汪汪的。凯罗舔舔红嘴唇;两手握在一起,那姑娘咬着下唇。古德曼又把黑鹰放在桌上,说,“不过我们还要肯定一下。”他那张圆脸上满是汗珠。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小刀,打开刀夹的时候,指头都在抽搐。
  史佩特往后退了一步,这一来,他即可以看得见那小子,也可以看着桌边这一堆人。古德曼把黑鹰翻过来,用刀向底部边上刮去,刮下来的黑色瓷釉变成很小的细屑,露出底下黑色的金属。古德曼的刀刃戳迸金属里,再抽出来,在上面挖了一道又细又弯的口子。口子里面,除去那层薄薄的瓷釉之后、就看见柔和的灰色的铅在发光。古德曼咬着牙嗤嗤地直喘气,脸都快肿起来。他把黑鹰再翻过来,朝头上砍去,结果里面也是铅。他听任小刀和黑鹰砰地一下掉在桌上。他转过身来而对史佩特,声音嘶哑地说:“是个假的。”
  史佩特脸色阴沉,慢慢地点点头,一只手却早已伸出去,抓住了布莉吉的手腕,把她拉过来;另一只手托起她下巴,粗鲁地把她的脸蛋朝上抬起。“好哇,”他对她吼道,“你又要什么鬼把戏,快说。”
  她叫道:“我没耍,这就是我从凯米多夫那儿弄来的,我发誓——”
  凯罗冲到史佩特和古德曼当中,唾沫飞溅,尖声尖气地叫喊:“就是这只!就是这只!都是那个俄国人,我要知道就好了,我们都当他傻瓜,他可把我们耍了!”眼泪流到凯罗的脸颊上,他跳个不停。“都是你坏的事!”他对古德曼高声叫嚷,“都是你,你出的蠢主意向他买。你这个笨瓜!你让他知道这个是值钱的东西,他知道这东西值钱,就给我们做了个假的。难怪我们不费力就偷到手了。难怪他还表示愿意派我到处去找它。你这个笨蛋!你这个大傻瓜!”他双手捧住脸,嚎陶大哭起来。
  古德曼的下巴耷下来,茫然地眨眨眼睛。后来,他身体抖了一下——这时他又变得眉飞色舞起来。“好了,先生,不必这么伤心嘛,人有失误,马有漏蹄,你也明知道这事对我来说是一个非常严重的打击,是啊,毫无疑问,是那个俄国人耍的花招。得啦,先生,你说怎么办?难道我们就站在这儿,抹着眼泪,你骂我,我骂你,还是我们”——他停下来,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回君士坦丁堡去呢?”
  史佩特一动不动,脸上毫无表情,他说:“我已尽了最大责任。你拿到了你的小玩意儿,如果这玩意儿不是你要的那个,只能算你不走运。可不是我。”
  “唉,得啦,先生,”古德曼说服他道,“我们都失败了,没理由要哪一个负担最的大的损失,再说——”他从身后伸出右手,手里有一把小手枪,枪柄上雕着花,镶嵌着金银和珍珠贝。“干脆一句话,先生,我请你还给我一万美元。”
  史佩特面不改色,耸了耸肩,从口袋里拿出那只信封。他刚想交给古德曼,又犹豫起来。他打开信封,抽出一张一千元钞票,把这张钞票塞进裤袋,再把信封口塞好,递给古德曼。“这算补偿我的时间和开支。”他说。
  古德曼沉默了一会儿,也学史佩特的样子耸了耸肩,接过了信封。“好,先生,我们得向你告辞了。除非”——他眼睛周围的肥肉全都皱起来——“你愿意加入我门这个君士坦丁堡的探险队吗?你不去,好啦,先生,老实说,我倒愿意跟你在一块儿,你正配我胃口,一个非常机智,很有见识的人。因为我们知道你很有见识,所以我们相信你一定会为我们这个小小的冒险计划保密,这样我们就能安心向你告辞了。我们知道而且相信你也了解这个事实,情况明摆着,如果这几天出的事有法律上的麻烦,那你和可爱的奥肖内西小姐同样也有责任。先生,你很精明,不会看不出这点的。”
  “我懂,”史佩特说。
  “你肯定会懂的,现在你已经用不着一个替死鬼也能对付警察方面了。”
  “我会安排好的。”史佩特说。
  “我肯定你会安排好的,好啦,先生,告别辞越短越好,再见。”他庄重地弯了弯腰。“至于你,奥肖内西小姐,我把桌上这个希罕的玩意儿送给你留作纪念。”

十四 如果他们绞死你

  古德曼和凯罗走了,外面的门关上之后,史佩特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盯着起坐间开着的那扇门上的把手,足足有五分钟。他眼神阴郁,皱着眉头,眉心那几条皱纹又红又深。随即他走到电话旁边。布莉吉站在桌边,神色不安地看着他,他根本没理她。
  他拿起电话,报了号码后说:“喂,波劳斯探长在吗?……请你叫他一声,好吗?我是史佩特……”他茫然望着房间,等着。“喂,汤姆,我给你搞到了……对,不少哇,是这么回事:沙土比和雅各比是被一个叫威尔默·的小伙子枪杀的。”他很快把那小子形容了二通,“他是为一个叫古德曼的人当差的。”他又形容了一下古德曼的特征。“那个叫凯罗的家伙。你们在我这儿看到的,也是他们一伙的……对,就是……古德曼一伙住在亚历山大里亚旅馆十二楼C室,或者说在那儿住过。他们刚刚离开我这儿,很快要离开旧金山了,你得快点动手。不过我想他们料不到自己会被逮捕的……那里还有一个小姑娘——是古德曼的女儿。”
  他又形容了一下雷亚·古德曼的特征,“对了,快去——祝你顺利。”
  史佩特慢慢把电话挂上,舔舔嘴唇,看看自己两只手。他手心里全是汗,他挺起胸,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转过身,三脚两步进了起坐间。布莉吉见他进来,吓了一跳,嘿的笑了一声,史佩特跟她站得很近,面对面站着。他身材高大,骨胳粗壮,肌肉发达;脸上流露出冷冷的笑意,眼神却很严酷。他说,“他们被抓进去以后就会招供——供出我们来,我们的处境就危险了。我们还有几分钟好准备上警察那儿去。赶快全说出来。是古德曼派你跟凯罗上君士坦丁堡去的吗?”
  她想说话,又犹豫起来,只顾咬着嘴唇。
  他伸出一只手搁在她肩膀上。他说,“我被牵连在里面了,你还欺骗我,办不到,快说!是他派你上君士坦丁堡去的?”
  “是——是的,他派我去的,我在那儿遇见乔,我——我就叫他帮助我,后来我们——”
  “你叫凯罗帮你把黑鹰从凯米多夫那里偷出来?”
  “不错。”
  “为古德曼偷?”
  她又犹豫了,在他那愤怒、严厉的眼光下,她扭着身子,咽了口唾沫才说:“不,那时候我们原打算偷给我们自己的。”
  “那好,后来呢?”
  “哦,后来我深怕凯罗对我不公平,所——所以我就请沙上比来帮我。”
  “他帮了你,又怎么样呢?”
  “哦,我们搞到手以后,就到香港去了。”
  “后来——后来我害怕古德曼,我知道他到处都有人——都有关系。他很快就会知道我们干的事,我怕他知道我们从香港上旧金山来,他那时在纽约,如果他接到电报,他有充分时间可以先赶到这儿来。他果然来了。我开头还不知道,不过我就是怕他会赶来,而我一定要在这儿等着雅各比船长的船到。我又怕古德曼找到我——又怕他找到沙士比,收买他。所以我就上你这儿来,请你盯着他——”
  “你要趁雅各比船长到来之前先把他槁掉,你耍的什么诡计?”
  “我——我知道他是跟着一个赌棍出了事才离开香港的。我不清楚出的什么事,不过我想,如果是什么大事,他一看见有个侦探盯着他,会以为要算旧帐了,会吓得赶快溜走,没想到——”
  “是你告诉他有人在盯着他的,”史佩特很有把握灿说。“迈尔斯心眼儿不多,不过他还不至于笨得第一晚就被人认出来。”
  “是啊,是我告诉他的,那天晚上我们出去散步,我假装发现迈尔斯先生在跟着我们,把他指给沙士比看。”她抽泣着。“不过,请相信我,如果我知道沙士比会杀了他,我就不会那么做了。我以为他会吓得离开旧金山的,我丝毫没想到他竟会那样杀了他。”
  史佩特象狼似的咧开嘴,算是笑,但眼睛里却丝毫没有笑意。他说:“如果你以为他不会杀人,你就说对了,宝贝儿。”那姑娘抬起头来。一脸吃惊的神色,史佩特说:“沙士比没对他开枪。”姑娘脸色又添了一层疑云。史佩特说:“迈尔斯心眼不多,可是,老实说吧!他干这一行也有多年的经验,不至于这样被他盯着的人抓住,难道他竟会走进一条死胡同。大衣扣得好好的,枪也没掏出来?根本不可能。他固然跟有些人一样笨。但还不至于笨到这个地步。这条胡同的两个出口,在隧道上面、布什街边上都看得见,你对我们说过,沙士比是个十恶不赦的家伙。他不可能想出花招来把迈尔斯引进胡同里去:他也不可能带着他进去。迈尔斯虽然笨。还没笨到这个地步。”
  他舔了一遍嘴唇,亲热地笑着对姑娘说:“他是跟你上那儿去的,宝贝儿.而且他肯定那儿没有外人才会跟你去的。你是他的委托人,只要你一句话;他当然没理由不把他跟踪的对象扔下。如果你拉住他,叫他到那地方去,他会去的,他就是那么笨,他会朝你上上下下一看,舔舔嘴唇,咧开大嘴一笑——然后你可以趁着天黑,靠近他,用你那天晚上在沙士比那里拿来的枪在他身上打一处窟窿。”
  布莉吉从他身边直往后退,一直退到桌边,眼神充满恐怖,望着地叫道:“别——别这样跟我说话,你知道我没干,你知道——”
  “住口”他看着手表,“警察马上就要来了,我们的处境危险着呢。说!”
  她用一只手背按着额头,“哦,你为什么把这么一件可怕的事怪在我身——?”
  “你还不住口?”他不耐烦地低声说道,“这儿可不是女学生演戏的场子,听着,我们正在绞刑架下坐着呢。”他拉着她的手腕,让她在他面前站直。“说!”
  “我——我——你怎么知道他……?”她舔舔嘴唇,看着史佩特。
  史佩特刺耳地哈哈大笑。“我了解迈尔斯。不过现在不谈这个,你为什么要杀他?”
  她把手腕从史佩特手里挣开,两手搂着他的脖子,把他头扳下来,让他的嘴亲亲她。她大半个身子紧紧贴着他,他两臂搂着她,把她紧紧搂住。她那双紫色的眼珠在黑色的睫毛里半开半闭,说话的声音很轻,打着哆嗦,“我开头不准备那么干,真的,说老实话,我头天不准备那样干,可我看见弗洛伊德吓不倒,我——”
  史佩特朝她肩膀拍了一巴掌说:“这是谎话,是你请我和迈尔斯来亲自处理这件事情的,实际上你要让跟踪的人认识你,你也认识他,那样他们才肯跟你走。那天——那天晚上你从沙士比那里拿了枪,你早就租下了皇冠公寓。我去调查的时候,就看见过一张房租收据。这比你告诉我租房子的日子要早五、六天。”
  她费劲地咽了口唾沫,低声下气地说,“对,那是谎话。我确实想过,如果沙土比——没那么容易被吓倒,如果他知道有人有跟着他,他就会——,哦,我说不出口;山姆!”她倒在他身上,哭了。
  史佩特说:“你以为沙士比会去对付他,他们俩总有一个会倒下。如果沙士比死了,你可以甩掉他了。如果迈尔斯倒下去,沙士比也会给抓进去,那样你也可以甩掉他,对吗?”
  “差——差不多。”
  “后来你看见沙士比并不打算去对付他,你就借他的枪,自己来动手,对吗?”
  “对——可不完全对。”
  “可能差不离吧。你一开头就打好这主意了,你以为沙士比会被抓进去。”
  “我——我以为他们至少会把他关到雅各比船长带着鹰来的日子,到那时——”
  “你就是不知道古德曼早已在这儿到处找你。你没想到这层,否则你就不会把你的保镖赶走了。你一听见沙士比被打死,就知道古德曼已经到了,那时候你才想起再找一个保护人。所以你又回到我这儿来,对吗?”
  “对的。不过——哦,心肝儿——也不全是因为这个。我早晚总要回到你身边来的。我第一眼瞧见你,我就——”
  史佩特温柔地说:“你这个宝贝儿!好啦,如果你运气好,二十年之后你可以从圣昆廷出来,那时你再上我这儿来好了。”她的脸蛋不再贴着他,脑袋尽往后缩,不理解地盯着他。史佩特温柔地说:“我希望上帝保佑你,宝贝,别让他们把你那可爱的脖子套上绞索。”他双手滑下去摸摸她的脖子。
  霎时间,她挣脱了她手臂,退到桌边,蜷成一团,两手护住脖子。她睁大眼睛,脸色憔悴。嘴唇发干,张开又闭上。她觉得嗓门又紧又干:“我不是——”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这会儿史佩特脸色黄一阵白一阵,嘴巴在笑,炯炯发光的眼睛周围都笑得皱起来了。他声音温和、从容。“我要把你交出去。你还有机会保全你这条命,也就是说,过二十年你会被释放,你是个宝贝儿,我会等你的。”他清了清嗓子,“如果他们绞死你,我会常常想念你的。”
  “可是——可是,你不能哇,我们俩不是在一起过了夜吗,你不能——”
  “我不能才怪呢。”
  她哆哆嗦嗦,吸了一口长长的气,“原来你拿我开心?你假装喜欢我——引我中圈套?你一点儿也不爱我。你不——不爱我?”
  “我想我是爱你的。”史佩特说,“那又怎么样呢?”
  他脸上的笑容好象僵住了,面部肌肉一动也不动,“我不是沙士比,我也不是雅各比,我不会上你的当。”
  “这不公平,”她叫道,眼睛里涌出了泪水,“这太不公平,你太卑鄙。你知道不是这么回事,你不能那么说。”
  “我不能说才怪呢。”史佩特说。“你自己要上我的床来,好堵住我的嘴,不让我再问你。你昨天还帮着古德曼假装打电话来求救,引我出去。昨天晚上你带他们上这儿来,自己在外面等着我,跟我一块儿进来。等我上了钩。你还让我搂着你——这样我身上就是有枪也没法开;就是要跟人搏斗也没法动手。如果说他们没带你一块儿走,那只能说明古德曼见识多,不相信你。他以为我会上你的当——不想伤害你——也就不能伤害他。”
  布莉吉眨眨眼睛,挤掉几滴眼泪。她往他身边跨出一步,直看着他的眼睛,傲然说道:“你骂我是骗子,现在你也在骗人,你现在说的不是你心里想的。你心里想的是,不管我做了什么事,我是爱你的。”
  史佩特突然点了点头,他眼睛又变得血红。不过那满是汗水、装出笑容的黄脸上神色没有变,“也许是吧,”他说,“那又怎么样呢?你给我的前任——沙士比安排了那么妙的一个圈套;你蓄意打死和你无冤无仇的迈尔斯,就象拍死一只苍蝇,只是为的要出卖沙士比。你也出卖了古德曼。凯罗、沙士比——一个、两个、三个?我从认识你以来,你从来没有连续半小时说过老实话,我该相信你吗?”
  她的眼光在他的逼视下沉下了。她嗓门虽然压低了,也很沉着。她回答说:“如果你是拿我寻开心,如果你不爱我,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如果你爱我,那也同样不需要再说了。”
  史佩特沙哑地清了清嗓子说:“现在说也没用啦。”他一只手放在她肩膀上,这只手抖个不停。“我不管谁爱谁,就是不上你的当,我不想走沙士比之流的老路。你杀了迈尔斯,就得抵命。我能帮你的就是放过那些人,尽量避开警察。不过现在也已经太晚了,我帮不了你忙,就是帮得了我也不帮。”
  她一只手按在他手上,“那你就不帮我好了,不过别害我,让我现在就走。”
  “不行,”他说,“警察来的时候,我不把你交给他们,我就完蛋了。只有这样,我才不会跟他们一块儿关进去。”
  “请别那么说吧。”她把他的手拉到自己脸上。“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了可以肯定,迈尔斯先生对你来说算不了什么——”
  史佩特的脸严肃起来,皱纹也加深了,他说:“听着,一个人的伙伴被人杀了,他总应该要有所表示,不管你对他印象怎么样,反正都一样。他总曾经做过你的伙伴,你应该有所表示。再说我们干的又是侦探这一行。听着,你手下的一个人被人杀了,你却让凶手逍遥法外,这事可就糟了。这种情况到处都一样——对一个机构来说是坏事;对各地的每一个侦探都是坏事。我是一个侦探,要我找到了罪犯,又放他走。就等于叫一条狗去抓了一只兔子,再让兔子逃掉一样。有时候当然也可以这样做,事实上有时也这样做过,不过这总是一种不正常的情况。我要放过你,唯一的办法就是放过古德曼,凯罗和那小子。那——”
  “你在开玩笑,”她说,“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说的这些话就是送我进监狱的充分理由吗——”
  “等我说完了你再说,另外,无论我现在想什么办法放走了你,过后,自己也就免不了要跟你们一起上绞架。再说,我丝毫也没理由说我信得过你,就算我这么干了,这回侥幸逃过了,你就抓住我的把柄了。以后你什么时候高兴,就会用来对付我。虽然我手里有你的把柄,我也吃不准你哪一天会在我身上打个窟窿。这些理由都集中在天平的一头,天平的另一头又有什么呢?我们唯一有的事实就是也许你爱我,也许我爱你。”
  她悄声说:“你知道自己爱不爱我。”
  “那又算得了什么?过去没人迷上你吗?就算我迷上了,那又怎么样,也许下个月我就变了;也许我没到时候就变了,听着。”他抓住她肩膀,让她仰着身子,俯身对着她,“如果这些你听不懂,就忘了它,我们就这么说:我不肯放你一则是因为我要考虑见鬼的后果,二则因为——他妈的——你对我跟你对别人一个样。”他从她肩膀上松开手,垂在两边。
  她双手捧着史佩特的脸,又把他的脸拉过来。“看着我,”她说,“说真的,如果那鹰是真的,钱也付给我了,你还要把我交出去吗?”
  “现在说这种话还有什么意思?别一心认定我就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孬种,”他肩膀动了动,叉说:“嗯,一大笔钱,说不定给天平秤这头又加上点儿份量。”
  她把脸贴着他的脸,张开嘴唇悄声说:“如果你爱我,就不需要在天平秤上加什么了?”
  史佩特咬着牙,从牙缝里说:“我不上你的当。”
  她把嘴贴着他的嘴,胳臂慢慢地搂住他,让他也搂着她。他们正这样搂着时,门铃响了。
  史佩特左臂抱着布莉吉,开了走廊门。邓迪警官,波劳斯探长,还有另外两个侦探长站在门外。
  史佩特说:“喂,汤姆,抓住他们了吗?”
  汤姆说:“抓住了。”
  “好极了,进来,这儿还有一个交给你,”史佩特把姑娘推上前去。“是她杀了迈尔斯,我还有几样证据——那小子两杆枪,凯罗的枪,一座黑色的雕象。事情都是由此引起的,还有一张一千美元的钞票是用来贿赂我的。”他看看邓迪,紧皱双眉,探身盯着警官的脸,放声大笑起来,“汤姆,你的小伙伴怎么啦?他看上去挺伤心的。”他又笑起来,“我敢打赌,上帝啊,他听到古德曼的事儿,准会想,这回到底逮住我啦。”
  “别说啦,”汤姆嘟嚷说,“我们可没想过——”
  “他没想过才怪呢。”史佩特快话地说,“他上这儿来的时候,已经一心以为抓住我的把柄了,虽然你知道我一直都在捉弄古德曼。”
  “别说啦。”汤拇又嘟嚷说。不安地往旁边看看他的上司。“不管怎么说,我们已经听凯罗说了,古德曼已经死了,我们赶到的时候,那小子刚对他开了枪。”
  “他应该想到会有这么一招。”史佩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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