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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翼翼地不去吵醒安,盖伊下了床,到楼下的客厅去。他把窗帘拉上,扭亮灯火,但他知道关不住正在绿色窗帘间的活动百叶窗下不稳的滑入、像条不成形的银紫色鱼般的黎明。他本来在楼上躺在黑暗中等着它的到来,知道它终将越过床脚向他袭来,比以往更害怕它启动的机械式支配力,因为他现在知道布鲁诺已承担了他一半的罪。如果这罪愆以前就几乎令人无法忍受,现在他一个人怎么能承受得了呢?他知道他承受不了。 他嫉妒布鲁诺能这么猝然、这么安静、这么激烈、又这么年轻便死去。而且是这么地轻而易举,就像布鲁诺做任何事一样地总是轻易得手。一阵战栗窜过他身上,他四肢僵硬地坐在扶手椅中,在薄睡衣下的身躯跟第一次黎明出现时一样的僵硬紧绷。一阵痉挛除去了他的紧张感,他随即起身,在他真正知道他打算做什么之前便上楼到工作室去了。他看着摆在工作台上四五大张表面光滑的制图纸,他为巴伯描画了某些东西之后就把它们放在那儿。然后他坐下来,开始从左上角书写,先是很慢,接着越来越快地写着。他写了蜜芮恩和火车上的事,写了电话的事,写了布鲁诺在梅特嘉夫的事,写了信件、手枪和他崩溃的事,也写了星期五那一夜的事。仿佛布鲁诺仍活着似的,他就其所知写下有助于了解他的每一项细节。他写满了三大张纸,他把这些纸折好,放进特大的信封内封好。他瞪视这个信封良久,品味着它给予的部分解脱感,心里纳闷着它现在竟从他自己身上分离出来。以前他曾多次写下字迹潦草的激情供词,但明知没有人会看到,所以它们并未真正走出他的脑子。这是为安而写的,安会伸手拿起这信封,手握这些纸张,她的两眼也会掠过每一个字句。 盖伊伸手用手掌压在自己发热、酸痛的眼睛上。写了几小时的字使他累得几乎要睡着。他的思绪漂移,没有特定在想什么,而他所写的相关人物——布鲁诺、蜜芮恩、欧文·马克曼。山缪·布鲁诺、亚瑟·哲拉德、麦考士兰太太,安——这些人和人名在他脑际晃来荡去。蜜芮恩。很奇怪的,她现在对他而言比以往更像个人。他曾试着向安描述她这个人,试着评断她,他被迫向自己评断她。做为人,他心想,依安的标准或依任何人的标准来看,她都没有什么价值,但她好歹曾是个人。山缪·布鲁诺也没有什么价值——儿子痛恨,老婆不爱的一个贪婪冷酷的赚钱机器。谁真的爱过他呢?谁的感情真的因蜜芮恩或山缪·布鲁诺之死而受到伤害呢?如果有人情感受伤害——那大概是蜜芮恩的家人吧?盖伊记得审讯时她弟弟在证人席上,小小的眼睛里除了恶毒、残酷的恨意之外就没有别的了,毫无悲伤之情。而她的母亲,执拗,一如往常地不怀好意,不在乎过失在谁,只要是有人承担下来就好,她并未因伤心而软化态度。即使他想去见见他们,但去见他们并成了他们泄恨的对象有何用处呢?那会使他们感到比较好过吗?或是使他比较好过?他认为不能。如果有任何人真的爱过蜜芮恩——那就是欧文·马克曼。 盖伊把遮住眼睛的两手放下。这个名字不由自主地窜入他脑中,直到他写这封信之前,他根本役想到欧文。欧文曾是隐晦之处的模糊身影,盖伊曾认为他比蜜芮恩更加一文不值。但欧文应该是爱她的,他原本将要娶她,她曾怀了他的孩子。假定欧文以他所有的幸福在蜜芮恩身上下了赌注呢?假定他明白在数个月之后盖伊知道蜜芮恩在芝加哥就已不关心他时的悲伤呢?盖伊试着回想欧文·马克曼在审讯时的一举一动。他记起他卑恭屈膝的态度,他镇定、直截了当的回答,直到他提出嫉妒的控诉。不可能看出他脑子里真正在想什么事。 “欧文。”盖伊说。 慢慢地,他站起身。就在他试着估计黝黑的长脸和无精打采的高大身影是欧文·马克曼的这项记忆有多重要时,一个念头在他脑中成形。他会去见马克曼,跟他谈谈,告诉他一切的事。如果他亏欠了什么人,就是亏欠马克曼。如果他愿意,就让马克曼杀了他,找警察来,任凭他处置。但他该告诉他这一切,真诚、面对面地告诉他。突然这件事成了十万火急的要事了。当然啦,这是惟一的路,也是下一步路。他私了之后,他会接受法律的任何制裁。那时他会有心理准备。今天等警方问完有关布鲁诺的问题后,他应该可以赶搭火车。警方今天早上告诉过他,要他跟安一起待在局里。如果运气好,他今天下午甚至可以赶上飞机。去哪里呢?休士顿。如果欧文仍在那里的话。他绝不能让安跟他一起去机场,她一定会以为他将依计划回加拿大去。他暂时不要让安知道。跟欧文会面之事比较紧急,它似乎让他变成了另一个人,或者也许他像是脱掉了老旧破损的外套。他现在觉得全身赤裸,但再也不害怕了。 ------------------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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